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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谁是我

一个短发女人把手机埋在墓前,对着墓碑说:“让我的过去陪你吧。”说完,她靠在身边男人的肩膀上,哭了。

男人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墓地。

两人刚刚离开,墓碑上便飞落一只乌鸦,哇哇地叫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多年后,功成名就的尚鑫也会经常问自己,头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少的?

好像是在大三那年,头顶的头发几乎掉光了。他不敢摘帽子,因为周围还有些长发,起码能“农村包围城市”。

他有个姐姐,是名娱乐记者。每次过年回家,姐姐的朋友就笑着对她说:“你叔叔可真年轻。”

尚鑫一开始是有头发的。有头发的他长相平平,脱发后,连长相也跌到了平均颜值以下。他的眼睛只有一条缝,笑起来嘴巴一边上扬,脱了发以后,长得越来越幽默。

渐渐地,他觉得生活失去了色彩,这个年纪,要成绩没成绩,要背景没背景,人生唯一的乐趣,是女朋友还在身边。

尚鑫的女朋友叫白雯,浓眉大眼,一头长发,笑起来单纯可爱。白雯总说:“你虽然难看点,但我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尚鑫特别舍得给白雯花钱,他会写代码,赚的外快几乎都成了白雯的零食。白雯平时不爱笑,可一笑起来就像个芭比娃娃。无论男女,都无法抵挡她那撒娇般的笑容。她只要一笑,男生挡不住诱惑,女生转头就走。

用尚鑫的话说就是:“你舍得拒绝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喂奶吗?”

尚鑫的室友更受不了:“你得有奶才行啊!你自己都穷成什么样了?”

尚鑫头也不抬:“你管我?”

在白雯的鼓励下,尚鑫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与其“农村包围城市”,不如索性剃个光头,让谁也看不出自己脱发。

就这样,光头配上一口带着方言特色的普通话,但凡尚鑫在公开场合一张口,总能让人捧腹大笑。别人笑,他也笑,他还歪着嘴巴、眯着眼睛笑,一脸傻傻的样子。

一开始,他还不太能接受别人的笑,但笑着笑着,就习惯了,他也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后来,不仅身边的人笑,每次回到家,连姐姐都要笑他半天。

读大学那年,他父母离婚了。父母抢着“照顾”姐姐,说是照顾,其实谁都能看出背后的意思。他像一个不存在的人。

姐姐工资不菲,毕业后去了大城市当娱乐记者。她的工资高低,取决于采访对象出名与否。这些年因为接触了很多大明星,她赚了不少钱。

自从尚鑫剃了光头,姐姐除了笑,明显也不愿意在公开场合搭理他,更不愿意带他出门,偶尔打电话也只是问:“你最近没闹笑话吧?”

他也自嘲地说:“我就一笑话,能闹什么笑话?”

父亲平时不怎么跟他说话,倒是母亲愿意跟他说两句话,要么问这孩子以后该怎么办,要么问这孩子的头发以后该怎么办。

这些举动扎得尚鑫的心生疼。“尚鑫”这两个字读快了,叫“伤心”,心伤了不要紧,如今头发也没了,人们见到他只觉得好笑,他见到自己却觉得悲伤。姐姐不让他闹笑话,父母对他不管不顾,他活着就是个段子,怎么办呢?

好在这个世界似乎还有白雯关心他,每次见面都跟他说:“没事儿,没头发怎么了?光头强也没头发啊。”

每次听到这话,他又感动又害怕,感动是因为白雯关心他,害怕是干吗总拿自己跟光头强比,思想不正确啊。

于是,他总是纠正她:“唉,一休、一休,一休聪明,和我一样聪明。”

白雯便“咯咯”地笑着。白雯的家也在农村,和尚鑫不同的是,她家里的前三个孩子全是女孩,自己是最小的女儿,本身就不富裕的家庭被罚得倾家荡产。

白雯出生时,大姐和二姐已经嫁人了,几年后弟弟出生,自己完全失宠。

谁知道,通过自己的努力,她竟然考上了大学,带着五百块钱,拿着助学金,她就这样进了城。

来到城里,看看身边的朋友,她感叹着:“城里人真有钱啊!”

城市,给人带来希望,同时她也明白,城市,更让人看不清未来。直到今天,自己也没有个真心朋友,和男朋友恋爱、分手,接着又换了男朋友恋爱、分手,到最后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了。

她想留下来,但只靠自己不太可能,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学历也不突出,只有一张惹人怜爱、青春可人的脸庞。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用这张天真无邪的面容求取真心,却一次次地在恋爱中受到伤害。那些男孩得手之后,要么对她不冷不热,要么消失离开。到头来,只有尚鑫对自己最好,可选了尚鑫,她又觉得亏了,不过跟其他渣男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更亏。

于是,她常跟尚鑫说的话是:“一休,我为什么选你呢?因为只有你能让我笑。”

尚鑫不买账:“我能让所有人笑。”说完,摸摸自己的光头,期待地说:“还有什么原因?”

白雯说:“没了。”

尚鑫咧着嘴:“什么没了,头发没了?”说完,就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尚鑫喜欢和白雯开玩笑,因为每次他想认真,白雯就让他认命。久而久之,他只要看到白雯笑,自己也开始笑,他是发自内心地笑,而其他的,他从不奢求。

毕业前,尚鑫在食堂难得地认真了一次,他吃到一半,咽下嘴里的食物,忽然对白雯说:“毕业后,咱们都留城里吧。”

白雯从尚鑫碗里夹了一筷子肉,说:“我也没想回那村里。”

尚鑫说:“那你想做什么?”

白雯吃完肉,又从尚鑫碗里夹了一筷子肉丝:“没想好,什么赚钱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尚鑫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白雯扒拉了一下尚鑫的碗,说:“我让你好好赚钱,好好养家。”

尚鑫调情地说:“哪来的家?”

白雯又扒拉了一下尚鑫碗里的菜:“没了?”

“什么没了?”尚鑫说。

“肉没了。”

尚鑫直接把碗推了过去,说:“哎,那我给你说个好消息。”

白雯看了看那碗大米饭,抬起头,盯着尚鑫,尚鑫忙说:“别这么看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白雯严肃起来:“你说不说?”

尚鑫也严肃起来:“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上市公司写代码,月薪……五千块钱,有五险一金。”

白雯头也不抬,说:“一个月五千块钱……也不够我花啊!”

尚鑫明白了这背后的意思:“你真准备不找工作啊?”

白雯抬起头,把那碗米饭推过去,笑了笑:“一休,我找,当然找了!你吃饭。”她笑得很单纯,但尚鑫明白,这撒娇的笑容,就意味着白雯不会去找工作的,也意味着,自己还要打一份工,才能在这个城市中生活。

这是没了头发的尚鑫第一次意识到,在大城市里,钱,是最麻烦的问题。他摘掉帽子,开始挠头。

回到宿舍,他苦思冥想了一夜,却没有想出什么解决方案。穷,好像是许多人的通病,室友说:“如果你这么干想就能想出赚钱的方法来,那人人都是富豪了。”

尚鑫眉头一皱,说:“你想不出来,不代表我想不出来。”

室友说:“你?凭什么啊?”

尚鑫大喊:“凭我没头发!”

第二天,尚鑫本想睡个懒觉,没想到室友大早上就打起了游戏,叫喊着:“快出装备啊!傻×!”

他下了床,顶着疲倦的脑袋,拖着无力的身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礼堂的后台。在疲惫中他明白了,脱了发也没能让自己变得聪明,村子里流传的那句“聪明的脑袋头发少”并没有通过实践的检验。

他无意识地走进后台的化妆间,推开了门,连灯都没开,关上门,躺在地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声很均匀,一会儿工夫就做起了梦,像个孩子一样。

区领导来学校检查,突发奇想说想参加一个月后大四学生的毕业典礼。学校领导一边点头,一边托人打通了演员王子齐的经纪人于洋的电话。据说区领导的老婆是王子齐的忠实粉丝,只要是他的戏,就会守在电视机前面,永不耽误。当晚,学校领导费尽周折,把能夸的词全用了一遍,于洋才用鼻子哼了一句:“看我们的档期吧。”

王子齐是荧幕上公认的“好男人”,18岁出道,一直活跃在电视、电影舞台上,开始演的是好男友,后来结了婚,演的是好老公。现在,只要一有好男人的戏总会找到他,他的档期已经排到了年底。

人,演着演着,就成真的了。

就好比尚鑫,笑着笑着,就真觉得自己可笑。

可王子齐不一样。25岁时,他和圈内的一位女导演张琳成婚,每次在公开场合,他永远冲着镜头对大众说:“感谢我的老婆张琳,她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接着,就是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

今年他主演的新喜剧也要开拍了,资金都到位了,除了没有找到男配角。

年初的颁奖典礼,他再次获得了最佳男主角,红毯走过,奖杯在手,他又一次说出了那句让无数清纯少女泪奔的话:“感谢我的妻子张琳!”

镜头推向他的妻子,她没有化妆,赶紧挡住了自己的脸,电视机旁的观众,好像都看到了她眼角的两滴眼泪。无论他的妻子哭没哭,观众都会认为她哭了,而且,是泪流满面的那种,因为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哭了,她不哭还有天理吗?

回家的路上,王子齐牵着太太的手。在狗仔们的注视下,他们进了小区回了家。刚一进家门,王子齐便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拉上窗帘,然后翻开剧本,研读起来。

这些年,王子齐一直想演一个杀手。这次,他的新戏本来叫《杀手的故事》,但经纪团队认为这样会毁掉他的人设,于是开了两天两夜的会,把故事的名字改成了《知性爱人》,并把正剧改成了喜剧风格,所有的杀手元素都去掉了,增加了许多博眼球的桥段。连名字都加上了醒目的字眼。

用于洋的话说:“在娱乐圈,人设比人命重要!”

于洋还说:“名字决定了一部戏的半条命!”

于洋打来电话时,王子齐还在房间里研读着剧本,张琳在客厅一边敷着面膜一边接电话。

于洋:“哥!”

张琳:“哥什么哥!”

于洋:“是嫂子啊!我有件事找哥!”

张琳起身,走进王子齐的房间,把手机递给王子齐:“电话。”

王子齐接过手机,看张琳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习惯性地点了免提。

王子齐说:“你说。”

于洋说:“哥,一所名牌大学的毕业典礼,你要不要去?”

张琳小声问:“多少钱?”

王子齐说:“多少钱?”

于洋:“肯定不多。我开了三十万块钱,对方还价了。”

王子齐看了眼张琳:“还到多少?”

于洋:“一万块钱。”

张琳有些不高兴:“这是还价吗?这是抢劫啊!”

王子齐转向张琳:“学校嘛,也没那么多钱,我觉得……时间上没问题吧?”

于洋:“查过了,那天晚上没通告。”

王子齐说:“这次《杀手的故事》,咱们不是需要校园场地嘛,我的意思是,与其要那一万块钱,不如说我热爱教育事业,这场活动就当作慈善,给他们唱几首歌,唱完让他们免费提供拍摄场地,你看如何?”说完,他看向张琳。

于洋笑了:“哥,您这个思路好,就按照这个方法来。”

张琳摘掉面膜,没说话。

于洋继续说:“哥,我再提醒您一遍,别再说《杀手的故事》了,这戏叫《知性爱人》。”

王子齐不情愿地说:“行,我知道了。”

于洋认真地说:“您可别在公开场合这么说,毁人设!”

“好好好!”说完,王子齐挂断电话。

张琳仍旧没说话,转身出门了。

这些年,王子齐身上是没有钱的,据同行透露,王子齐的银行卡只要有超过一千元的消费,张琳的电话马上就打过来了。这两年网络技术发达,监测起来就更容易了。在饭局上,王子齐时常抢着买单,之后张琳就立刻将消费记录发给王子齐。王子齐会连忙着急地解释,今天请的是什么重要人物。

在片场的时候,总会在某个时刻,导演椅的周围忽然出现一个戴着黑帽子、黑墨镜的女人。她默默地站着,许久,摘掉帽子,摘下墨镜,人们这才看出是张琳。

久而久之,佳话也传了出来:“张琳时常去探班,王子齐不存私房钱。”

王子齐同意去学校演出,表面上是为了后续场地的使用,实则是想找个理由逃离家庭这座“围城”。

得知对方同意来演出,学校领导很高兴,因为如果区领导看到学校竟能请到王子齐这样的影视明星来为毕业典礼演出,一来说明学校重视这场典礼,二来说明学校能力强。总之,王子齐一来,学校很有面子。

可是和于洋沟通完,一听王子齐要借用学校场地拍摄电影,校领导又不知所措了。

因为拍摄时间是九月,正是学生开学的时间。学校有明确的规定:不允许把学校的场地用在无助于学生发展的用途上。显然,这部戏跟学生的发展没有任何关系。思前想后,校领导和于洋一起做了个决定:为了促成这次活动,且不破坏学校规定,他们得让这部戏里出现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必须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而且戏份不能少。

刚好,这部戏还差个男配角。

至于怎么选,王子齐说,他会在毕业典礼上,选择一个适合自己新戏的男生。

校领导问:“要什么样的,您能提前透露吗?”

于洋神秘兮兮地说:“这就是商业机密了。”

领导也识趣,马上笑嘻嘻地答:“没事没事,只要子齐老师能来就好。”

就这样,在大四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月,王子齐的海报贴满了校园,引来无数女生的欢呼与恍惚。白雯是最疯狂的一个,用她跟尚鑫说的话就是:“我可是看着王子齐长大的!”

尚鑫不认识王子齐,从小到大也没怎么看过电视,但听白雯这么说,就回了句:“哪里大了?”

白雯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演出的前一天,王子齐来到演出后台,有四个助理跟着他。见到领导时,王子齐满面红光笑着打了招呼,寒暄后,他提出一个要求:“我能提前看一眼舞台吗?”

领导说:“当然,当然。”

王子齐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说:“每次演出我都要提前熟悉一下环境,这是一个演员的专业性。”

领导说:“真好,真好!”

接着,几位领导便和王子齐去了舞台。

王子齐假模假式地看了看,照相机对准了他,摄影师按着快门,一旁高大的女记者也唰唰地写着,见状,他立刻顺口问了句:“麦克风没问题吧?”

领导说:“放心,放心。”

王子齐跟于洋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手势。于洋见状马上走了过去,问:“领导,我想问一下,子齐老师明天到场有没有休息的地方?毕竟,子齐老师也是个名人,怕人多拥挤。”

王子齐马上进入状态:“什么名人,我就是个人名。您别费心,没有的话,也别勉强。我坐在台下,刚好可以看看大家的表演,留意一下有没有适合新戏的角色,哈哈哈!”

照相机在一边“咔咔”地拍着,高大的女记者在一边快速地写着什么。

领导们小声商量了片刻,其中一位领导凑了过去:“子齐老师,我们都安排好了,这个地方比较小,但保证干净、安静,哈哈哈。”

王子齐说:“那就太好了。”

“我带您去。”其中一位领导一边说着,一边带他们离开了舞台。他们一路说说笑笑,王子齐聊着自己的新戏,领导说着学校的规模,后面高大的女记者还在笔耕不辍,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化妆间。

领导推开门:“老师,您先请。”

王子齐笑着说:“好。”

说着,他就走了进去,刚走两步,忽然感觉自己坚硬的皮鞋踢到了什么东西。在灯打开的刹那,尚鑫的美梦被忽然打断,他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脱口说了句梦话:“把钱都他妈的给我交出来!”

这句话吓得王子齐倒退了好几步,直接撞到了正在写字的那位高大女记者身上,接着感觉自己又被重重地弹了回来。混乱中,他还没来得及看那位女记者魁梧的身材,便看清了这位光头少年的脸庞。伴随着他脱口而出的方言,王子齐“扑哧”一声笑了。

尚鑫看到学校领导生气的样子,明白自己睡在这里是睡错了地方,何况还说了句脏话,哆哆嗦嗦地说:“没说不让在这儿睡啊!”这句话因害怕而变了音调。

王子齐一听,“哈哈哈”地笑了出来,然后转身跟经纪人说:“像不像?”于洋也乐了,说:“像,像,您别说,还真像!”

领导也跟着笑,即使不知道他们笑的是什么。只有尚鑫摸着自己发亮的脑门,给自己说了句公道话:“笑啥?”

女记者往前走了两步,捡起了笔,把所有的事情都记了下来。

王子齐也开玩笑地冲着女记者说:“好结实啊!”

女记者笑了笑,没说话。

几天后,一篇报道在文娱圈火了,报道的名字是《〈知性爱人〉男二确定素人出演》,记者的名字是陶红。

拿到报纸的当天,王子齐就给于洋发了条信息:“看了陶红的文章,以后的报道还是请她写吧。”

于洋回道:“好。”

白雯对尚鑫宣布:“等我的偶像唱完歌,等我把眼泪和尖叫挥霍完,我再找工作也不迟。”

尚鑫笑着点点头,他知道,不管王子齐来不来学校,白雯都不准备找工作。

毕业是一个分水岭,有些人焦虑,有些人难过,有些人迷茫,有些人无措。只有白雯整天无所事事地晃悠着,刷着购物网站,梦想着可以成为卖家秀上的女人。

餐厅里,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对尚鑫说:“一休,你说这些人凭什么啊,长得也没我好看,身材也没我好!”

尚鑫头也不抬,扒拉着白米饭,说:“是。”

白雯继续说:“她们就是有点钱而已,你说这些姑娘都哪儿来的钱啊?”

