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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促战

数千楚军向着荥阳行进,他们的身后是近万人的魏军,不过这些魏军没有什么武器,分散在整条道路上,从事的也是民夫的工作。之前在刘邦面前替父老求饶的魏公子豹,这次也拿出了吃奶的力气督促将士,严令务必要满足楚军的所需。

“要不是他们打着红旗,我都看不出来他们和秦军有什么分别?”一路行来,到处都能看到把人往死里打的魏国军官,刘邦对项羽说道,他们两人一个乘车、一个骑马,齐头并进边讨论军务。就在二人不远处的路边,又有几个魏国人正在军官的监督下狠命地抽打一个衣衫褴褛的士兵,打得那个人连哀号都发不出来了。

“我们是替他们收复三川,他们难道不该出死力吗?”项羽哧笑了一声:“到时候可是我们楚人出命去和秦人打仗。不过魏豹这次很用心,有了点大王的样子。”

这时一个探马骑着快马,冲到刘邦、项羽的车驾前报告军情。

“李由一直在向王离告急。”项羽对刘邦说道,随着楚军逼近荥阳,已经截获了好几个秦军的使者,这几个人身上都藏有李由的告急信,想来荥阳派出的使者不止这几个,楚军截住的人肯定没有漏过去的人多。

“其中还有一个是他的门客,”刘邦评价道:“李由这么着急,肯定是王离一直没有给他回信。”

“看来王离是不会来管他死活了。”项羽说道。

“那么王离会去给章邯解围吗?”刘邦问道,他们两人已经向定陶派去了报信使者。在向荥阳进军前,刘邦和项羽并不太清楚王离的位置和数量,但现在已经察觉到了这支秦军。本来刘邦认为王离肯定会来给李由解围,并认为这样也不错,能够保证项梁更从容地歼灭章邯,可没想到楚军再三戒备,却连王离的影子都没瞧见。

“看起来是了,”项羽点点头,说完又是咧嘴一笑:“和章邯一样愚不可及。”

现在楚军已经打到了三川,王离要是从朝歌南下去定陶,那等李由被打垮了,王离的粮道就一样被断了。

“只要我叔父坚守营盘,那王离就和章邯一样是瓮中之鳖。”项羽信心十足地说道:“他要是明白得快,扔下章邯跑回朝歌去,说不定还能逃回秦国。”

“嗯。”刘邦点点头,他虽然没有见过项梁打仗,不过他对项梁还是非常有信心的,项羽是项梁教导出来的子弟,项羽都这样勇悍了,那他的叔父自然更是了不起。现在楚军的兵力恐怕比两支秦军加起来还多,还以逸待劳占有地利,刘邦自问就是自己指挥都不会输——他自问不如项羽,而项羽一定不如项梁,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拿下李由。”项羽接着说道:“沛公,你挑敖仓还是挑荥阳?”

荥阳是三川乃至关中的门户,而敖仓是秦军苦心经营多年的大粮库,两者地位都极为重要,都属于无论如何不能失守的重镇。

不等刘邦说话,项羽又笑了一声:“沛公,你觉得是敖仓好打,还是荥阳好打?”

刘邦沉思良久,觉得两者都是李由万万不能放弃的:“如果我是李由,我会更重视敖仓,当然,我会分兵两路,同时坚守荥阳和敖仓,但是敖仓会更重要一些——如果没有了敖仓的粮食,章邯不用说,王离也回不来了。而且没有敖仓的粮食,武信君就需要自己筹集粮草。如果被我们拿到敖仓,等武信君消灭章邯、王离后,就可以直接挥师入关。”

“那我们就直接挥师入关。”项羽抚掌笑道。

刘邦一脸的不可思议:“少将军认为李由会重荥阳而轻敖仓吗?”

“我认为他会出城与我们一决死战,而不会坚守。”项羽说道。

刘邦的脸色显得更惊讶了:“少将军何以得知?”

“如果沛公是赵高那阉人,现在会怎么办?”项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当然是严令李由坚守!”刘邦不假思索地说道:“征发所有能动用的兵力来支援荥阳。”

项羽愣了一会儿,摇头道:“要是沛公真是秦国的郎中令,那这荥阳就有些难打了。”

说完后项羽表情一肃,朗声说道:“可我一直揣摩秦廷的心思,现在那赵高显然是把弄死李斯当成首要之事了。如果我是他,那现在我担心的就是夜长梦多,生怕皇帝回心转意把李斯放出来——可如果立刻弄死李斯,那李由率军投降我们怎么办?”

