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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钥匙

1

内德·博蒙特回到家,喝了咖啡,抽了烟,读了一份报纸、一本杂志,还有半本书。他时不时地停止阅读,坐立难安地起身绕着房间踱步。他的门铃没响,电话也没响。

早晨八点他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了干净衣服,然后叫了早餐吃掉。

九点钟的时候他拿起电话,拨了珍妮特·亨利的号码,请人叫她接听。“早安……是的,很好,谢谢……唔,我们得准备点火放炮了……好……如果令尊也在那儿,也许我们可以让他也加入……很好,不过我没到之前不准开始……我尽快赶过去。我马上要走了……对。待会儿见。”

他从电话旁站起来,茫然瞪着空中,响亮地一拍掌,然后搓了搓。他小胡子底下的嘴唇抿成阴沉的线条,棕色的双眼燃烧着。他走到衣柜前,敏捷地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吹着《迷失的小姐》的口哨离开房间,大步走到街上。

“亨利小姐在等我。”他对打开亨利家大门的女佣说。

“是的,先生。”她说着,领着他来到一个阳光充足贴着明亮壁纸的房间,参议员和他的女儿正在里面吃早餐。

珍妮特·亨利马上跳起来走到他面前,伸出两只手,兴奋地叫道:“早安!”

参议员也站起来,态度更为从容一些,带着礼貌的惊讶看着自己的女儿,然后对着内德·博蒙特伸出手。“早安,博蒙特先生。很高兴看到你,你要不要——”

“谢谢,不必麻烦,我吃过早餐了。”

珍妮特·亨利发起抖来,激动得面无血色,眼睛的颜色更暗了,看起来像服了兴奋剂似的。“我们有事情要告诉你,父亲,”她的声音紧张而不稳,“是有关——”她忽然转向内德·博蒙特,“告诉他!告诉他!”

内德·博蒙特斜睨着她,蹙起双眉,然后直视着她的父亲。参议员仍然站在桌旁的座位上。内德·博蒙特说:“我们已经掌握了十分有力的证据——包括一份自白——可以证明保罗·马兹维杀了令郎。”

参议员的眼睛眯了起来,将一只手撑在在面前的桌子上。“这个十分有力的证据是什么?”他问。

“哦,先生,当然,主要是自白。他说令郎那天晚上跟在他后头跑出去,企图用一根粗糙的棕色手杖打他。他在抢走手杖的时候,手杖不小心击中了令郎。他说他带走手杖并烧掉了,可是令嫒——”他向珍妮特·亨利微微欠身,“她说那根手杖还在这里。”

“没错,”她说。“就是索布里吉少校送给你的那根。”

参议员的脸坚硬而苍白,如同大理石。“继续。”他说。

内德·博蒙特一只手做了个小手势。“先生,这就毀掉了他说是意外或自卫的说法——令郎当时根本没带手杖。”他肩膀微微一耸,“我昨天把这件事告诉法尔了,他显然很害怕贸然行动——你知道他那个人——不过我看他今天一定会动手抓保罗。”

珍妮特朝着内德·博蒙特皱眉,显然是对什么事情感到困惑,正要开口说话,却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唇。

亨利参议员左手拿餐巾按按嘴唇,把餐巾扔在桌上,问道:“有没有——呃,任何其他证据?”

内德·博蒙特又用了一个漫不经心的问句回答:“这样还不够吗?”

“但是我们还有更多证据,不是吗?”珍妮特问道。

“只是一些辅助的证据。”内德·博蒙特不在意地说。他转向参议员:“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细节,不过现在主要的情形你已经知道了。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足够了。”参议员说道。他一只手扶着前额。“真不敢相信,但事实如此。如果你们能给我一点儿时间——”他转向自己的女儿,“你也是,亲爱的,我需要独处,想一想,调整自己——不,不,你们留下,我想去我的房间。”他优雅地向前倾身,“请留在这里,博蒙特先生。我不会离开太久——片刻就好——我需要些时间才能接受这个和我并肩工作的人就是谋杀我儿子的凶手。”

他再度鞠躬,然后走出去,身形笔直而僵硬。

内德·博蒙特握住珍妮特·亨利的手腕,低声问道:“你觉得他有可能突然爆发吗?”