尚鑫拿出手机,打开邮箱,发现又是一封拒信。他沮丧地说:“反正不是写代码赚的。”

白雯愤愤不平,继续刷着手机:“要么是好的亲爹,要么是好的干爹。”

尚鑫关掉手机屏幕:“还有可能是坑爹。”

白雯“扑哧”一声笑了,看了他一眼:“你没必要那么焦虑。”

尚鑫说:“我没有焦虑,我是焦躁。”说完,把碗里的饭全部送进嘴里。

白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貌美如花的姑娘会这么有钱,还能上那些页面让别人看到。她们要么有捷径,要么不干净。

正如尚鑫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怎么赚到钱一样,白雯想钱想了半辈子。

毕业演出的前几天,尚鑫发给白雯的信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白雯在网上看着王子齐的新闻、旧闻,任凭尚鑫的“在吗”躺在手机中。

新闻里关于王子齐的语言,都是赞美之词,无不夸赞着王子齐的敬业:他上台前看场地、试麦克风,为人和蔼可亲,没有包袱……这些文字、照片,让白雯陷入一种颅内高潮;这些新闻,对比着那些“在吗”,她就更不愿回了。这冷漠一直持续到那场毕业演出,在礼堂里,两人终于见面了。

尚鑫挤到白雯身边:“你怎么不理我?”

白雯冷冷地说:“手机没电了。”

尚鑫也不傻:“这几天都没电?”

白雯有些不满:“你有事儿吗?”

尚鑫:“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白雯斜了他一眼:“尚鑫,结束后再问。”

短短几个字,尚鑫闭嘴了。

尚鑫知道,白雯高兴时叫自己一休,不高兴时就叫自己尚鑫。

演出现场,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后面的踩着前面的脚后跟,坐着的、站着的、跳跃的、蹲下的、靠在墙上的、坐在栏杆上的、骑在别人脖子上的。其他许多学校的学生听说有明星来,也费尽心思地溜了进来。没有什么学术讲座能吸引这么多学生,但明星可以。明星不用讲座,只要露个脸或者唱首歌,就比讲座吸引人。

区领导特意带了太太来,微笑地坐在第一排。据说,王子齐今晚会唱那首神曲《老婆老婆我爱你》。

开场结束,王子齐出场了,台下忽然掌声雷动,尖叫满堂,尚鑫捂住了耳朵。

王子齐唱了一首热播电视剧的主题曲,接着,他沉默了几秒,当“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陀佛保佑你”响起时,瞬间,现场安静了。

旋律结束时,好多人都哭了。白雯从泪流满面,到最后泣不成声。尚鑫递过去一张纸,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以后也要找王子齐这样的男人,就算他没钱,我也爱他。”

尚鑫好奇地问:“谁告诉你他没钱?”

白雯倔强地说:“他就是没钱!他只有一片真心,爱老婆的真心。”

尚鑫说:“他没钱,为什么给我开一个月八千块钱?”

白雯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你说什么?”

“他要找我给他拍戏。”

“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白雯站了起来。

尚鑫把她拉回座位:“我给你发信息就是说这个事儿,可你不理我。”

白雯瞪圆了眼睛,顿时她的相貌就失去了笑时的魅力,增添了许多难以置信。歌曲结束后又是一阵尖叫,白雯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光头和自己的偶像有什么联系,于是她大声喊着,想要压过人群的尖叫:“我不信!”

尚鑫从口袋里慢吞吞地拿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串电话号码,说:“他给我的。”

白雯一把抢了过去,然后在微信上飞快地输入了这个号码。对方的头像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查了查王子齐老婆的照片,对比之后她顿时明白了,这秀妻狂魔王子齐把老婆的照片设置成了微信头像。

这件事情,看来八成是真的。

可是,一系列疑问浮现出来:王子齐跟尚鑫是怎么认识的?看上他哪儿了?能和他怎么合作?合作的内容是什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的脑子蒙了。

她一把拉出了尚鑫,穿过人群,小跑到礼堂外,挤出一丝笑容,问尚鑫:“究竟怎么了,详细讲给我听听。”

尚鑫有些不满:“我发信息给你,你不理我。现在见到王子齐的电话,你就要问个究竟。你到底喜欢谁?”

白雯再次变出那张孩子般的笑脸:“我喜欢的当然是你,说说嘛,到底怎么回事?”

那笑容让尚鑫无法拒绝,他说:“我在化妆间见到了王子齐,我在那儿睡觉呢,他踢了我一脚,我刚醒来,他就问我:‘想不想演戏?’”

白雯说:“然后呢?”

尚鑫说:“我没见过王子齐,我就问:‘你是谁啊?’他就一直笑啊笑,学校领导就说:‘这是王子齐。’”

白雯激动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尚鑫说:“你别打断我啊!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忘记你跟我说过王子齐了,我就说:‘让我演灯泡啊?’他又笑了,然后说:‘你很有喜剧天分。’说完就给我留了个电话。”

白雯说:“你打了吗?”

尚鑫说:“回宿舍我就打了,他们说,毕业后欢迎我去当演员,有部戏很适合我。”

白雯问:“什么戏?”

尚鑫说:“好像是叫什么‘性’什么。”

白雯白了他一眼:“你就关心那点事儿,《知性爱人》吧?”

尚鑫说:“对,对,听起来就是这么一首歌。”

“那首歌是《知心爱人》。”白雯马上又笑了,“这是他今年最主要的一部戏,讲的是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女人,女人教会他成长的故事。”

“这你都知道?”

“那是必须的,我可是铁粉。你怎么说,去吗?”

尚鑫说:“我问他多少钱。”

白雯急了起来:“你怎么这么问啊!这个时候还需要钱干吗?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啊!”

尚鑫说:“没钱怎么活啊?”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一个月八千块钱,还有提成。”

白雯说:“你答应了吗?答应了吗?”

尚鑫说:“我不就是要问你这个事儿吗?你也没理我!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白雯像是个看到玩具的孩子,蹦蹦跳跳地搂住了尚鑫,说:“去啊!当然去啊!我是你女朋友,你必须去,我命令你:必须去!现在答应他,快!电话呢,电话给我,我来打。”

尚鑫愣在了那里,手足无措。白雯说着,着急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那边响了几声,白雯马上递了过去。

于洋接了手机:“您是哪位?”

“尚鑫。”

于洋很高兴:“哦哦,怎么样,想明白了吗?”

尚鑫看了一眼白雯,白雯拼命点着头,尚鑫冷冷地说:“想明白了,我去!”

于洋说:“太好了,一会儿演出结束,你来后台找我们!”

“哦!”尚鑫挂了电话,白雯跳了起来:“你能带我见见他吗?我好喜欢他啊!我是你女朋友,你要带我去见他!”

尚鑫愣在那里,许久,他问:“你的手机不是没电了吗?”

白雯说:“早上刚充完电!”说完搂住了他的胳膊。

只是一句谎言,就打消了尚鑫的疑虑。白雯蹦蹦跳跳地说:“尚鑫,你要是红了,别忘了我啊!”

说着,她拉着他回到了现场。

入座后,尚鑫看了眼正在欢呼的白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时,场内又响起了欢呼声,王子齐又唱完了一首歌,震天的尖叫声、掌声中,尚鑫无力地说了句:“我不想红!”

当然,白雯是听不见的。

尚鑫演的这个角色,是《知性爱人》的男二号,是个配角。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尚鑫问。

于洋说:“还不是为了噱头。”

“那我应该怎么演?”

于洋说:“男二就是演得越二越好。你演得越二,越能塑造出男一的独一无二。”

尚鑫刚进组时,白雯总来探班,看似来看尚鑫,其实看的是王子齐。

剧组鱼龙混杂,摄影器材、灯光器材、录音器材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地上。

江湖上有一句话:防火防狼防剧组。剧组所在的地方,必定毫无秩序,人们上蹿下跳,东西乱七八糟。尚鑫不在乎,因为自己的生活比这些还乱。

白雯第一次见到剧组的工作状况时是震惊的,她不敢想象剧组的环境是这样艰苦,好在还有那些养眼的演员,尤其是自己竟可以离崇拜的王子齐老师这么近。

剧组里,王子齐并不会正眼看白雯,他不认为尚鑫在这部戏结束后会继续和白雯在一起。这个圈子里的人,分分合合不过是利益、身价与知名度的碰撞和分离,节奏越快的圈子,越没什么深情。越是名利场,越是无情处。

尚鑫若成为明星,甩掉白雯不过是时间问题。这圈子里,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何况,尚鑫的发展肯定是不可估量的,尤其是在这部戏之后。

开机的前几天,王子齐就发现尚鑫背台词的功力扎实,与其说功力扎实,不如说他的演绎和二次创作超过了编剧写的剧本。他是个十足的喜剧天才,往那儿一站,大家就想笑。尚鑫演的反差很到位,他演得越好,就越能凸显角色的坏。这一反差,幽默感就来了,幽默感来了,观众就喜欢看。他进组前,角色大于他;现在,他早就超过了角色本身。

戏里,王子齐在尚鑫犯傻时,用手狠狠拍打尚鑫的头,然后尚鑫用夹生的普通话说着:“知错了,知错了!”

每次这个桥段上演,连场记都笑得“咯咯”的,白雯更是坐在监视器前笑得前仰后合。

片场没人理白雯,她的笑在学校能吸引人,但在影视圈,女孩的花枝招展不过是家常便饭。谁也不会在乎一个微笑,更不会在乎一个没化妆、没名声、没戏演的人的微笑。

白雯情商高,时常带着好吃的、好喝的来剧组,饿了递个馒头,困了递个枕头,但每次白雯想要讨好谁,大家要么应付两句,要么装作没听见。她就站在大监视器的后方,默默地端茶倒水,抢着做场工的活儿。场工很喜欢她,但直到片子杀青,导演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有一位头发斑白、大腹便便的中年制片人在一旁,看到这个笑起来招人喜欢的姑娘任劳任怨,便递给她一杯水。

白雯起身感谢,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会进入她的生命,支配她的喜怒哀乐。

这戏拍了一个月,白雯也来了一个月,直到杀青宴,白雯才有机会跟王子齐正式吃一次饭。

说是正式,其实也只是在一个餐厅而已。那天晚上白雯化好了妆,跟尚鑫一起来到餐厅,才发现至少有十桌,剧组的人满满当当地坐在里面。尚鑫被安排在王子齐身边,白雯被分得很开,坐在尽头的另一张桌子上,和一群助理在一起。

白雯一晚上的目光,都聚在尚鑫这边。那一桌笑声不断,而其他桌几乎没人说话,安静地听着。其他桌上的菜都吃完了,唯独那一桌几乎没有动筷子,大家寒暄地喝着酒。

王子齐身旁是他的妻子张琳,那个气质绝佳、说话掷地有声、永远被王子齐挂在嘴边的张琳。同桌上,还有几个年岁较大的制片人。白雯清楚地看到,那位给自己递水的制片人也在。

他们圈子里有个规矩:张琳在的时候,制片人话就比较少。他们害怕万一言辞不妥,惹怒了张琳,在圈子里就不太好混了,因为惹怒了张琳就相当于惹怒了王子齐,谁不知他永远站在张琳那边。但两杯酒下肚后,话题开始放肆一些,其他桌的话也多了起来。王子齐频频举杯,每次喝都暗示让尚鑫陪着。尚鑫不胜酒力,一开始说不喝不喝,一看大家都喝了,自己也忍不住猛地喝了几口,喝激动了,直接拿着分酒器往口里灌。不久,他开始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嘴巴里发出些大家听不懂的声音。

大家一看,笑了。

酒过三巡,张琳才定睛看到饭桌角落里的那个光头,她问:“这位小兄弟就是你说的尚鑫吧?”

王子齐说:“是的,领导。尚鑫,跟嫂子打个招呼。”

尚鑫喝得迷迷糊糊,说:“嫂子,你好美。”

张琳笑了:“酒量不错,嘴还挺甜。结婚了吗?”

尚鑫说:“还没呢,刚毕业。”

张琳继续问:“有女朋友了吗?”

尚鑫看了眼那边一直注视着这桌的白雯,刚要张口,一位头发斑白、大腹便便的制片人说:“他着什么急啊!等这部戏上了,喜欢他的肯定排着队呢!”

王子齐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说:“马叶,别瞎说,人家尚鑫跟我一样,都是专一的。”

听到这儿,白雯惊呆了,她这才知道,那位给自己送水的人就是著名制片人马叶——王子齐的合伙人。他包装过很多知名的角色,入行三十年,谁都知道,他的饭局,美女是永恒的主题。唯一不变的,是美女的变化。

据说有趣的是,这些美女在他的饭局里,喝着喝着,后来都成了明星。

马叶这么多年一直和王子齐合作,跟着他从原来的公司辞职,成立新公司,给王子齐找钱、拉投资、码盘子、建剧组、弄剧本。他和王子齐唯一的不同是,一个好色,一个不敢好色。

他曾试探性地问过王子齐拍戏的底线是什么,王子齐犹豫地说:“不要太多美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马叶这些年遵循着这条原则,从剧本层面写的都是男性和王子齐搭戏,偶尔有女性的感情戏,都会提前发给张琳过目。她看剧本时,一群人都围在身边听意见。饭桌上,马叶一听王子齐这么说尚鑫,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回应着:“是是,能让子齐老师看上眼的,一定是实力演员,不仅作品好,人品也是没话说。”

说完,马叶尴尬地笑了,一旁的几个人也赔笑着。

尚鑫的脸通红,发亮的后脑勺也随着酒精的挥发红起来,他说:“马总,我有女朋友。”

张琳接过话:“哦,还在读书吗?”

尚鑫指了指那边:“就在那儿!”

张琳朝着尚鑫指的方向看去,白雯立刻站起身打招呼。张琳招了招手,看了眼马叶:“你这就不对了啊,怎么把两人分开了?”

马叶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照顾不周,我哪儿知道尚鑫带家属进组啊!”他冲着白雯喊:“来,姑娘,过来坐。”

说着在自己身边腾出个位置。

白雯像只兔子,飞快地蹦过来,咧着嘴,坐在了马叶的旁边。尚鑫迷迷糊糊地发现,白雯化了妆,笑起来更迷人了。

张琳问:“姑娘笑起来很漂亮啊,吃饱了吗?”

白雯说:“吃饱了,张琳姐。”

张琳笑了笑:“你认识我啊!”

白雯说:“小时候看您的戏,还有王子齐老师的戏,每部都看。”说着瞟了王子齐一眼。

张琳的脸上,洋溢着彩虹般的笑容:“挺有品位啊!”

白雯说:“谢谢张琳姐。”

张琳说:“现在在做什么,还在读书吗?”

白雯:“毕业了,在帮尚鑫做好后勤工作。”

张琳转身跟尚鑫说:“你也挺有品位啊!”

尚鑫有点不好意思:“她不嫌弃我就好。”

饭桌上飘着快活的空气,飘着、飘着,飘来飘去。

张琳对马叶说:“马总,别老让他们俩天天异地,折磨我和子齐就行了。我看小姑娘长得也不错,有合适的角色,到时候也考虑一下,至少跟着剧组学习学习。”

马叶笑笑:“好的,好的。”

“谢谢张琳姐。”

王子齐接过话,对尚鑫说:“对了,这部戏也演完了,你可以考虑把‘经纪约’签给我们。你这次的表演,是专业的。”

尚鑫摸摸脑袋,说:“只要别再打我的头就好。”

身旁的制片人一边笑,一边摸着他的头。尚鑫惯性地说着:“知错了,知错了。”

马叶说:“尚鑫的人设容易包装,能出来。”

尚鑫说:“我什么人设?”

“喜剧人。”马叶慢吞吞地说。

尚鑫晕晕的,没有抬头,白雯在一边疯狂地点头。

“什么叫喜剧人?”尚鑫继续说。

马叶看了一眼白雯,笑了笑:“别问了,你看!你媳妇都说可以。”

白雯顺势轻拍了一下马叶的大腿,说:“哥,我俩还没结婚呢!”

酒局里又飘荡起快乐的空气。

马叶笑得更销魂了,顺势把手放在了白雯手上。白雯挣脱开,不自然地捋了一下刘海儿。尚鑫睁开蒙眬的双眼,醉醺醺地问:“到底什么叫喜剧人?”

马叶说:“就是演喜剧、小品、脱口秀——让人笑,懂吗?”

尚鑫笑了,点点头:“这是我的强项。”

马叶转向王子齐说:“子齐老师,您觉得呢?”

张琳拍了下王子齐,看了眼尚鑫,说:“你得先问问人家孩子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尚鑫刚欲开口,白雯抢先:“愿意!愿意!”

张琳笑了,王子文也笑了,马叶和周围的几个制片人都笑了。

尚鑫看着他们笑了,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笑了,他看了眼白雯,觉得她笑得很真诚、很美丽,于是,他更安心地笑了。

王子齐:“尚鑫,那就定了啊!明天走合同。”

白雯抢过话说:“定了、定了。”

马叶说:“一颗新星就要升起了。”

王子齐转头对张琳说:“老婆,以后尚鑫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张琳:“等过年啊,来我家包饺子。”

尚鑫摸摸头,说:“我不会包饺子。”

张琳“扑哧”一声笑了,白雯也拼命使眼色,子齐说:“来吃总会吧?”

尚鑫:“这是我的强项。”

大伙又笑了,笑声飘着、飘着,飘来飘去。

马叶趁着笑声,发了条微信问王子齐:“你觉得能签几年?”

王子齐拿起手机,回复:“你看着定。”

马叶放下手机,挤出一丝微笑,说:“这样,尚鑫,咱们先签十年,公司也能更好地包装你,咱们把劲儿往一处使。而且,十年是公司的规定,制式合同,你觉得如何?”

马叶说完,又看了一眼白雯。白雯再次拼命地冲着尚鑫点头,嘴咧到了耳朵根。

尚鑫抬起头注视着她的微笑——那个他无法拒绝的微笑,问:“工资会涨吗?”

王子齐笑了:“弟弟,我们能亏待你吗?”

