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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剖成两半的彩虹

纸谷伸子的登场——这是事件的最高潮,同时也是分隔妖氛世界与人类世界的最后一道界线。原因何在?因为事件中的人物以克利瓦夫夫人为底线,能筛选的都已筛选过了,只剩伸子是最后的唯一的希望。而且,先前她在共鸣钟室所扮演的角色绝非暧昧模糊的人类表情,只是一种离奇得无法以常理分析的角色……换句话说,这是杀人凶手的具像表现中,最具象征意义的面具。因此,法水在此若无法找到衡量伸子的机会,很可能事件落幕时将会由凶手拉下那可怕的黑暗凶恶的帷幔!

不,重点在于,如果要找出一直在这桩犯罪事件中穿梭、如鲛鱼般的怪物,让事件的经过明显集中于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确认连法水也无法防止、仿佛大魔灵般的超自然力量。因此,在伸子苍白的脸庞从门后出现的同时,室内的气氛立刻异常紧张,即使是法水都涌起一股无法压抑的奇妙神经冲动,产生仿佛全身被冰冷手指搔抓般的焦虑。

伸子应该是二十三四岁,不论脸型或身材都令人感觉有点肥胖,其轮廓恰似法兰多尔派 的女人。其脸庞有着日本女人罕见的深刻阴影,充分显示其内在的深沉,而给人最深刻印象的是她那有如葡萄般的双眸,仿佛羚羊般敏锐地散发出睿智的热情,却也带有隐藏在其精神世界中的异样病态光辉。整体说来,她并无黑死馆里的人们特有的奇妙、晦暗、黏腻的执拗。但是,可能因为整整三天不断与绝望凄惨苦斗的折磨吧,她显现出可怕的憔悴。

她好像连走路的气力都已消失,仿佛哮喘般地急促呼吸——锁骨与咽喉不断上下起伏——三人在座位上都可看得一清二楚。不过,等她蹒跚来到近前坐下后,随即像在镇定亢奋的情绪般闭上双眼,双臂紧抱于胸前,全身动也不动。同时,黑色服饰上的萱茅图样的尖尾部分仿佛碟刑枪形状环绕住她的颈项,这种偶然形成的异样构图更酝酿出中世纪般的审问气氛,朝向被懈树与方石包围的沉郁死寂房间的四周扩散。

不久,法水嘴唇微动想打破沉默时——可能是打算先下手为强吧——她抢先开口。“我要自白!毕竟我在共鸣钟室昏迷不醒时,手里还握着短刀,同时在易介被杀害的前后,还有今天克利瓦夫夫人出事时,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不,一开始,我就被安排在这桩事件的终点,所以就算在这里继续无聊的问答,这种情况还是不会改变。”伸子停下来,连续用力深呼吸后,接着说,“何况我有特别的精神障碍,常会出现歇斯底里症状,不是吗?这是久我镇子告诉我的,她说精神犯罪病理学家克劳特欧文引用尼采的话,强调天才的背德性是‘整个中世纪最重要的人性特征——产生幻觉,换言之即是具有深刻的精神扰乱能力’。呵!呵!呵!就是这样,所有条件齐全,事情既简单又明了,我已经很厌烦再坚持自己不是凶手了。”

那声音有点不像是她的,几乎是自暴自弃的态度,却又像孩子气的示威,可以清楚见到凄惨地想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的努力。说完话后,她脸上浮现精疲力竭的困倦之色。

法水以柔和的声音问:“只要你能说出在共鸣钟室见到的人的姓名,我认为没有立即穿上丧服的必要。”

“你虽然这么说,但那到底是谁呢?”伸子以完全不明白的神情反问,不过,接下来的样子却不像是怀疑诧异,而是受到某种潜在的恐怖意识的冲击。

性急的熊城首先忍不住,随即提出她在朦胧状态中亲笔签名的那件事,严厉要求伸子说明。

“你要知道,我们想问的只有这一点。就算不希望断定你是凶手,如果无法逆转结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也就是说,要点只在此两者,没必要多问其他事情,别忘了我的话具有重大的警告意义,对你而言,这应该是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

熊城表情沉痛地提醒之后,检察官接着晓谕。“当然,像那样的情况,就算任何说谎成性的人都不能排除在外。因为,即使是精神上完全健康的人也会有那样的瞬间存在。现在请你说出该X的实数!是降矢木旗太郎吗?……不,那究竟是谁?”

“降矢木……吗?”伸子幽幽说着,脸逐渐转为苍白,就像内心有两股力量正在缠斗般。不过,吞咽了几次口水以后,仿佛闪过智慧的灵光,带着强烈颤抖的声音接着说:“啊,找那个人有事吗?若是这样,我知道键盘所在的凹入天花板上垂挂着正在冬眠的蝙蝠,还有一两只活着的大白蛾,所以,如果你们知道冬眠动物的趋光性……只要将光线面向对方,那些动物很可能就会对着光线明白说出一切。或者,如这桩事件的公式,你们指的是算哲先生?”

