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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沙维尔主教之手

法水刻意悄声地推开房门时,雷维斯正坐在壁炉旁的躺椅上,脸埋在膝盖间,双拳用力抵住太阳穴。他那克罗曼人式分梳的银色长发下,鲜红的双眼燃烧着狂暴的光芒,此刻,原本忧郁的厌世主义者,全身被未曾见过的激情所包覆。他不断扯着鬓角的头发,用力吐气,脸上的无数皱纹颤动不已。那种妖怪般的丑陋,明显可知其头盖骨下不可能有所谓的冷静或祥和存在。确实,雷维斯心中绝对有某种狂妄的执着,而这种执着让这个中年绅士宛如猛兽般剧烈喘着气。

但是一见到法水,雷维斯眼中的懊恼阴影尽皆消失,静静地站起。他的转变非常鲜明,让人以为出现了另一位雷维斯,而且态度也没有意外或厌恶的感觉,反而还笼罩着一层白色烟雾般的淡漠。同时,另一只眼睛狡诈地眨动,却又不像在责怪法水的无礼。这种异样的个性,应该只能称之为怪物吧!

这个房间的装饰是在雷纹图案的浮雕加上伊斯兰风格,三条并列的棱边在墙壁至天花板构成平行摺纹,格子状天花板中央垂挂着十三烛型的旧式美术灯,妖艳的黄色灯光照射在家具上。

法水为自己没有敲门郑重道歉,并在长椅上与雷维斯面对面地坐下。

这时,雷维斯狡狯地轻咳一声,开口。“对了,遗嘱好像在刚才开启了,所以你是来告诉我遗嘱的内容吧。哈!哈!法水先生,那真的是很愚蠢的游戏……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实际上,遗嘱一开启即表示随即实行,不仅意味着期限已到,而且还必须立刻执行其内容。”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别说偏见,应该是连错觉都不会发生了。可是,雷维斯先生,除了那封遗嘱以外,我也找到了动机的深渊。”法水的微笑中隐藏奇妙的讽刺。“不过,关于这点,我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帮忙。坦白说,我听到了从底层深处传出来的奇异童谣。啊!那绝对不是我的幻听,只不过童谣本身也非常不合逻辑,绝非简简单单就能断定的东西。问题是,我在追查之时,偶然自其中发现一项定数,因此,雷维斯先生,我希望你能够决定该定数的值。”

“什么,奇异的童谣?”雷维斯吃惊地将视线从壁炉上移至法水脸上。“啊!法水先生,我明白了,可以请你停止肤浅的戏剧吗?像你这样凶猛无比、简直就像凯克斯霍姆投弹兵的人,居然会唱起可悲的牧歌。哈!哈!你真是独一无二的天才,竟然堂而皇之地提出自己的要求。”雷维斯看透了对方的阴谋,强烈地讽刺对方,迅速筑起警戒的高墙。

但是法水毫不在意,神情愈发冷静。“没错,或许我刚才是有些过于戏剧化。——你可能会笑我学识浅薄,不过我至今确实连《君主论》 都未曾读过,所以,如你所见,我是非常诚恳的,当然也没有丝毫陷阱或计谋。我现在就说明目前事件的归纳,甚至包括你尚不知道的部分,然后再征求你的同意吧!”法水将手肘在膝盖上移动,上身探前,凝视对方。“我要叙述的是在这桩事件动机上的三种趋向。”

“什么,动机上有三种趋向?不,应该是一种才对。法水先生,你忘了遗产分配漏掉了一个人,也就是津多子吗?”