这一桌人在城里的夜色下欢快地笑着。

那一晚,尚鑫不知道这群人是在笑他,还是因为他而笑,总之,他明白了,有他的地方就有笑,但自己的心为什么又这么难过呢?他不明白,他们聊的都跟自己有关,自己却做不了主,他困惑、迷茫、疑惑,还有难过。于是他又喝了一杯白酒,之后眼前一片迷蒙,他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白雯跟王子齐、张琳在合照,还和马叶互加了微信,他好像还隐隐约约听到马叶跟白雯说的那句话:“以后啊,你也可以考虑演个什么。”

他似乎听到白雯在笑,或许这也是他的梦,这笑声飘着、飘着,飘来飘去。

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在打架,打累了,就缠绵在了一起,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这笑声穿透了夜晚,飘到了天空,飘到了宇宙,飘到了浩瀚星辰中。

当晚,张琳和王子齐也喝了不少,司机送他们到家。张琳扶着王子齐对司机摆了摆手,司机便开走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门口不远处停了一辆车,车窗里伸出一部手机,拍摄他们进了门、换了鞋的画面。关上门后,王子齐拉上窗帘,然后叹了口气。

“晚安。”王子齐说完,走进了一个房间。

张琳脱下外衣,走进另一个房间,一言不发。

然后,两个房间的灯,同时关了。

那一夜,所有人都睡得很香。

王子齐的戏在几家卫视同时播出,网台联动,黄金时段,很快就家喻户晓。戏只播到一半,尚鑫就红了。

观众一面喜欢着王子齐,一面心疼着尚鑫。王子齐这才意识到,尚鑫没有演成一个反派,反倒演成了一个傻子。这个傻子,又坏得让人心疼,连网络上都发起“心疼尚鑫”的帖子。王子齐带尚鑫参加巡演、直播,他的出现总能让人捧腹大笑,掌声雷动。

观众在欢呼后,都会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让尚鑫摘掉帽子,看看他那有趣的脑袋,也有好事者大喊:“打一下!打一下!”

王子齐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头,一边说:“你们都好坏啊!”

掌声里,尚鑫说:“知错了,知错了。”

有时候活动结束,王子齐还会忍不住给马叶打电话,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尚鑫现在比我还火。”

马叶也笑着:“还是你英明,幸亏签了十年。”

这部戏火热地播着,王子齐也思考着尚鑫后面的人设应该是什么样的。马叶希望他成为一个谐星,而王子齐希望他成为一个演员,只有尚鑫希望公司给自己涨涨工资好养活白雯。

无论如何,尚鑫红了,红得出乎意料,也红得理所当然。

王子齐随即给尚鑫安排了许多节目:真人秀、新戏;马叶也给他安排了不少通告:小品、相声。尚鑫忙了起来。

忙则意味着他回不了家,意味着他和白雯分居两地。好在,他给白雯打电话时,白雯总会在第一时间接通;发信息时,白雯也能及时回复。现在,他的待遇可不一样了。

尚鑫有时候也会好奇,为什么不忙的时候,白雯对自己爱答不理,自己忙的时候,她反而秒回信息?久而久之,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忙是好事,总比闲着强。白雯对自己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尚鑫的父母也开始联系他,在公开场合说以他为傲,他能有今天都归因于自己教导有方,就连他的继父、继母也在媒体面前说着自己和尚鑫的关系,说着自己对他的帮助和支持。

姐姐和他的联系也频繁起来,电话里也有了其他话题,嘲笑也逐渐消失了,反而“恭敬”地问尚鑫能不能来他们公司做客。电话里的那些笑容和客气,是他从未见过的。姐姐从小就不喜欢他,这忽然的转变让他措手不及。

一天,尚鑫拍完真人秀,和姐姐在一家饭店的包间里吃饭。姐姐夹了两筷子菜到尚鑫碗里,忽然问:“鑫鑫,你能不能给我要个签名?”

尚鑫有些不适应:“你要谁的?”

姐姐脸红了,说:“王子齐的。”

尚鑫:“我见到他了就给你弄。”

他一边吃饭,姐姐一边客气而谄媚地问这问那,因为他下午还要录制节目,于是沉默寡言,疲倦都写在了脸上,嘴里塞着满满的米饭。即便如此,姐姐竟然也不生气。

几天后,尚鑫要到了王子齐的签名。

姐姐发信息给尚鑫:“收到了,对了,能不能让王子齐跟我吃顿饭?”

尚鑫回:“姐姐,他很忙。”

姐姐:“再忙还能不吃饭吗?”

尚鑫也倔了起来:“姐姐,他吃饭,但不跟你吃。”

“也是。”姐姐跟着回复了一个笑脸。

他知道自己的话过头了,但姐姐依旧没生气。他回想着,自从自己出了名,姐姐好像再也不生他的气了,见到也只是傻笑,跟当年的自己一样。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变了,或者世界没变,只是自己变了,自己变了,所以世界就变了。他不懂,火了之后,人人都高兴,为什么就自己觉得不舒服。

众目睽睽下,他一天比一天难受,自己笑不出来,却要让别人笑,很累。

白雯不一样,她很忙,忙于整天在网上搜尚鑫的信息,看那些新闻和尚鑫说的是否吻合。想当年,自己差点就甩掉了尚鑫,好在他对自己还死心塌地,也不记仇。现在,她坚持嘘寒问暖,甚至每天发自拍照给他,跟打卡一样,还配着自己的微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你别太累啊!”“吃饭了吗?”……

手机是一个伟大的发明。手机发明前,人和人的分别,可能就意味着永别,但有了手机,人和人即便不在一起也能交流。思想永存,信息永恒,人也多了些重逢的可能。

但跟白雯频繁联系的,不止一个人。

自从白雯加了马叶,每天都能收到一条来自他的问候。马叶这个年龄段的中年男人有个特点:发微信喜欢群发,要么是动图,要么是一些冷笑话,要么是一些风景照。

白雯想,如果不是马叶发的,她可能很快就会屏蔽他。可是,这个人是马叶,是答应给她戏拍的马叶,是包装尚鑫的马叶,是著名制片人马叶。所以她总会回复,不仅回复,而且是秒回。这些回复,要么是一个笑脸,要么是一句“哈哈哈”,有时候还会发表自己的看法,短短几句,匆匆结束。

直到有一天,马叶在她的“哈哈哈”后,说了句:“在吗?”

白雯马上回:“在呢,马总。”

“叫哥就好。”

“哥,怎么了?”

马叶发:“晚上有空?”

白雯想了想,有些警惕,又有些犹豫,但还是回了:“有空。”

马叶:“来吃个饭。”

白雯:“还有谁啊?”

马叶:“还有影视公司的几位领导,来认识一下,对你有帮助。”

白雯愣了一下,还是回了个表情,是只小狗在微笑着点头。马叶发来了地址,是一家主打海鲜的餐厅,叫“那片海”,包房的名字叫“纽约厅”。接着,马叶发了三个字:“晚上见。”

白雯思考片刻,拿不准接下来需要做什么,这条微信更让她莫名其妙,于是,她拨打了尚鑫的电话。

尚鑫正在录节目,他摘掉身上的麦,接了电话:“怎么了,亲爱的?”

白雯说:“马叶让我晚上跟他吃饭,我去吗?”

尚鑫说:“哦,马总可能想让你演戏吧。”

白雯说:“可能吧,具体不知道。”

一旁的导演大声喊着:“完事儿了吗?怎么正在录的时候接电话啊?”

尚鑫赶忙说:“去吧,马总是自己人。”

白雯:“那好,你忙吧。”

尚鑫说:“对了,别喝酒,喝醉了没人送你回家!”

白雯笑了:“如果一定要喝呢?”

尚鑫说:“那就记住,提前喝一杯酸奶。如果没酸奶,先吃菜,吃完再喝,不容易醉,我最近发现的……”

白雯笑了笑:“知道了!不喝。喂,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

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白雯心情复杂,一方面对晚上的饭局充满期待,一方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因而害怕,同时,她还感到温暖,因为尚鑫没变。

去不去呢?

她想了想,毕竟自己什么也没有,失去的只可能是锁链,拥有的或许会是整个世界。无论这世界多么黑暗,至少自己可能会拥有。她决定,要去,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朴素大方。朴素和大方本身矛盾,但只有高手才能在两个矛盾的词里找到平衡,这个圈里的姑娘,谁不是高手呢?

在娱乐圈大佬的饭局上,年轻女子往往像是一道道荤菜中的青菜,在一片油腻中焕发着清新的绿色,而正是这清新的绿色,显得这饭局更加油腻。当然,白雯不傻,知道自己在这群老男人中的位置。她算了算自己的底线,只要不喝酒、不话多就好,毕竟事从嘴入、祸从口出。

当她确立了底线,也就自信了不少。

她高估了大城市的交通,晚了近半小时才到三里屯附近的那家高档餐厅。在“那片海”的大堂里,她拨通了马叶的电话,马叶没有接,她顺着路找到了“纽约厅”。在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四个中年男人和三个比她貌美的姑娘。有两个姑娘已经东倒西歪,另一个姑娘端坐在桌旁微笑着,从桌子上看得出,她已经喝完了与别人等量的白酒,却若无其事。

马叶见到白雯,跟上次一样,留了个位置在身边:“白雯,来坐。”

白雯笑了笑,得体地跟所有人打了招呼。

马叶有些微醺:“这些都是咱们影视圈的前辈,今天我们聚在‘纽约’,America!高兴!当然,这几位姑娘你可能也见过,都是演员,先介绍这位,张一老师。”

马叶指向那名坐得笔直、头脑清醒的女士。

白雯笑着回答:“见过、见过,特别眼熟。”

其实,白雯哪里见过?

张一跟她体面地打了个招呼。

马叶冲着在座的各位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白雯。”

白雯有些蒙,她没想到马叶会这样介绍自己,这逻辑是跳过了尚鑫、跳过了王子齐,却并不显得尴尬,某种程度上,这种亲切竟到达了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啊,我本来就是个独立的个体啊!本来就应该被重视啊!

马叶给她倒了满满一杯红酒,迅速地递给她。她拿起酒杯,站了起来:“我来晚了,堵车,对不起各位哥哥、姐姐,自罚一杯啊!”

说完,她喝了一口,放下了杯子。马叶看着杯子,说:“干了吧!”

她愣了一会儿,干了杯中的酒。

一位四十多岁的胖男人接了话:“女中豪杰啊!”

马叶说:“我看上的人,没错。”

另一个男人说:“来晚了,得再喝一杯。”

马叶再给白雯满上:“至少罚三杯!”

白雯看了看酒杯,牙一咬,再喝下一满杯红酒。

马叶倒了第三杯,说:“怎么样?我是不是没说错?”

话音刚落,白雯这杯酒也下了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连喝三杯,明明答应了尚鑫不喝酒的,是因为平时生活压抑,还是太想表现自己?她把尚鑫的话全忘了,自己的底线也丢了。

她忽然开始晕了,眼睛里透出了一丝恍惚,忘掉了桌上的菜,忘掉了尚鑫跟她说过“要先吃点东西再喝酒”,醉意袭来,她笑了:“还喝吗?”

马叶不经意地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吃点东西再喝。”

白雯挣脱马叶的手,夹了两块肉放在嘴里。桌子上,叽叽喳喳地又开始了原先的嘈杂。

对面的张一对马叶说:“别灌人家孩子了。”

马叶:“我灌什么了?我这是帮她成长。哪有人不是在酒桌上成长的?”

“再喝一杯?”马叶说完又倒上一杯。

“喝!”白雯一饮而尽,“开心啊!”

“慢点喝。”马叶说。

灯红酒绿之中,他们划拳敬酒,声音震耳欲聋,酒精麻痹着每个人。

那两位在场的姑娘,也像被点燃了一般,分别找寻着自己的目标,一杯杯头昏脑涨地敬着酒。

起初,白雯还在用心地听谁的新项目刚开机,谁的新戏马上杀青。几杯酒过后,感到天旋地转,她意识到自己的酒量暴露了社会经验的缺乏。她拼命地想听清对方在讲什么,可这些声音到了耳旁,就是进不去脑袋里。

她感觉眼前雾蒙蒙的,明明临走前戴了隐形眼镜,却什么也看不清;她的嘴唇像挂了个铁块,沉甸甸的,张不开口。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手心麻麻的,一直麻到了脚底,全身没了知觉。她低头看了眼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看到上面放着另一只陌生的手。她顺着这只手看了上去,一张脸清晰可见,是马叶。马叶的手指不经意地动着,摩擦着、敲打着,在她的手上打出了花。

她挤了挤眼,晃了晃头,想抽开手,却没了力气。她抬起了头,隐约地看到桌子上的手机在振动。她猜打电话的是尚鑫,刚想要抬手去接,却被马叶的手按住了。他力气大,自己无能为力。她又试了几次,无力抵抗,不知是自己喝多了,还是他力气太大。她转了几下,马叶的手就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看手机从振动到无声,那一瞬间,她哭了。

这一哭不要紧,刚刚热闹的饭桌都停下了各自的欢快。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马叶松开手,耸耸肩,说:“对啊,怎么了?”

白雯拿起手机冲出了包间。

张一笑了笑说:“马总,你怎么欺负人啊!”

马叶也尴尬地笑了笑:“要真是欺负,也是欺负您啊,哪轮得着她啊!”

白雯冲了出去,拨回电话,尚鑫生气地问:“在干吗呢?”

白雯向后狠狠地看了一眼“纽约厅”包间,想起了搭在她手上的那只手,忽然,她冷静下来:“刚洗完澡,你呢?”

尚鑫说:“在酒店,刚录完一个节目。”

白雯问:“累吗?”

尚鑫说:“不累,但感觉不好,一会儿应该能睡个好觉了,这几天都睡不着……想你了。”

白雯说:“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尚鑫刚要回答,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尚鑫?”白雯听到是王子齐的声音,像是有事,又似乎只是问候。

“等等啊!”尚鑫说。

白雯明白他又有事了,她的语速变得焦虑起来:“一休,我有话跟你说!”

尚鑫说:“宝贝,我现在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白雯还想说话,却只听到对方一句匆忙的“晚安”,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白雯拿着手机,面朝着“那片海”的大门,狠狠地瞪了一眼出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纽约厅”包厢。她待在那里,深吸了口气。

她再次拨通了尚鑫的手机,一次、两次,可那边是持续的忙音。她忽然哭了,站在原地,蹲下,又站起来。过了几分钟,她擦干眼泪,转身走回了包厢。

酒能消解寂寞,能让人遗忘,也能令人沉睡。

这些天,尚鑫就是靠着酒精入睡的。他从一个场子赶到另一个场子,从一个节目奔波到另一个节目。他回到宾馆,往往是把包一丢,衣服也不脱地躺在床上,但又胡思乱想睡不着,可想到第二天又要早起,不睡不行,就只能借酒入睡了。

那天挂了白雯的电话,王子齐陪他喝了两杯。那天夜里,不仅自己和王子齐喝多了,白雯也喝得不省人事。

“这世界不相信眼泪,就算失眠、失望、失意,也要往前走,哭着往前走也比停滞不前要强。”这句话是白雯的母亲跟她说的,但走进这个世界,她才发现,哭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活能让你哭笑不得。

白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双人床上,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内衣不在身上,再往下摸,内裤也不见了。她警觉地再摸了摸,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她睁开双眼,看见自己的身上,穿着一套从未见过的睡衣。她擦了擦眼睛,觉得眼睛干涩得难受,忽然想起昨夜没有摘隐形眼镜。她努力地睁开双眼,挤了挤眼睛,感觉湿润了一些,摇了摇头,头痛欲裂。

她看清了房间四周的墙壁,环境比身上穿着的睡衣还要陌生。

“我在哪儿?”她问着自己,捂着头。

“我昨天干什么了?”她的声音里充满恐惧。

白雯立刻爬了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寻找自己的手机,看到手机就在床头,她松了口气。她疯狂地按着home键,手机没电了。

“我在哪儿啊?”她冲向房门。

一个声音从门外面传来:“醒了?”

白雯顺着声音打开房门,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映入眼帘。一个女人端坐在沙发上,正看着电视,白雯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是谁:“您是?”

她说:“不记得我了?”

白雯挠了挠头,说:“有点眼熟。”

“昨天还说认识我呢!”

白雯挠着头,有些尴尬。

“张一。”她继续说,“看来你喜欢说谎啊!”

白雯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的一切。忽然,她想起了眼前这个人,这个人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一直很清醒。其间,她劝过白雯几次,让她少喝点。

“对不起,张一姐,我喝大了,不记得了。”白雯说。

张一说:“不像吧,你昨天哭着跑出去,又笑着跑回来。跑出去的时候说自己醉了,跑回来之后又喝了三大杯拉菲,不像醉了的样子啊?”

张一又说:“劝都劝不住,酒贵也不能这么喝啊!”

白雯回忆起了一些片段,最后一丝记忆留在端杯子敬酒的情景,之后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断片了。她非但不记得昨晚的事情,还隐约感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天应该是张一姐把自己送到了这里,她说:“张一姐,我在哪儿啊?”

张一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说:“在我家。”

白雯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昨天……我没做什么吧?”

张一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移动电源,说:“妹妹,你是想问,没人对你做什么吧?”

白雯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警觉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酒局?”

白雯继续点头。

张一说:“在这个圈子,不是你想红就能红的,也不是你这样喝酒就能红的。演员首先看演技、长相,其次看待人接物的方式、情商、酒量。有些人跟错了人,一辈子也红不起来。”

说完,张一把移动电源递给了白雯。

白雯接过来,插上了手机:“对不起啊,姐姐,我有点失态,昨天……心情不好,喝多了。”她又说,“马总呢?”

