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传志: 风险投资领域,跟后来做PC、做基金的投资有相同的地方。它有四个重要环节。
无论是什么人之间的谈话、无论谈话人彼此间地位有多悬殊、无论谈话的内容是什么,都不能改变的一个事实是,谈话者个人之间在人格上永远是平等的。所以,当我们在与别人聊天时,能够轻松自在、毫无心理压力地讲述事实、探讨看法、交流思想,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在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会因为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使得语言交流充满无数成见与障碍,社会地位相对低下或者心理素质相对薄弱的人总会以仰视的态度与“高人一头”的对方交流,口头话语充满了“迎合”的味道。
殊不知,虽说很多人都喜欢好听的恭维话语,但“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腻”,如果在话语上一味地迎合与你打交道的人,时间一长或者次数一多难保不会令人生厌。而且,这样的交流说到底本身也是对彼此都不尊重的表现。
所以,在与人交谈时,能够放弃一切成见,较好地抛开心理障碍,坦诚而直率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与观点,既是我们养成良好健康的社交习惯的前提,也是正确对待社交活动、客观理解和看待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的表现。
我们通过联想创始人柳传志在《杨澜访谈录》中与主持人杨澜之间的谈话,就可以对以上所阐述的正确社交理念有更好的理解。
在访谈过程中,无论是作为优秀企业家的柳传志,还是作为知名主持人的杨澜,他们二人都能够敞开心扉,毫无隔阂地谈天说地。不管谈话的内容属彼此之间互相认可还是持不同意见,他们都能够和风细雨地表达出来,并且和谐地交换看法。
杨澜:……我听说您的高尔夫技术不怎么好?
柳传志:对,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人家说我黑了、瘦了,我挺高兴,但是还得马上告诉一句“水平没什么提高”。
杨澜:您觉得自己跟前几年相比,是处于一种已经退下来的心态呢,还是属于半退半进之间的状态?
柳传志:不完全是退的心态,到现在应该讲还是在退的一个部分。在2000年和2001年的时候,我其实是从制造业领域、从电脑领域里边基本上算退出来,然后进到一个新的领域,实际上也是一种为股东负责的做法,因为原来呢,我们联想集团分拆为联想、神州数码两家公司。这两家都是IT类的企业,如果从股东的角度来看,总体上讲这个投资风险还是比较大的。
杨澜:就是集中在一个产业里面了?
柳传志:这种风险,除了本身对股东有影响以外,对两家企业的发展也有影响。比如这两家企业,有时候需要做一些带有激进冒险的动作,我就会特别小心,弄不好会压制住它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其实我们有能力和条件进入新的领域,所以我们就认真地研究了进入这个多元化领域需要哪些必备条件,比如说组织架构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资金够不够。当这些条件研究透以后,我就站在控股的角度上说,现在再新成立几家子公司——现在不是五家吗?我控股,就等于是股东的角色,做一个投资的业务,然后给那几家公司来做。我觉得到了那个步骤上,要把这个业务做好、做稳定,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到现在做了有六七年,我估计再过三四年就很稳定了,然后我就从这个位置上再一步步地往后退。所以应该讲,我对这些事情当时都有过考虑,我觉得当时从制造业退下来,相当重要的因素是觉得自己的能力,包括体力,都不能够在IT行业里边,在第一线再进行竞争。
杨澜:但是在那时候实现了自己从一个企业家到投资家的转变,心里没底的部分是什么呢?因为我记得,当时有很多评论在谈到这件事时,也不无观望甚至有一点儿调侃的语气。就是说,你看,做一个行业做大了,就觉得自己什么都行了,这个是不是开始盲目地多元化,你是靠卖PC起家的,做投资行吗?等等。也有一些风言风语,当时您自己对这种评估怎么看?