“不,那是另外一回事。请你先听我说明。”法水制止对方,然后提到戴克斯比,接着从黄道十二宫之解读述及霍拜恩的《死亡舞蹈》,解释其所记录的诅咒意志之后,接着说,“也就是说,问题重点乃是四十多年前算哲出国游历时的秘事。据此可明白得知算哲、戴克斯比、德蕾丝三人之间存在着狂乱的三角关系,而且,结果很可能是戴克斯比因犹太人身份而惨遭挫败,后来,戴克斯比意外获得了设计并建造黑死馆的机会。雷维斯先生,戴克斯比为了报复,到底会怎么做呢?他那强烈的恶毒念头……首先让我想起来的是过去三桩离奇死亡的事件,每一桩均动机不明,这一点给了我异样的暗示;另外,黑死馆落成后第五年,算哲就大肆改建内部,应该也是因为害怕戴克斯比的报复而进行的处理吧!不过,最令人震惊的是,戴克斯比预言四十年后的今日之事竟在他记述玩偶的异文中出现。这让我不得不认为戴克斯比的怨念仍残留在这栋黑死馆某处,而且,其方式绝对超乎人类智慧所能想象。不,我还是讲得更明确些吧!据称在仰光跳海自杀的戴克斯比是否真的死亡还颇有深刻玩味的必要。”

“嗯,戴克斯比……如果那人真的还活着,今年应该正好八十岁。但是,法水先生,你所谓的童谣只是这样吗?”雷维斯依然没有改变嘲讽的态度。

法水丝毫不以为意,冷然接着说:“不必说,戴克斯比的无稽妄想与我的杞人忧天也许只是偶然一致,可是进入了算哲先生的问题后,很明显地,不会再有任何人认为是多虑了。于是查明算哲对遗产的分配处置是动机之一,另外,包括旗太郎以及津多子等五人也因各式各样的理由牵扯其中。但是,还有一项疑点,那就是遗嘱上的制裁条文,那是几乎不可能实行的事。

“雷维斯先生,比如,所谓恋爱等属于心灵方面的事情,我们该如何去证实它呢?所以我觉得自己能够体会算哲令人不解的意志,也就是说,即使开启遗嘱带来新的疑惑也无所谓,而且这种疑惑并不能单独分割,而是一脉相承。换句话说,其中存在着我称之为‘内在动因’、并与前述两点相通之物。因此,雷维斯先生,我要露骨地追问……你们四人的出生地与身世应该与公开登记的不同,对吧?举例来说,克利瓦夫夫人表面上是科卡萨斯地主的第四个女儿,但事实上她却是犹太人,对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雷维斯不禁双眼圆睁,但是很快便平复其惊愕。“不,欧莉卡小姐或许只是特例。”

“但是正因为出现不幸的巧合,所以才会追究到底,发现这项事实。更何况还有一张与该事实相对照、暗示这一家族特异体质的陈尸启示图。如果将这件事与你们四人自幼年就被带到日本来的事实互相结合分析,算哲的异常意图就变得很明显了。”法水停顿一下,深呼吸之后接着说,“雷维斯先生,有一件事连我都觉得自己会不会已经疯狂了,就是我之前认为是妄想的算哲仍活着一事,目前已有了大略确实的推定。”

“啊,你说什么?”雷维斯在瞬间丧失全身知觉,该消息的冲击强度让他连眼皮都僵住,如哑巴般嘴里开始嘟嚷着难辨的话语,并无数次地反问法水。等到终于理解法水的说明后,他全身像是罹患热病似的开始颤栗,脸上满是恐惧与苦恼。

不久,雷维斯开口。“啊,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吗?‘只要开始启动就不会停止’。”他低吼地喃喃念着,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里迸射出灿烂的神采。“太不可思议了,多么惊人的巧合呀!啊,算哲先生还活着……那么,他一定是在这桩事件的初夜从地下墓窖上来……法水先生,这岂非就是尚未出现的‘地精呀,努力工作吧’,也就是那五芒星咒文的第四句!没错,也许我们的眼睛看不见,可是那张纸早在水精之前,即这桩悲剧正式开演前的序幕中便出现了。”雷维斯脸上出现分不清是笑还是哭的绝望之色。

法水对雷维斯有趣的解释虽然只是点点头,不过声调却逐渐提高。“对了,雷维斯先生,我发现与遗嘱有着不可分割关系的动机,那就是算哲留下的禁止事项之一的恋爱心理。”

“什么,恋爱……”雷维斯微微发抖,却是恨恨地回瞪对方。“不,若是平常,你应该会说‘恋爱的欲求’吧?”