她惊异地看着他。

“他有可能会跑去找保罗算账吗?”他解释道,“我们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后果会是怎样就不用说了。”

“我不知道。”她说。

他不耐烦地皱起脸。“我们不能让他这么做。有没有什么靠近门口的地方可以躲着?如果他想出门,我们可以阻止他。”

“有的。”她害怕了起来。

她带着他走向房子的前方,进入一个昏暗的小房间。厚厚的窗帘遮着窗子,门离正门不过数尺。他们紧挨着站在那个阴暗的小房间里,靠近门边,门打开了约六英寸。两人都颤抖着,珍妮特·亨利想在内德·博蒙特耳边说话,不过他噓声让她安静。

他们没等多久,就听到走廊地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亨利参议员穿戴整齐,匆匆走向大门。

内德·博蒙特站出来说:“等一等,亨利参议员。”

参议员转过身。他的脸严峻而冷酷,眼神傲慢。“请容我告退,”他说,“我得出门去。”

“这样不好,”内德·博蒙特说着走近参议员,“只会惹出更多麻烦。”

珍妮特·亨利走到她父亲身边。“别去,爸爸,”她哀求着,“听博蒙特先生的话。”

“我已经听过他的话了,”参议员说,“如果他还有什么消息要说,我很乐意听。否则我就得要求你们容我离开。”他朝内德·博蒙特露出一个微笑,“我现在的举动正是拜你告知的内容所赐。”

内德·博蒙特平稳地直视着他。“我不认为你该去找他。”他说。

参议员傲慢地看着内德·博蒙特。

珍妮特说:“可是,父亲……”他的眼神让她住了口。

内德·博蒙特清清嗓子,脸颊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红色。他伸出左手,迅速探向参议员外套的右口袋。

亨利参议员气愤地往后退。

内德兀自点了点头。“这样一点也不好。”他严肃地说,看着珍妮特·亨利,“他口袋里有枪。”

“父亲!”她喊道,然后捂住了嘴。

内德·博蒙特的嘴唇扭曲了。“好吧,”他告诉参议员,“现在很清楚了,我们不能让你口袋里揣着枪离开这里。”

“别让他走,内德。”珍妮特·亨利说。

参议员愤怒的双眼轻蔑地看着他们。“我想你们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他说,“珍妮特,请你回自己房间。”

她不情愿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停住,叫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别让他走,内德。”

内德·博蒙特舔了舔嘴唇。“我不会让他走的。”他承诺道。

参议员冷漠地看着他们,右手放在大门的门钮上。

内德·博蒙特凑过去,一只手放在参议员的手上。“先生,”他尊敬地说,“我不会让你走的,这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放开参议员,把手探进自己的外套内口袋,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看来破旧、起皱,满是脏污,“这是我上个月被派遣为地检署特别探员的委任状。”他把那张纸伸向参议员,“据我所知,这个委任还有效,所以——”他耸耸肩,“我不会让你出去射杀任何人的。”

参议员没看那张纸,傲慢地说:“你想挽救你那个凶手朋友的命。”

“你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参议员往后退去。“够了。”他说,然后旋转着门钮。

“如果你口袋里装着那把枪踏上人行道,我就逮捕你。”内德·博蒙特说道。

“哦!父亲!”珍妮特·亨利哭喊着。

参议员和内德·博蒙特站在那里互相瞪视着,呼吸都沉重可闻。

参议员先开了口。他对着女儿说:“亲爱的,麻烦你离开几分钟好吗?我有些事情想跟博蒙特先生谈。”

她疑惑地看着内德·博蒙特,后者点点头。“好的,”她告诉她父亲,“你不能趁我离开时走掉。”

他微笑着说:“不会的。”

两位男士看着她向大厅走去,在左转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参议员恼恨地说:“恐怕你对我女儿没有什么好影响。她很少会这么——这么顽固的。”

内德·博蒙特歉意地微笑,可是没说话。

参议员问:“这事儿持续多久了?”

“你是说我们涉足这件谋杀案?我只查了一两天,令嫒从一开始就在查。她一直以为是保罗干的。”

“什么?”参议员张口结舌。

“她一直以为是保罗干的,你不明白吗?她恨他入骨——一直是这样。”

“恨他?”参议员抽了一口气,“老天,不!”

内德·博蒙特点点头,好奇地对着背门而立的参议员微笑。“你难道不知道?”

参议员猛地喘了口气。“到这儿来。”他说着领头走进内德·博蒙特和珍妮特·亨利刚刚藏身的那个阴暗小房间。参议员打开灯,同时内德·博蒙特关上门,然后他们面对面地站着。

“我想和你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博蒙特先生。”参议员开口道,“我们可以忘记你的——”他微笑了,“官方身份,对吗?”