伸子表现毅然的决心,似乎即使牺牲性命也要对某事守口如瓶。但是,说完上述的话以后,不知何故,她好像在等待某种恐怖的话,全身僵硬。也许,是对自己极尽嘲讽的这番话有忍不住想掩耳的冲动吧!

熊城咬紧牙根,恨恨地凝视对方。

这时,法水眼中浮现怪异的光,交抱的双臂放在桌上,提出奇妙的问题。“啊!算哲……凶兆的象征——黑桃国王吗?”

“不,算哲先生是红心国王。”伸子反射似的回答,并用力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若是红心,应该就是代表爱抚与信任。”瞬间,法水的眼睛敏锐地眨了一下,“对了,你方才提到的蝙蝠到底是在哪一边呢?”

“从键盘中央看的话,恰好是在正中央。”伸子毫无犹豫,以自制的声音回答,“但是,旁边有它们最喜欢的蛾。只是,如果蛾一直保持沉默,我想就算是再残忍的蝙蝠应该也不会去伤害它吧?问题是,预言总是与现实相反。”

“那种童话般的梦改天到牢房里慢慢做吧!”熊城诅咒似的说。

法水劝止似的望了他一眼后,面对伸子。“没关系,请继续。我本来就很讨厌雪莱的妻子 那一类的作品,因为,我已经厌腻那种会促进内分泌的感觉。不过,那白羽领巾为何晃动?共鸣钟室是在何种状态下送风至你身上?”

“事实上,蛾终于成为了蝙蝠的食饵。命令我那样做的人是克利瓦夫夫人,而且要我独自行驶三十樯楼船。”伸子脸上瞬间掠过冰冷的愤怒,却又立即消逝无踪。“因为,她要求我弹奏平常由雷维斯先生弹奏的共鸣钟,而且是反复弹奏三遍。所以,最初的弹奏到了中段,我已经手脚无力,眼前也逐渐朦胧。这样的症状,久我女士说是‘微弱的狂妄’,也是‘病理热情的沉船状态’。她告诉我‘当时必然有极端伦理性质之物仿若战马般竖耳跃起,而且是在最宁静的瞬间,绝非道德性质,也无法否认其中存在着杀人的冲动’。这也是你所认为的像诗一般的告白吧!”

她以冰冷轻蔑的视线瞥了熊城一眼后,说出当时的记忆。“可能也是这种现象的一部分吧。我狂热地沉醉于自己正在弹奏的曲子,只知道寒风不时吹掠过我的脸,换句话说,应该是冰冷刺痛的感觉吧!也因为那种刺激一直没有停止,所以终于能弹奏完三遍赞美诗。停止弹奏之后,刺激从楼下礼拜堂涌上的《镇魂曲》乐声的低弦部分开始消失,逐渐远离我的耳朵,紧接着在室内一举扩散,那种节奏性、仿佛节拍器的反复声音让我的疲劳逐渐淡去,虽然非常缓慢,却使我一点一点地陷入舒适的睡眠之中。所以,当曲子结束,我的手脚再度开始活动的时候,我的耳里还是不停想着那种快意的节奏。但是,就在那时,突然有东西击中我的右脸颊,产生了有如燃烧似的热痛,紧接着的刹那,我的身体向右方扭倒,然后完全失去知觉。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我在天花板的凹入处看见蛾……可是,今天早上我再去看的时候,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见到该处倒挂着蝙蝠。”

伸子结束陈述的同时,三人的视线不期然地相互碰触,并皆浮现困惑之色。因为,被视为造成伸子症状发作、命令她演奏共鸣钟的人,居然是方才演出讽刺逆转剧的克利瓦夫夫人。不仅如此,假设如伸子所言,她是向右侧倒下,那么旋转椅的疑问就更加难解了。

熊城狡黠地眯起眼。“这么说,如果有人从你的右方攻击,恰好该处就是楼梯尽头的房门了?无论如何,最好不要再无谓的自我牺牲……”

“不,我才不想耽溺于这种危险的游戏!”伸子以强硬的态度说,“我真的很受不了!居然那么接近恐怖的怪龙。可是你们想想,就算我指出该人物的姓名,面对那种有如浅掘坟墓的前提,也不过是对那种神秘力量提出假设。事实上,你们绝对还是会就我手握短刀的这一点,要求我接受法律审问。不,连我都相信自己在类似性上是凶手,更何况今天的事件也是一样,那位红发母猴子被狩猎的风景中,也只有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刚刚说的红发母猴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检察官以审慎的目光问道。他内心里觉得这女孩是个与其年龄完全不成比例的可怕对手。

