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祸从天降

黄初三年秋，凉州西平郡。

傍晚，客栈中，郭阳独自倚在窗前，呆呆地凝望着远方那即将落入屋檐下的如血残阳。耀目的金黄给这豆蔻年华的少女镀上了一层唯美的金边，也照亮了她姣好面庞上的淡淡忧愁。

她是在半月前母亲病逝后，遵循母亲遗愿，从安定到这西平郡来，见身为西平太守的父亲郭单一面的。只是昨日她带着母亲的书信到太守府找郭单时，太守府管家却只是收下了书信说是会呈给老爷，让她回去等着，一直到现在还没传消息来。

郭家是西平郡的世家大族，郭单更是一郡之长，颇有权势和声望；母亲虽只是一个卑贱的舞伎，但至少也曾陪伴他八年之久。可她却未曾想到，即便母亲已死，她只身前来找他，他却依旧到现在都不肯相见。

等到第三日，就在郭阳按捺不住，准备再去太守府询问之际，却不曾想几乎是一夜之间，郭家竟从人人想要攀炎附势的朱门贵族，变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灾祸。

清晨在客栈大堂，她透过窗户看到街上人人着急奔走，小铺匆忙收摊；客栈也早早打烊，掌柜正在指使奴仆装上门板，还特地嘱咐都装严实些。她有些好奇，便上前询问：“掌柜，这城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赶紧好好待在房中，切不可出去！”掌柜面露惊惧之色，“听说是太守郭大人欲图造反，朝廷早已派遣司马大人从许昌带兵前来平反；现城门紧闭，司马大军已兵临城下，随时准备攻城！”

“什么？”郭阳一听，自然惊得瞪大了双眸。

掌柜却对她的惊讶习以为常：“奇怪吧？其实大家都觉得奇怪。毕竟自郭大人上任以来，体察民情，恪尽职守，才有西平这番欣欣向荣之态，已经有好些年未曾听说有人跑去蜀国了。”

旁边伙计叹了口气：“可即便谁都觉得郭大人有冤，那又如何呢？朝廷向来说一不二，何时会将我等小民放在眼里？连年征战，累及的都是百姓，所以大家还是闭门不出，明哲保身为好。”

郭阳的确诧异，但更多的却是沁入骨髓的恐惧。

这些年她与母亲一直居于安定，虽时常听闻郭单在西平颇得民心，却也不知他是否真有谋逆之心。但谋逆可是重罪，一旦落实便要被夷三族；那此时身为郭家庶女的她，也有可能会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可既然司马大军现已在城下，她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只能静观其变。

好在，全城百姓最害怕的战事并未发生。

到了傍晚便传来消息说，城门守卫已在郭单的号令下打开城门，迎司马懿大军入城。因司马懿许诺，只要郭家投降，定会在圣上面前为他们求情，饶他们不死。

“不打仗便好了，”楼下，郭阳听着掌柜的语气里透着些许庆幸，“想来郭太守也不会谋逆。若真是起了反心，定要集结全城兵马与司马大人拼死一战，又岂会大开城门束手就擒？”

可郭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终究还是隐隐不安——仅凭司马懿一个空洞的承诺，郭单便开门迎大军入城；那如若司马懿不遵守承诺，郭单又能如何？

不过好在又等了一日后，太守府也相安无事，看来司马懿果真没有违背承诺。郭阳便壮着胆子，小心谨慎地准备去太守府看看。

但她还未靠近大门，也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精瘦的黑衣小厮，就蓦地拦住她，压低声音急切问道：“姑娘可是郭阳郭小姐？”

郭阳上下打量了小厮一眼：“我正是。你是……”

“小的是西平地牢的狱卒。郭太守已被司马大人关押至地牢，郭家其他家眷也均被软禁在太守府，整个郭家全然落入司马氏手中，”小厮一边说着，还一边惊恐而戒备地左右看着，生怕被人看到，“小的平日里没少受郭太守恩惠，郭太守向我描述了您的模样，让我找到您，把这个给您……”

说到这里，他迅速从衣袖里掏出一段布条，悄然塞进郭阳手中后，又嘱咐了一句“千万别再回郭家自投罗网了”后，便立即离开。

郭阳攥紧了手中的布条，感觉如同接过了一个烫手山芋般，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浮上心头。

回到客栈后，她第一时间摊开布条，整个人却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竟是一封血书。

雪白的布条将那用鲜血写成的文字衬得触目惊心。字迹虽潦草，但横勾铁划，力道颇重，想来地牢里的郭单在写这血书时，内心是有多么悲愤填膺，又是多么无奈绝望。

血书控诉了司马懿背信弃义，兵临城下之际明明许诺他，只要打开城门束手就擒，就定会在圣上面前为他求情，饶他不死；但司马大军进城之后，他随即被打入地牢，整个郭家也被控制。尽管他在地牢内受尽酷刑，仍然没有承认谋反；但如若等到圣上从江陵归来，司马懿真有奸计落实他谋反之罪，那等待着他和郭家满门的，就将是夷三族的灭顶之灾。

“阳儿，为父自知有愧于你；但郭家大难临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郭家满门皆被软禁，唯有你还未被司马老贼发觉；你即刻执此血书奔赴洛阳，交于为父好友尚书令陈群，或能寻得一线生机。”

血书上那格外鲜红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句，让郭阳蓦地将血书紧攥于手心，丝丝恐惧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原本，若是司马懿真能落实郭家谋反之罪，将郭家夷三族，她与母亲六年前就被送出了郭家，家谱上也早没了她们的名字，司马懿不一定能察觉到她的存在；但若是郭单自己开口说出了她这个一直被养在外面的庶女，那她便在劫难逃了。

所以，郭单孤注一掷差人将血书送到她手上，与其说是托付，还不如说是威胁——此番若是能成功将救了郭家，那便皆大欢喜；但若救不来，那她也得给郭家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