内德·博蒙特点了点头。“可以,法尔说不定也忘了。”

“没错。现在,博蒙特先生,我不是个嗜血的人,但如果知道杀我儿子的凶手还逍遥法外没有被惩罚,那我就该死——”

“我告诉过你,他们一定会去逮捕他。他们不可能放过他的。证据太有力了,而且每个人都知道。”

参议员冷冰冰地微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打算用一副老练政客的口吻告诉我,在这个城市里,保罗·马兹维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受到惩罚吧?”

“我正打算这么劝你。保罗完了,他们抛弃他了。唯一让他们裹足不前的,就是他们太习惯于对他言听计从了,需要些时间才能鼓起勇气来。”

亨利参议员微笑着摇头。“鉴于我跻身政界的时日比你略长几年,可否容我对此加以反驳呢?”

“当然。”

“那么我向你保证,无论给他们多少时间,他们永远无法鼓起足够的勇气。保罗是他们的老大,即使可能有暂时的反抗,他还是他们的主子。”

“看来我们无法达成共识了,”内德·博蒙特说,“保罗完了。”他皱眉道,“现在谈谈这把枪。你身上带着枪不好,最好交给我。”他伸出手。

参议员把右手伸进大衣口袋。

内德·博蒙特走近参议员,左手放在参议员的手腕上。“给我。”

参议员把愤怒地看着他。

“好吧,”内德·博蒙特说,“我只好这么做了。”然后,经过短暂的争斗,在弄翻一把椅子后,他缴获了参议员的武器——一把老式的左轮连发手枪。珍妮特·亨利睁大眼睛一脸苍白地走进来时,他正把那把左轮插进裤子的后袋里。

“这是怎么回事?”她喊道。

“他不听我讲道理,”内德·博蒙特埋怨道,“我就只好没收他的枪。”

参议员的脸抽搐着,沙哑地喘着气,朝内德·博蒙特迈了一步。“滚出我家。”他命令道。

“我不走。”内德·博蒙特说。他撇着嘴唇,双眼因愤怒而灼亮,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珍妮特·亨利的手臂,“坐下来听我说。这是你要求过的,而你马上就能如愿以偿了。”他又对参议员开口,“我有很多话要说,或许你最好也坐下。”

珍妮特·亨利和她父亲都没坐下。她的双眼惊惶失措地圆睁着,她父亲的眼睛则十分机警。两个人脸上有着相似的苍白。

“你杀了自己的儿子。”内德·博蒙特对参议员说道。

参议员的表情没变,木然不动。

有那么一会儿,珍妮特跟她父亲一样静止了,然后一个极度惊恐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她缓缓地坐在地板上——不是倒下去,而是慢慢弯下膝盖,沉重地跪在了地板上,身体倾向右侧,右手撑着地板。她惊恐的脸抬起来,看向她父亲和博蒙特。

两个男人都没看她。

内德·博蒙特对参议员说:“你现在想去杀保罗,这样你就可以宣称他杀了你儿子。你知道你可以杀了他还不必承担后果——老派的勇敢绅士那一套——只要拿你想用来骗我们的那些招数去骗全世界就行了。”

参议员一言不发。

内德·博蒙特继续下去:“你知道如果他被逮捕,就再也不会替你隐瞒。因为只要有可能,他就不会希望珍妮特认为他杀了她弟弟。”他苦涩地笑了,“这对他来说真是个恶意的玩笑!”他用手指梳过头发,“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泰勒听到保罗吻了珍妮特,他就追了出去,戴着帽子,手里抓着手杖——虽然这一点不那么重要。你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会影响你连任的机会——”

参议员愤怒地嘶吼着打断了他:“胡说八道!我女儿才不会相信——”

内德残忍地微笑起来。“当然是胡说八道,”他说,“而你把那根杀了他的手杖带回家,还戴着他的帽子,因为你没戴帽子就追出去了。这些也是一派胡言,不过这些胡言乱语可以把你钉上十字架。”

参议员轻蔑地低声说:“那保罗的自白怎么说?”

