《长寿竞争》

上司冲着N先生说：“喂，有什么好的企划吗？”不过这句话已经是家常便饭，不是今天第一次问。

这是一间广告代理店，N先生是企划部的一名职员，工作就是绞尽脑汁想新的企划。一旦成为工作，就必得完成任务。

“哦——”

N先生用意味深长的语调慢腾腾地回答。如果马上就说“这个想法如何”，然后提出一个好主意，上司就会觉得这小子挺精明，久而久之，反倒不会把其当回事，也不会对其抱有感激之心。同样是提出建议，倒不如矜持一点。

上司又说：“电视节目需要好的企划。最近不论调到哪个电视台，节目都千篇一律，了无新意。观众觉得很无聊，赞助商也很不开心。演出的人吊儿郎当，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对工作也提不起劲。而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责任。”

“广告代理业真是个倒霉的行当，上哪儿吐苦水去。”

“话虽如此，但不能放弃。换个角度来想，这种时候正是展现实力的机会。只要成功一次，就可以压倒同行，大赚一笔。有什么能让观众着迷、赞助商欢喜、一切都很圆满的有趣节目，尽管丢过来吧。”

上司用铅笔尖敲着桌面，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N先生侧着头问：“比如说，怎样的节目……”

“这个嘛，要能令人感同身受，要有一定的幽默感，要具备强烈的吸引力，最好具有教育性和科学性，还要有社会意义，拥有前所未有的创意，等等。”

上司列举了苛刻的条件。N先生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要是有这样的节目，我也很想见识一下。”

“说得倒轻松。你的工作就是想出这样的企划，如果想不出来，就是没用的人。”

“不，也不是想不出来。”

“你有什么头绪吗？”

“也不是没有啦。”

N先生卖起了关子。上司像闻到食物香气的狗一样，两眼发亮地探出身来问：“是吗？说给我听听，是什么点子？”

“简单来说，是个叫《长寿竞争》的节目。”

听了N先生的话，上司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先是因为想象不出内容而发愣，继而怔怔地踌躇，然后是强烈的好奇，自己的下属为何会提出这种建议。不过，他总不能一直保持复杂的表情，于是问道：“这个节目怎么做？如果是把长寿人士集中起来，询问长寿秘诀，已经有一家电视台做过了，而且只做一期。我们想要做的，是有持续性的节目。”

“我明白。节目将持续很长时间，进行长寿竞争。”

“这么说，是集中一批孩子，用一生时间来竞争谁最长寿吗？如果是这样，那观众会比他们先死掉。最重要的是，这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不是用人，是用豚鼠。让我按顺序来详细说明。”

N先生作了解释。时下市面上的保健药、营养剂多达数十种甚至数百种，要记住它们的名字很不容易。他的设想是比较这些药的效力，也就是集中同一条件的豚鼠，分别使用不同的药物，来竞争谁活得最久，每天通过电视实况转播。

上司听完，不禁有些佩服。

“原来如此，这个主意不坏。不过，各家制药公司会作为赞助商参加吗？”

“如果他们不参加，可以由其他企业作为赞助商，我们自己从市面上买药来用。不过，他们应该会参加的。一旦胜出，那将会有强劲的宣传效果，而若是迟疑要不要参加，那等于对自己的产品没有把握，所以即使不情愿，他们也不得不参加。”

“可是，对未能获胜的制药公司来说，处境岂不是很难堪吗？”

“我想影响不会很大。汽车界的汽车拉力赛，如果获胜就会大肆宣传，但即使没有获胜，也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再者，只要定期举办这一节目，它们大可在下一次发起挑战，争夺宝座。这样也刺激了医药品界的发展。”

“确实如此。”

“为了打消制药公司对落败的顾虑，不妨在竞争过程中隐去公司名和药品名，最后只公开获胜的公司，这样更具戏剧效果。”

“嗯，我渐渐理解了。这是个有趣的主意，就由你负责，先进行研讨和准备。”

上司表示赞成。就这样，这一计划开始付诸实行。

各家制药公司都做出了反应，因为一旦获胜，那将是绝佳的宣传，隐去产品名称，输了也不至于丢脸。申请负担费用参加节目的制药公司达到数十家。

不过，制药公司却对以赞助商身份播放广告颇感踌躇，因为万一没能获胜，效果就会适得其反。但一家电机制造商得知这一企划后，对其表现出了兴趣，买下了节目。于是节目便有了双重赞助商，可谓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与此同时，豚鼠也已准备好了。它们全部是从出生后就在同样条件下长大的豚鼠，以人类的年龄来说相当于中年。