张一笑了笑,说:“快穿上衣服,我带你去见他。”说完,走进了另一个房间,把她的衣服拿了出来。

白雯一脸疑惑地拿起衣服,一件件穿上,她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昨晚被谁脱掉了。她也不记得昨天马叶对她做了些什么,自己对马叶说了些什么,或者,其他人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对其他人说了什么。想到这儿,白雯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自己为什么会在张一的房间里?自己怎么进她的房间的?张一和马叶又是什么关系?自己怎么了?

想着想着,白雯眼睛红了,酸着鼻子捶打着自己的手机,叫着:“开机啊,开机啊!”

此时,张一走了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西装和裙子,挎着一个黑色的包,她说:“没事吧?”

白雯含着眼泪,故作冷静地说:“没事,张一姐!”

“没事就走吧。”

白雯换了鞋子,跟着张一走出了房间。天空很蓝,太阳已升到了半空。

白雯恍惚地上了车,才想起来,问张一:“为什么要见马总啊?”

张一一边开车一边说:“昨天不是你答应的吗?今天去和马老师吃饭,还非拉着我。”

白雯说:“我忘了。”

张一说:“答应了别人就去吧,在这个圈子,诚信很重要的。”说完又有些抱怨,“其实你们吃就好,没必要叫我,跟电灯泡似的。”

白雯的脑袋“轰”的一下,电灯泡?这个词不都用在情侣间吗?她大概猜出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自己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尚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她用力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黑暗里,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又努力地睁开眼,一道光进入视野,照亮了她的世界:既然发生的改变不了,那坏事能不能变成好事?

不行,要坚强,妈妈告诉我,不能哭。想到这儿,她冷静下来。

“姐,你一个人住这里吗?”

张一说:“不然呢?”

白雯感叹着:“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啊!”

张一笑了:“妹妹,别担心,等你以后红了,肯定住得比这儿大。”

白雯说:“我从来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昨天不就住了嘛。”

“哈哈!”白雯笑了。

车停在了一栋大楼下。张一熄了火,拔了钥匙,拿起包,说:“走吧。”

下车后,白雯回头看了一眼这辆白色的车(minicooper),她觉得这车不便宜,但不知道该问什么,问贵不贵好像是废话,问车是什么牌子的,可自己也不懂车,她甚至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坐这样的车。她刚准备问点儿什么,却被张一反问了:“你之前演过什么戏啊?”

白雯愣住了:“我……没演过。”

张一一边和她走进大楼,一边问:“这是第一次?”

白雯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刚要回答,手机响了。白雯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尚鑫。她停下来接手机,听见手机那边传来焦急的声音:“你终于接电话了,怎么关机了?”

白雯小声地说:“对不起,没电了。”

尚鑫说:“我刚拍完今天的戏,一会儿有个脱口秀,马上上台了,他们刚给我稿子,我还没背下来。你在干什么呢?”

白雯说:“和一个姐姐在一起。”

尚鑫说:“昨天认识的?”

白雯说:“嗯。”

尚鑫说:“那一会儿干什么去?”

白雯说:“去和……一个同学吃饭。”

尚鑫说:“哦,那你好好吃啊!我一会儿也有个活动,嗯……想你了!”

白雯的鼻子一酸,看了看身旁陌生的张一,肉麻的话收回了,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尚鑫说:“两个月以后……你听我说,我参加了一个节目叫……”

“你还有事吗?”白雯冷冷地说。

“你别生气啊!”尚鑫努力地解释着,“我不是不想回去,等我这边把事情做完,就再也不走了,我……”

“啪!”白雯心灰意冷地挂断了手机。

张一看到了白雯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尚鑫,是那个尚鑫吗?”

白雯说:“是的。”

张一说:“男朋友?”

白雯说:“普通朋友。”

张一笑了笑,继续走:“真的啊,我们马上要合作一部戏。”

白雯说:“和尚鑫?”

张一说:“和他老板王子齐。”

白雯说:“子齐老师啊!”

张一说:“你认识啊?”

白雯说:“他包装的尚鑫。”

说着,两人进了电梯。

白雯的心情很复杂,她嗔怪尚鑫缺席昨晚的饭局,如果他在,一切就不会那么糟;可她又希望尚鑫顾好自己的事业,因为只有他好了,她才有机会获得之前没有的东西。可那一刻她突然想通了,求人不如求己,无论尚鑫多么厉害,都不如自己变强来得踏实。她要马叶给她机会,她要变成卖家秀上的女人。

“你们的戏什么时候拍啊?”

张一说:“咱们拍完之后。”

白雯再次惊讶了:“咱们?”

张一说:“马叶一会儿会告诉你的。”

电梯向上升着,白雯的心也悬了起来。她的脑袋里像笼罩了一层迷雾,对于昨天、今天和未来,她一无所知。

她说:“姐,昨天……谢谢您送我回来。”

张一说:“别客气,马叶和我一起送你回来的,一会儿你也谢谢他。”

白雯的脑袋又“轰”了一下:昨天晚上马叶也在,他也进了房间。喝酒的时候他把手搭在自己手上,醉了之后他对自己做了什么?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吗?如果是这样,今天见面他又想做什么?

张一用余光似乎看懂了什么:“别多想了,既然决定进这个圈子,就别讲那么多原则,有时候目的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

白雯好像听懂了,也大概明白了昨天发生的事,她克制住眼泪,说:“不明白。”

“赚钱,懂吗?赚钱啊!”张一喊的时候,电梯的门开了。张一走出电梯,白雯在电梯里,满脑子回荡着:“赚钱!赚钱!”

她愣在原地,差点没来得及走出电梯。“赚钱”这两个字在一瞬间扎入了她的灵魂。

同样愣在原地的还有尚鑫。他本来要上台做一个脱口秀,却因为被白雯挂了电话在上台之后慌了神。舞台下,人山人海,尚鑫忘记了别人给他写的稿子,他忽然灵机一动,讲述着自己的脱发经历:

“我小时候,就有当演员的梦想,本来觉得,哪怕不当主角,也能当个配角,结果,脱发了。当时我问我妈:‘妈,你说我以后能不能找到老婆啊?’我妈在做菜,说:‘我怎么会爱上你爸这个秃子?’……”

这些天,尚鑫的通告很多,几乎都是头一天给通告和剧本,第二天匆匆上台,有时候甚至是上台前才给稿子。长期喝酒和失眠让他的脸上起了痘痘,化妆师只能用粉底使劲地盖住。

尚鑫红了。微博上,有粉丝给他建立了粉丝群,喊着:“遇见尚鑫,不再伤心。”只有尚鑫知道,自己是伤心的。

活动结束后,尚鑫如释重负地走到后台。姐姐打来电话:“弟弟,我在门外,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王子齐?”

“姐,他没时间跟你吃饭。”

“不吃饭了,喝个茶总可以吧?”

“等我见到他吧。”

姐姐问:“那不喝茶了,简单聊两句,半小时总可以吧?”

尚鑫说:“姐,你能不闹笑话吗?”

说完,尚鑫挂了电话,坐在一旁,他想起姐姐之前对他的态度,忽然笑了。

他知道自己越来越红了,叹了口气,打给一直关机的白雯。

马叶接起自己的手机,手机那头张一说:“马总,我们到了!”

“到哪儿了?”

“你猜!”张一在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张一和白雯就走进了餐厅。餐桌上摆着几盘凉菜,马叶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包厢里。

马叶看见两人进来,习惯性地笑了起来,露出一颗金牙。他起身走过去,一手抓住还有些困惑的白雯,把她驾轻就熟地拉到自己身旁:“方导,这位就是我昨天跟您说的白雯。”

方导笑了笑,先看着白雯,再转向张一,说:“张一老师,您好。”

他接着说:“白雯,你好,我叫方佳,是这部戏的导演。”

张一摘掉墨镜:“方导,这部戏您来,一定成了,圈子里谁不知道您的作品质量啊!”

马叶说:“这部戏有方佳导演助阵,再加上张一老师,还有新鲜血液白雯加入,不可能不成啊!”

张一说:“您还少说了一人,马老师。”

马叶:“嗨,我怎么能把最重要的人忘了呢,我自己,谢谢。”

张一把脑袋一拍,说:“马老师的戏,您当然是最重要的。我的意思是,子齐老师是不是也要来?”

马叶犹豫了一下:“嗯……还不确定子齐老师的档期,但确定的是,方佳导演的加盟,可以让我们的戏在艺术方面达到完美。”

张一说:“那可不嘛!”

方佳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这是要逼着我们中午就要开喝的节奏啊!”

张一继续说:“喝点没问题啊,就是子齐老师没来,可惜了。”

“不可惜,咱们这是长期合作!子齐老师非常重视和您下部戏的合作。”马叶继续说,“导演,这部戏是白雯第一次出镜,还要多照顾一下啊!”

方导说:“放心,我看了她的资料,这小姑娘挺上镜的。没有差演员,只有差导演。”

白雯愣在那里,傻笑着,她还没想明白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叶说:“好,吃饭。白雯,吃饭!服务员,上热菜!”

方导看了眼白雯,说:“咱们留个电话,方便后面沟通。”

白雯跟他说了自己的手机号。

方导拨了过去:“我给你拨过去,欸?关机啦?”

“哦哦,我马上开。”说着,白雯开了机。开机的一会儿工夫,她就收到了好几条微信消息,前几条消息都是远方的姐姐发的。

第一条消息内容很简短:“妹妹,借我五千块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知道,姐姐又花光了积蓄。白雯存了导演的电话,没有继续往下看,又关掉了手机。她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谈笑风生:“马总,这部戏让我演什么啊?”

马叶笑了:“演一个高中生。”

“我像吗?”

“怎么不像呢?”

白雯说:“还有个问题……有片酬吗?”

马叶说:“别着急,妹妹,演完这部戏,片酬算什么?”

“有吗?”白雯坚持问着。

马叶小声地说:“你放心,肯定比那谁要多。”大家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那谁是谁,但大家都笑了。

白雯低下头,看见马叶的手又放在了昨天的位置:他按住了自己的手,不停地扭动着。

这回,白雯没喝酒。谁都没喝酒,但那只手就在那儿。

红了之后的尚鑫反而瘦了,他吃不下饭,吃进去的食物也经常吐出来。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他经常会看着饭就哭了;一群人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饭桌一旁看着大家吃。

吃不下饭,加上失眠,这让他第二天的工作越发糟糕。每次他强迫自己躺在床上睡觉,刚躺下,就觉得床上都是蚂蚁、蟑螂、跳蚤……这些小东西刺挠着他的身体,侵蚀着他的血肉,让他夜不能寐。他责怪自己没用,觉得活着没意思,往往都是辗转反侧,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他只能揉了揉睡眼,马上起床,看着公司给他安排的工作——那一沓厚厚的通告,开始新的一天。

昨天的工作刚结束,今天又安排他参加真人秀,马不停蹄,没有歇息。

他像一台机器,不停地运转,没日没夜地运行。

尚鑫失眠后,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他记不住编剧给自己写的台词。真人秀本来并不真人,但他在现场频繁出问题,一出问题,就闹笑话,现场笑得一塌糊涂。真人秀让尚鑫变成了秀真人,节目效果反而越好。这让他感到自责,并且他的自责愈来愈深。

他越是自责,就越睡不着觉,如此恶性循环。

他回到宾馆,给白雯打电话,这是他唯一的安慰。

公司对尚鑫也有自己的打算,王子齐深知一个演员的红利期可能就是一两年,这一两年红了就红了,不红就再也没机会了。他们能在这两年红,是因为他们听话,因为没红的演员是没有资格不听话的。等这些演员红了以后,他们也就不听话了。所以,经纪公司保险的策略就是在每个新人演艺之路有起色的时候抓紧把新人推出去,多接活,多分成,维持公司运转。

赚到钱才是王道,而劳累不过是副产品。

白雯赴局的那天晚上,王子齐先是早早地醉醺醺地回到了家里。他以为张琳已经睡下了,却看见她正坐在沙发上用手机看着尚鑫前几天的节目。她头也不抬地和王子齐说:“这么小的孩子,这样被折磨是不是太惨了?”

王子齐脱掉鞋子:“还没睡?”

“没,刚听完课,看会儿手机。”

“一个演员红的时间,说白了就那么几年,这几年不密集出席活动,以后再想红就难了。”

张琳说:“我知道,我也就是心疼这小男孩赚的钱都归公司了。”

“那不也是你的?”王子齐说。

张琳坐了起来,有些不高兴:“我管公司的钱,你是有什么意见吗?”

王子齐说:“哪敢?”

说完,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别把人家逼死,别忘了当时你是怎么过来的!”张琳喊着。

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王子齐并不是不心疼尚鑫,他知道一个演员红了的背后需要什么,可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尚鑫现在还不是大明星,甚至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在微博买了一百万粉丝后,他才区区一百三十万粉丝。他知道尚鑫累,但一个演员就应该在最红的时候,不停地参加节目、拍戏、曝光,放大自己某方面的特点,拥有自己的人设,在这段时间里成为令人瞩目的新星。

这有什么?自己当年还没这样的机会呢。观众是残忍的,他们的注意力不会在某人身上停留很长时间,经常会被另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轻易地吸引。这就是娱乐圈,残酷又现实,观众的注意力,是每个人都在抢夺的东西。

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王子齐在房间里想着张琳的话,越想越睡不着:“是啊,自己当年也是这样被经纪公司榨干的,接了无数不喜欢的戏和活动,中途差点不做。幸亏在张琳的推荐下,他才参与了一系列的爆款电影、电视剧。直到今天,他都感激张琳,感激当初她对自己伸出援手,这段婚姻,不也是那段经历的衍生品吗?”

虽然两人现在已经不再相爱,但因为契约精神还是在一起生活,毕竟这么大的公司还要运转,他们俩的戏还要演。但张琳说得也有些道理,自己和尚鑫之间,除了一纸合同,没有感情,现在给尚鑫这么大压力,他能受得了?很多事情,看起来风平浪静,可谁都知道底下是波涛汹涌。尚鑫如果意识到自己拿的钱少,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了,会不会撂挑子不干了?

人总有被唤醒的时刻,想到这儿,他喝下满满一杯水。突然,酒醒了。他给司机打电话,立刻出了门,来到了尚鑫入住的酒店。

尚鑫入住的酒店在郊区,一路上几乎都没什么人,一个多小时后,王子齐才到了那家酒店。敲门前,他听到尚鑫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可以睡个好觉了,想你了。”

王子齐笑了,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还挺痴情。”说完,就敲了门,“尚鑫?”他听到尚鑫匆匆地说了句“晚安”,然后就开了门。

王子齐进了门,笑着说:“没打扰你吧?”

尚鑫说:“打扰了。”他把手机放在一旁,继续说,“你说吧,我不接电话了。”王子齐坐到床上:“怎么了,心情不好?”

尚鑫坐在沙发上:“我好累,可又睡不着觉。”

王子齐从包里拿出一瓶十五年的威士忌,问:“你这儿有杯子吗?”

尚鑫说:“有。”说完,从冰箱里拿出两只玻璃杯。

王子齐打开酒瓶,倒上两杯酒,给尚鑫递过去一杯:“别想了,喝完这杯,头一晕,就睡着了。”

“每天不都这样吗?”尚鑫说。

说着,尚鑫拿起杯子,喝完了满满的一杯。

黄色的酒,烈烈的,一直烈到了他的心里。一杯下去,他哭了:“哥,我累了!我好累啊!”

王子齐拍了拍他:“说说,哪里累?”

王子齐表面故作镇定,心中却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来了,果然有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这座大山随时都会压垮他。”

尚鑫说:“我想她了,我都快三个月没见到她了,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王子齐松了口气,笑了:“你是说白雯吧?弟,再坚持一下,等这两个月过去了,我给你放一周假,你陪她旅个游,再做后面的工作。”

尚鑫说:“什么?还要两个月?这个节目不是月底就结束吗?”

王子齐又给尚鑫倒上一杯酒,说:“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聊聊这个事情。你想红吗?”

尚鑫说:“什么?”

王子齐继续说:“有个节目叫《疯狂喜剧超人》,公司想推荐你参加。这个节目流量很大、很火,嘉宾都是喜剧大咖。咱们去参加几期,只要获得了名次,就会更红,没获奖也没事,增加了曝光率,而且……”

尚鑫说:“我不去!”

王子齐:“公司可以保证你进入半决赛。”

尚鑫吼了出来:“我说了我不去!我想她了!我想见她,现在就想!”

王子齐冷静下来,放下了杯子:“公司正在重点培养你,这是个好机会,你要对自己和公司的未来负责。”

尚鑫愣了一会儿,说:“我负责啊,可再等两个月,我已经离开她快半年了!”

王子齐说:“工资会涨!”

尚鑫说:“我不要工资,我想她了。我觉得自己特没用,自己喜欢的人都见不到,赚钱还有什么意义?”

王子齐拍了拍他:“你啊,有太多执念了,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必单恋一枝花呢?你以后火了、有钱了,姑娘还不大把大把地来啊?”

尚鑫说:“但那些都不是她啊!”

“有什么不一样吗?”王子齐步步进逼。

尚鑫:“那你说……张琳姐和其他女人,能一样吗?”

王子齐笑了:“嘿!还跟我顶嘴呢?”

尚鑫又喝了一杯,忽然笑了:“哥,马总和你不是特别擅长包装明星嘛,你说……白雯能不能包装成明星,和我一起参加《疯狂喜剧超人》?”

王子齐严肃了起来:“胡闹,明星不是包装出来的,一个演员火不火,和天赋、命、人脉都有关系!”

尚鑫说:“哥,那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火呢?她那么漂亮。”

“就算包装,她也参加不了《疯狂喜剧超人》,她的人设不对。你别把这个节目当儿戏,不是谁想参加就能参加的!不可能!”王子齐认真地说。

尚鑫说:“可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早知道我就不进这个圈子了,这么长时间的分别真的很痛苦!”