内德·博蒙特笑了。“那很简单,”他说,“我来告诉你咱们该怎么办。珍妮特,你打电话叫他马上过来,然后我们告诉他令尊带了把枪要去找他的事情,看他怎么说。”

珍妮特动了一下,可是没有站起来。她的脸上一片茫然。

她父亲开口了:“太荒谬了。我们才不会这么做。”

“打电话给他,珍妮特。”内德·博蒙特蛮横地说。

她站起来,依旧神色空茫。参议员粗暴地喊着“珍妮特!”她也没理会就走了出去。

参议员改变了语气,然后又开口了:“等一下,亲爱的。”他对她说道,随即又对内德·博蒙特说,“我想再跟你单独谈谈。”

“好吧。”内德·博蒙特回答,转头看着门口犹豫的女孩。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倔犟地说:“我想听,我有权利听。”

他点点头,再度望向她父亲,然后说:“她的确有。”

“珍妮特,亲爱的,”参议员说,“我是想让你置身事外,我——”

“我不需要,”她平静地轻声说,“我想知道真相。”

参议员摊开双手做了个抗拒的手势。“那我就什么都不说。”

“珍妮特,去打电话给保罗。”内德·博蒙特说道。

她还没动,参议员就开口了:“别,那会让我更为难,可是——”他掏出一条手帕擦擦手,“我会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然后得求你们帮我一个忙,我想你们不会拒绝的。总之——”他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女儿,“进来,亲爱的,如果你非听不可,就关上门。”

她关上门,坐在门边的一把椅子上,身体僵直地前倾,一脸肃然。

参议员双手放在身后,手里依然拿着手帕,没有敌意地看着内德·博蒙特,说:“那天晚上我跟着泰勒出去,因为我不希望因为儿子的烈脾气而失去保罗的友谊。我在唐人街追上了他们,保罗已经抢走手杖了,他们——至少泰勒自己——吵得很凶。我要求保罗离开,让我和我儿子谈,而他照办了,把手杖交了给我。泰勒和我讲话的态度,完全没有一个儿子跟父亲讲话的样子,还想把我推开,继续去找保罗算账。我不确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敲他的那一下……可是的确发生了,他倒在地下,头撞到人行道。然后保罗回来了——他没走多远——我们发现泰勒当场就死了。保罗坚持我们应该把他留在那儿,不要承认自己跟他的死有关。他说不论怎样情有可原,这件事都会在选举中变成一大丑闻。于是,嗯……我被他说服了。是他拿起泰勒的帽子,让我戴着回家——我没戴帽子就出了门。他保证如果警方调查到我们身上,他会阻止的。后来——其实就是上星期——我开始听到他杀了泰勒的谣言,就跑去找他,问我们是不是最好老实承认。他嘲笑我的恐惧,跟我保证说他完全可以处理这件事。”他的手离开背后,用手帕擦着脸,说,“事情经过就是如此。”

“你就让他那样躺在那里,躺在马路上!”他的女儿用哽咽的哭腔喊着。

他瑟缩了一下,可是什么也没说。

内德·博蒙特蹙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听起来真像一场竞选演说——只是多了点儿真话。”他做了个苦脸,“你说过要我们帮一个忙。”

参议员低头看着地板,然后抬起头再度注视着博蒙特。“这件事只能跟你说。”

内德·博蒙特说:“不行。”

“原谅我,亲爱的,”参议员对女儿说,然后转向博蒙特,“我已经告诉你们真相了,但我完全明白我把自己弄进了什么境地。我要你们帮的忙,就是把左轮手枪还给我,另外给我五分钟——一分钟——让我单独待在这个房间。”

“不。”博蒙特说。

参议员一手扶住胸口,手帕从他手里垂落下来。

内德·博蒙特说:“你得面对该来的一切。”

2

内德。博蒙特陪着法尔、他的灰发速记员、两个警探,还有参议员走到门口。

“不一起过来?”法尔问。

“不了,但我会再去找你。”

法尔使劲点着头。“早点儿来,常常来,内德。”他说,“你耍了我,不过知道结果如此,我不会怪你的。”

内德·博蒙特冲着他笑了笑,向两个警探点点头,又朝速记员一欠身,然后关上门。他上楼走到那个摆着钢琴、墙壁是白色的房间里。进门时,珍妮特·亨利从那张有圈状扶手的沙发上站起来。

“他们走了。”他故意用一种就事论事的语调说。

“他——他们——”

“他们从他那儿问出了详细的过程——比告诉我们的更详细。”

“你会老实跟我说吗?”

“会。”他答应。

“他——”她停了下来,“他们会对他怎么样,内德?”

“可能不会太严重。他的年纪和地位之类的对他有利。他大概会被定罪为过失杀人,然后获得缓刑。”

“你认为那是个意外吗?”

内德·博蒙特摇摇头。他的眼神冷漠,语气很坦白:“我猜他认为儿子会妨碍自己的连任,被这个念头气疯了,才会打他。”

她没有反对,双手合十,艰难地问了下一个问题。“他是打算——打算去射杀保罗吗?”