法水冷笑。“不错……不过,若如你所说而使用‘恋爱的欲求’一词,那它就会加上刑法的意义了。但是,我必须以此为前提谈及算哲的生存与地精的关系。当然,其魔法的效果绝对非常强大,可是,雷维斯先生,我却认为结果仍是在于比例问题。你似乎将该项符合解释成‘无限记号’,认为那是‘永劫恶灵栖息的泪之谷’似的相信这桩事件。但我正好相反,我知道善良的守护神葛雷特亨的手已伸向浮士德博士。若要问为什么,因为我知道必须成为恶鬼祭品的人还剩几个,所以,具备等知性与洞察能力的凶手当然也在此感觉到继续行凶的危险。不,不仅如此,对凶手而言,已没有再累积尸体数目的理由,也就是说,以狙击克利瓦夫夫人为终结,凶手收集尸体的嗜好应该已完全终止。

“雷维斯先生,我就让你看看我所采集的心理标本吧!

“法律心理学家汉斯·里赫尔等人虽提倡‘动机的观察具有影射性’,但我一向认为动机具有推测性,并无止尽地寻求所有与事件相关者的心像。因此我才能判断凶手的根本目的在于丹尼伯格夫人,所以才会企图将克利瓦夫夫人与易介的事件转移至会引人误判动机的遗产问题,或是企图让人误以为是虐待性的凶行。当然,像伸子那样的情况只能说是阴险至极,也就是恶鬼特有的扰乱策略。”

法水掏出香烟,却仍掩饰不了满溢在其声音中的恶魔回想,他紧接着叙述惊人的结论。“所以,它是你今天送彩虹给伸子的心理,也是你之前与丹尼伯格夫人的秘密恋爱关系。”

啊,雷维斯与丹尼伯格夫人的关系……这应该是连神也无法知道的事吧!在这一瞬间,雷维斯的脸色像死人般苍白,咽喉激动地上下滚动,似乎难以发声,而且颈部的静脉像鞭子般扭曲,整个人有如雕像似的凝视虚空。

这真的是非常漫长的沉默,隔着窗户可听见喷泉的声音,飞沫在星空下闪动淡白光芒。事实上,雷维斯最初一定对法水有十足的警戒,但是法水出乎他意料的一番话终于超越他的透视,胜败就此决定。

不久,雷维斯无力地抬起头来,脸上已泛现绝望之色。“法水先生,我本来就不是幻想性的动物,但是,你这人游戏性的冲动太多了。好吧!我承认送出彩虹之事,但是我绝不是凶手。而且,你所谓我与丹尼伯格夫人的关系实在是一种令人震惊的诽谤。”

“你放心,若是两个钟头以前就很难说,不过现在就算有那种禁止条文也早已失效了,因为任何人都已不可能妨碍你的继承。重点在于那道彩虹和窗户……”

雷维斯从疲惫神态中露出悲愁的表情。“我当时见到伸子站在窗畔,以为她在武器室,所以送她彩虹。但是,天空的彩虹是抛物线,露滴的彩虹却是双曲线,除非彩虹是椭圆形,否则伸子不会投入我的怀中。”

“可是,这里却有一项奇妙的符合,那支鬼箭吊着克利瓦夫夫人继续前进,射中的位置同样是那扇房门,也就是说,你送的彩虹也是从该处进入窗户的栈间。雷维斯先生,所谓的因果报应并不是只存在于复仇之神所预定的人类的命运中。”法水仍毫不放松地进逼。

雷维斯缩起身体,微微叹息出声,却又随即露出反噬的态度。“哈!哈!哈!法水先生,请你停止无聊的言语。如果是我,一定会说那支三叉箭是从后院的菜园发射的,因为,现在正是芜青的盛产期,你可能也知道有这么一首俚歌吧:‘箭翎是芜青,矢柄是芦苇’。”