王子齐想了想:“这样,我再考虑考虑。”

王子齐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酒,尚鑫蹲了下来:“您就给她一次机会吧,让她从能演戏开始。她很漂亮,也很努力,如果她也进了这个圈子,以后就能堂堂正正地跟着我,我们也就不用分隔两地了,我也不至于这么难受,咱们再签十年都可以!”

王子齐还是没说话。

尚鑫继续撒娇央求,说:“子齐哥,你最好了,我不涨工资可以吧?”

王子齐沉默着,喝了一大口酒。

终于,尚鑫使出了撒手锏:“哥,我记得上次酒局上,张琳姐说她可以当演员,我记得!”

王子齐叹了口气,笑了:“好啊,小子,会玩三十六计了!”

“我也就是记性好。”尚鑫笑着。

“好,那你觉得,她可以演什么?”

“清纯可爱的、没心眼儿的,都特别像,本色出演。”

王子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唉,怕你了。”

说完,王子齐拨通了马叶的电话。

马叶接电话时,正喝得酩酊大醉,听到了王子齐的声音,顿时清醒了不少。

王子齐说:“马总,咱们下部戏,就是和张一的那部,不是缺一个特邀吗?”

马叶那边醉醺醺地说:“是这么回事儿。”

王子齐说:“我给你找到了!”

马叶说:“谁啊?”

王子齐说:“尚鑫的女朋友,白雯,还记得吗?”

马叶起身,走出了“那片海”的“纽约厅”:“记得啊,今天约集团领导吃饭,饭桌上缺姑娘,刚好叫了她。”

王子齐说:“这么巧?你觉得她怎么样?”

马叶说:“酒量不怎么样!”

说完,他从门缝里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白雯。

王子齐说:“试试吧,如果对整体没太大影响的话,那个角色就给她吧。”

马叶说:“好,听子齐老师的。”

“跟导演好好说一下,导演是自己人。”

尚鑫听见他们的对话,嘴咧开了:“他们现在正在一起啊,可别说我找的你啊!她自尊心特别强!”

王子齐说:“马叶,也别说我找过你啊!就说她适合这个角色。”

马叶说:“好,但今晚说不上了,她有点……明天我再约她一次。”

王子齐说:“麻烦了!我一会儿让尚鑫把她的微信推给你。”

马叶说:“不用,我有!您放心,我来处理。”

说完,王子齐挂了电话。

尚鑫听到对话,笑了:“哥,谢谢啊!这两个月,我会好好干的!”

王子齐说:“最后跟你说两件事,第一,她红不红,真要看命;第二,工资还是给你涨,不准再说不干的话。”

尚鑫笑着说:“我也跟哥说两件事,第一,我没说不干了。”

王子齐笑了:“第二呢?”

尚鑫说:“第二,有她在,我会表现得更好!”

王子齐和他碰了一下杯:“你现在满意了吗?”

“满意,满意!”说完,尚鑫喝完了杯中酒,人开始有些摇晃。

“我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王子齐笑着说:“那你好好准备,我给你配了几个厉害的编剧,如果需要,我会亲自跟你搭戏,还会找外援。你要知道,《疯狂喜剧超人》这个节目一旦播出,传播将会非常广,要不大红大紫,要不可就遗臭万年了。”

尚鑫笑了笑:“只要她能来陪我就好。”

王子齐起身,戴上口罩,走到房间门口,准备离开:“行,那你早点睡,我走了。”

尚鑫好奇地问:“哥,外面雾霾这么重吗?”

王子说:“什么雾霾,是狗仔。”

说完,他出了门。

窗外一片宁静,月色撩人。空旷的马路上除了偶尔来回穿梭的车辆,便什么也没了。

此刻正是这座城市的沉睡时光。

凌晨两点,王子齐刚下楼,就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司机接他回家。

这些年,他习惯了晚上活动,习惯了披星戴月。上车前,他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狗仔。或许狗仔已经下班了,或许他们已经在家睡着了。他松了口气,摘掉了口罩,这是这一周他唯一能放心摘下口罩的时刻。

这些年,只要他出门,就永远被摄像机跟着,被手机镜头盯着,被聚光灯照着。他习惯了把自己的生活变成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就这样想着想着,司机把车开过来了。他上了车,车在夜色下一路颠簸,郊区的石子路让这辆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摇晃。刚喝的酒在膀胱里上下跳动,一股尿意呼啸而来,即将迸发而出——他憋不住了。

他跟司机说:“小李,你先靠边,我方便一下。”

司机说:“好。”

说完,车子停在了一个没人的空地边上。

王子齐跳下车,解开皮带,拉开拉链,忽然听见司机大喊:“我×!有自拍杆!快上车!快上车!”

一听到司机的话,王子齐就一激灵,强行把尿憋了回去,立刻缩头往回走。

经过这下折腾,他瞬间困意全无,脑子也清醒了许多,大骂一句:“×你妈!”

他连裤子拉链都没拉,便跳上车,关上门,车开动了。果然,后面有一辆白车,紧追不舍,王子齐大骂:“这么晚!还这么勤奋吗?”

司机:“疯了。”

“领导给他们发加班费还是怎么着?!”王子齐大骂。

“我快憋不住了。”王子齐说,“有没有瓶子?”

司机递给王子齐一个可乐瓶子,说:“王总,将就一下吧。”

王子齐拿着瓶子,愣了一下:“有脉动瓶子吗?”

司机找了找,说:“没有。”

王子齐打开瓶盖,差点哭了出来。

他一边尿,一边问:“狗仔最近为什么跟这么紧?”

司机小李说:“您最近没上网吗?”

王子齐打了个“尿战”:“没来得及,怎么了?”

司机说:“好多媒体都在说,您和张琳老师这么恩爱,为什么没孩子?所以感情肯定是假的,是卖的人设,他们说……”司机欲言又止。

“说什么?”

“说您俩肯定早就感情破裂了。”

王子齐尿完拧上瓶盖,陷入沉思。

自他火了、成了一线明星以后,生活就变了,只要到家,家里的窗帘就没有拉开过。狗仔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能拍到王子齐的私生活,或他出轨的照片,就奖励1000万元。

既然选择当明星,隐私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推断出王子齐夫妻之间的感情一定有问题,否则,他和张琳为什么直到今天都没有孩子?

媒体每次问王子齐没孩子的原因,他都说他们太忙。可是狗仔查出,张琳最近开始学英语了,据知情人透露,她闲得要考研究生。

一个女人如果婚后幸福,是不会考虑向外发展的,何况结婚这么久,都没有一个孩子,说得通吗?

张琳比王子齐年长8岁,先进了这个圈子,从场记一路往上爬,成了导演。王子齐自从遇到了张琳,事业就开始改变:从一个小演员,摇身一变成为身价过亿的当红演员。结婚后,张琳退居二线,帮王子齐打理生活,而王子齐却从演员变成了明星、制片人、老板,直到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

自从有了自己的公司,王子齐很少能在十二点前回到家。张琳知道这个圈子的规则,更明白这个圈子的诱惑。结婚后,她选择待在家中,掌管经济大权,认为这样能增加自己的安全感,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安全。丈夫的事业如日中天,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步步进逼,把爱紧缩,像是用手握沙,越用力,留在手中的沙越少。

婚后几年,他们经常吵架。

王子齐希望张琳能给他更多自由,张琳则希望王子齐给她更多安全感。两人吵着吵着,最后索性不吵了。

对夫妻来说,吵架至少代表能交流,最怕的是没话说,连架都不愿吵。不久,两个人虽在一个屋檐下,但开始分居,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自己忙自己的事,没事不说话,有事从简谈。

但对外,戏还要演的,王子齐的人设不能崩。那么多大型场合,那么多颁奖典礼,王子齐还是说着“感谢老婆”“爱老婆”“老婆伟大”。那么多电影、电视剧里,王子齐还是演着“好男人”。因为观众不在乎你这个人本身如何,更分不清戏里戏外。

张琳也知道,王子齐人设坚挺对自己好,对这个家也好,所以张琳也不得不配合他表演一切秀恩爱的戏码。

显然,公众已经开始发问,为什么两个人结婚那么久,却连个孩子也没有?

这些年里,王子齐的许多粉丝都从单身进入了婚姻殿堂,从结婚到生子。可王子齐还是那个好男人,还是那个没有孩子的好男人,这多少让人有些疑惑。

张琳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窘境,她想过长痛不如短痛,但王子齐的事业一旦毁灭,人设崩塌,自己也会一无所有。她尝试着回到娱乐圈,却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不了圈子里的工作强度,女人一旦离开职场太久,再想回去,真的难上加难。

这就是她决定先回学校深造,考研究生的原因。

她报了个英语班,毕竟身为公众人物没办法参加线下课程,于是她报了一个英语线上课程。这一学,她就学了三个多月,还剩三个月就能把课程学完。

她的专业课没问题,政治能过,只要英语过线,考上研究生近在眼前,生活就能重新开始。

她本想低调地学完,但是她用小号每天听课打卡时,却被狗仔发现上传的照片背景是王子齐家,于是狗仔猜出此人是张琳。很快,张琳准备考研的事被传了出去,王子齐的家庭隐私再次暴露在公众面前。这是个很重要的信号,狗仔得知这一讯息后,生怕漏掉任何线索,没日没夜、没完没了地跟踪王子齐,有些狗仔都跟他跟出了感情。

王子齐坐在车上颠簸,后面的狗仔紧追不舍。王子齐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了。他把车窗打开,顺手打开了瓶盖,把黄色的瓶子狠狠地扔了出去。瓶子砸到了后面的车子,液体飞溅出来。后面的车停了下来,传来几声脏话。

他关上车窗,拿出一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跟司机说:“小李,再给我拿几张纸。”

说完,他便陷入沉默,不再说话。

王子齐脱身回家,打开门,看见张琳的房间里灯亮着,就敲了敲张琳的房门,推门而入。他看到张琳正在听课:“还没睡?”

张琳摘掉耳机:“上课呢。”

王子齐说:“怎么这么晚还在上课?”

张琳说:“这个机构不靠谱,我们上了三个月考研阅读课,今天中途竟然要换老师,老师刚录完给我们回放。”

王子齐说:“为什么换老师?”

张琳说:“据说这老师想要去山区支教,辞职了,现在换了个老师,叫伊庭。据说这老师之前教英语四级阅读的,现在竟然跨界教考研阅读!你说,这机构不是在扯淡吗?”

王子齐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应和着:“从四级阅读到考研阅读,确实挺扯淡,讲得怎么样?”

张琳说:“这不刚开始听嘛。”说完戴上一边耳机,“你有事儿吗?”

王子齐说:“外界都在传……”

“传什么?”

“说我们没有孩子。五年半了,没孩子。”

“你怎么想?”

“这样下去,我的人设容易崩。”

张琳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张床上睡了:“我懂,今天太晚了。”

“不行,太晚我也要说。”

“给你一分钟。”

王子齐叹了口气:“刚在路上,我想了想,接下来一定要启动一个项目,跟父亲有关,我演爸爸,等戏出来,我的人设就不会崩。”

张琳戴上了耳机,盯着屏幕:“我支持,睡吧。”

“嗯。”说完,王子齐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张琳自言自语:“哪有人设崩塌,不过是原形毕露罢了。”

说完,她继续听那个教英语四级阅读的老师讲考研阅读。

天微微有些亮,城市被清晨的阳光唤醒,马路上的人开始多起来。路灯一盏盏熄灭,地铁一条条地启动,人们起床开始工作,而他们两人,先后进入了梦乡。

白雯对张一说:“我的男朋友已经半个月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了。”

事实上,是白雯不再接他的电话了。

与其还有两个月见不到人,不如先当作没有这个人,接下来的日子,靠自己也不是不行,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

他们筹备戏时,张一问过白雯,男朋友是不是尚鑫,白雯摇摇头,说:“现在已经不是了。”

白雯之所以隐藏关系,表面上是不希望耽误尚鑫的工作,实际上是因为马叶私下跟她说:“身为艺人,在公开场合永远是单身。”

毕竟,逐梦演艺圈的时候,谁知道自己接下来会不会红呢?

白雯以为马叶是老天派给自己的天使,却不知道,真正给自己带来运气的人,正在被她一次次地拒之门外。

此后,白雯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尚鑫唯一的精神寄托没了,他更加睡不着了,开始濒临崩溃。

白雯认为无所谓,她想,倘若以后自己红了,会不会有更好的人呢?这是她早就盘算过的事情。于是,在新戏开机之前,她删除了过去所有的微博与朋友圈,隐瞒了自己和尚鑫的关系,净“身”出户,重新开始。

自己不再是白雯,而是“青春”“可爱”的白雯,这两个形容词,是马叶和方佳导演告诉她的。他们说,一个艺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人设”。

白雯的戏份不多,是一个特邀演员。所谓特邀演员,是指电影、电视剧中的小角色,通常只有几句台词,在某一片刻的戏中有意义,也称为“小明星”或者“临时演员”。和白雯对戏的是著名演员张一,她担心有经验的张一在片场会把毫无经验的自己给秒杀掉,更害怕自己随时会被什么人换掉。

她知道,因为马叶那天晚上对自己做的事情,才有了今天这个角色。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那一夜又发生了什么?是她自愿的吗?自己又说了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角色归她了,这份片酬归她了,这轮曝光归她了,她要红了。

“赚钱!赚钱!”这句话在她的脑海中徘徊,深入她的灵魂。

新戏开机前,白雯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用尚鑫给自己的积蓄偷偷找了个表演老师,一遍一遍背诵台词,纠正动作,理解人物。第二件,她加了方导的微信,一次一次地给导演发自己对人物的体会,这些体会,也是出自表演老师之口。

导演每次收到信息,都会跟马叶汇报:“姑娘挺有天赋。”

这部戏讲的是一对闺密在职场中的故事,张一演的是位圆滑世故、懂人情、有爱情的女孩,是女主角,而白雯演的那位是个傻白甜的女配角,没有几句台词。这部戏还有一对小鲜肉双胞胎宇文和宇武,是当时的人气演员,这对CP在戏里争夺女主角张一。

新戏开机那天,片场人山人海,有些是群演,有些是媒体,还有些是粉丝。白雯凑到方导身边,笑着跟导演说:“没想到,张一姐这么火啊!”

方导笑了:“才不是张一火呢!宇文、宇武才是流量担当,这对CP可火了!”

白雯说:“是啊,看着好帅,他们是一对吗?”

方导说:“是一对——双胞胎。”

正说着,人群中又是一阵尖叫,白雯顺着方向看去,一个穿着西装、戴着墨镜的人从门里进来,后面跟着几个黑衣人和一个身材魁梧的女记者。白雯定睛一看,看清迎面而来的这人正是王子齐,她脱口而出:“子齐老师怎么也来了?这部戏不是没有他吗?”

方导说:“张一就是王子齐老师敲定的。”

白雯问:“那我呢?”

方导一边起身迎接王子齐,一边笑着说:“那你要问马总。”

白雯忽然清醒了:“看来那天晚上的事儿,剧组都知道了。”她的脸烫烫的,不知如何是好。

王子齐和方导说了两句话,就匆匆地走了过来,对白雯说:“准备得怎么样?”

白雯自信满满地说:“子齐老师,您放心。”

方导在一旁:“子齐老师,白雯给我写了特别详细的人物小传,挺上心的,也很有天赋。”

王子齐凑了过去,小声说:“别辜负尚鑫啊!”

王子齐话音刚落,白雯的脑子一片混沌:“什么意思?难道子齐老师也知道了?剧组真的没有秘密啊……”她咧着嘴尴尬地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直到王子齐问方导:“文武两兄弟没提什么要求吧?”

方导说:“还是老规矩,必须同时出镜。CP嘛,不能单独出现,可以理解。”

王子齐继续问:“嗯,张一老师在哪儿?”

白雯从迷茫的状态中抽离:“……一姐在化妆间。”

王子齐说:“带我去见她。”

媒体疯狂地搜寻着流量明星,希望能采访出爆炸新闻;粉丝尖叫着,看着一个又一个帅哥和美女出现;演员们端庄地坐着、站着,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公众;工作人员警惕地看着周围,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推进。混乱中,王子齐穿过人群,来到了张一的化妆间。

刚到门口,一个声音传来:“子齐老师来了?”

王子齐转身,见马叶走了过来,脸上挂满了笑容:“马总,这事要上心啊,也是为了后面的戏做准备!”

马叶说:“当然,今天晚上,我就住在剧组里,和剧组共进退。”说完,他捏了捏拳头,做出大力士的模样。

王子齐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拍完,再给你接风,请你喝最喜欢的威士忌!”

马叶说:“那是后话,走,咱们一起见见张一老师。”

两人和白雯一起来到了后台。

后台比前台更乱,化妆师和灯光师安排着每个细节,场记检查着每张表格,道具师打开各种道具盒,美术师在纸上画来画去。张一坐在角落,一手拿着剧本,一手比画着进入了角色状态。

王子齐进入化妆间时,小演员肃然起立,有些还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子齐老师!”那些激动不已的声音传到角落,张一听到声音,便放下剧本,抬起了头。

这一抬不要紧,她化完妆后立体的五官、冷艳的表情,瞬间映入了王子齐的眼帘,穿透了他的内心,打动了他的灵魂。王子齐愣在了那里,一个声音萦绕在脑海:“真美啊!”

他愣在原地,自己从未见过这么端庄冷艳的表情,这表情得体、大方、好看、迷人。就这么一瞬间,王子齐着迷了。

马叶提前张口,说:“张一老师,辛苦了!”

张一放下剧本,笑着:“不辛苦,这位就是……”

王子齐缓过了神:“您好,王子齐。”

张一挤出一丝笑:“比照片上看着瘦。”

马叶说:“你们第一次见啊?”