“这又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伸子嘴角扭曲,作出令人觉得奇妙的姿态,额头浮现汗珠,似乎能从其中窥见她内心的复杂冲突,也可知道她是如何地想挣脱眼前的绝望。她已经精疲力竭,这可以从她眼睑沉重的动作窥知。但是,她又冷漠地接着说:“因为,就算克利瓦夫夫人被杀,也不会有人感到悲伤,她真的是那种死了比活着还让人高兴的人……我想,一定有很多人都会这么认为。”

“那么,请你说出可能有这种想法的人的姓名。”熊城虽然对这位女孩玩弄他人般的态度保持充分戒心,仍忍不住被吸引,“如果有谁特别希望克利瓦夫夫人死掉的话。”

“比如我自己。”伸子毫无怯色地回答。

“因为我偶然发现了重要的事实。以前一直未曾公开,可是,这次我以秘书的身份公开了算哲先生的遗稿,其中有关于克米艾尔尼基大迫害的详细记录,而……”此时伸子忽然露出受到冲击的表情,住口不语,然后好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与胸中的苦闷剧烈斗争,不久便接道,“我不能说出其中内容,但是,从那之后,我的内心痛苦不堪。当然,该记录马上就被克利瓦夫夫人撕毁,但从此之后我就被她视同仇人。像今天也是一样,只是为了打开窗户就找我过来,而且不知道开上开下多少次,才调整到她满意的那个位置。”

克米艾尔尼基大迫害——三人之中,只有法水知道其内容——在十七世纪中频繁发生犹太人迫害事件的柯卡萨斯地区中最为严重的一次大迫害,也因此,哥萨克族人和犹太人之间开始异族通婚。但是,尽管已识破克利瓦夫夫人是犹太人,法水还是对据称被撕毁的记录内容所吸引。

这时,一位便衣刑警进入,报说津多子的丈夫——押钟医学博士已赶到宅邸。

押钟博士前往福冈旅行,为了请他公布遗嘱而突然传唤他回来,在此当然只能先中断对伸子的侦讯。因此,法水暂时搁置丹尼伯格夫人事件,想迅速掌握对方今天的行动。

“这些问题以后再向你请教,不过,你为什么无法证明今天事件发生时自己不在现场?”

“为什么?那是因为连续两次的不幸。”伸子略发牢骚后,忧伤地接着说,“我当时正好在树皮亭 里,那儿被美男桂的篱墙围住,从任何地方都看不见。而且克利瓦夫夫人被吊着的武器室窗户虽然就在附近,却被美男桂的篱墙遮挡住,因此我连发生了那种像马戏表演似的事都不知道。”

“可是,你应该有听见她的惨叫声吧?”

“当然听到了。”伸子几乎是反射性地回答。但是,她的表情紧接着出现异样混乱,声音也带着颤抖。“可是,我却没有办法离开树皮亭。”

“那又是为什么?这样绝对只会加深你的嫌疑。”熊城严厉地追问。

伸子双手抱住胸口,嘴唇痉挛,勉强压抑住情绪,不过嘴里却吐出冰冷话语。“我也无法讲出理由……因为,反复多少次都一样。重要的是,克利瓦夫夫人发出惨叫的一瞬间之前,我看见那扇窗户旁有奇妙的东西,那就像发光的无色透明物体,可是形状却很模糊,简直就像气体。那东西在窗户上方的空气中出现,飘浮着斜斜进入窗户内,之后随即听到克利瓦夫夫人的惨叫声。”伸子脸上再度浮现恐怖神色,似在窥看法水的反应。“最初因为雷维斯先生在那边,所以我以为是惊骇喷泉的飞沫,可是,仔细一想,当时连一丝微风都没有,不应该会是飞沫。”

“哼,又有怪物出现吗?”检察官蹙眉,喃喃自语,同时内心深处应该还会补上一句——还是你说谎?