“是的,这桩事件也一样,芜青是犯罪现象,芦苇是动机。雷维斯先生,兼具这两者的人,只有你。”法水的语气稍微强烈,仿佛全身被熊熊烈火包覆住。“当然,丹尼伯格夫人已死亡,伸子也不可能说出,但是,事件最初的夜晚,伸子打破花瓶时,你的确是在那个房间。”

雷维斯不禁感到愕然,握住椅子扶手的一只手颤抖着。“那么,你是说我因为向伸子求爱被发现,因而失去分寸地杀害葛蕾蒂小姐?愚蠢!那是你的妄想,你总是因为扭曲的幻想而逸失常轨。”

“不过,雷维斯先生,你有多次碰到的经验,应该知道解题方式才对,因为那就是‘的确存在着蔷薇,其附近鸟啼声消失’,也就是雷纳的《秋之心》中的一节。”法水用平淡冷静的语气叙述他的实证法。“你现在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是把诗词当做反映事件关系者的心像镜,同时撒下了多数象征,将符合或对应的符号予以象征性的解释,设法了解其内心深处。以雷纳的诗而言,我用它完成一种读心术,因为莱赫德等新派法律心理学家们劝告说‘将心理学术语的联想分析应用在预审推事的讯问中’。原因何在?因为其中存在着缪斯塔贝尔西的心理实验……首先将写上喧闹(tumult)的纸给接受实验者作为提示,之后在其耳畔低声说铁路(railroad),结果接受实验者将纸片上的字回答为隧道(tunnel)。也就是说,在我们的联想中,一旦受到来自外在的有机力量作用,绝对会产生错觉。

“不过,我又加上自己独特的解释,将其公式‘tumult+railroad=tunnel’逆向运用。首先以1为对方之心像,企图用2和3来描绘其中的未知数。因此,我才先说出‘的确存在着蔷薇,其附近鸟啼声消失’,之后试着检查你说出的每句话。结果,你窥看我的脸色,回答了‘你指的是焚烧蔷薇乳香的事’。当时我的神经受到强烈冲击,因为,不论天主教或犹太教都只使用勃斯维利亚与杜利维拉两种乳香,宗教仪式上不容许使用混种的乳香,也就是说蔷薇乳香代表潜藏在你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所以你会受其影响。这句话很明显地是在叙述着某项事实。于是,我为了想了解那是什么,不得不趁方才伸子离开时再次进入她的房间调查。”

法水点着香烟后,深吸一口。“雷维斯先生,那个房间的书房两侧都有书橱,伸子说让她踉跄打破花瓶的《圣乌尔斯勒记》在入口旁书橱的上层,不过该书的重量却不足以让她失去重心,反倒是旁边汉斯·夏恩斯堡的《预言的熏烟》具有足够重量。发现这件事之后,我不禁对偶然正中目标感到些许恐怖。因为《预言的熏烟》中存在着与缪斯塔贝尔西的实验同样的解题公式,即‘tumult+railroad=tunnel’的公式正好适用于‘weissagend rauch(《预言的熏烟》)+rosen(蔷薇)=Rosen Weihrauch(乳香)’。也就是,提及《预言的熏烟》时,你脑海中浮动的一项观念受到蔷薇诱导,所以在意识表层浮现出‘蔷薇乳香’这四字。于是我的联想分析完成,也知道那本书名在你脑海中萦绕不去的理由。因为,在仔细观察该房间的状况时,不仅这件事,我还终于完全明白伸子撞倒花瓶的真相,其中还浮现你的脸。”(图十三)

图十三

法水叙述完他所设定的戏剧世界后,才将问题转移至伸子,开始进行独特的微妙生理解析。

“明白《预言的熏烟》的存在后,伸子的谎言自然就无法成立了。那女人说因脚步踉跄,让《圣乌尔斯勒记》撞到花瓶并导致花瓶倒下,可是,花瓶正好是在入口对面边缘,如果考虑当时伸子与花瓶的位置,这种状况实在没有成立的道理。

