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听说房玄龄和杜如晦不愿意前来,怒道:“当初我不愿举事时,你们围在身边劝来劝去,以他们两人最为热切。我现在用得上他们了,却又推托不来。敬德,你再去唤他们一回。”
尉迟敬德领命前去,回来时仍旧是一人,摊着手道:“秦王,他们坚执不来,说皇帝有敕令,若来必坐死。”
李世民听后大怒,拔出佩剑交给尉迟敬德道:“你持此剑前去,若他们仍旧说不来,可断其首再回。”
尉迟敬德为难道:“黑子口笨,已经空跑了两趟。不如让无忌随我同去,这样一同说服他们,连带着持剑威吓,想他们也许能来。”
李世民挥挥手,尉迟敬德与长孙无忌一道出了府门。两人到了房玄龄的家中,四人相对而笑,杜如晦道:“秦王用剑来逼我们,看样子这次是认真的。玄龄兄,你这条计策用得好呀。”
原来尉迟敬德第一次来叫他们的时候,房玄龄不同意马上就走,说秦王在这件事上始终遮遮掩掩,不愿意说囫囵话儿,不如在他最心急火燎的时候,再给他加上一把火。尉迟敬德依计而行,他又悄悄将此计策告诉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道:“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二位先生可以入府议事。为这件事情,二郎已经和我们议了好长时间,已有大概,就差些具体细节需要商定。”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了一眼,杜如晦道:“我们这些天也在想,该是动手的时候了。如今朝廷正行傅奕之议,天下动荡,所有的注意力都专注于京城之外。行啊,我们这就走吧。”
房玄龄心思缜密,说道:“我们等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再走。现在虽天下动荡,然太子和齐王安插在天策府周围的鹰犬依旧勤勉得很,若见我们入府,定惹祸端。”
“不错,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要心细谨慎。敬德和无忌先走,先去给秦王报个讯儿,就说我们随后就到。你们出外,也要一前一后,最好分开,方不惹眼目。”杜如晦觉得有理,补充说道。
黄昏之后,房玄龄和杜如晦闪身出了门,两人头戴方巾,身穿月白道袍,一副游方道士的打扮。他们沿着街道阴影行走,并不惹人注目。到了天策府,见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两人即闪身入内。
李世民正在仁文厅里焦急地等待。厅中还坐着高士廉、长孙无忌、侯君集、尉迟敬德和张公谨五人,他们谁也不吭一声,厅中显得很静。
看见房玄龄和杜如晦走入厅门,李世民余怒未息,低声道:“你们的架子挺大嘛,让我连请了三次,莫非还要本王亲自去唤吗?哼,刚刚才出府了几天?”
房玄龄和杜如晦听后不敢怠慢,满面惶恐,伏地拜道:“属下该死,惹殿下生气。我们本意,是想坚定殿下之志,实不敢相欺。”
李世民神色严峻,冷言道:“我若是不想做的事儿,你们以为如此相激就能成吗?好了,你们起来吧。”
这时长孙嘉敏走过来,一手搀起一个人,说道:“两位先生乔装而来,也是不得已的事儿。来,坐到这边来,我已经为你们煮好了茶。”
李世民颜色稍和,说道:“玄龄、如晦,来我这里就座。今天晚上,你们是这里的主角,许多事情,还要由你们来筹划呢。”
长孙嘉敏将茶盏端到房玄龄和杜如晦面前的案几上,然后悄步返回东偏阁。