“是啊,那样我们就可以直入关中了。”刘邦颌首道。

“不然,”项羽摇头道:“赵高不担心我们是不是会进兵关中,他最担心的是,如果先杀掉李斯然后李由投降,皇帝震怒惶恐,会怪罪到赵高头上,嫌他杀了李斯招惹来祸患;现在赵高一定很生气为啥李由还不投降,要是李由先投降,那赵高再杀李斯就名正言顺了。”

见刘邦目瞪口呆的样子,项羽笑了起来:“沛公真是忠厚长者,要是赵高是沛公这样的人,何至于把秦国搞成这个样子。现在赵高一定会催促李由出战,他生怕李由坚守荥阳,挡住了我们的进攻,让皇帝又生出怜惜李家之情。所以若我是赵高,我现在一定要使者连发,以王命逼迫李由出战——而李由终究不肯送死,那他能选的方案就一条,看看我们是不是会分兵攻打荥阳、敖仓,然后他集中所有兵力和我们拼一场,要是侥幸拼赢了就再拼一场,如果能各个击破那他就救下了荥阳、敖仓还有他的家族。”

“这都是少将军猜的?”刘邦开始摇头,他觉得项羽说得虽然条条在理,但并无实在根据。

“本来我还没有把握,但现在王离的动静就是证据,”项羽大笑起来:“王离可是武城候,我只能猜秦廷的想法,而他是确实地知道,他既然不来救李由,那就说明赵高就是要害死李由,哪怕是让三川陪葬赵高也认为值得。”

听项羽笑了一阵,刘邦又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兵分两路,少将军帅车马兵和四成步卒去敖仓,我带剩下的人去荥阳。”

项羽沉吟了一下,问道:“沛公赌李由会在荥阳一战吗?”

“是的,”刘邦点点头:“我认为他没信心拼两场,所以他只会在荥阳赌一场。如果他赌赢了,他不但守住了荥阳,还威胁敖仓的退路,能逼得少将军退兵。”

“可我要是不退呢?我拿到了敖仓的粮食,他难道要来强攻敖仓吗?”项羽反问道,看起来他似乎更倾向李由会在敖仓决战。

“但有可能会持重退兵。但如果我们占了荥阳,粮道畅通了,是断断没有理由退兵的。”刘邦说道:“而且国事为重,无论如何他作为三川守,都不能眼睁睁地呆在敖仓,看着山东大军畅通无阻地经过他负责的三川攻入关中。”

“我倒是认为,李由会躲在敖仓,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占据敖仓和我们、和秦廷讨价还价,若是实在救不了家族就干脆向我们投降。”项羽摇头道:“秦廷待他父子如此,哪里还会有什么忠诚?哪还有什么国事为重?”

“我赌他不会。”刘邦仍坚持己见:“我已经劝降过他几次了,我觉得李由也知道家族没救了,但他依然不肯投降,第一就是他抛不下父子之情,他想的肯定不是自保而是要尽最后的努力去拯救家族;第二就是他不是赵高那种人,他其实对秦国是有感情的,不忍背叛秦国。”

“赌了,”项羽一拍手:“我赌敖仓,我不信李由完全不替自己想想。”

“少将军赌什么?”刘邦笑道。

“沛公有什么?”项羽笑着反问道。

刘邦把手一摊:“什么都没有,仅有的一点还是武信君赏赐给我的。”

“那沛公能输给我什么?”项羽追问道。

刘邦想了想:“那只能当着将士们向少将军道歉,说一声果然还是少将军明见万里。”

“休要激我,”项羽笑着摇摇头,举起手和刘邦击了一下掌:“便和沛公赌了,看看到底是我们谁看得准。”

……

咸阳。

皇宫前。

“李由还没投降么?”赵高冷着脸问从三川回来报信的人。

“三川守说要誓死守卫荥阳。”使者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郎中令的脸色。

赵高哼了一声,对使者说道:“不能让皇帝听到这句话。”

“是。”使者立刻答道,长出了一口气。

“就说李由跋扈,蔑视王命。”赵高加重语气说道。

“是。”使者再次大声应道。

赵高已经几次对二世说,李由坐视章邯苦战不救,甚至还为章邯战败而欢呼雀跃,和他那个该死的叛国贼老爹一样。只是皇帝也知道李由手握兵权,现在三川又面临楚国的攻势,下不了临阵换帅的决心。