“首先,只要伸子不是左撇子,要将《圣乌尔斯勒记》从右手经过头顶撞到花瓶是绝不可能办到的。所以,我想起了所谓的肘点反射,也就是举高上臂时,肩膀锁骨与脊椎之间会隆起一团肌肉,其顶点为上臂神经的一处,若在这点施力打击,其侧边的上臂以下会引起剧烈反射运动,并在瞬间之后麻痹。

“实际上,现场也符合引起肘点反射的适当条件,因为那两本书放置的位置必须举高双手才能拿到。可是,雷维斯先生,在查证伸子的谎言时,我忽然能描绘出当时在该房间发生的实际状况——伸子右手伸向书橱上层想拿出《圣乌尔斯勒记》之时,忽然听见前面房间某处传来声响,所以她抓着书向后转,望向背后书橱的玻璃门。当时她眼中见到从卧室出来的某个人,大惊之下碰到隔壁的《预言的熏烟》,所以那本一千多页的以沉重木板为封面的书掉在她右肩上,引起剧烈的反射运动,于是右手拿着的《圣乌尔斯勒记》才会从头顶上飞过,击中左手边的花瓶。

“如此一来,借着《预言的熏烟》便能进行一项心灵验证,也就是可以在当时潜入卧房的人物身上加上一个虚数。虚数……里曼借虚数推翻空间特质并非只是单纯三重扩大的大小之理论。不,我就老实说吧!当时从卧房出来的你听到声音后走到伸子身旁,将掉落的《预言的熏烟》放回原位,然后离开房间,却被丹尼伯格夫人发现,这激怒了在算哲死后就和你有了秘密关系的丹尼伯格夫人。不过因为在遗产继承上有着限制条文,所以丹尼伯格夫人也不敢公开表示什么。”

法水叙述期间,雷维斯只是将握拳的双手置于膝上,静静听着。等对方说完之后,其冷静的神情丝毫未变,冷冷说道:“没错,这样已有足够的动机。可是,这时最需要的是完全的刑法意义,因此我希望你能说明犯罪事实。法水先生,你如何能证明我的脸出现在关键的圈圈内呢?那本《预言的熏烟》可能成为我永生的记忆,送出彩虹也可能让伸子了解我的心意,但是只凭这些,就说我和梅菲斯特签订了契约……不,我或许会因为你炫耀的卖弄而呕吐不止。”

“当然了,雷维斯先生。是你的诗作在混沌中带给我光芒!事实上,这桩事件的结局在于出现在那道彩虹中的浮士德博士的忏悔。我还是直说好了,那七种颜色不是诗,也非想象,而是凶残无比的光。雷维斯先生,你是借着彩虹的蒙蒙雾气而狙击克利瓦夫夫人。”法水的表情突然转为凄厉,吐出疯狂话语。

雷维斯在那一瞬间也僵硬得如化石般。对他来说,这句话或许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意外。不必说,在这一刹那,他感到眩惑、惊愕,失去了一切理性。

望着对方茫然若失的样子,法水显得有些残忍,他仿佛在玩弄手上的活饵般,悠悠开口。“事实上,那道彩虹是代表讽刺、嘲笑的怪物!你知道东哥德国王迪奥德里西……那座拉维恩纳城堡的悲剧吗 ?”