李世民见众人坐定齐齐望着自己,转向房玄龄道:“玄龄,我不想负了家姐的临终嘱托,然今日大郎、四郎相逼,难有后退余地,我心已定,须用雷霆手段回击,不敢再耽误下去。”
房玄龄点头称是,心里暗暗想,为了等待秦王的这句话,我们已经耗了多长时间呀。
李世民目视杜如晦道:“如晦,你说得对。要行大事,须顾及根本兼顾其余,方能一劳永逸。我们此次行动,不能仅仅对大郎动手,还要设法控制父皇,使天下兵马不可妄动。这个举事的地点,我已经想好了,就是玄武门。”
杜如晦面带微笑,赞道:“这个地点好,属下和玄龄兄多次议过,此门既是太子和齐王上朝之地,又离圣上寝宫不远,若控制此门,则两下都可顾及。秦王请看,我已备下宫城全图。”说完,他伸手从道袍里取出一卷纸,然后徐徐展开,果然是一张详尽的宫城全图。
李世民随口赞了一声:“还是如晦心细啊。”然后指着图说,“来,大家都过来。玄武门位置得天独厚,守将常何又愿意追随我,我选此门为此次举事的起点,亦为全盘的关键。”
众人都耸起耳朵来,静听李世民谈其方案。
李世民说道:“其一,我亲带六百人入玄武门埋伏。其中一百人伏于门侧,待大郎、四郎入朝时将之就地擒拿;另五百人设法悄悄包围父皇寝宫。这里有一件难事儿,就是宫中宿卫逾万,我们仅能掌握玄武门、嘉猷门宿卫,力量太薄。其间万万不能与宫中宿卫酿成冲突,若混成一团则大事难成。
“其二,由常何领玄武门守卫,张公谨率领二百人拱守玄武门,防备东宫、齐府之兵来援,要将之挡于门外。另安元寿等人做好驰援的准备。”
这时高士廉插话道:“雍州狱事由我主管,其中囚犯约有三百人。届时我率狱卒再释囚犯,可合有五百人,也来增援。”
李世民点点头,接着说道:“其三,由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设法募集五千人集于潼关附近。若大事有望则来京驰援;若功败垂成则就地接应,然后东出潼关,与洛阳张亮合势,再徐图发展。”
众人听后,觉得李世民将手中的兵力分配得很适当,且环环相扣,脉络清楚,显是他多日深思熟虑而成。房玄龄点头道:“此计大妙,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拿太子和齐王,又控制圣上,则可事半功倍,以小搏大。不过此间最紧要者为常何,首先他不能对秦王阳奉阴违,反和太子做了一路;其次他若真心跟随秦王,不能让太子有一丝一毫的疑心,否则就难以掌握。”
李世民沉吟道:“嗯,常何是此次举事关键之关键。直到今日,东宫那边没有一丝异常,应该没有问题,我有这个把握。无忌,你昨天见常何,他对你说了什么?”
长孙无忌道:“常何不知道我们要在玄武门举事,还以为要利用他的手下之兵。他说,已经与手下人说好,届时听从指挥。”
李世民抬头向天,然后断然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万一常何到时候口是心非,只有怨我的命不好。”
房玄龄和杜如晦一直在盘算举事的诸种细节,两人对李世民选定玄武门作为动手地点心折不已。若选定玄武门,则常何忠诚与否至关重要。常何受太子恩惠不浅,若能在太子不知不觉间将他招揽过来,太子肯定不为防备,就能收到出奇兵的效果。想到这里,房玄龄问李世民道:“常何的态度举足轻重,殿下说东宫那边没有异常,这事儿又和常何什么关系?”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李世民,见他眼光中有默许之意,遂将试探常何的招法说了一遍。房玄龄听后沉吟道:“太子对庾抱无任何表示,说明常何并未漏出任何口风。可是,万一这是太子的欲擒故纵手段,不是更加凶险吗?”