一计不成,赵高又施一计,说服皇帝下旨给李由,让他速速出兵攻打刘邦、项羽,震慑造反的魏国人,保证章邯的粮道。

本来以为这样李由就是不反,也得出去拼命,没想到李由居然既不反,也不肯出战,还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名把皇帝的圣旨给顶回来了。

使者由赵高的两个心腹太监领着,进皇宫去向二世报告去了。赵高知道皇帝现在正在喝酒,正是极不喜欢被打扰的时候,听到李由抗命肯定会勃然大怒——不过即使如此,皇帝恐怕还是下不了换帅的决心——皇帝本质上是个很懦弱的人,除非像李斯这样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否则皇帝就不太敢把人拿下的。

“上次赐死蒙恬,还是李斯的主意,也是他利用丞相的威势,逼着皇帝下了旨意。可现在总不能叫李斯来说服皇帝下旨拿下他儿子吧?”赵高自言自语道,当初李斯生怕蒙恬是自己相位的有力竞争者,帮助皇帝矫诏杀了扶苏公子不说,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冤杀了忠心耿耿的大将蒙恬,自以为可以永霸相位了。

说到这里,赵高猛地一愣,接着他的眼睛就亮起来了:“对啊,还是可以找李斯啊。”

赵高立刻唤来一个心腹,让他马上去诏狱见李斯,就告诉他李由现在抗命不肯出战,威胁朝廷说不释放他的全族就不会出战:“也不用说什么楚军都打到三川了,你只说魏地有人叛乱,而李由要挟朝廷,抗命,不发一兵一卒。让李斯现在就给他儿子写信,信里就写让他儿子听命出战。”

“如果李斯不肯写信,”赵高厉声喝道:“就把他小儿子提到他面前再问他写不写,只要他敢说一声不,就切掉他儿子一根手指,切光一个手就再切另一个,不信他就不写——当初他找证人给公子们定叛国罪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赵高交代完毕,使者领命而去。

然后赵高又唤来另外一个使者:“去提一个李斯的旧门客,找一个李由认识的,但是父母儿女俱在的,让他去给李由送信。告诉他,要是他不按我们的话说,就车裂他全家——这也是当初李斯陷害蒙恬时我跟他学来的,灵得很。”

……

三川郡,荥阳。

最近李由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楚军的动向。近日的情报说,刘邦、项羽已经分兵,项羽带着半数的楚军,其中包括几乎全部的车马兵,径直向敖仓开去,而刘邦则带着剩下的一半,向荥阳开来,似乎由刘邦负责粮道和后路。

“少君,这正是出击的机会啊?”一个门客大声说道。

现在李由在召集秦军军官开会前,会先和自己的门客们商议一番,做出决定后再去军事会议上通报——因为李斯的罪名,三川秦军的军心发生严重的动摇,秦军军官在开会的时候总是默不作声,显然是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朝廷派来的使者误认为是李由的亲信。

因此,李由在军事会议上得不到什么帮助,只好先和门客们开个小会,至少这些人和李家的荣辱绑在一起,还能听到些真心话。

这个门客叫出声后,马上引起了一大阵议论声。这些日子来朝廷一个使者接着一个,不停地催促李由出战,给他的门客们也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少君不是已经说过,我们只有两千人,而刘邦、项羽有五千人,我们没有胜算。”另外一个门客叫道。

“可现在他们分兵了啊。”也有支持出战的,他们固然是跟随在李由身边的门客,可他们的家人有的还在咸阳,这些有家室的门客和李由一样存着万一之想,幻想若是浴血奋战一场,能用功勋打动皇帝。

“那他们也比我们人多,而且刘邦、项羽的后援不绝,我们的援兵又在哪里?”一个门客厉声叫道,他还是单身,没有什么顾忌,之前一直主张干脆向楚军投降,大不了就带头领着楚军杀进咸阳,为老丞相报仇。

这时李由抬起手,见状吵闹不休的门客一起停下话语,齐齐地望向少家主。

“我们不出战,和上次一样,还是坚守。”李由说道。

李由做出了决定,大部分门客都默不作声,就是那些反对出战的门客听到这个决定后,也没有大声叫好,反而脸上都有惨然之色,他们都知道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是好决定。

就在李由打算去召集秦军军官开会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卫兵来报告,说是咸阳又派来了使者。

这次的使者还带来了一个李家的门客,门客见到李由就放声大哭,双手捧着一封信呈上:“少君,这是老爷的信。”

在场的都是李家门客,李由也没有什么顾忌,迅速把信件当众打开,刚刚看了一眼,眼睛就含满了泪光。

这封信是李斯用手指上的指血写就的,血书上让李由无论如何都要服从圣旨,万万不可要挟朝廷,以全忠全孝。

李由流着泪把这封信读给门客们听,读完后就低下头,痛哭不已。

“少君!”刚才那个反对出战,也曾经力持降议的门客见状,忍不住大声疾呼起来:“这封信有诈啊。”

说完这个人就狠狠瞪了一眼前来送信的门客。

但李由举起手,再次阻止了门客之间的争论。

“我岂有不知?我岂有不知?”