“哼!就算最初没有射中,迪奥德里西还是有等于是第二支箭的短剑。但是我不是苦行僧,也非殉教徒,对于这种净罪轮回的思想,我希望你去告诉浮士德,而不是我。”雷维斯的声音颤抖,满脸憎恶,因为在拉维恩纳城堡的悲剧中有着与克利瓦夫夫人事件相类似的场景。

“但是,只靠彩虹的控诉却无能为力。”法水更加紧追不舍,双眼迸射迫人神采。“你会学奥托瓦卡尔事件的确不简单。你应该知道迪奥德里西所使用的弓弦是用橐荑木的纤维编成、得自海德克尔格王 的战利品。这种橐荑木的植物纤维具有依温度伸缩的特性,从寒冷的德国北部来到了温暖的意大利中部,就算是北方蛮族恐怖的杀人工具也会立即丧失其性能。所以,见到那把火箭弩的弓弦时,我忽然有了异样的预感,想到很可能是人为使其产生如同橐荑木的纤维伸缩。

“雷维斯先生,当时火箭弩挂在墙上,上面搭着箭矢,有几分弓形的部分朝上,其高度约摸在我们的胸口一带。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支撑箭弩的钉子位置。那是三根平头钉,其中两根勾住弓弦,另一根在发射柄的正下方支撑箭弩。当然,要让它在该位置自动射出则必须和墙壁隔开大约二十度,也就是说,技巧上需要刚刚说的制造角度、不经人手的拉弓与放箭,所以这时就得使用曾经让津多子昏迷的水化氯醛。”(图十四)

图十四

法水更换交叠的双腿,抽出一支烟后接着说:“你知道麻醉剂或水化氯醛水溶液具有低温特性,也就是能夺走其接触物体的温度。在扭缠成弦的三条橐荑木纤维绳之一涂抹上水化氯醛,然后由喷泉送来湿气,易溶解的麻醉剂立刻变成寒冷露滴,让涂抹上水化氯醛的那条逐渐收缩,其力量有如射手般开始拉紧弓弦。如此一来,另外两条没有涂抹水化氯醛的弦绳便逐渐与之脱离,箭弩就会松脱朝下移动。在这段期间,反作用力较强的上方弦绳就会脱离钉子,于是箭弩上方松脱,同时弩胴木的发射柄部分也逐渐放倒,弩柄被钉子勾住,箭就循着张开的角度射出,而随着射出的反作用力,箭弩也掉落地上。不必说,收缩的弦也在麻醉剂完全蒸发后恢复原状。不过,雷维斯先生,这项诡计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夺取克利瓦夫夫人的性命,只是为了更加巩固你的不在场证明。”

雷维斯全身不停冒汗,双眼如野兽般布满血丝,随时趁隙等待反驳,但终究被法水井然有序的逻辑压倒了。他在绝望中恶狠狠地站起,握拳捶胸,开始咆哮。“法水先生,你才是这桩事件的恶灵!我要告诉你一句话,在你转动舌头之前,请先阅读《马里安巴德的哀歌》。你知道吗,这儿有一个想追求永恒的女性的人,可是对方的精神之美却让他的野心、反抗、血气方刚,甚至一切的一切皆如溃堤般消逝无踪。而你却只会强调其愧疚与所应受的惩罚,不,不仅这样,你所率领的一队猎人今天还在此展露野蛮残酷的本性。射手群聚,猎物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狩猎是吗?……雷维斯先生,你知道这样一首诗吗?‘在山与云的栈道中,骡马于雾中寻找道路,洞窟内经年龙族盘踞……’”

法水脸上泛现恶意微笑时,门外传来似是夜风的声音,然后,有歌声逐渐消失于走廊彼方。

狩猎队伍开始野营时,

云层低笼,雾掩山谷,

夜晚和夕暗霎时降临。

那绝对是塞雷纳夫人的声音!

歌声一入耳,雷维斯随即丧失心神似的倒在长椅上,头往后仰,气急败坏地用力呼吸。“你是在什么机会下以牺牲一个人为条件让她了解的?我已没有解释的气力了。请停止对我的护卫!如果要以我的血进行审判,你终有一天会从舌根听到结果。”

雷维斯脸上浮现异常决心,拒绝护卫,表示要解除一切武装,赤裸地面对浮士德博士。

法水讽刺地回应后,走出房间。

在他们平常商量事情、也用来当做侦讯室的丹尼伯格夫人房间里,检察官和熊城已经吃过晚饭。桌上放着后院鞋印模造的两个石膏模型和一双套鞋。检察官说明那是雷维斯之物,在后楼梯下方的壁橱内发现。