此外，评审团的组成方案也已敲定，除了学者、政府相关人员、演艺界知名人士，还有警察。因为竞争历时甚久，所以为防止其间有人做手脚，必须时刻加以监督。

前期宣传声势浩大，报纸、杂志都进行了报道。这个节目将每天播出十分钟，直到决出胜利者为止。

终于到了节目播出的日子。主持节目的主播对着电视摄像机说：“各位观众朋友，期待已久的《长寿竞争》终于开始了。如您所见，豚鼠每五只一组，共五十五组。各家制药公司将给予它们各自最具效力的药物，并对其加以照料，尽量使其长寿。节目将持续到只剩最后一组豚鼠为止。究竟哪家公司的产品最具长寿效果呢……”

接下来，稍显夸张地大放礼炮。

坦白说，刚开始那段时间，节目的收视率并不是很高。但随着消息传播开来，节目受欢迎程度不断上升。

对于长寿这个主题，谁都会倍加关切。而负责照顾豚鼠的人那郑重其事的表情，搭配上豚鼠一脸懵懂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也满足了观众的恶趣味。但这毕竟和给豚鼠注射病原菌不同，是豚鼠在经过精心照料后的自然死亡，因此没有遭遇正面的抗议。而且节目具有提高人们对科学关心程度的意义，这也压倒了微弱的抗议声音。

起初引人注目的是第五组豚鼠，开始给药几天后，表现明显比其他组豚鼠活跃得多。

观众于是议论开了：

“这种药可真灵验。”

“是哪家公司的产品呢？好想早点用上。加油！”

在观众的好奇和支持中，节目继续进行下去。但过了约三周时间，第五组豚鼠逐渐失去了活力，变得衰弱不堪，不久相继死亡。

“好差劲的药，还是不吃为妙。”

“简直是骗人的药嘛！”

大众的声音直率而不负责任。

半年过去了，一半组数的豚鼠已经死亡，节目却愈来愈受欢迎。观众对节目十分关注，一到播出时间，人人都打开电视，观察豚鼠和前一天相比有什么变化。节目有了热心的粉丝，也有人开始发表评论和预测。

传闻有部分观众偷偷为这场竞赛下了赌注。为此，节目组的防备更加严密，为的是防止有人给豚鼠下毒。如此一来，节目的人气越发高涨。于是也有人背地里议论，认为这一传闻是电视台故意放出来的。

一天，节目播出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负责照顾第四十七组豚鼠的人如此表示：“其实这一组豚鼠没有给药，给的只是无害的粉末。”

据说这家制药公司起初是半开玩笑地参加，事到如今，因为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所以忍不住要坦白真相。这件事让人们有些动摇，因为没有给药的豚鼠竟然相当长寿。

有人提出，应当取消这组豚鼠的竞赛资格，但最后还是允许该组豚鼠继续参加竞赛的意见占了上风。

由于这一出乎意料的事件，竞赛越发白热化了。万一输给第四十七组，那就是奇耻大辱，其他各组的照料人员都拼命努力。

又过了两周，第四十七组豚鼠终于死亡了。到这里为止只是预赛，真正的竞赛才刚刚开始。

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豚鼠的组数逐渐减少。每当豚鼠死亡时，照料人员那满怀遗憾的表情也让观众乐在其中。最后，终于只剩下两组豚鼠。生存到最后的将会是哪一组呢？使豚鼠长寿的神秘药物究竟是哪家公司的产品？

在人们兴味盎然的期待中，判定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其中一组的最后一只豚鼠倒下了，而与此同时，第二十六组的豚鼠全部健在。

就这样，节目组判定第二十六组获胜。早已准备好的音乐激昂地响起，真是令人兴奋的瞬间。音乐声中，主播立刻采访照料人员：“恭喜您！您的感想是——”

“敝公司药物的效力得到了确认，没有比这更让我开心的事了。”

“现在请您说出产品名称。”

“很遗憾，还没有到这一阶段。”

听到这意外的回答，主播自然要问：“为什么？”

“这种药目前还在实验阶段，尚未上市。不过，如果各位观众热切要求的话，我们将在不远的将来大量生产，将药品早日送到消费者手中。”

一方面，观众略感失望之余，又涌起强烈的期待。因为众人已亲眼目睹，这种药确有可靠的效果。另一方面，落后的制药公司也松了口气，至少在药物上市之前，可以暂时放心了。

不过，N先生的立场却与其他人不同，他利用节目负责人的地位第一时间暗中弄到了这种药，然后立刻连续服用。虽然这种药还在实验阶段，但它已被证实没有危险的副作用，况且因为终日忙于工作，他已经很疲倦了。

从此以后，N先生整天迷迷糊糊的，对什么事都不惊讶，也不再开动脑筋，一副茫然无谓的表情。终于有一天，上司忍无可忍地说：“你也该打起精神来了吧？接下来有什么好的企划吗？”

“唔——”N先生只是用打哈欠似的声音懒懒地回答。

上司不痛快地抛下一句：“唉，真没办法，谁叫你长寿呢。”

事实上，这种药的确会带来上司所说的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