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刘淙淙

日本是喜爱诗歌的国家，从第一部诗集《万叶集》开始，到每年新年的红白歌合战节目，千百余年来民众用歌声来抒发生活中的喜怒哀乐，直面人世间的生老病死。

起初，童谣（わざうや）作为政权变更、战争以及地震等自然现象的前兆，在坊间被儿童所传唱，这些古老的歌谣散见于《日本书纪》、《续日本记》等古籍中。随后，随着历史的发展，童谣二字念做（わらべうた），即“传承童谣”。例如本书选取的《樱花》，这些歌谣的创作者与时间不明，经过历代无名氏的加工，烙印在一代又一代民众的感情记忆中被传唱至今。《放行了》并非是一首单纯的童谣，其创作背景是幕府在全国建立了许多具有军事要塞职能的“关所”，用以控制交通、排查身份可疑者与火枪等武器的流动。另一方面，“关所”也对离开江户（东京）的女性仔细筛查，以防作为人质留在江户的大名（诸侯）夫人们逃回故乡，从根本上杜绝了大名们造反的可能性、捍卫了江户幕府的安全。但这一政策却给百姓的生活生产造成很大障碍。许多爬山企图绕过“关所”的庶民女性因此被处以死刑。所以《放行了》展示了当时独特的时代风貌与社会心理，即对“关所”盘查的恐惧感，可以说是对政府的抗议之声。但同时，《放行了》也是一首儿童的游戏歌，其玩法类似于歌词为：“一网不打鱼，二网晒晒网，三网打上个大鲤鱼”的我国的游戏“捕鱼”。

大正时代（1912-1926年）期间发生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关东大地震等大事件，在瞬息万变的世界局势中，日本国内的气氛却如夏目漱石翻译出来的「浪曼」一词一样，充满了对革新的渴望。1918年，儿童文学作家铃木三重吉的杂志《赤鸟》创刊，西条八十发表的《金丝雀》标志着日本第一首创作童谣（どうよう）的诞生。1920年，北原白秋也发表了英国童谣集《鹅妈妈》的部分译文。当时的文人墨客争相向《赤鸟》投稿，包括神秘派作家泉镜花、自然主义作家岛崎藤村、俳人高浜虚子、耽美派作家谷崎润一郎、新思潮派作家菊池宽等。他们同时也撰写童话，例如文豪芥川龙之介创作了《蜘蛛丝》《杜子春》、白桦派作家有岛武郎的《一串儿葡萄》、童话作家小川未明的《月夜与眼镜》等。1925年，日本文部省主导编写的一系列童谣，以无线电广播的形式对全国听众普及，受众群体并非仅限于儿童，在教育界乃至社会上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大正时代民主主义盛行，文化繁盛而充满活力，在童谣界以北原白秋为中心的《赤鸟》，野口雨情为中心的《金船》（《金星》），西条八十为中心的《童话》竞相争霸，人才辈出，呈三足鼎立之势，标志着“童谣运动”的艺术成就与社会影响力达到顶峰。这场声势浩大的童谣运动又被称为“赤鸟运动”，可以说是大正社会和思想文化的一个缩影。

日本儿童文学学会编纂的《赤鸟研究》（1965年，小峰书店）一书中，将这次鼎盛于大正中期的童谣运动的五大影响归纳如下：

一、摆脱了明治时代的旧思想的桎梏，催生了艺术性较高的近现代童话。二、一些知名的作曲家和作词家的加入，使得童谣运动硕果累累。诞生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歌曲。三、清水良雄、铃木淳、深泽省三等插画家的加盟，使得儿童画活动开花结果。四、久保田万太郎、秋田雨雀开创了现代童话剧。五、作为读者的儿童自身开始尝试儿童自由诗、儿童画等活动。

人类的感情是古老而具有共同性的，一首好的歌曲往往能跨越时间、国籍、种族而流传通往心灵的深处。如本书中《萤火虫之歌》中毕业生们对未来的积极的心态、《滨千鸟》中月光下寻觅父母孤寂的鸟影、《荒城之月》中咏怀兴衰的低吟、《旅愁》中寂寞惆怅的乡愁、《雨》中天真活泼的童趣、《红鞋子》中当时日本对欧美国家的憧憬之情，也均十分真实可贵。

本书中大多数作品选自《赤鸟》，同时还选取了画家竹久梦二搜集的古歌谣十七首，宫泽贤治的诗三首，以及诗人中原中也的诗六首。2018年是《赤鸟》杂志创刊100周年，对于日本诗歌来讲是颇具纪念意义的一年。特别感谢日本皇学馆大学的半田美永教授，在他们的鼎力支持下，本书得以在这个充满美好寓意的时间和读者见面，尚有不足之处请批评指正。最后，期望通过本书能让读者体验到日本歌谣的独特美感，以及中日两国悠久的历史文化渊源。

2018-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