这时,押钟博士已经离开。

法水吃过晚饭后,喝着巴贝勒红酒,开口说明他与雷维斯对决的始末。

等他说完,熊城虽然一面点头,脸上却泛现强烈的责怪神色。“真的受不了你的现实主义!为什么要踌躇于对雷维斯的处置呢?你想想,到目前为止,几个人的动机与犯罪现象皆不符合,从来没有一个人被证明兼具这两者。序曲既然已经结束,还是应该尽快将幕拉上。没错,你或许在某种意义之下还陶醉在一贯的歌唱对抗中,但是请别忘了,前提是必须要有结论。”

“别开玩笑!雷维斯为什么会是凶手呢!”法水摆出小丑般的身段,爆笑出声。

啊,世纪宠儿的法水,他对那桩告白的悲剧已准备了滑稽的动机转变吗?

检察官与熊城一时之间都觉得被嘲弄了。法水的思维条理整然,他们随即知道不能立即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

法水紧接着暴露诡辩主义的本性,说明对雷维斯提出要求的不可思议的作用。

“雷维斯和丹尼伯格夫人的关系绝对属实。而且,那具火箭弩的弓弦是橐荑木纤维编成,也将是我在史前植物学上最伟大的发现。熊城,一七五三年在贝林格岛附近,海牛这个最后的物种遭到人类屠杀。而那种寒带植物早在这之前就已灭绝了,所以那箭弩的弓弦只是普通大麻纤维编成。那有如大象般钝重的墙柱,我只用一支锥子就予以破坏,也就是说,我尝试以雷维斯为新坐标,对这桩事件进行最后的突破。”

“你疯了吗?竟然企图以雷维斯为活饵诱出浮士德博士!”一向冷静的检察官也大为震惊,差点就跳起来。

见到这种情形,法水露出残忍的微笑。“支仓,你不愧是道德世界的守护神。坦白说,对于雷维斯,我最害怕的并非浮士德博士的魔爪,而是他本身的自杀心理。雷维斯最后曾这么说,‘如果要以我的血进行审判,你终有一天会从舌根听到结果’。从他如性格演员的个性观之,很可能会令人联想到一出悲壮的时代剧。可是,其中虽然有着悲愁,却绝不是悲壮,也就是说,他说的那句话其实出自莎士比亚的戏剧《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乃是罗马佳人拉微妮亚因为受第米屈律斯所辱,决心自杀的台词。”

法水虽然担心,却仍毅然接着说:“支仓,那场对决中包含着对凶手而言很难逃避的危机。事实上,我想诱出的并非雷维斯,而是浮士德博士,因为我已经知道五芒星咒文尚未出现的最后一项——地精——的所在处。”

“什么,地精?”检察官和熊城都大吃一惊。

不过,法水眉宇间出现了说是赌博则未免过于肯定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恐怖的神经作用是如何突破那幽鬼堡垒。在这紧张气氛中,他喝完已经冷了的红茶后,开始叙述。那是令人震惊的心理分析!

“我剽窃格尔顿的假设,试着以之分析雷维斯的心像。因为在那位心理学家著名的《人类能力的观察》中曾经述及,若是想象力优异者,有时会在语言与数字上产生共鸣,让与之有关的图示以清楚的形状浮现脑海中。比如若是数字便会出现时钟的数字盘。而刚才与雷维斯的谈话中,就出现了不逊于此的强烈表现。