李世民摇头道:“不会。我知道大郎的性情,他的心机尚没有如此深沉。他若心中有事,肯定会在颜色之间表现出来,父皇不是多次赞他爱憎分明吗?何况,我是让大郎身边之人观察大郎的动静,那是不会错的。嗯,这个人就是东宫率更丞王晊,当初由三宝将他引见给我,对我还是忠心的。”
说到王晊的名字,房玄龄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儿。王晊已在东宫任职多年,平日里不声不响,不爱与人交往,想不到他竟然成了李世民设在太子身边的眼线。
杜如晦默然半天,这时插言道:“太子未对庾抱采取行动,说明秦王的眼光不错,应该信任常何。不过为了万全,举事之前还要再试探常何一次,这样才能彻底心安。”
“怎样试探?”李世民目视杜如晦道。
“可以先与常何约定,令他某日某时到某地埋伏,以擒拿太子,然后再观察东宫那面的动静。若常何果然忠心,我们再告诉他详情开始举事。”
“好吧,就再试探常何一次。不过,这事儿要做得不露半点痕迹才好,所谓用人不疑,这样对待常何,已经大违了我往日的本性。”
杜如晦言道:“殿下刚才所谈计策,将人员分配得甚是恰当,且环环相扣,浑然一体。不过这里面有一件难处,就是我们兵力太少,难免捉襟见肘。我刚才默思两点,想作为此计的辅助之法。”
李世民微微点头,众人静静地看着杜如晦。
“如今宫城宿卫之兵逾万,若以天策府中之兵,再合以玄武门、嘉猷门之卒,无法与之相抗,所以须用巧法消散之。怎样消散?宫城之卫看似严密,然其中有一个极大的破绽,就是他们分散由各门统领,他们须严守本门,不得擅离各自岗位,若有违反即被斩首。他们由北军统领,若驰援他们需由北军大将持符调度。这样,宫城各门就处于各自为战的局面,若无北军将领居中调度,其战斗力就大打折扣。可让屈突通将北军主事之人设法稳住,不让他们入宫城指挥,其他各门宿卫不敢妄动,则我们即可在宫内来去自如。这样,城内的万余宿卫就成了摆设。”
尉迟敬德大喜,说道:“杜先生果然目光深邃,一下子就瞧中了关键。我知道北军的那几个人,都是嗜酒如命,到时候若让屈尚书找一个美妙之处请他们饮酒,定会饮到天亮之后。此计大妙。”
李世民眼中露出笑意,说道:“玄龄,如晦,看来你们两人这一段日子也没有闲着。接着说。”
“若想就近控制圣上,须在举事之日将圣上调到离玄武门不远的地方。否则,若圣上在宫深之处,我们再穿行其中,虽各门守卫各管其段,不免啰嗦,其中万一变起不测,则功败垂成。可使宇文士及居中联络,再让萧瑀、陈叔达等人环伺圣上身边。”
李世民皱眉道:“让宇文士及居中联络,这没有问题。可萧瑀、陈叔达他们,平时虽在父皇那里偏向我一些,然将欲行之事全盘托出,他们到底是何态度?我实在吃不准。”
房玄龄道:“殿下所忧甚是。像萧瑀虽有正直之心,可他平时泥古不化,中规中矩,若将事儿说给他听,这事儿毕竟牵扯圣上——他肯定要拦阻。”
李世民点头道:“这事儿我记下了。对萧瑀、陈叔达等人,还要利用他们的长处。至于如何使用,由我来把握。如晦说得对,事发之后要逼退东宫、齐府之兵,再约束京师乃至天下兵马,非用父皇手诏不可。这一环节委实重要,不能耽误半分,敬德,这率兵深入宫内之事,由你主之。”
尉迟敬德面露难色,说道:“殿下,刚才已让我埋伏玄武门侧,现在又让我领兵突内,恐怕有些措手不及吧。若让我说,可将咬金、叔宝、志玄他们秘密调入京城,再分兵统之,即能所向披靡。毕竟,他们待在潼关,远没有在这里的作用大。”
侯君集插言道:“敬德兄错了,秦王这样安排其实是深谋远虑,叔宝兄他们在潼关,看似闲置,实则为一厉害的后招。若一掷不中,又无后续之力,即为败招。”
李世民向侯君集投去嘉许的目光,赞道:“君集能说出这般话,不枉了这些年来的磨炼。看来让你随药师学些兵法,还是有效果的。敬德,君集说得对,此事不可更改,由你一力承之。再说句后话,将来你也不能仅凭一味勇力,也要多学些谋略才是。像你前些日子杀了史万宝,事先就想得太简单。”
尉迟敬德顿时低下头来。
李世民刚才提到了李靖的名字,心中又生感慨,叹道:“可惜了,李靖和李世若能参与此事儿,我们又可多几分把握。”说完,脸上透出了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和的颜色。
是夜星空澄澈,月色溶溶。仁文厅里灯火一夜未熄,众人在这里进行秘密长谈。直到天色微明坊门开放之时,房玄龄等人方一一辞去,悄悄从角门里走出。
待众人散尽,李世民作势又要提剑出外晨练,长孙嘉敏心疼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怪道:“二郎,你又不是铁打的身子,今天就不要再晨练了。来,趁着现在天色还没有亮,赶快歇息一会儿。”
李世民停步转身,柔言道:“我的身子没问题,征战时几日几夜不睡都没事。敏妹,你已生过了几个孩儿,眼瞅着身子大不如以前,最该将息才是。昨晚又耗了一晚,今后不能再这样。”
长孙嘉敏不依不饶,上前拿下李世民手中的长剑,扯着他走到榻前,并替他宽衣之后硬将他推坐到榻上。李世民无奈道:“如此,我今日就睡一遭懒觉,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陪我。”
长孙嘉敏的眼角顿时湿润了,就依言和衣躺在李世民的身侧。
李世民抚着长孙嘉敏的秀发,轻声道:“我这些日子脑子昏昏沉沉,倒是疏忽了一件大事儿。”
长孙嘉敏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前些日子张亮来信儿说,洛阳的牡丹园又增加了一倍,今年该开花了。这几日阳光明媚,牡丹花应该开了。我想,你和菁儿她们领着孩儿到洛阳住上一段日子,好好地观赏牡丹。洛阳那里好玩的物事很多,想孩儿们定会乐而忘返,你们就在那里多住些日子,最好等到秋天的时候,我再把你们接回来。”
长孙嘉敏马上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眼泪夺眶而出,抽泣道:“二郎,你莫非不想要我们娘儿们了吗?”