王子齐说:“是啊,一直没见过,之前一直跟您的经纪人聊,希望能长期合作。”

张一说:“已经不合作了。”

“跟谁不合作了?”王子齐说。

“跟经纪人不合作了。”

王子齐说:“吓我一跳,我以为见了第一面没第二面了呢,那我可得痛苦死。您现在还有经纪公司吗?”

张一笑了:“有没有……取决于子齐老师肯不肯签我了。”

王子齐也笑了:“我哪敢奢求啊,您比照片上美多了。”

张一改了称呼:“哥,你可真会说话。”

王子齐看了看周围,声音降了些:“我们后面还有一部戏,也希望您能参与一下。”

张一说:“好啊,有剧本了吗?演的大概是什么?”

王子齐看了一眼马叶,马叶忙说:“演的是位母亲,完全按照您的模板写的。”

张一说:“那父亲呢,谁演?”

王子齐笑了笑:“你猜?”

张一“扑哧”一声笑了:“那说定了啊!不过跟你演夫妻,我还是有些压力的。”

王子齐说:“压力?”

张一说:“演得太像,张琳姐不高兴;演得不像,观众不高兴。”

王子齐说:“那你说怎么办?”

张一往前逼了一步:“我可以演,那要看哥你能不能接得住我了。”

王子齐的血压“噌”的一下升上来,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样,他喘了一口气,不知道如何接话。记者陶红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下笔,愣了几秒钟,脱口而出:“哇!两位大咖已经开始飙戏了,期待下一部戏的合作。”

王子齐马上笑了起来,转身说:“准确地说,这一部,也算合作。陶红啊,这部也要期待。”

陶红说:“好嘞!”

说着,她拿着笔记录下来。

趁着大家都在笑,王子齐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用指尖拍打着微信那栏。

张一小声说:“晚上加。”

当然,这个细节除了白雯谁也没看到,也没人看到白雯。大家要么忙于庆祝,要么忙于欢呼,要么忙于假笑。

喧闹中,白雯默默地发誓:“你们有什么啊?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你们。对,超过你们每个人!”

于是,才有了第二天晚上,白雯走进马叶房间的事。

于是,才有了白雯的戏份忽然被改动的事。

于是,才有了戏播出后白雯忽然爆红的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疯狂喜剧超人》节目也热火朝天地开始了。尚鑫睡前总会想,白雯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工作间隙,他偷偷去了她住的地方,合租的朋友说:“她都搬出去一个多月了。”尚鑫不懂,她是为了躲自己还是为了躲别人?原来这个世界再怎么互联,一个人只要关掉手机,搬了住处,就会消失不见。

尚鑫更不清楚的是,《疯狂喜剧超人》这档节目,自己是怎么闯进半决赛的?比赛期间,王子齐让他安心地准备比赛,说白雯正在拍戏,很安全。尚鑫也就放了心,一心一意地准备着比赛。可等他比完赛,白雯怎么就丢了呢?

说回一个多月前的比赛。喜剧舞台上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尚鑫刚到现场,就发现许多选手都是自己儿时的偶像,这个阵容,让他心虚,也让他心跳。刚开始时,他对每个人都会恭敬地弯腰鞠躬,就算没见过的演员,他也会低下头让他们看到自己秃了的头顶。无论他怎么鞠躬,现场始终没人知道他是谁。

第一轮,尚鑫表演的是一个单口相声,虽然有人给他写了稿子,但他压根儿不懂相声基本功——说、学、逗、唱。王子齐找来老师培训他,希望他能迅速上台,但这远远不够。比赛现场的灯光闪烁,五百多名观众呐喊欢呼,领掌的、领笑的在观众中摇旗助威,导演一次又一次地调动着现场观众的情绪。评审团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位选手,观众拿着投票器在几个数字之间徘徊。

对尚鑫来说,整段表演是一场灾难。他几乎没有按照剧本走,而是完全按照本能讲完了那段台词,他不知道观众的笑是尬笑、耻笑、讥笑,还是恶笑。

总之,观众的笑声在空中来回飘荡着。

节目的最后一个环节,是观众投票。此时,尚鑫已经下台了。

台下,尚鑫遇到了同台的老艺术家,他依旧鞠躬:“老师好。”

老艺术家说:“您才是老师。”

困惑的他回到了休息室,看到王子齐早就坐在里面,笑着跟他握手:“表现得不错。”

尚鑫欲吐苦水,见王子齐身边坐着一位长者,又憋了回去。长者戴着黑框眼镜,面露笑容,见到尚鑫进来,立即起身:“子齐老师,我先走了。”

子齐也起身说:“主任,您慢点。”

长者出了门,王子齐笑着说:“恭喜,过了第一关。”

尚鑫问:“多少票?”

王子齐说:“不重要。”

尚鑫说:“他们投完了?”

王子齐说:“投完了。”

尚鑫指了指门口:“那人是谁?”

王子齐说:“组委会的主任、节目的制片人——我的好朋友。”

尚鑫说:“哦,我觉得自己表现得挺一般的……”

王子齐收起笑容,说:“我知道,但结果不错。”

听完,尚鑫摸着头笑了:“很意外。”

尚鑫拿出手机,继续拨着白雯的电话,想汇报喜讯,那边依旧关机。

王子齐看了眼,说:“你打给谁?”

尚鑫说:“你觉得呢?”

王子齐夺过他的手机:“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结那点小事吗?”

尚鑫说:“她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了?”

王子齐有些愤怒:“她在片场拍戏!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不思进取天天玩手机?”

“她怎么样?”尚鑫继续问道。

“她很努力。昨天导演刚表扬她,说她有天赋!”

尚鑫忽然笑了:“真的啊?”

王子齐说:“弟弟,明天第二场,咱们排练完再考虑这些小事,行吗?”

尚鑫说:“什么?明天就第二场?我还没拿到剧本呢。”

王子齐说:“我已经帮你搞定了。”

王子齐拿出剧本,递给他。

尚鑫低头看了看:“小品?两个人?”

王子齐点点头。

尚鑫说:“那……搭档呢?”

王子齐微笑着说:“你说呢?我再不出山,你这样的表现如果晋级了,不得被观众骂死?你当观众是傻子啊?”

尚鑫说:“好,幸亏您来了!”

王子齐说:“我要不答应他们来比赛,你以为他们会放你过这一关?”

尚鑫说:“第二场一定不让您失望。”

王子齐说:“咱们一会儿就去排练,估计今晚是睡不了觉了。”

尚鑫笑了:“反正也睡不着。”

王子齐拍了拍尚鑫:“放心吧,天涯何处无芳草,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就是!”尚鑫开心地说。

王子齐的出现带来了白雯的消息,也带来了自己的未来,就像一颗定心丸让尚鑫的心踏实下来。尚鑫没说谎,他不仅睡不着,还吃不下饭,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内心时刻都在进行着自我攻击。

这些天,尚鑫的痛苦变本加厉,一到深夜,就开始喝酒。一开始的时候,喝两杯就能睡着,与其说睡着了,不如说昏厥了。后来,他像是习惯了酒精的麻痹,喝很多酒,也睡不着。第二天到节目现场,困意总是占据着他的大脑,折磨着他的身心。又是一天煎熬后,他回到酒店,重复着昨夜的辗转难眠。他无数次在深夜拷问自己:“尚鑫!你白天不是困吗?尚鑫!现在为什么不睡觉?”可有一个声音在神出鬼没地回答他:“不让你睡,就不让你睡……”

尚鑫的记忆力开始衰退,情绪低迷,体重减轻。他没人诉说,每次和姐姐打电话,刚想说说近况,却总是被问到王子齐的事,跟父母更是无法沟通,而白雯的电话也打不通,自己也想不通。这些日子,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仿佛掉入一个黑洞。坠落中,黑暗吞噬着自己的身体,侵蚀着自己的灵魂。黑暗的周围,都是那一阵阵笑声,那些放大的笑声、扭曲的表情,被植入尚鑫的心底。

当天排练到凌晨四点,王子齐在排练室睡着了。尚鑫走到窗边,面对着黑暗,忽然泪流满面。他对着墙壁发呆,用手抓着墙壁,发出“吱吱”的声音。他等待着天亮,看见太阳照常升起,他化了妆上了台。可万众瞩目下,他还是毫无悬念地忘词了。

好在王子齐接住了他的台词,一来一回,节目才勉强画上句号。

刚下台,尚鑫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停地对王子齐说:“对不起,对不起,又忘词了。”

王子齐没说什么,他知道,摄像机正对着他们进行后续采访。

他拍了拍尚鑫,提示他别说话。

尚鑫说:“咱们可能止步于此了。”

王子齐拍了拍他:“回去说。”

摄像机继续拍着他们,他们身上的耳麦还没摘。王子齐拍了拍尚鑫,重复提醒着:“回去说。”尚鑫眼睛红了,继续自责着。

进了休息室,门一关上,尚鑫就哭了:“哥,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公司对我的栽培。我想回家了……”

他越哭越难过,鼻涕也流了出来。王子齐扯掉尚鑫和自己的耳麦,关闭了声音,朝他一脚踢了过去,把他踢到了沙发上,指着他说:“我警告你,不许再哭了!你不说自己演砸了,谁也不会说你演砸了!自己的防线塌了,才是真砸了!”

尚鑫立即擦干眼泪,在沙发上坐正,拿起一旁的茶杯,推掉盖子,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浓茶。他狠狠地咬着茶渣,像在嚼着自己无望的未来。突然,他想家了,想白雯了,也想姐姐了。

人在外遇到委屈时,最先想到的永远是顺风顺水时容易遗忘的人。虽然白雯不接电话,姐姐找自己麻烦,爸妈不搭理自己,但他们毕竟不会折磨自己。每次上台,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折磨,他不知道下面的人在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那些笑声像一把把匕首,一次次刺入他的心脏。

他不敢哭,听了王子齐的话,他更害怕了,这个房间会不会有摄像头?这里会不会有录音机?想到这儿,他忍住眼泪,狠狠地咬了咬牙,咽下了茶渣。

门开了,昨天刚刚见到的“黑框眼镜”主任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个信封,跟在他后面的,还有许多摄像师和录音师。

主任进了门,拿着信封,递了过去:“子齐老师、尚鑫老师,现在可以揭晓观众对您二位刚才表演的评分了。”

王子齐看见摄像机,立刻露出了笑容。他对着镜头拿着信封,说:“好紧张,万一这次尚鑫演砸了怎么办?”

制造悬念是王子齐这种演员的拿手好戏。

镜头对准尚鑫,尚鑫委屈地看着王子齐,眼睛充满血丝。

主任说:“我们一起揭晓吧。”

王子齐刚触碰到信封口处,又拿开了,几个回合下来,王子齐深吸一口气,说:“尚鑫,你来开吧。”

尚鑫走了过去,打开信封,看了看成绩,面无表情。

王子齐问:“怎么样?多少票?”

尚鑫看到了数字,刚准备说话,主任夺过票,对着镜头:“全场500位观众,共有230人为您投票,恭喜尚鑫,成功晋级!”

尚鑫有些晕:“那另一组呢?”

主任说:“228票,您和子齐老师险胜。”

王子齐瘫坐在沙发上,演着:“哎呀,好险,好险!”

摄像机纷纷被举起,对准了王子齐,他继续演着,对尚鑫说:“恭喜弟,进了半决赛,我也能给老婆一个交代了!”

主任说:“是啊,张琳老师肯定也在看咱们这个节目。”

尚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听晋级,挠了挠头:“看来,我还真的挺适合这个节目啊!”

这个结果打消了尚鑫的焦虑,也止住了他的眼泪。尚鑫继续说:“也不难啊!”

大家的笑声弥漫在化妆间里。

尚鑫最后说:“我要拿冠军!”

王子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一定的。”

说完,摄像机离开了房间。主任把王子齐拉到一旁,说:“宇文、宇武两兄弟确定明天会来吧?”

王子齐说:“放心吧,答应你们的事一定做到。”

“是一起来吗?是同台吧?不同台,一个人可没啥收视率啊!”

王子齐看了眼尚鑫,说:“不仅同台,还会和他一起上台,您就放心吧,他们只要同台,肯定保证收视率。”

“太好了!他们能来不容易。”“黑框眼镜”主任说。

“对啊,可不能让他们失望而归啊!”王子齐说。

“那可不?”主任说着,笑了。

十一

宇文、宇武与尚鑫的这个节目在演出结束后迅速上了热搜,这个节目讲的是尚鑫分不清两人谁是谁,因而还错钱的一场闹剧。

节目当天,现场人山人海,万众沸腾。大家举着横幅、文武兄弟的照片,尖叫着、呐喊着,观众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演的是什么,只在乎有没有他们。这次表演对尚鑫来说依旧是场灾难,他忘词、乱说,宇文、宇武两兄弟根本接不住台词,只能报以微笑。好在这是录播,可以剪辑,但节目组还是让尚鑫通过了比赛,进入半决赛,给宇文、宇武颁了鼓励奖。

上热搜当天,尚鑫又红了,但这次红的原因不一样。这次是尚鑫“装疯卖傻”“没能力、没本事”“有背景”……在各大视频平台的弹幕里和评论区被刷屏了。

除了喜欢尚鑫的一些粉丝还在苦苦地支持,“黑幕”成了这次事件发酵的代名词。尚鑫的微博下面,铺天盖地的评论:有些是谩骂,有些是质疑。被淘汰选手的粉丝像疯了似的,冲到尚鑫的微博下发泄情绪,表达着不满,言辞激烈到波及王子齐、宇文、宇武。因此热搜,节目迅速火了。

王子齐在半决赛开始前就看到了这些铺天盖地的留言,他给尚鑫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成为名人的痛苦,并让他习惯接受诋毁,这是人红的必经之路。

尚鑫一开始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听明白后立刻上网搜索了自己的名字。没想到刚搜完“尚鑫”,关联词“黑幕”就出来了。他捂着被子,看了一晚上评论,心情越来越沉重。那些言论刺激着尚鑫,攻击着他脆弱的灵魂,最后他抱着被子,泣不成声。

此时,张琳正在房间里听着那个叫伊庭的四级阅读老师讲考研阅读课,听得入神,时不时被这个老师讲的内容逗得哈哈大笑,自言自语着:“这四级老师讲考研英语还真不错。”

刚说完,她就听到客厅的王子齐在手机里的怒吼。她从房间走出来,看到王子齐坐在沙发上,抽着烟。

张琳倒了一杯水:“尚鑫的事?”

“你也看到了?”

“网上铺天盖地的,谁看不到?别给孩子那么大压力,赢不赢重要吗?”

王子齐说:“没有压力,哪来的成绩!还记得我当年吗?那时候哪像他现在这样有这么多资源啊!”

张琳显然不愿谈当年,她往杯子里加了些枸杞:“当年就别提了,说说现在。你现在走后门给他抬得这么高,名是有了,但这名,他吃得消吗?”

王子齐说:“也只能抬到半决赛了,后面的路,还得他自己走。”

张琳递过去茶水:“这么红,也不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王子齐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说:“红当然是好事了。”

张琳冷笑一声:“不一定吧?”

王子齐站起来,说:“你又要讽刺我了吗?”说完转身就出了门。

王子齐这些天很疲倦,一边要给尚鑫铺路,一边要留意张一的戏以便启动下一个项目——拍摄一个关于父亲的题材,打造自己的新人设。他没时间顾及张琳的小题大做,更何况,两个人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这些带着情绪的言论有意义吗?

何况在娱乐圈,每一天都是鏖战,大家斗得你死我活,仅仅是为了多吸引一点公众的注意力。那些曾经大红大紫的人,用不了几个月就被人遗忘。所以,王子齐时常告诉马叶:“死亡不是结局,遗忘才是。我们绝不能被人遗忘,遗忘就意味着死亡。”

离开了家,王子齐赶到片场,白雯和张一正在对戏。张一看到王子齐来了,便停下工作,走了过去,调侃着:“哟,这不是大红人王子齐老师吗?”

王子齐说:“张一老师才是大红人。”

张一说:“来探班?”

“是啊。”

“谁的?”

王子齐说:“你的。”

张一说:“只探我一人的?”

王子齐凑了过去,说:“那我还探谁的?”

张一说:“子齐老师,探我的班可要付代价的,只有铁杆粉丝才有探班的权利!”

王子齐笑着说:“张一老师,我哪是什么铁杆粉丝啊,我是终身会员!”

张一笑了,和他并排走进了休息室:“你真贫啊!咱们那戏的剧本什么时候给我?我得提前看啊!”

王子齐说:“别急,先把这部戏演好。下个角色是专门请编剧为您量身打造的,等您这部戏一杀青,咱们立刻建组,到时候还要连续作战,辛苦您了。”

白雯被晾在了一边。

张一笑了笑:“辛苦谈不上,到时候还要请子齐老师多多指教。”说完,撩了撩垂下来的一缕秀发,香气随着风吹进了王子齐的鼻腔,他神魂颠倒地目送张一离开。

王子齐明白,从第一眼见到张一,自己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他喜欢她的懂事、大气,喜欢她比张琳年轻、温柔,他喜欢她的一切,甚至着迷于她身上的香味。

正想着,一个声音传来:“子齐老师来了!”

王子齐缓过神来,转身看到马叶走了过来,想到刚刚和张一调情的画面,他有些尴尬,说:“马总,到多久了?”

马叶说:“我一直在剧组。”

王子齐说:“我问你在这儿多久了。”

马叶说:“我一直在。”

王子齐说:“算了,算了。对了,进度怎么样?”

马叶说:“进度挺顺利,能按时完成。”

王子齐说:“演员呢?”

马叶说:“张一老师当然没话说,老戏骨了。”

王子齐赶紧做“嘘”的样子:“你可别瞎说,人家哪老了,像话吗?”