熊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冷冷地对伸子开口说:“我知道你这些天来饱受失眠之苦,不过,从今天起,你应该就能好好地睡觉了吧!监狱通常是刑事被告人的天国,因为手脚与颈部被绑住,全身会产生愉快的贫血,神智就会逐渐模糊。”

一瞬间,伸子的视线低垂,双手掩面,俯趴在桌上。

熊城正想拿起话筒叫警车时,法水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拉住电话线,扯掉墙上的插头,放在伸子手掌上,然后看着哑然无语的三人,述说自己的感想。

啊!事态又再度逆转了。

“事实上,对她而言是不幸的怪物似的东西,却让我产生写诗的念头。如果现在是春天,那一带应该是花粉与香气之海吧。不过,就算是草木枯萎的寒冬,那座喷泉与树皮亭的自然舞台也能让我认同她的不在场证明。她与克利瓦夫夫人都是被候鸟……被彩虹所救。”

“啊!所谓的彩虹是……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伸子的身体突然像是弹起来般,泪眼模糊地望着法水。

但是,另一方面,彩虹却将检察官与熊城逼落绝望深渊。或许,对两人来说,那一刹那是直接感受到完全无力的瞬间吧!何况,在法水所提出的七彩华丽、回响强烈的画面中,还有绝对会受到迷惑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法水静静开口。“彩虹……那的确是仿佛皮鞭般的彩虹。但是特别在意凶手,又披上久我镇子的玄学面具之时,就会被蒙蔽住而无法窥见。我由衷同情她饱受苦难的立场。”

“这么说,如果借用久我镇子的话,应该就是动机转变吧?可是,那种外在的遮蔽已全部洗掉了呀!伪恶、玄学……这一类的恶行对我而言,确实是过于沉重的衣裳。”

自首日以来的郁积之物一下超越她的控制而释放出来。她的身子如同小鹿般轻盈跳跃,双臂举至水平,拳头贴着耳根;她边左右摇晃着双拳,边用因喜悦而恍惚的眼神在虚空中写着某些文字——出乎意料的欢喜让伸子完全疯狂了。

“啊,好刺眼……我虽然一直坚信这道光明必有到来的一天,可是那黑暗……”伸子仿佛不想看似的闭上眼,狂乱地摇头,“我什么都可以做给你们看,不论是跳舞或倒立……”

她站起来,踩着波兰圈子舞的四分之三拍子,像陀螺似的开始旋转。不久,双手用力撑住桌缘,下垂的头发向后方甩高,接着说:“可是,共鸣钟室的真相与我无法离开树皮亭的事请你们不要再追问。这座宅邸的墙壁中有很不可思议的耳朵,除非能破坏墙壁,否则我也不敢相信能一直获得你们的同情。现在,请开始下一个问题。”

“不,今天已经结束。虽然还想请教丹尼伯格夫人的事件作为参考之用……”法水说着,让因为狂喜亢奋而不想离去的伸子离开。

漫长的沉默与尖锐的黑影——伸子离开后的室内恰似台风过境,溢满难以言喻的悲痛气息。因为他们以伸子的解放为转机,在人类世界已断绝希望。黑死馆底下的可怕洪流,不,甚至每一个细微的犯罪现象,都以充满阴影的巨大魔力倾注在事件的动向上。

熊城怒容满面,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突然将法水拔下的插头用力丢在地板上,站起来,在室内大步来回踱着。

法水却淡淡地对他说:“熊城,这么一来,第二幕终于结束了。果然是名副其实,有如迷宫般混乱纠结。不过,下一幕开始时,雷维斯应该会登场。接下来,事件一定会顺风顺水地宣告解决。”

“解决?太可笑了!我现在连递出辞呈的力气都没有了。大概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吧?到第二幕为止是人间世界的场景,第三幕以后则是神巫降灵的世界。”熊城消沉地喃喃说着,“反正接下来的工作只是阅读你珍藏的十六世纪前期的荒诞典籍,还有书写我们的墓志铭。”

“嗯,的确是与十六世纪前期的典籍有关,不过,另外还有类似的空洞论点。”检察官不失沉重的态度,诘问似的冷冷望着法水。“法水,载着枯草的马车经过彩虹下,然后,穿木鞋的少女跳舞……如此一来,这桩事件中将会连一个人都没有。我实在无法了解这种牧歌般景象的意义!大体上而言,所谓的彩虹到底是何种现象的比喻呢?”

“开玩笑!那不是典故,也不是诗,当然更非类推或对照,那是在凶手与克利瓦夫夫人之间确实出现的真实彩虹。”

法水以梦想仍未消失、充满炽热情感的眼眸望着检察官时,房门被静静推开了。而且,毫无预告地,久我镇子削瘦辛辣的脸突然出现。那一瞬间随即有股令人窒息般的空气吹入。或许,这位学识丰富、具有强烈中性个性的神秘论者,会让很难在人类之中寻找凶手的异样事件更加黯淡渺茫吧!