李世民替她揩去眼泪,轻声斥道:“胡说,何出此语?”
长孙嘉敏泪眼模糊道:“二郎,我明白你的心意,然我却不能。这些日子,我定当随你左右,若大事能成,争取能助你一些绵薄之力;若大事不谐——”其声音哽咽,有点说不下去了。
李世民喃喃道:“大事不谐?唉,若天不假便,奈何?”
长孙嘉敏用手抹去眼泪,说道:“若大事不谐,二郎,我岂能离你而独生?”
李世民听完此语,眼角也湿润起来,就紧紧地将长孙嘉敏搂在怀里,目光炯炯,并无一点倦意。
李世民在这边磨刀霍霍,李建成和李元吉也没有放松警惕。
两人原想将天策府折腾得府属离散,李世民就会成为一条僵死之虫,不料想就发生了史万宝被杀的事儿。
“这事儿肯定是二郎干的。”李元吉愤愤地说道。
李建成神色游移,在殿内来回踱步,似自言自语道:“二郎干的?他杀史万宝到底意欲何为?是为泄私愤?还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
“当然是警告了。然他这样做,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
“黔驴技穷?”
“是啊,你想想,二郎善于不动声色,他如今竟然做出这等招摇的事儿,说明他已经耐不住性子了。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趁着现在天策府已无人的空儿,让薛万彻找几个人趁黑夜摸过去,将二郎宰了最干净。”
李建成瞪了李元吉一眼,说道:“你怎么能起这样的念头?如今二郎已经是人去府空,他再想生事惜无能力,这就够了。四郎,说到底,他毕竟是我们的手足兄弟,你怎么能想出这般残忍的主意?”
李元吉很不高兴,怫然曰:“唉,大哥性颇仁厚,总有一天,你要吃苦头的。”
李元吉看似简单,内心其实十分凶残。这些年随着其年岁渐长,又目睹并参与了大哥与二哥相争之事?内心渐渐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你李世民敢觊觎太子之位,那么我李元吉亦为皇子,为什么就不能?有一次,善向李元吉溜须的护军薛实恭维他道:“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终主唐祀。”这句马屁话正好拍在李元吉的心坎上,他顿时喜笑颜开,得意忘形地答道:“不错,本王也是这么想。如今秦王已经失势,太子又太懦弱,这治理天下的事儿,终究还是要落在我的头上。”从那时候开始,李元吉就暗暗下决心,先与大哥联手除掉二哥,然后再想法谋夺大哥之位,谅大哥的本事,终归不是自己的对手。
有了这种心思,李元吉想除掉李世民的念头比李建成迫切许多。他除了不停地在李建成耳边吹风之外,还到李渊面前搞小动作。李世民失宠时,李元吉看准父皇正在恼怒的当头,密见李渊道:“父皇,二哥有不臣之心,须当抑之,若久不能制,终成祸害。”李元吉又举出杨广谋夺太子之位的例子。
李渊不以为然,说道:“我已遂你和大郎之意,尽散二郎的府属,摘其羽翼。如此这般,你还不满足吗?”