马叶赶紧纠正:“成熟、大气,这像话吗?”

王子齐笑着说:“像人话。”

“另外,白雯的戏是出乎意料地好。”

王子齐说:“真的?”

马叶说:“真的,不信你问导演。”

王子齐说:“我怎么能不信你呢,如果好,那就给她加点戏,她也不是外人,把她的人设凸显出来。”

马叶愣住了,王子齐问:“怎么了?”

马叶说:“咱们想一起去了,已经让编剧加了!”

“你可别打别人的主意啊!”王子齐警觉地说。

“怎么会!”

正说着,片场开工了。张一和白雯很快进入了表演状态,一个气场十足,一个青春秀气;一个大方得体,一个羞涩可人。看了一场,王子齐愣住了:“白雯演得确实不错。”

“据说找了老师。”

“嗯,你给她加的什么?”

马叶小声说着:“给她加了些能凸显人设的戏,不影响整体。”

王子齐说:“她什么人设?”

马叶说:“你看呢?”

王子齐说:“我看是单纯、可爱,尤其是笑起来,感觉很特别。”

马叶笑了出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子齐说:“切记,加戏不要影响整体结构!”

马叶说:“放心吧,我和导演、编剧都聊了。”

王子齐说:“这么说,这部戏出来后,白雯也要红了?”

马叶说:“红不红不好说,但一定会有自己的人设。”

“那不就是红了?”

马叶笑着点点头。

王子齐看了眼马叶:“你没欺负人家吧?”

马叶忙说:“这话怎么说的?我是按照您的指示,给她安排了演员住的五星级酒店,这可是张一老师才有的待遇,还找人帮她把家都搬过来了,现在她是一心一意在拍这部戏。”

王子齐说:“行,不过这不是我的指示,是您亲自发出的指示,可别让外面传我对哪个女演员格外照顾。敢情以后白雯红了,我这儿还埋一地雷呢。她人设建立了,我人设崩了?”

马叶说:“圈里谁不知道您洁身自好,对感情忠贞不渝啊?拍戏连女演员的微信也不加。”

“Cut!反着来一条,现场准备一下。”导演一声令下。

张一走了过来:“怎么样,两位领导,我演得还行吧?”

王子齐说:“演得非常好,张一老师演什么像什么。”

马叶也笑着说:“可不是嘛!”

张一说:“要不是昨天改了剧本,还能更好!”

王子齐瞪了一眼马叶:“怎么,昨天晚上刚改了剧本?这不是增加张一老师的工作量吗!”

马叶赔笑:“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此时,白雯也走了过来,她微笑着问张一:“张一姐,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啊?”

张一话中有话:“马叶老师觉得呢?”

马叶的笑忽然尴尬了:“跟她搭戏的是您,我怎么好评价呢?”

张一说:“那我能随便评价马老师的人吗?”

马叶尴尬着说:“瞧您说的,调皮!调皮!”

王子齐拍了拍她的肩膀,替她解围:“白雯表现得挺好,再放松一些就更好了。”

白雯说:“谢谢子齐老师!”

王子齐说:“尚鑫这些天也表现得不错。”说完转向张一:“回头也安排你们认识一下,挺有才的小伙子。”

张一说:“比您还有才吗?”

王子齐装作淡然:“那可没有。”

白雯笑了,笑得很尴尬;马叶笑了,笑得也很尴尬;张一也笑了,笑的时候,碰了一下王子齐的手,王子齐也用力回碰了一下她的手,这一切自然而随意,像是两个老友正常地互动了一回。

王子齐寒暄完就离开了片场,张一拍完戏也开车离开了。

当天杀青,白雯呆呆地站在原地,等所有人都走了,马叶拍了拍白雯的头,从头发抚摸到了她的脖子,说:“走吧?”

白雯问:“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马叶说:“去你那儿吧。”

“嗯。”

说完,白雯上了马叶的车,将车窗摇上,从外面看,车里一片漆黑。

十二

白雯之所以跟马叶好上,源于开机第一天王子齐来剧组夸了导演,夸了张一,甚至夸了所有演员,唯独没有正眼瞧白雯。白雯第一次接触剧组时就端茶倒水,还总被忽视。她意识到:剧组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想要被尊重,就必须红起来,手段不重要,红起来才重要。

机会不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而是给红人的。

于是,白雯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次机会用到极致。倘若这部戏没红,自己没赚到钱,还要回去和别人拼租,还要低声下气地跟尚鑫讲话,还要等下次机会,还要在片场被人忽略,重要的是,她还会被别人看不起。

她决定做点什么。

开机第一天,她和剧组人员磨合剧本到深夜,好在勉强完成了任务。

第二天拍到了凌晨,白雯刚刚结束拍摄,还没来得及卸妆,就来到了方导房间的门前。她虽不知圈内规则,但确定自己读过网上的新闻:被报潜规则的,永远是导演。也就是说,上位的第一条路,应该找导演。

她拿着剧本,在导演的房间门口敲响了门。方导穿着睡衣,露出一道门缝。他近视,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门外,看清是白雯:“白雯啊,这么晚,有什么事?”

白雯说:“导演,想和你聊聊戏。”

导演收拾了一下,左右看了看门口,确认没人,打开门,让白雯走进自己的房间。方导不是不知道白雯前来的目的,当导演这些年,这样的事情他见多了。他不敢动白雯,一是他不清楚此人的背景到底是尚鑫、王子齐还是马叶,无论是谁,他都惹不起;二是他很清楚动了的后果是什么,自己在这个圈子也很久了,上一次和一个女孩发生了关系,和老婆的关系一直僵到现在。

于是,他让白雯在茶几前坐下来,自己烧了一壶热水,一边说话,一边给白雯倒了杯茶。

白雯说:“导演,今天,我演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导演跷起二郎腿。

白雯继续问:“您觉得还可以更好吗?”

方导说:“至少在现有戏份里,是最好的了。”

白雯吸了口气,坐到导演身边,瞪大眼睛,满脸可爱地看着导演:“那您觉得我能——加戏吗?”

导演向一旁坐了坐,体面地说:“什么?”

白雯说:“我觉得戏里这个人的人设还不够饱满,如果可以,我想再加一些细节,能让这个姑娘的形象更立得住。我有些想法,想跟您和编剧沟通。”

“如果对剧情有推动、对整部戏有帮助,加戏是合理的。”

“真的吗?那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给我加戏?”

“这才刚开机,何况,改戏这件事,肯定要和制片人商量。”

白雯显然着急了:“那要是后面再加……会不会来不及了?会不会故事中断了,接不上了……”

导演说:“这是编剧的事,跟你无关,你负责自己的表演就好。太晚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去吧。”

说完,导演起身坐在了床上,一副送客的样子。

白雯看出来两人已经没话说了,便起身说了句“再见”。在门口,她回想起导演说的话“改戏这件事,肯定要和制片人商量”,她“扑哧”一声笑了。

“我好傻啊!加戏他做得了主吗?”她自言自语道。

说完,她走向了马叶的房间。在门口,她又愣住了,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徘徊:进去还是不进去?

如果说导演不给她加戏,可能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或出于对艺术的追求,又或者没有足够的权限,也或者对自己不感兴趣,那马叶可不一样。他带自己进了组,给了自己机会,重要的是,依照现有的情况,两人应该还发生了什么。

马叶是一个商人,对这部剧也没有抱以什么艺术期待,他同意的可能性会更大。

可是问题又来了,她想,自己跟导演提出加戏要求时,导演没对自己做什么,很大可能是因为马叶。但如果进了马叶的房间,后面的事情可能就麻烦了,上一次是被动,这一次可是主动,怎么对得起尚鑫?

她安慰自己:“尚鑫或许早就喜欢上娱乐圈的男欢女爱,心里哪里有我?”

她又想:“他现在是大明星,而我只有成为大明星,才能让他真正地尊重我。”

自我安慰奏效了,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说服了白雯,她鼓起勇气,敲了门。敲了三下后,马叶懒洋洋地开了门,看到是白雯,他只说了三个字:“进来吧。”

白雯推门进了房间,马叶看了看门外,关上门。

他让白雯坐在桌子前,自己打开一瓶十二年的威士忌:“来一杯?”

白雯说:“马总,先不了,我有事儿想跟您说。”

“哎,私下别叫马总,叫哥。”

白雯说:“好,哥,就是……”

马叶打断白雯,递过去半杯酒,说:“来,边喝边聊。”

白雯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更是无法启齿,但事情还是要说,戏不演又不行,机会不用过期作废。于是,她接过那杯酒,想着如果喝了,至少还能卸下彼此的尴尬。

她接过酒,喝了一大口,等酒精上了头,她鼓足勇气说:“哥,我想加戏。”

马叶喝了一半的酒悬在半空:“你想怎么加?”

白雯说:“我想让我演的这个角色,看起来更立体、更饱满,让观众看了更喜欢。”

马叶喝了一口酒,转身看了眼脸蛋红润的白雯:“现在不立体吗?”

“这样拍下去,观众不会喜欢我这个傻白甜的,而且戏份又少。观众喜欢的,应该是没有小智慧但有大智慧的女孩子。”

马叶的酒杯悬在空中:“挺聪明,但这件事情难办。你也知道,现在改戏,是很难的。何况,这个戏的修改方向是去包装一个女演员。这件事有难度。”

“有什么难度?”

“许多方面的难度!”

白雯喝完杯中的酒,猛地站起来,探过身,用力吻住了马叶的嘴唇,吻住这个比自己大三十多岁的男人的嘴唇,接着退后一步,看着他的双眼:“难度还大吗?”

瞬间,马叶感觉身上的血液分成了两股,一股冲向头顶,让他头脑发热;一股冲下两腿间,让他两腿发酥。他冲了过去,狂吻着白雯,吻着她的嘴唇、脸蛋、后颈、耳根,撕扯着她的衣服。白雯躲藏着,顺应着,享受着,又被折磨着。

白雯顺势发出娇喘声,呼吸加重,闭上眼睛。她希望闭上眼,就能看不见这一切,宛如一切都没发生。但马叶的胡楂儿像只刺猬一样,伴随着身上芥末的味道,提醒着她正发生的疼痛。

马叶顺势解开了白雯后背的衣扣,另一只手解开了白雯束缚的内衣。他触摸着,使劲地蹂躏着,完全不顾她的口红抹在了自己脸上。白雯攥紧了拳头,用牙齿咬住下嘴唇,马叶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音。马叶用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然后把白雯推倒在床上。白雯抓着床单,把脑袋侧到一旁,眼睛红了,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她不清楚,这对自己来说,是一种享受,还是一种折磨。

事情结束得很快,这是白雯没有意料到的。更让她没有意料到的,是床上的那抹红色,她没想到自己竟是特殊时期。她蜷缩在被子里,看着那抹红色,对马叶说:“对不起,把你的床弄脏了。”

马叶也注意到了那抹红色,他的头皮发麻。这些年,他和无数女人发生过关系,但和处女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抹血,马叶沸腾的血液瞬间凉了下来。

马叶点燃一支烟,久久没说话,许久,他吐了个烟圈,慢慢地说:“明天,你就别住剧组了,我给你安排五星级酒店公寓,你住过来吧。”

白雯清醒了,没说话,用手紧紧地抓住被子,挡住自己的上身。听到马叶的话,她更加清醒了。

马叶抽完一口烟,把烟圈吐到了天花板上,看她没反应,继续说:“你房间的家具,我会安排场务帮你搬过来。别担心,以后就住过来吧。”

白雯还是没说话,两行泪流了出来,像个孩子,不出声。但她的眼泪,流到了马叶的心里。

马叶猛地抽了几口烟,又迅速掐掉了烟,从被窝里一把抱住白雯,她挣脱着,马叶说:“别哭啊……你想住多久都行,我来付钱,我来负责……”

马叶害怕事情的后续,害怕一个处女把这件事看得太重,倘若事情传了出去,别说尚鑫和王子齐,就算自己的爱人、孩子若是知道,事情都会更加复杂。

想到这儿,他手忙脚乱地穿上了裤子。

白雯依旧在床上,什么也不说,就是哭,连声音都不出。眼泪花了妆,脸上五颜六色的。

马叶急了:“行了,别哭了!我想办法给你加戏!”

白雯停止了流泪,她的眼睛就像被人瞬间关掉的水龙头。

她抬起了头,马叶走了过去,用手擦干她脸上的泪珠。白雯看了看马叶沾满口红的脸,和自己五颜六色的脸一样凌乱,破涕为笑。

“那我明天搬?”

“嗯,明天我来安排。”

“戏会给我加,对吗?”

“对。”

他又点燃了一根烟。

“哥,我晚上能住在这里吗?”白雯说。

马叶说:“当然,当然……”

那一晚,白雯睡得很香,她让马叶抱着她。她感到,马叶在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

那天晚上,外面的月亮好圆。

十三

深夜失眠时,尚鑫就在酒店里,打开窗帘,对着窗户外的夜色发呆。有时候,一发呆就是一整夜。

他关着灯,从酒店的高处往下看,有时候用手触摸着玻璃,傻笑两声,实在难受了,他就用指甲抠玻璃,发出“吱吱”的声音,再傻笑两声。

黑夜是漫长的,尤其对他一个人而言。黑夜意味着思绪万千,意味着孤独寂寞,连星星都有陪伴,为何自己如此孤单?

这一轮网络暴力对尚鑫造成的影响都写在了脸上,他的眼圈越来越黑了。

节目过后,王子齐团队很快找了公关公司,顺水推舟,把尚鑫“喜剧人”的人设建立起来。几条公关文、几个帖子发出去后,又买了热搜和头条,网上的评论变成了这样:

“这个光头好可爱,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傻气。”

“对啊,他那种想认真又认真不起来的样子真有趣。”

“喜欢他。”

……

当然还有这样的声音:

“他竟然能连过两关,有内幕吧!”

“可惜文武这对双胞胎了。”

“这家伙和王子齐的CP叫‘丑萌’组合。”

只要钱到位,只要有资源,舆论是可以操纵的。

一天又一天,他睡不着觉,眼睁睁地看着天亮。

那天,天已经亮了,他躺回床上,拿起手机翻看一条条留言。

其实处理过后的评论中,十多条褒奖里最多有一两条恶语相向。但他不知怎么,就是不会去关注赞美的评论,眼睛不受控制地放大那几条恶评,那些恶评让他如临大敌,挥之不去。

每次回复恶评后,更多的留言接踵而至:

“怎么这么没气量?”

“还名人呢!”

“赚那么多钱,骂你两句怎么了?”

更有这样的留言:

“看来夸他不回复啊,那我也骂他试试。”

几次回复,几轮交锋,他开始疲倦不堪。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明处,而骂他的人都在暗处,自己是名人,那些账号连真实的人名都不是。

他退出了微博,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自己的名字,页面打开后,在知乎上,他看到了关于自己的帖子:“如何评价尚鑫?”另一条帖子这么写:“该扒一扒最近爆红的尚鑫了。”豆瓣上早已经给他的作品打满了一星。

这些文章看似很有道理,如果自己不是当事人,也会认为这个叫尚鑫的家伙有背景、有钱、有关系,认为这些扒他的人是对的。可是,尚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人怎么也不像他们描述的那般邪恶。

他把手机摔在地上,用枕头盖住了自己的头。此时,门被敲响了,传来一个声音:“尚鑫老师,上午排练,都等你呢。”

尚鑫说:“现在就出来!”

舞台上,尚鑫情绪低落,刚排练一会儿,就开始嘴唇发白,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台词,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于是他用尽全力,使劲地吸了一口气,忽然眼前一暗,他“咣当”一声昏倒在舞台上。

尚鑫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里了,他睁开眼便看到王子齐坐在病床边,于是用尽全力,开了口:“哥……你来了。”

王子齐点头,说:“好点了吗?”

尚鑫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骂我……我好没用啊!”

王子齐说:“我看到有很多人夸你啊!”

尚鑫的眼泪止不住:“不,好多人骂我,好多人……我好没用,我是不是个废物啊?”

王子齐给尚鑫倒了杯水,递了过去,顺便扶他起来:“弟,你不要太在乎网上的言论,只要是名人,谁还不会被骂上两句?何况,现在的人需要对自己在网上的言论负责吗?”

尚鑫说:“那怎么办啊?我不想这么多人骂我,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王子齐说:“你好好排练,我们已经安排法务部解决了。你要反击他们,就只能靠自己的作品。你的身体不能垮,身体垮了……就什么也没了!”

尚鑫咬咬牙:“好,我不会垮的。”

王子齐把话题拉入正题:“所以,明天半决赛的节目准备得怎么样?”

尚鑫说:“放心吧,哥,应该——问题不大。我好点了,下午就去排练。”

王子齐点点头,尚鑫接着问:“哥,那白雯呢?她演上戏了吗?”

王子齐坏笑着说:“尚鑫老师交代的事情,还敢不照办?”

尚鑫也傻笑起来:“嘿嘿,我哪敢交代您啊!最近她没接我电话,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王子齐说:“放心吧,可能刚开机,太忙了。她表现得很好,等你拿了冠军,我就安排你去探班。”

尚鑫说:“真的?”