镇子轻轻行个注目礼后,用与平常一样的冷淡语气开口,但内容却颇为偏激。“法水先生,我觉得事实正好相反,因此我无法相信那些候鸟所说的话。”

“候鸟?”法水泛现奇异神采的眼眸圆睁,立刻反问。因为,自己方才视为彩虹表象而说的话,也不知是否为巧合,竟由镇子口中说出。

“没错!我指的是还活着的三只候鸟。”镇子恨恨地说着,正面凝视法水。“我想强调的是,不论那些人如何采取自卫措施,津多子夫人绝对不是凶手。而且,她今天早上虽然已经可以起床了,却尚未恢复到能接受讯问的程度。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水化氯醛过量会出现什么症状才对,她想在今天之内从贫血与视神经疲劳中完全恢复过来非常困难。不,我不禁觉得她似乎有着玛莉·斯图亚特 的命运……也就是说,你的偏见最为可怕。”

“玛莉·斯图亚特?”法水好像突然被勾起兴趣,上半身往前探出。“这么说,你是指那三人是过度善良的好人?或是戏弄伊莉莎白女王的权谋?”

“那是两种不同的意义。”镇子冷然回答,“你或许知道,津多子夫人的先生押钟博士为了经营自己的慈善医院几乎是倾家荡产,即使这样,为了继续维持下去,津多子夫人无论如何仍必须竭尽所能地再度沐浴于亮光之中,同时,她所接受的喝彩也会让对医药不抱希望的几万人均沾吧!事实也是如此,‘温和待人者可得到福分,挡住门口者却会妨碍别人’。法水先生,你应该知道所罗门王说这句话的意思吧。我指的是那扇门,也就是在这桩事件中注入凄惨亮光、有钥匙孔的门。那里有这座黑死馆永生的秘密钥匙。”

“你能更具体地说明吗?”

“那么,你知道修尔兹 的精神萌芽论 吗?因为我自己并无确实的论据,所以并未坚持此说。”镇子再度大笑出声,为这桩事件招来凄风苦雨。

“什么!精神萌芽论?”法水突然一脸恐怖的表情,结巴地大叫,“那么,论据何在?对于这桩事件,你为何主张生命不灭论?难道你的意思是,算哲博士仍令人费解地生存在世上?或者是克劳特·戴克斯比……”

精神萌芽——这个阴森可怕的名词首先从镇子口中说出,紧接着是法水将它注解为生命不死论。当然,与这两点有关之物绝对在这桩事件的底层暗暗成长,默默扩散,逐渐开拓其领域。但是,由于时机的因素,检察官与熊城却觉得其恐怖与幻想有如在眼前现实化,不禁觉得心脏仿佛被掐住。然而,另一方面,镇子也因为法水说出“戴克斯比”的名字,而像是面对一道谜题般,脸上浮现怀疑的表情,似乎这句话也牢牢抓住她的心。通常,依附性强烈者只要面对一项疑问,几乎都会进入几近无意识的恍惚状态,并出现异样的偶发性动作。镇子似乎也是如此,她拔出左手中指的戒指,开始在手指四周转动,戴上又脱下,神经质地反复着该动作。

这时,法水眼眸浮现光芒,趁隙站起,双手交握背后,开始在室内踱步。不久,他来到镇子身后,突然爆笑出声。“哈!哈!哈!开玩笑也要有节制,那位黑桃国王怎么可能还活着!”

“不,如果是算哲先生,那么他应该是红心国王。”镇子几乎是反射性地叫着,同时又出现恐怖的冲动,立刻将戒指套入小指,用力吐出一口气。“不过,我所谓的精神萌芽只是比喻,请匆将它以绘画性质思考。或许,它的意义更接近艾克哈德 所谓灵性,即‘从父到子,人类的种子必然要有一次流转于生死之境,也就是在黑暗中饱受风吹雨打的荒野’。若是要更具体地说明,应该就是‘我们之所以找不出恶魔,乃是因为其形貌只存在我们的肖像中’。当然,这桩事件最深奥的神秘在那种超越本质、外形与内容皆无的哲学小径中。法水先生,那根本就是足以撼动地狱圆柱的残酷刑罚。”

“我能理解,因为,在那条哲学小径的尽头有一项我已注意到的疑问。”法水的眉毛上挑,昂然反击,“不过,久我女士,即使是圣斯蒂法诺条约,也只有在末节的一部分,有关犹太人的待遇才稍微缓和。可是,为何在迫害最严重的柯卡萨斯却允许犹太人拥有半个村区以上的土地?因此,所谓的问题就在于那内容不详的负数。但是该区地主的女儿——即这次事件中的犹太人——并非凶手。”

这时,镇子全身仿佛崩溃似的颤栗着,并断断续续地大力呼吸,发出轻微的叫声。“啊,真是可怕……”