李元吉道:“二哥的羽翼已成,虽散其府属,其心不散。为防其酿成祸乱,又替国脉着想,恳望父皇下定决心,将其斩杀为上策。”
李渊面露不悦神色,斥曰:“二郎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著,何以为辞?”
李元吉坚请道:“二哥当初平定东都之时,顾望不还,散钱帛以树私恩,又屡违敕令,其心已存反意!父皇将他诛杀,何患无辞?”
李渊说道:“让二郎散钱帛给有功将士,那还是我的主意。四郎,二郎毕竟是你的兄长,动辄要杀,怎么就没有一点兄弟情分?”
李元吉见李渊不理自己的茬儿,就想鼓动李建成完成这个心愿。孰料李建成心怀仁慈,不愿意行此不义之事,惹得李元吉心烦。他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大哥,除掉二郎势在必行。你不听我的言语可以,然魏徵也是这样的主意,你素服其能,何不听听他的意见呢?”
李建成想起魏徵以前确实说过这样的话,然自己当时很不耐烦,惹得魏徵拂袖而去。自己这一阵子忙于遣散天策府府属,又要应付天下的动乱,与东宫官属相聚不多,算来已有十余日未见到魏徵了。想到这里,他令人去叫魏徵。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魏徵才迈着方步缓缓入殿,看到他那慢吞吞的样子,李建成有了一丝恼火,问道:“魏洗马,你莫非患了什么症候,缘何步子迈得如此慢?”
魏徵拱手施礼道:“属下这些日子有些胸闷,天又热了起来,愈发感到身子不适,因而来迟,望太子恕罪。”其实魏徵说的不是实话,他并非患病,而是心闷所致。这些天他见李建成连连出拳,将天策府府属大部分逐出府外,还以为击中了李世民的要害,模样显得很得意。魏徵瞧在眼里,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涌出了无尽的忧虑。
魏徵是一个明白大势的人儿,他私下里比较李建成和李世民两人,觉得各方面李建成都落于下风。现在李建成依靠李渊之势,又据太子之位,看似暂时占了上风。可那李世民不是一个轻言失败的人儿,不会善罢甘休,其看似偃旗息鼓,可暗地里玩些什么花样,明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正是凶险所在。魏徵早就向李建成建议除掉李世民,惜他不以为然当成了耳旁风,整日和眼前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齐王混在一起,不看事情根本,却对一些细枝末节如临大敌。魏徵这些日子思来想去,对李建成渐渐失望。
李建成对魏徵的情绪变化毫不觉察,信以为真,温言道:“也许是天热的缘故,你可多喝些酸梅汤,消消暑气,就会慢慢好起来。”魏徵拱手称谢,心想太子果然厚道。
李建成挥手招来一宫女,令她沏一盏酸梅汤来。那边的李元吉已经开始不耐烦,心想大哥婆婆妈妈,如何能成大事。他走近魏徵身边,直截了当地说道:“魏洗马,我刚才向大哥说,若想稳固大哥的太子之位,须除二郎本身。我们知你满腹智计,请你在这件事情上发表一些高论。”
魏徵看了一眼李元吉那张生满疙瘩的脸,心中微微生厌,他实在想不透这位不学无术的哥儿为何起了这种念头?这时,宫女将酸梅汤端进殿内,魏徵说声:“谢太子赏。”恭恭敬敬接过酸梅汤,然后一饮而尽。
他在仰头喝汤的时候,心中忽然起了一种怜悯之意。一盏酸梅汤看似平常,里面却融进了李建成的厚道和关心,仅此一点,自己追随他就为不枉。李建成比起李世民稍微弱了一些,可他毕竟也是出众的。将来若进位为君,则其待属下待百姓肯定是宽仁为本,为天下之福啊。这时,魏徵原来的那些失望忽然飞得无影无踪,心中的豪气顿生,决意要为李建成尽力。
魏徵不再揣摩李元吉心里到底想些什么,而是依着自己的思路侃侃而谈。
“不错,属下赞同齐王的意思。要想国泰民安,眼前最要紧的事就是除掉秦王!眼下,秦王在那里韬光养晦,似无痕迹可寻,谁知道他又在那里酝酿着什么呢?”