“支仓,雷维斯对于向伸子求爱的结果这么哀伤地描述:‘天空的彩虹是抛物线,露滴的彩虹却是双曲线,除非彩虹是椭圆形,否则伸子不会投入我的怀中’。但是在这期间,雷维斯的眼睛出现些微运动,每当他说出几何学的用语时,眼睛就会出现想在虚空中描绘某种图示的动向。所以,我从其默剧性的心理表现发现一项令人窒息的特征。因为抛物线与双曲线和椭圆形画在一起应该就是‘KO’,也等于是地精(Kobold)的前两个字母。因此我立刻给予暗示,企图引导出类似除掉KO后、剩下四个字母bold的发音。结果,雷维斯将三叉箭说成‘bohr’,又为了揶揄我,说那支箭是从后面菜园射出,还特别加上芜青(rube)这个词。所以,支仓,我偶然发现了在雷维斯意识表层浮动的异样怪物。啊,我虽然不是史特林格,却认为他的‘心像乃是一个群,具有自由移动性’是至理名言。因为,在雷维斯的一句话中出现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观念的鲜明分裂。

“要知道,支仓,最初浮现KO与数字后,雷维斯说三叉箭是‘bohr’,很明显是想着地精。接下来虽然用芜青一词,却又潜藏着重要意义,表示他脑海里存在着受到地精诱导必会联想到的一项秘密。我试过将三叉箭和芜青排列组合,发现应该是格子底桌子……啊!我几乎快要疯狂了,因为那张桌子就在伸子的房间里。”

地精的牌子——现在事件就归结在这点之上。如果法水的推断是事实,那位活泼的少女就必须是浮士德博士。

接下来他们便前往伸子的房间,但是这条走廊是何等漫长遥远呀!

来到古代时钟室前,法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将伸子房间的调查交给便衣刑警,然后命人找来押钟津多子夫人。

“不要开玩笑了,如果锁住津多子的数字盘上有暗号,那还有话说;但若只是要侦讯那女人,稍后再来应该也可以吧?”熊城心里不满。

“不,我要看那自鸣琴时钟。坦白说,有件事我迟迟无法释然,让我快要发狂了。”法水坚决地说。

检察官与熊城都觉得碰了一鼻子灰。

但是,法水那有如电波乐器般的微妙神经只要有所接触,随即会开出类推花朵。乍看虽是漫无条理,一旦揭晓内容,立刻会成为有力的连字符,或是在事件前方投下全然未知的亮光。

这时,津多子扶着墙壁出现了。她是大正中期以出演梅特林克的象征悲剧而闻名的演员,虽然已四十一二岁,其丰富的感情还残存在她那青磁色的眼角与光彩如瓷器般的肌肤中。当然,与丈夫押钟博士的精神生活也加深了她的雍容华贵。

然而法水对这位典雅的妇人一开始就没好脸色,态度严厉地说:“一开始就提出这种问题虽然无礼至极,但是借用这座宅邸的人的话,我得称呼你为‘傀儡的操纵者’。关于那具玩偶和操纵线……德蕾丝玩偶从事件的最初便一直存在,而且该罪恶之源以轮回永生的形态反复出现。因此,津多子夫人,我想询问你当时的状况,而且我们应该没有再谈及鬼神命运论的必要。”

听到完全未预期到的言语,津多子那优雅的苍白身体忽然急速僵硬,硬生生吞下一口唾液。

法水继续追击。“当然,主要是因为我已了解你在当天傍晚六点左右打电话给你先生押钟博士,以及你从房间里消失之事。”

“那么,你想问什么呢?我是在迷昏之后被锁在这间古代时钟室内,而且,田乡先生不是说他当晚在八点二十分左右锁上了这扇门的数字盘吗?”津多子略带怒容,有点反抗似的问。

法水背部离开铁栅门,凝视对方,说出让人觉得疯狂的一番话。“不,我在意的是门内的事,而不是这扇门外的事。你把中央附有自鸣琴的玩偶时钟……你应该知道那童子玩偶的右手等于是沙维尔主教的遗物筐,每当报时之际会敲钟吧?可是,那天晚上九点,沙维尔主教的右手敲下的同时,明明没有别人在场,门却被打开了。” FgD2PV9QlCTLHL33PsO7hiydLBmkSN2/mcXjJIjp6skZrUw/dgCfzMkEp3pzru6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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