“是。他可以说他是为了替儿子报仇,用‘老人要求血债血还’那一套说辞为自己脱罪。他明白保罗一旦被捕,就不会愿意替他顶罪。保罗之前愿意,就跟支持你父亲连任一样,原因都是他想娶你。他不能假装自己杀了你弟弟,还妄想能得到你。他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但他不知道你认为他是凶手。如果知道的话,他会马上为自己澄清。”

她悲伤地点点头。“我恨他,”她说,“我错怪他了,可是我还是恨他。”她啜泣着,“为什么会这样,内德?”

他挥手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别叫我猜谜。”

“还有你,”她说,“你耍了我,让我成了个傻瓜,让我承受这一切,可是我却不恨你。”

“这就更玄妙了。”他说。

“有多久,内德?”她问,“你知道凶手是……是我父亲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脑袋里面有这个念头已经很久了,这大概是唯一能解释保罗愚蠢举动的可能性。如果他杀了泰勒,他早就告诉我了,没有理由瞒我。但如果是令尊杀的,他就有理由瞒着我。他知道我不喜欢你父亲。这点我做得很明显。他不相信我会放过你父亲,但他知道我会放过他自己。所以,当我告诉他不管人是谁杀的,我都要查个清楚时,他就骗我说是他杀的,好阻止我追查。”

她问:“为什么你不喜欢我父亲?”

“因为,”他愤怒地说,“我不喜欢拉皮条的。”

她的脸红了,眼神尴尬起来。然后她压低声音干涩地问:“那你不喜欢我,是因为——”

他没有说话。

她咬住嘴唇,然后叫道:“回答我!”

“你还行,”他说,“只是不适合保罗。你会玩弄他,你们两个对他来说都是毒药。我曾试着告诉他,说你和令尊都认为他是个低等生物,恣意玩弄他。我也试图告诉他令尊一辈子都习惯毫不费力地打胜仗。一旦不顺利,他就会失去理智或变得凶暴。可是,他爱上你了,所以——”他闭上嘴,走到钢琴边。

“你瞧不起我,”她硬邦邦地低声说,“你认为我是个妓女。”

“我没有瞧不起你。”他急忙说,脸没有转过去看她,“不论你做过些什么,你都付出了代价,也得到报应了。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

沉默自两人间蔓延开来,直到她又开了口:“现在你和保罗又是朋友了。”

他动了一下离开钢琴,那姿势像是要转头看手腕上的表。“现在我得说再见了。”

她吃惊地瞪着眼睛。“你不会是要走吧?”

他点点头。“我得赶四点半的车。”

“你离开是要避风头?”

“如果我能躲开,别被抓回来参加这些审判,我想也不是太坏的事情。”

她冲动地伸出双手。“带我和你一起走。”

他对着她眨了眨眼睛。“你是真的想走,或者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她的脸更红了。她还没开口,他又说:“也没有什么差别。如果你想走,我就带你走。”他皱皱眉,“可是这一切——”他挥手指指房子,“谁来管理?”

她苦涩地说:“我不在乎,债权人吧。”

“还有件事你也要考虑一下。”他缓缓地说,“大家都会说,你一看父亲有麻烦,就抛弃他了。”

“我就是要抛弃他,”她说,“而且我希望大家这么想。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只要你带我走。”她啜泣着,“如果——如果他当时没留下泰德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条漆黑的街上就走掉了,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内德·博蒙特直率地说:“现在别想那个了。你快点去整理行李,只能带两个袋子,其他的说不定稍后可以再来拿。”

她发出一声不自然的高亢尖笑,然后跑出了房门。他点燃雪茄,坐在钢琴旁,在她返回前轻轻弹奏着。她已经戴上了一顶黑色帽子,穿着黑色大衣,提着两个旅行袋。

3

他们搭了出租车到他的住处,一路大半都沉默着。期间她忽然开口说:“在那个梦里——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只钥匙是玻璃的。我们一开门,那钥匙就在手里碎掉了,因为锁很紧,我们不得不用力。”

他转过脸看着她,问道:“然后呢?”