魏徵的这句话不免让二人疑惑万分,李元吉想除李世民,是从私心出发,并未觉察到李世民有什么异常,因而不屑地问道:“魏洗马就爱危言耸听,二郎如今已成闲人,实在是废人一个,还能翻起什么大浪?”
李建成接口道:“是啊,天策府羽翼已尽,凭二郎一人之力,确实很难再有作为。”
魏徵冷冷一笑,严肃说道:“正因为殿下去除其府属,方埋下了巨变的祸根。据属下所知,秦王能谋善断,性格刚强,若稍加挫抑,则不胜忧愤,定有不测之疾。殿下今散其府属,其实已经触怒秦王。依属下估计,半年之内若还是这样形势,秦王定然忍耐不下去,他肯定会有动作。”
李建成还是不以为然,说道:“他会有什么动作?莫非他会带领其府中之兵来攻打我吗?哼,我让薛万彻一人独当宫门,则他那五百人难入东宫一步。”
李元吉虽然觉得魏徵的话说得太过,但毕竟和自己的意思相合,遂劝李建成道:“大哥,魏洗马说得有道理。大哥,你不能再犹豫了,迟则生乱。”
魏徵点头道:“不错,愿殿下早做决断。”
魏徵的这番话确实打动了李建成,说道:“既然如此,就寻他一个错处,让父皇将他贬到边远之地。”
魏徵急忙道:“万万不可!殿下若这样做,正好趁了秦王的心意。秦王在京城,毕竟势单力薄;若其出外,万一振臂一呼,则其旧吏故将啸聚在一起,不定又出什么乱子。”
李元吉不耐烦道:“大哥,你不能再迟疑了。事情明摆着,只有一刀将二郎杀了,方能摆脱无穷的祸患。你为人厚道,不想坏了名声,尽可退后,此事由我一人承担就是。”
李建成摇摇头,说道:“罢了,你们先退下,让我好好想想。”此后数日,李建成常常独自闷坐,其心中到底想了些什么,外人一时难明。
当是时,东突厥郁射设率领数万骑屯于河套之南。郁射设是处罗可汗的儿子,近来与颉利可汗有了矛盾,故单独驻扎,隐然与颉利可汗相抗。李渊对颉利可汗防备甚严,而对郁射设就不太上心。然郁射设忽然瞧中了乌城这个地方,这日带领所部精锐围着乌城猛打,意欲拿下扩充自己属地。消息传到长安,李渊就在朝上与群臣商议救援乌城的办法。
李渊愤愤地说道:“朕原想郁射设与颉利不同,对他不做防备。没想到突厥人皆有豺狼之心性,想是郁射设看到国内动乱,以为朕无暇顾及边境,就来凑热闹了。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谅他也难讨到半分好处。”
李建成奏道:“父皇,儿臣以为北境已有李靖、李世、李艺三员能将镇之,可令他们发兵,即可解乌城之围。不过他们分屯各处,朝中须派一人前往主持,以协调他们进兵。”
李渊点点头,说道:“不错,朕派李靖三人分镇北境,正为防突厥南侵,不料想这么快就用上了。太子,你以为派何人为主帅呢?”
李建成望了李世民一眼,奏道:“以往每临战事,多由秦王为主帅。不过秦王现在忙于主持中书省的事务,分身乏术,儿臣愿保齐王为此次主帅。”
李渊为防李世民再持兵权,特地将李靖和李世从江南调往北境。此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能再让李世民出征,李建成的奏语,正好说到自己心坎上,遂满面堆笑道:“好呀,四郎往日多随二郎出征,该是单独出外历练的时候了。四郎,你以为如何?”
李元吉出班朗声道:“儿臣愿领命出征,那边有李靖等人为得力臂助,儿臣定然不负了父皇的期望。”
看到李元吉现在也学会了谦逊,李渊心中更喜,不由得赞扬道:“你能不掩李靖等人的功劳,朕就更放心了。拟旨吧,授四郎为征北元帅,克日起程。太子、二郎,待四郎起程之日,你们二人代朕于昆明池设宴,为他饯行。”
李建成、李世民齐声答应。
这时李元吉又说道:“父皇,为保此仗大捷,儿臣还有一个请求。”
“你但有所求,朕当照准。”
“儿臣以为,秦王这些年与突厥接仗最多,其帐下将领猛士能战又有经验。儿臣想请父皇恩准,拨秦王帐下以资北征之军,当能多几分取胜把握。”
“好哇,你既有此想法,朕就更放心了。二郎,你说呢?”