李由伤心欲绝地说道:“可生为人子,岂能弃父求活?抗旨已是不忠,逆父更是不孝,不忠不孝之人,何以自立于天地间?”

“少君!”那个门客仍不死心,怒不可遏地高声呼喊起来。

“不用再说了!”李由再次摆手制止了这个门客的说辞,他抬起头,收起悲声,环顾着众门客:“今日我李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贼人虽然是我的两倍,但我仍要决一死战。你们若是要改投门户,这是最后的机会——现在求去者,我都同意。”

“少君何出此言!”那个几次大喊都被打断,力主投降楚军的门客奋力叫道:“少君待吾等恩重如山,吾等岂会临危背主?”

但满屋子的李家门客,在这个带头的人表示忠心之后,竟是应者寥寥,就是附和的几个也是声音低沉,都听不清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个门客猛地回首看去,可李由面色不变,似乎有所预料,他的目光从众多门客的脸上掠过,最后停在了一个没有拼命躲避他目光的人的脸上。

那个门客双手放在地上,脸向着地面深深伏下,在地上叩首道:“鄙人之才不堪大任,求去。”

“去吧。”李由点点头,声音平静地说道,接着他微微提高了一下声音:“还有谁?”

一个接着一个,门客纷纷在李由的扫视中俯身叩首。

“都去吧,诸位先生离开时,记得领走这个月的禄米。”

“少君保重。”求去的门客竟然有一多半,他们出门前向李由行了最后一礼,从此就不再是李家的门客。

这些人走后,李由看了看显得空荡荡的屋子,又把目光投回那个第一个竭诚效忠的门客,盯着他紧锁在一起的眉头,长叹道:“我倒行逆施,不听忠言,难怪众人弃我而去,你何必替我生气?这些日子里你一直劝我投降楚军,我不也没有采纳你的良言吗?为什么你还不走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这个门客里的主降派首领愤愤地说道。

“现在少君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另一个留下的门客说道。

李由摇摇头:“这事再也休提,要是我肯投降,刚才也就不用遣散门客了。”

“是。”第二个门客应道:“那我们该在何处迎战贼人?”

“在敖仓,”不等李由询问,主降派的首领就再次高声说道:“敖仓里面的粮食够军队十年所用,而且地势险要,若是有决战的机会我们就决战,若是没有机会我们就坚守敖仓。”

李由没有吭声,反而抬起眼,看向屋顶上方。

主降派的领袖声音都开始发抖了,他高呼道: “少君,时至今日,您还不肯听我的忠言吗?”

李由放低目光,看着那双紧盯着自己的双眼,这个门客悲愤的眼睛里,竟然也染上了泪光。

“我是个楚人,不错。可我在关中长大,我的朋友,从小的玩伴都是秦人,如果我坚守敖仓,或许楚人不会来管我——反正我已经放开了通向关中的大道,我还可以用敖仓的粮食向楚军为自己求一条活命,”李由脸色平静地说着:“可那我就是任由关中人被敌军屠戮——”

接下来的几个字,李由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做不到的!我是大秦的三川守,我做不到纵敌入关!”

说完李由就高声说道:“传令,全军集中荥阳,放弃敖仓,看看我们有没有机会和刘邦在此决一死战,如果没有好机会,我们就全军坚守荥阳。没有荥阳大道,项羽哪怕绕了过去也不过是下一个周文。”

说到这里,李由又陷入了沉思中。

“少君,”等了片刻,那个主降派领袖见李由还没有说话,就忍不住出声道:“还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了。”被门客的声音唤醒的李由,又苦笑了一下:“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郎中令和少府,他们两个一直攻击我父子是楚人,可我真想知道,要是他们两个处在我李由的位置上,他们两个秦人能像我一样恪尽职守,继之以死吗?” NySa+TVwfcJgrDCo95qamKLeF5pGZEZM4uKw2/Nsx65RmKLm5VcHE9jMszgLWH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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