然而,这位奇妙的老妇接下来却好像无法忍耐似的明示了凶手的范围。“这桩事件等于已宣告结束。我指的就是那负数的圆。完整包括动机的那个五芒星圆怎么也不可能有让梅菲斯特潜入的空隙,所以如果你能明白刚刚所说的荒野的意义,我就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完,她突然站起来,法水慌忙制止她。“可是,久我女士,那所谓的荒野应该是指德国神学的光辉吧?但是,其命运论却是昔日塔洛与瑞索曾经陷入的虚伪光辉。我在你所说的精神萌芽论中发现一项惊人的临床性质的描绘,那是听过之后会令人疯狂的异样之物。你为什么会想到算哲博士的心呢?为什么会想到那位大魔灵呢?红心国王又是什么?——哈!哈!久我女士,我虽然不是拉法迪尔,但也学会了从外貌观测人类内心的方法。”

算哲的心……不仅镇子,连熊城与检察官在瞬间都僵硬如化石。而且,镇子内心的支柱很明显地从根本开始动摇,这可能是这桩事件中最大的颤栗吧!

不过镇子脸上却刻意露出嘲弄之色。“这么说,你和那位瑞士牧师一样,想比较人类与动物的面孔了?”

法水缓缓点着香烟,展现他微妙的神经反应,于是原本有如百花千卉般分散的无数不合理,转眼间便被吸附于一点之上。“也许那是神经过敏的产物。但是,无论如何,你称呼算哲博士为‘红心国王’,当然会从其中感受到异样氛围。若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我刚好也从伸子口中听到完全相同的话。或许,这项巧合具有当做此桩事件最后王牌的价值吧!它也许能彻底推翻我们一路追查、经由传统推理找出的怪物。特别是你,因为伴随默剧渲染的心理作用,更可以深入掌握住你的心像。

“用维也纳新心理学派的说法来解释,那就是所谓的症候发作,也就是在持续的、无目的、无意识运动之时,很容易出现在意识最底层之物。换句话说,不希望为人所知、想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会以某种形态表现出来。或者,在给予某种暗示性的冲动时,其伴随产生的联想性反应往往会出现在语言之中。

“我所说的暗示性冲动无他,就是我称呼算哲为‘黑桃国王’。不过,之前我提到戴克斯比时,就已牢牢掌握住不知戴克斯比真面目的你的心像了,因为你在无意识之间拔下又带上戒指,或是不停转动戒指的特征,给我留下一个巧妙引导心灵的间断时刻。

“这种间断时刻不仅在戏剧中是必要的,在侦讯上也绝对必要。久我女士,凶手虽是一位剧作家,却没有在剧本中给出任何一项提示,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调查人员就必须是一位完美的演员。不,请原谅我多话,我必须向你致歉的是,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径自窥探你的心像深处。”

说到这儿,法水又抽起另一支烟,反复渲染其夸张的表演。“但是,这种间断时刻非常混沌不明,而且以十字状聚集了各种各样的心理现象,简直就像层积云般在意识面蠢蠢浮动,其状态非常脆弱,只要稍微冲动,立刻就会完全消失。所以我才会说出‘黑桃国王’。因为,假设全部精神乃是一个有机体,当然必须从该处出现物理反应之物。因此我期待着你对这句非常具有暗示性的词语的某种反应,结果,你果然将它改成‘红心国王’。就是这句‘红心国王’让我获得等同狂乱的异常启示。可是,你接下来又出现第二次的冲动,突然失控地将戒指戴上小指。我为什么会忽略你当时的恐惧神色呢——”

法水的声音停顿,脸上浮现一股颤栗。“不,我甚至感觉到更沉闷、更严重的恐惧。扑克牌上面的人像都是上下一体左斜相对,重要的心脏部位被对方美丽的无袖外套遮住。而从画像中消失的心脏被改为画印,置于右侧上端。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但是,如此一来,便可能忽略其中灿烂的凄惨光辉,而认为‘啊!心脏在右侧’。所以,如果将你说的‘红心国王’解释为你的心像,那么算哲博士应该就是心脏在右侧的特异体质者,这样的话,或许所有四散分离、极端不合理的问题都能获得一线曙光,借机一扫而空。”

这种惊人的推定,紧接在先前深入探讨押钟津多子一事,成为事件中第二回的大戏剧。受到那超人逻辑吸引,检察官与熊城的表情都转为麻木,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当然,其中仍存在着一项疑点,只不过,法水接着举出例证,在其中灌入一股阴森之气。

“问题在于,如果那是事实,我们便将无法冷静。因为,当时算哲博士虽然被刺穿左胸的左心室——而且几乎是边缘部位,可是由于明显能断定为自杀,因此并没有被要求解剖尸体。这样一来,第一项疑问就在于,左肺叶下方被贯穿真的会当场死亡吗?对此,即使是在外科手术比较落后的南亚战争时,只要伤者能及时就医,几乎都全都可以痊愈,因此可知——对了,提到南亚战争……”