李世民跨前一步道:“对国家有益,儿臣定当全力照办。只不过如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等人,现散归各地,若猝然召之,恐怕时间来不及。”
李渊道:“不妨,可让他们从任所直奔灵州,再与四郎会合。待此战结束后,他们依旧各复本职。可速速拟旨,快马送出。”
李元吉又道:“尉迟敬德现为戴罪之身闲在京师,然他为一猛将有可用之处。父皇,儿臣想将尉迟敬德带走,容他到战阵上戴罪立功。”
“这等小事,不用问朕,你看着办就行。”
李世民早已明白了李元吉的用意,现在见他连尉迟敬德也不放过,心中不免大震。他明白,是该断然采取措施的时候了。
李世民令长孙无忌召来高士廉、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六人,待他们围成一圈坐定,李世民神色严峻,缓缓说道:“四郎要将兵去解乌城之围,想你们都知道了。”
众人点头。
“四郎此次既领敬德等人,又拨我帐下精锐之士以益其军,其理由看似冠冕堂皇,其实隐藏着一个好大的奸谋。王晊告诉我说,那日大郎和四郎散朝后回府,两人又叫来魏徵在那里秘密商议了半天。据说四郎和魏徵坚持要杀我,大郎一开始犹豫,最后也从了那两人之意。”
房玄龄道:“他们定要不利于敬德等人。”
李世民冷笑道:“哼,我实在想不通大郎也有此蛇蝎之心。他对四郎说道:‘现在你得了二郎的骁将精兵,拥数万之众。届时我与二郎到昆明池为你饯行,可使壮士将他杀于幕下。然后奏闻父皇,就说他暴死,父皇定然相信。尉迟敬德等人既入你手,要杀要剐不拘形式。’”
房玄龄道:“是了,然后他们带领大军返回城内,再逼圣上授予太子国事,则大事成矣。”
李世民道:“不错,大郎就是这样说的。”
杜如晦道:“如此说,我们须赶在他们前头动手。”
李世民叹道:“骨肉相残,为古今大恶。他们既有此想,不如俟其先发,然后以义讨之。这样我就会出师有名,天下定说他们的不是。”
尉迟敬德一听此语,马上着急起来,说道:“如今祸机垂发,而殿下犹晏然不以为忧,殿下纵然自轻其身,然将社稷宗庙置于何处?殿下若不先动手,则为交手受戮,敬德将窜身草泽,不敢留居大王左右。”
长孙无忌也劝道:“不错,若不用敬德此语,事情必败无疑。”
房玄龄和杜如晦今日被召,又听了刚才那番话,知道李世民要有动作。两人见李世民又在那里推托,心想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们又不敢说破,遂将目光视向高士廉,眼神中的意思是让他先说话。
高士廉动了一下身子,劝说道:“二郎,敬德和无忌的话不错,事情现在很紧急了,容不得一丝的犹豫。当然,若行事也不能操之过急,须谨慎为之。好在我们以前所议论之事已有眉目,今天只要将一些细节敲定,再选定日子,即可动手。”
李世民不再坚持,然还是留下一个尾巴,说道:“大家既然这样说,我们就将诸事再议一遍。不过希望你们理解我的难处,我刚才所说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最好有一个万全之策。”李世民此时想的是长远之事,骨肉相残不为美事,若能形成被动为之的局面,则后世青史传之,自己不担待责任。可是,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鱼与熊掌兼得的美事呢?李世民心里明白得很,现在无非是做做样子。
这时,杜如晦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请殿下定下举事日子,即可速速办好。”
尉迟敬德道:“齐王已经选定了出征日子,要六月初六出发,若举事,须赶在此日之前。”
众人屈指一算日子,今天是五月三十日,离出征之日也没有几天了。