她颤抖了起来。“我们没法把那些蛇关在里面,于是它们全都跑出来缠到我们身上,然后我就尖叫着醒来了。”

“那只是个梦,”他说,“忘了吧。”他露出一个毫无喜悦的笑容,“你把我的鳟鱼丢回水里了——在我那个梦里。”

出租车停在他的住所前。他们上楼进入他的屋子。她想帮忙收拾行李,但他说:“不,我自己来。你坐下休息吧。还有一个小时火车才会开。”

她坐在红色椅子上。“你要——我们要去哪里?”她怯懦地问。

“纽约,反正先去那里。”

门铃响起时,他才收拾好一个行李袋。“你最好进卧室里去。”他告诉她,帮着把她的行李提进去,在出来时关上房门。

他走到正门前,把门打开。

“我是来告诉你,你是对的,我现在明白了。”保罗·马兹维说。

“你昨天晚上没来。”

“对,当时我还不明白。你刚走我就到家了。”

内德·博蒙特点点头。“进来,”他说着,离开了门口。

马兹维走进客厅。他立刻就看见了行李袋,但环视了一下屋子才问道:“你要离开?”

“对。”

马兹维在刚刚珍妮特·亨利坐过的椅子上坐下。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显露出来,他的身姿疲倦而消沉。

“奥珀尔怎么样?”内德·博蒙特问。

“她没事,可怜的孩子。现在应该没事了。”

“是你造成的。”

“我知道,内德。上帝啊,我知道!”马兹维伸直双腿,看着脚上的鞋,“希望你不会认为我很以自己为荣。”停顿了片刻,马兹维又说,“我想——我知道奥珀尔会希望在你走之前见你一面。”

“你得替我跟她和妈说再见了。我四点半就要走了。”

马兹维抬起眼睛,蓝色的双眸蒙上了痛苦的阴霾。“你是对的,当然了,内德。”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可是——唉——只有天知道你是对的!”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你对那些不怎么忠诚的班底该怎么办?把他们甩掉,还是让他们自己走掉?”内德·博蒙特问。

“你指法尔和那帮鼠辈?”

“嗯。”

“我要给他们上一课。”马兹维果决地说,可是声音里没有什么热度,眼睛依旧盯着鞋子,“这得花上四年,但我可以用这四年清理门户,另外组织一批可靠的人。”

内德·博蒙特抬起眉毛。“你打算在选举时宰掉他们?”

“宰掉他们,他妈的,炸光他们!沙德已经死了,我得让他的人掌四年权。他们没人能成大气候的,我不必担心。下回我会把这个城市抢回来,在此之前,我会清理门户。”

“你这一次就能赢的。”内德·博蒙特说。

“没错,但是我不想带着这些浑蛋赢。”

内德·博蒙特点点头。“这需要耐心和勇气,但这是最好的方式,我觉得是这样。”

“我只有这些白痴,”马兹维悲伤地说,“我永远也找不到有脑子的人。”他眼睛的焦点从脚转到壁炉,“你非走不可吗,内德?”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非走不可。”

马兹维用力清了清嗓子。“我不想表现得像个天杀的蠢货,可是我喜欢这么想:无论你走还是留,你都不会跟我作对的,内德。”

“我不会跟你作对的,保罗。”

马兹维迅速抬头。“那跟我握握手?”

“当然。”

马兹维跳了起来,抓住内德·博蒙特的手,然后握紧了。“别走,内德,跟我在一起。天知道,我现在需要你。就算我不需要——我会竭尽所能补偿这一切。”

内德·博蒙特摇了摇头。“你不需要补偿我任何事。”

“那么你愿意——”

内德·博蒙特再次摇头。“我不能。我必须得走了。”

马兹维放开他的手,又坐下去,阴郁地说着:“好吧,是我自己活该。”

内德·博蒙特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别那么讲,”他停下来咬住嘴唇,然后生硬地说,“珍妮特在这里。”

马兹维瞪着他。

珍妮特·亨利打开卧室的门,走进客厅。她一脸苍白,皱着眉头,可是脸抬得很高。她直直走到保罗·马兹维面前说:“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保罗。我——”

他的脸变得跟她一样惨白,然后又一下子红了起来。“别这样,珍妮特,”他嘶哑地说,“你也无能为力……”接下来的话都是听不见的喃喃自语。

她畏缩着往后退。

“珍妮特要跟我一道走。”内德·博蒙特说。

马兹维张开嘴,呆滞地望着内德·博蒙特,红潮再次从他脸上退去。等到几乎面无人色的时候,他咕哝了几句什么,只听得清“运气”这个字眼。然后他笨拙地转身,走向房门,打开来,走出去,也没在身后把门关上。

珍妮特·亨利看着内德·博蒙特。他定定地盯着那扇门。 N0EH8qyHyUBkWkn+Nmw3fsgaFdgdKTw0kC4uqecMWfuNILLjQ5M0V2p/Xc5SII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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