法水紧咬住香烟尾端,压低声音,脸上浮现毋宁是接近恐怖的神色。“有一册由梅金斯编撰的《南亚战争行伍医学辑录》的报告集,其中列举了一个几乎与算哲先生的状况相仿的奇迹。在格斗中右胸上方被西洋剑刺中的龙骑兵伍长,六十个小时后在棺材里复活。不过该书编辑者,也就是著名外科医师梅金斯提出如下的见解——‘死因很可能是西洋剑压迫到大静脉,导致血管变得狭窄,让流入心脏的血液急遽减少。但是,每当尸体的位置改变时,瘀血肿胀的血管中之血液就会流动,因此其复活可能是受到这种物理的影响。也就是说,这种物理影响的作用往往被认为类似能使尸体心脏复活的某种按摩。因为心脏本就属于物理性的内脏器官,而且就如布朗西卡尔教授所说,即使是在死亡之后,心脏一定仍持续着听诊或触诊所无法听见的细微鼓动 ——这么一来,我胸中的疑惑又该如何是好?”

法水从算哲的心脏异位一事,提出比死者复活更具科学性论据的一项强烈疑惑。这时,在内心持续凄怆苦斗的镇子脸上突然掠过拼命的神情,仿佛已推开一切恐惧与不安,浮现对事情真相的良心。

“我要说出一切。算哲先生的确是心脏在右边的特异体质者,因此我对他企图自杀却未刺右胸的行为表示怀疑,所以我试着在尸体的皮下组织注射氨液,结果很明显地浮现了生命体特有的红色。而且,更恐怖的是,那条线在翌晨被人切断。只是我没有进入算哲先生墓窖的勇气。”

“你说的线是怎么回事?”检察官厉声问。

“是这样的,”镇子立刻回答,“坦白说,算哲先生是非常害怕被早期埋葬 的人,所以建造这栋宅邸之初就已事先建造大规模的地下墓窖,而且秘密地设置了类似柯尼加·卡尔尼兹基 式防止早期埋葬的系统。所以在葬礼当天晚上,我整夜未曾合眼,静静地等待电铃声响起。可是,那天晚上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因此我等到凌晨雨停,天色一亮,便慎重起见地前往后院的墓窖。在四周环绕的七叶树丛中藏着让电铃响起的开关,但我当时却发现开关之间夹着山雀的雏鸟,拉动把手的线却被割断。那条线确实是从地底下的棺材里拉出的,而且不论是棺材或地面上的棺材龛盖,都很容易从内部打开。”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法水咽下一口唾液,显得有点慌张。“知道这件事的人有谁?也就是说,谁知道算哲心脏的特异位置与防止早期埋葬的设备的存在?”

“应该只有押钟医师和我知道。所以,伸子说的‘红心国王’之类的话语,只能认为是偶然的巧合。”

说完后,镇子脸上泛现仿佛害怕算哲报复的恐惧之色,向熊城要求派人保护,以与刚刚进来时完全不同的态度走出房间。

下大雨的晚上……应该会抹拭掉从墓窖出来的一切痕迹吧?如果算哲还活着,就能让所有使事件迷茫暧昧的不可思议颠倒现象完全回归到现实的真实世界。

熊城激动地大叫:“不论如何,能够做的事情全都试试看。法水,管他有没有搜索令,我们该挖掘算哲的墓窖了。”

“不,我认为怀疑调查的正统性还太早了些。”法水神情黯郁地说,“你们想想,镇子说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只有她自己和押钟博士,如此一来,应该毫不知情的雷维斯为何向算哲以外的人展现彩虹,而且达到那样完美的效果?”

“彩虹?”检察官恨恨地喃喃念着,“法水,我认为发现算哲心脏异位的你简直就像亚当斯或鲁维利亚,不是吗?在这桩事件中,算哲等于是海王星,因为那颗星星是在天空撒下各式各样的不合理之后才被人发现。”

“开玩笑!那道彩虹为什么会如此缺乏必然性?如果不是偶然……就是雷维斯美丽的梦想。换言之,是那男人高傲的古典语言学精神。”法水又卖弄他极端离奇的语言游戏。“支仓,惊骇喷泉的踏脚石上留下了雷维斯的脚印,首先,这一点有必要视为韵文加以解释。在四块踏脚石中,他一开始是踩在靠主建筑物的那一块上面,然后是正对面的那块,接下来是左右两块,但是,我们却忽略了这种循环中最具深奥意义的第五次的一踩——与一开始一样踩在靠主建筑物的踏脚石上。也就是说,雷维斯绕了一圈回到原点之后,第二次踩上最先踩过的踏脚石。”

“不过,以结果来说,那又发生了什么样的现象?”