“你先好好比赛。”

“嗯,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第二天,尚鑫顶着沉重的脑袋上了台,表演完,他浑浑噩噩地回到休息室,打给了王子齐:“哥,我觉得……一般,等投票吧。”

王子齐说:“没事,尽力了就好。”说完挂了电话。

王子齐深知,走到这一步,自己和经纪团队尽了全力。以尚鑫的实力,如果不靠他们运作,第一轮比赛就被淘汰了。现在他进入了半决赛,对手又那么强,越往上走,需要的花费和打点的资源就越多。何况评判的标准,是靠大家在网上一票一票投出来的。虽然投票也可以操作,但他算了算,觉得还是算了——价格贵到超乎预期。王子齐知道,一个节目的关键不是为了夺冠,而是看节目之外的部分:是不是得到了曝光率,艺人是不是获得了人设,有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这些,决定他今后能否接到更多的广告。

想到这儿,王子齐也不在乎了,毕竟和张一的合作才是自己今年的重头戏。

他万万没想到,尚鑫呆呆傻傻、幽默搞笑的人设竟然深深扎入了现场观众的心。这次被尚鑫说是“一般”的演出,在网上再次引起了热烈讨论。这次,他在节目里自曝的每天排练睡不着觉的话,更是让无数网友疯狂地投票给他。

他再次晋级了。

站在舞台上,聚光灯打到尚鑫的头上,主持人问他:“您晋级决赛的感受是什么?”

他说:“我没想到——”

主持人问:“没想到大家这么爱你,是吧?”

他说:“我没想到这么容易。”

下面笑声一片。

“您还是很刻苦的!”

“是啊,我睡不着觉。”

主持人继续问:“那二位觉得,这次决赛,自己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名次?”

同台的选手说:“能站在这个舞台上,我已经很高兴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台下响起掌声。

主持人继续问尚鑫:“您觉得呢?这次决赛,您会在什么位置?”

尚鑫忽然提高了分贝:“必须是冠军啊!”

王子齐在电视前看到尚鑫不知深浅的回答,笑着跟马叶说:“这小子,真是什么都敢说。”

马叶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手机。

王子齐说:“怎么心不在焉?”

马叶关掉屏幕:“没事,没事。”

王子齐说:“你抓紧给他找最好的编剧,写最好的脱口秀剧本,他拿不拿冠军,就靠这回了。”

马叶说:“好好,我问问编剧帮,看有没有好的编剧推荐。”

王子齐说:“别让人家推荐了,给肖萧打电话!”

马叶说:“肖萧不是写抗战剧的吗?我看过他的抗日剧,写得特别好。”

“你没看过他的脱口秀吗?他是脱口秀大师!”

听王子齐说完,马叶拿起电话,拨通了肖萧的电话:“肖老师,我是马叶,您最近干吗呢?”

肖萧说:“看电视呢。”

马叶说:“看什么呢?”

肖萧说:“最近有个小伙儿叫尚鑫,太有趣了,喜剧表演天才啊!”

马叶看了一眼王子齐,王子齐问:“有戏吗?”

马叶捂着电话,笑着对王子齐说:“成了。”

决赛前夕,王子齐找了最好的导演、灯光、录音、舞美团队,拿着肖萧的剧本找到尚鑫。尚鑫信心十足,满脸笑容,上台前,他见到王子齐,第一句话是:“哥,昨天我睡着了。”

王子齐也笑了:“看来势在必得啊!”

尚鑫说:“必须的,我今天就把肖老师的剧本,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把导演安排的动作都处理好,这次啊,保证一个错都不出!”

王子齐说:“你嫂子也来啊!”

“白雯呢?我两个多月没她消息了。”

“她在片场,放心吧,她会看电视。”

尚鑫说:“那我更要好好表演了!”

这两个月的封闭比赛,让尚鑫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是有喜剧天赋的。当然,他不知道比赛背后的运作逻辑。他只知道,每次自己觉得不行或者一般,最后都能顺利晋级,所以,如果自己背下来做到不出错,岂不是无敌于天下了?

之前,自己之所以背不下稿子,是因为失眠影响了记忆和心情,但这次决赛前他竟然睡着了。现在,又有高人相助,自己也顺利背下了剧本,只要完美地按照剧本演完,冠军当然就是自己的。

想着想着,他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跟王子齐说:“这次我肯定是第一!冠军!No.1!”

第二天,现场来了无数媒体,舞台也变了,据说赛制变了。王子齐、张琳提前到了现场,刚刚入座,张琳环顾四周便惊叫:“坏了!”

“怎么了?”

张琳说:“现场怎么没有咱们的粉丝团?”

王子齐看了看周围,惊奇地发现,观众几乎都举着另一个选手的粉丝牌:有些是灯牌,有些是横幅,有些还穿着印有偶像头像的衣服。他拨打了节目组主任的电话,对方关机。

“奇怪,不是说不允许带自己的粉丝吗?”王子齐说。

他又看了一眼评委组,没有一个认识的人。王子齐走到一个工作人员面前,说:“你们主席呢?”

工作人员说:“哪位主席?我们刚换了评审团。”

“什么时候换的?”

“昨天晚上。”

王子齐吸了一口凉气,回到了座位,对张琳说:“坏了,有人操控比赛了。”

“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

张琳点点头:“那要不要跟尚鑫说?”

王子齐说:“来不及了。”

两个人正说着,见尚鑫上了台。果然,台下没有一个观众鼓掌,只有王子齐和张琳稀稀拉拉的掌声。

几年以后,在尚鑫的葬礼上,王子齐和肖萧依旧认为,这是尚鑫表现得最好的一次,无论是体态还是声音,无论是剧本还是表演形式,都是大师级的表演。

其实比赛结束后,尚鑫自己也这么认为,他甚至认为自己的表现是完美的。肖萧也感叹着,这场脱口秀史无前例、无与伦比。

令尚鑫不解的是,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输掉了比赛,错失了冠军?虽然有场外观众和自己的粉丝帮他打抱不平,但很快,他们就被另一个节目的热度吸引过去,这件事没人提及了。

尚鑫更不解的是,自己觉得表现一般的节目,都晋级了;而自己认为表现完美的节目,却让他失去了冠军宝座。

节目结束后,他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想坐牢坐不了,正准备改邪归正却被抓了进去。想着想着,他笑了。而这回,没有别人笑。

他说:“真是造化弄人啊!”

倒是王子齐很会安慰人:“弟,你不觉得现在出门都有人认出你了吗?”

“什么意思?”

“你火了。”

尚鑫摸摸自己的光头,说:“也是,昨天还有一个姑娘跟我表白呢。”

王子齐笑了,说:“看把你美的。”

十四

同样心里美的,还有白雯。

自从白雯搬到酒店公寓,气质变了,心态也变了。从忍受到接受,再到享受,她只用了两个月。她挺直了腰板,丢弃了灵魂。

人是易变的。她换了号码,做了新发型,改头换面,从里到外都变成了另一个人,从白雯变成了“清纯可爱”的白雯。

虽然她有时候也会想念尚鑫,但比起出名、赚钱,这些想念不值得她念念不忘。她的戏份越来越多,因为马叶的加持,她在剧组的地位也高了起来。导演从头天晚上调整剧本到当场调整剧本,仅仅是为了她。

张一在拍戏时经常抱怨:“这是我待得最艰难的剧组。”因为,她总是来不及背台词。

她发信息向王子齐诉苦,说谁也受不了今天要拍的戏却在前一天改剧本的剧组。后来她连抱怨都不抱怨了,因为他们一边拍戏一边改,来不及抱怨。张一只能现场背词,许多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演的是什么戏。

就这样,戏改着改着,马叶活生生地把一个特约演员变成了女主角,把女主角变得不伦不类。张一不知道为什么,台词说着说着就感觉自己变成了反派,更不知道剪辑之后会成什么样,每次在片场遇到方导和编剧,她刚抱怨两句,马叶就走了过来:“张一老师,以大局为重!”

方导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

张一在其他时间几乎见不到马叶,发短信给他也回复得很慢,可是,戏还要拍。张一也知道,这部戏只是试水,关键是王子齐正筹划的那部大戏,所以,她不敢多言,怕闹僵了不划算。

马叶之所以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是因为很忙,忙着穿梭于家、片场还有白雯的房间。只要不回家,他就会跑到宾馆和白雯待一晚。白雯对他来说,有一种魔力,让他欲罢不能。

白雯也不傻,每次发生关系前,都提出自己的要求,有些是改戏,有些是加片酬,有些是具体的生活需求。马叶猴急地答应,完事后,抽着烟,开始后悔。

自己毕竟是大制片人,说过的话不能反悔,事儿若传出去,对谁也不好。

所以,马叶一方面满足着白雯的需求,一方面还稳着白雯的心态。除了戏,还安排她参加了一些短视频和广告拍摄。没多久,白雯也习惯了。她不觉得这是一种包养,而是一种交换,自己拿青春交换事业,拿美貌交换未来,有什么错呢?

更何况,马叶给自己带来的,是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她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马叶疯狂地满足着白雯,白雯也疯狂地满足着马叶。

拍戏本身就是一件痛苦而无聊的事情,那些住在剧组的人总想找点乐子,好让这些痛苦无聊的时光过得快一些。

几个月后,当白雯的姐姐和父母在电视上看到白雯,他们打来电话时,白雯才知道,自己已经正式进入演艺圈了。

渐渐地,她有了其他的戏,卡里的存款也在飞快地增加。她不仅住上了大房子,帮姐姐还了钱,还拥有了新生活。如今,她走在路上也需要戴口罩了。

她的生活开始改变了,面对媒体,参加活动,马叶安排的都是白雯。媒体遇到这样的情况很为难:一个新人,没有包装点,可既然是制片公司给的任务,又收了钱,再难也要硬着头皮解决。

于是,媒体给白雯设立了一个全新的包装点——清纯的高级脸。

这个标签,随着戏的热播,火了起来。

戏开播后,白雯用原来的手机号给尚鑫发了最后一条信息:“请不要再找我了,我们结束了。”说完,她抽掉了电话卡,扔了。从此,白雯从内到外,都变了。

收到信息后,尚鑫哭了几天。最终他还是删除白雯的号码,他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一去不复返,他们都变了。

这世界唯一不变的东西,就是改变。同样在改变的,还有王子齐。

他的下一部戏已经启动,这些日子,他一直和张一在一家酒店聊天。

这天,张一刷着手机,看到媒体对白雯的报道,她很是生气:“她是高级脸?那谁是低级脸?”

王子齐笑笑说:“估计是他们搞的宣传,别在意,你才是最高级的。”

张一说:“什么别在意?我跟她搭戏,宣传不喊我?还说人家高级脸,骂谁呢?哪能这么宣传呢?”

王子齐安慰她:“这都是小事儿,咱们今年的大项目才是重头戏!你要做一个好妈妈。”

张一看了看王子齐,撒娇地说:“看在你的面子上就算了,不过,这些资源都要补回来!下次宣传我也是高级脸。”

王子齐点点头,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张一很快安静下来,笑了。

张一崇拜王子齐,知道他能把一切处理好,她现在对王子齐的感情超过了一切。所以这部戏,她甚至没有谈片酬。

果然,这部戏播完后,火的不是张一,而是初次出现在荧屏上的白雯。

网上的评论清一色地嘉奖她:

“这姑娘真纯情!”

“是啊,一副楚楚可人的样子!”

也有负面评论:

“剧本真烂,前言不搭后语。”

“张一演的这是什么啊?心机婊!”

“怎么老欺负她?她好可怜!好喜欢她,她叫什么?”

“好像叫白雯。”

“也就她能看了。”

……

观众批评着这部戏,却总能绕回对白雯的表扬。

这些评论很多都是买的,同时也买了很多好评。网络上的舆论很容易操控,只要有人想被记住,就能被记住;想被遗忘,就能被遗忘,无非钱多钱少的问题罢了。

尚鑫本想忘记白雯,谁知打开电视就能看到她。热播剧提醒着尚鑫,这个女人曾经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最后却离开了。他默默地在家看完了每一集电视剧。

每次白雯出现,他都会自言自语:“她一定不开心吧。”

说完,就对着电视发呆,泪流满面,接着赌气地关掉电视,第二天又会继续打开电视观看。

他知道,自己无力挽回和白雯的感情,他们都不是当年的自己了。他们拥有了人设,但没了人生。

好在,时间是良药,酒精也能治病。

每到深夜,自己睡不着时,他就打开一瓶十五年的威士忌,叫一些圈内的朋友,朋友又会带来一些女孩,在他的房间里通宵饮酒。一开始他还挺内敛的,后来但凡他喝得迷迷糊糊,身边总会躺着好几个姑娘。她们花枝招展,迎着青春绽放,她们坐在尚鑫的腿上,他们在睡梦中一起流浪。

所有人都睡着后,他还是会一个人对着玻璃窗发呆。有时候会泪流不停,有时候会傻笑几声。他觉得自己孤单,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深夜里,他无数次地问自己一个问题:

“白雯知道是自己把她捧红的吗?”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重要了。”

他又问:“白雯这么红了,还会记得曾经的自己吗?”

他看了看身边睡着的姑娘,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不重要了。”

说完这些,他关上灯,拉上窗帘。岁月教会了尚鑫一个道理,人是会变的。这年头,谁也不会离不开谁,生活离开了谁都会继续,地球丢下了谁都会照常自转。

但自己始终忘不掉白雯。他夜晚睡不着觉,白天时常在工作场地昏倒。长期的失眠、昏倒让王子齐有些焦虑,最终他决定送尚鑫去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后,尚鑫面对着报告单,终于知道自己睡不着的原因——重度抑郁症。

在医院门口,尚鑫显得异常平静,对王子齐说:“一个喜剧明星,患了重度抑郁症,是不是很喜剧啊?”

王子齐拍了拍他:“放心吧,世界上得抑郁症的人多着呢,能治!”

尚鑫说:“心病怎么治?”

王子齐说:“医生给你开了药,让你多一些运动,少一些担忧,最好别工作。”又继续说,“我觉得,这种病,多工作就好了,转移注意力比吃药强。”

尚鑫看着天空,没说话。

几天后,王子齐又给尚鑫接了一部戏。

尚鑫带着一车子的酒住进了剧组。

他的房间里都是酒:白酒、红酒、黄酒、啤酒、鸡尾酒……

起初工作人员还能把他喝得脸红,后来,他们都害怕跟他喝酒,因为尚鑫每次喝酒,都是冲着自杀去的,至少,是冲着第二天起不来去的。

酒越喝,病越重,于是,他一边病着,一边工作着。

在剧组里,各种姑娘依旧会来尚鑫的房间,他们花天酒地,日子也一天天过去。

王子齐期待的新戏即将开机,为了重新打造和树立人设,他们把剧名赤裸裸地定为《爸爸和妈妈》。开机前,王子齐总拉着张一聊剧本,说是聊剧本,其实聊着聊着就变成了聊家常。

聊高兴了,两人还会倒上一杯酒,庆祝新戏。庆祝来庆祝去,两人庆祝的主题永远是这部即将开机的戏。

现在,王子齐每次回到家,总会跟张琳说:“等这部戏拍完了,父亲的人设立起来,一切都好了。”

张琳却永远冷冷地说:“嗯,加油。”说完就回房间了。

他们的生活没变,但两个人都变了。

白雯在红了之后,对马叶的要求越来越多,虽然她的收入多了,但她的胃口和野心也变大了。马叶每次看着白雯微博上有了几百万粉丝,而且还在不停增加,都会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如果一条微博写明当初发生的事,势必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为了摆脱白雯的要求,他花钱让白雯读了商学院。

在学校里,她认识了其他男孩,帅气、多金、单身,一些很有前途的男孩子进入了她的生命。

她惊奇地发现,原来很多人看过她的戏,认识她、喜欢她。在商学院的第一周她就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马叶又老又丑又油腻,凭什么跟自己在一起?

于是,她跟马叶提出分手。

此时,反而是马叶故意装作不愿意,他打电话说:“那怎么可以?你花了我这么多钱。”

接着,白雯花了一大笔钱,买断了自己和马叶的关系。他们和平分手,彼此不再联系。

马叶收了钱,松了口气,笑了笑,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接着,马叶进入《爸爸和妈妈》剧组,准备和王子齐的新项目。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和处女发生关系,因为自己负不起责。

就在那个春天,中国电视节戏剧性地颁发了三个奖:

最佳喜剧人奖:尚鑫

颁奖词:他用生命完成了搞笑,用幽默完成了逆袭。

最佳男演员:王子齐

颁奖词:戏里戏外,他永远在传递着爱,传递着价值观,传递着家庭重要、妻子伟大的思想。

最佳女配角:白雯

颁奖词:第一次演戏,就用配角的光芒掩盖了主角。

那天的电视节上人山人海,像极了白雯和尚鑫的毕业典礼。不同的是,原来他们在台下,现在他们在台上。

那天的现场,是尚鑫和白雯分别后第一次相遇。他们一起上台领奖,白雯看着他笑了笑,尚鑫看到白雯,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他觉得那个女人好青春、好可爱,但也好陌生,陌生到压根儿不认识,不知道是酒精冲淡了他的记忆,还是她的变化惊人到自己不再熟悉。

上台前,白雯大方地伸出手:“尚鑫,你好,好久不见!”

尚鑫扭了扭脖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听着这句陌生的“尚鑫”而不是熟悉的“一休”,接着他回:“白雯老师,您好。”

白雯捂着嘴笑了,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悲哀。

他们的交谈被摄像机拍了下来,放映在千家万户的荧屏上。

在观众看来,尚鑫很幽默,白雯很单纯,他们可能是第一次相见,但都很得体,都很符合自己的人设,没有崩塌。

王子齐拿奖时的获奖感言,还是那句话:“感谢我的妻子张琳。”

只是,张琳此时并不在台下,她在电影学院上课。当然,观众会认为张琳在家看电视,他们会认为张琳感动得泪流满面,他们也会在网上继续感动着:“嫁人就嫁王子齐,好男人王子齐!”

王子齐也符合自己的人设,没有崩塌。

这一年,是他们三个人设建立的一年;这一年,也是他们大红大紫的一年。

而这一切,刚刚开始。 OKCJSp0WKnCQ6keg34FFLmA+AMjbuYfwXvXAN9Jjdpq/3Qx3+/BcExwIW4tixU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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