柳传志:我不敢说当时是想做一个全面的投资家,我只是说对风险投资领域,当时做了一定的研究。风险投资领域,跟后来做PC、做基金的投资有相同的地方。它有四个重要环节:一是融资,去哪儿弄钱;二是选项,选什么项目去投;三是帮助;四是退出。融资和退出本身是属于纯金融领域里的内容,而选项和帮助应该说是有一定企业底蕴的人能做的事情。当时我分析,我们所掌握的恰恰是这两个最重要、最难做的环节。虽然我以前没融过资、没投资过,但是我们本身被人们投入过,也看见了人家怎么推售,没吃过猪肉但看见过猪跑。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我觉得那是并不太大的难关,再加上我对当时负责人本身有信心,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学习型人才,能够很快去掌握这里的节奏和具体做法,所以当时我其实还是很有信心的。我知道外面会有一些说法,但我相信最后会成功,所以冒的风险并不大。另外,当时我已经准备用3500万美元——联想控股自己的钱投下去。钱的数量不大,也没有名誉的风险,我没有用人家的钱,这个投下去就是交个学费,没什么,应该讲这是预算之中的事情。所以这样想的话,我的安排实际上在心里是有底的。
在这段对话中,杨澜和柳传志都没有一味地顺从对方的观点,或者完全照顾对方面子的角度谈下去,丝毫不刻意迁就对方,而是按照客观的事实和自己对事情的真实看法来交谈。比如,杨澜毫无芥蒂地说柳传志高尔夫球打得并不好,她也直接向柳传志转述社会上的各种“风言风语”等;再比如,柳传志对杨澜提到的对自己不利的言论并无丝毫在意,从说话的内容、语气和表情等方面都能看出他的心思坦荡,同时他又能够心平气和地向杨澜表达自己对那些外来观点的看法,并且按照自己对事情的理解以及曾经做出一些决定时的各种考虑,有原则地阐述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说到底,柳传志与杨澜在交谈时,任何一方都没有迎合对方的思路和情绪来说话,两人之间虽然有一些不同观点,也提到了一些“不利于”对方的内容,但从整个谈话氛围和谈话效果来看,这是非常成功的访谈案例。我们从观众的角度来看,当听到一方说到不利于另一方的内容时,都会暗自捏一把汗,但继续倾听和观察下去,或者当访谈结束后我们回头再来看时才明白,一场精彩的谈话,或许在过程中会出现各种起伏与波澜,可也正是因为那些不平淡的小跳跃,才使得整个谈话过程显得更加有质量,给予其他人的借鉴和学习意义才更大。我们可以想象,哪怕有一个人没有保持正确而健康的谈话理念,以迎合的方式对待坐在对面的人和这场访谈,那么交谈双方的说话水平和访谈本身的质量都必定大打折扣。
关于在谈话时“不迎合听众”这一社交观点,著名导演陈凯歌曾经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就理解得特别到位:“我性格中有一个好的地方,就是不太善于迎合别人。今天是个开放、沟通的时代,我愿意用电影跟大家进行更多的交流。”
在这句话中,陈凯歌导演先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观点,紧接着给出了一个解释,而这个解释是极具说服力和普遍性的:我们生活在一个人人都可以表达自己观点的开放时代,沟通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特征之一,也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最该具备的能力之一,谁都没有必要看着别人的脸色、顺从别人的情绪、昧着内心真实的想法来与其他人交流,我们本分地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每个人生活在社会中,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和该尽的义务,也都有自己该拥有的自由和该享有的权利。一方面,我们针对自己、他人以及整个社会都有发表看法和表达思想的自由,千万不要放弃自己的这份自由;另一方面,我们也该有接纳别人合理使用他自己的那份自由权利的胸怀,而不在别人没有迎合自己时显得大惊小怪,甚至表现出不好的情绪。
所有人在所有事情上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看法,根本没必要在社交场合互相打太极。持如此的交流理念,不但不会损害彼此之间的社交氛围、不会破坏彼此沟通的情感,反而恰好维护了双方在社交场合最基本的一些东西。可能有时候在一时之间会使对方心有不快,但正所谓“日久见人心”,从长远来看,这对个人创建轻松自由的社交氛围、对整个社会形成和谐坦荡的社交风气,都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