“让我们认同伸子的不在场证明。从现象方面来说,则是让喷上天空的飞沫产生对流。这是为什么呢?如果考虑从一至四的顺序,最后喷上来的飞沫右侧最高,接下来则略呈问号状依序降低。这时因为第五次的飞沫喷起,在气流的煽动下,开始下降的四道飞沫再度维持其形状上升,如此一来当然会与最后的飞沫引起对流现象,令第五次的飞沫在动也不动的空气中扩散,也就是从一至四的飞沫将最后上升的蒙蒙气流送至某一点。若要更详细说明,即是为了决定某个方向而必须要这么做。”

“原来如此,那就是让彩虹出现的蒙蒙气流?”检察官咬着指甲,颔首。“这确实可以充当伸子的不在场证明,因为,那女人说她看见异样的气体进入窗户内。”

“不过,支仓,所谓的地点却非窗户打开之处。你应该知道当时窗栈维持水平,窗户只是半开的吧!也就是说,喷泉的蒙蒙气流是从窗栈缝隙间进入。”法水严肃地说着,指出为彩虹所害的唯一人物。“否则绝不会出现那样强烈色彩的彩虹。因为彩虹并非产生于空气中的蒙蒙气流,而是因为留在窗栈上的雾滴而发生,问题在于构成七种颜色的背景。但是,更重要的条件却是看见彩虹的角度,换言之,就是火箭弩掉落——也就是当时凶手所在——的位置。而且,那位独眼的大明星……”

“押钟津多子?”熊城情不自禁惊呼出声。

“嗯,就是所谓的彩虹双脚处有黄金壶。也许只有那样的彩虹才有可能掌握得住吧!熊城,一般说来,彩虹在视觉半径约四十二度的位置会先出现红色,而该位置正好是火箭弩掉落之处。另外,该红色如果与克利瓦夫夫人的红发相映称,便能想象那是足以令人射偏目标的强烈眩光。更何况在近距离所见到的彩虹一分为二,颜色也苍白浅淡。”法水住口,但脸上又随即浮现得意的微笑。“熊城,只有押钟津多子绝不会那样,因为她以独眼所看见的彩虹只有一个,而且由于明暗对比强烈,色彩相当鲜明,完全无法辨别在一旁的同色物体。啊!那只候鸟——已化为雷维斯的情书——从窗外飞入,偶然地包围住克利瓦夫夫人的颈项,造成无法瞄准标的物的缺陷,这绝对只有津多子会受到影响。”

“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是,你刚刚说彩虹乃是雷维斯的情书?”检察官怀疑自己错听,追问着。

法水慨叹地进行他独特的心理分析。“支仓,你只知道这桩事件晦暗的一面,因为你忘了克利瓦夫夫人被吊在半空之前,伸子曾在窗畔出现。所以雷维斯见到伸子后,以为她是在武器室,才会在喷泉旁唱咏他理想的蔷薇。对了,你知道《所罗门王之雅歌》的最后章句吗?就是‘我所爱的人呀!请赶快走,如行经花香遍地的山上的鹿,如同小鹿’。那是对神充满憧憬恋慕,世上最伟大的情书,其中更将心爱者的心比喻为彩虹。根据波特莱尔的说法,那七种色彩等于热带性的狂热之美;而若依查尔德的歌咏,天主教主义的庄重灵魂的渴望会从中而生。另外,近代的心理分析学家们将该抛物线假设为雪橇滑行山坡时的心理,认为彩虹乃是恋爱心理的表征。

“支仓,那七种色彩是画家的调色盘,也相当于钢琴的每一个琴键。而彩虹的抛物线既是色彩法,也是旋律法、对位法,因为,移动的彩虹以每次两度视觉半径的视差进入视野里,变化色彩之后离去,也就是雷维斯将韵文的情书比喻为彩虹送给伸子。”

依法水的说法,最初认为制造彩虹乃是为了庇护某人的骑士行为,等到更加深入探索,终于归纳为恋爱心理时,也只能认定凶手未射中克利瓦夫夫人绝对是偶然。但是,问题在于无法向检察官和熊城提出实证,这让他们不但半信半疑,甚至以为法水拘泥于彩虹之类的梦想,不想挖掘最重要的算哲的墓窖。当然更想不到雷维斯的恋爱心理会在事件后段引起最后的悲剧。另外,他们更不可能注意到法水推定押钟津多子为凶手之事,其中更潜藏着某种重大的暗示性观念。

就像这样,一度被视为绝望的事件在短时间的讯问中反复起起伏伏,然后,到了五点三十分,终于展开对破解一切谜团的全部希望所寄托的“在大楼梯后面”的调查。 w/l9xL4f2orK5RMS9vWtPzMlRPx3eDkJZjvxnfIRZm+mAnY0wRkB5mskYOaJ/U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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