李世民凝神片刻,然后说道:“嗯,时间太早有些仓促,太迟又怕再生变故。六月初四不为上朝时辰,就初定此日吧。”他缓缓地看了众人一圈,接着道,“你们今天开始,按原定计策分头准备,晚上还来这里,届时再各自叙说一遍,不能有一点漏洞。如晦,想叔宝他们已经得了朝廷的敕命,正率领人马向灵州赶去,你可派出快马,通知他们改道,到潼关之前集结。四郎这样做也有好处,不用他们再分头募兵了,倒省了我们一番工夫。”
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房玄龄道:“殿下,事发之前的那几件事儿,还要你谨慎操作。”
李世民点头道:“我知道。”
此后,众人分头散去。
第二日,李世民找到屈突通,邀他一同出城骑射。然屈突通作为兵部尚书,这些天为了压制各地的暴乱,加上郁射设兵围乌城需要增兵,正在那里忙得团团转,自然没有时间陪同李世民出城。李世民见他那忙乱的劲儿,也不忍心再邀,就向他招招手,说道:“屈公,你找个僻静的房间,我与你说上几句话儿就走。”
屈突通现在虽为兵部尚书,不归李世民节制,然其毕竟曾经被授为秦王府长史,两人的感情就不同一般。他依言将李世民领到一间耳房内,吩咐手下不许来打扰。
李世民开门见山,说道:“屈公,你与那几名北军将领定是相熟。”
屈突通点点头。
“后天晚上,我想办些事儿,不喜欢看见他们在那里啰嗦。你既与他们相熟,就找个理由邀其聚在一起,最好到第二日午时,再放他们回归。”
屈突通不细问李世民到底要办什么事儿,爽快地答应道:“为防郁射设来攻,圣上让加强京城戒备。等到后日,我可召集这些禁卫将领出城巡视,这样大约需要两日时间,可使他们不在京城。”
李世民摇头道:“不好,他们若从容离去,则诸事皆有安顿,须另寻别的法儿。”
屈突通此时隐约猜到了李世民的意图,就在那里苦苦筹思良策。这时,李世民提醒他道:“听说那几人善饮,屈公何不从这方面打些主意?”
“若请他们饮酒,这事儿好办。只是朝中之人皆知我不善饮,突然间请了这几个低品官儿,未免惊世骇俗。对,有了,刘政会新近又筑了一处宅子,他好饮酒,我就拉着这几人前去祝贺,然后让他们陪政会饮酒,这样事儿就做得自然了。”刘政会即是李渊起兵时告王威、高君雅者,此时任刑部尚书,与屈突通也是多年老友。
李世民微笑上脸,说道:“这样最好,你再对刘公说,让他找几个善饮之人与这几人好好对饮一场,直饮个天昏地暗最好。他们若烂醉如泥,一觉定能睡到第二日午时。”屈突通连声答应,说定将此事办妥,然后恭恭敬敬将李世民送出门外。
天策府内上上下下开始忙乱起来,不觉就到了六月初三。这日傍晚,西面天上铺满红云,落日的余晖将长安城内的房舍罩成一片金黄。李世民单骑出了天策府门,很快就来到玄武门前,就见大门已经紧闭,仅留下一个角门供人出入。守门禁卫见秦王来到,神情顿时恭顺,一面让李世民少歇,一面去飞报常何。
常何很快来到,口称道:“圣上有旨,准秦王入宫。”原来宫城制度,入夜后即禁人入内,没有李渊口谕,禁卫不敢放任何人入城。此前,李世民让长孙无忌持自己亲笔书信传入宫中,言说自己有秘事相告请见李渊,已获准进宫。
常何陪同李世民走了一段,看到左右无人,常何悄悄说道:“奉殿下教令,小人已将诸事办妥,望秦王放心。”
李世民并不言语,仅拿眼睛定定注视常何,四目相对,两人都读懂了各人的意思。李世民伸手重重地捏了一下常何之臂膀,然后大步流星向宫内行去。
李渊刚刚用过晚膳,正独自坐在烛火之下默默沉思。李世民被准进入殿内,即伏地叩首道:“儿臣求见父皇,惊扰了父皇的安静,委实罪该万死。”
李渊说道:“罢了,起来吧,有什么话坐下来说。”
李世民起身道:“儿臣紧急来见父皇,实在因事关重大,不得不来。”
李渊哼了一声,说道:“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是不是又与四郎闹别扭了?”
“父皇圣明。儿臣今日来,正是想告大哥和四弟淫乱后宫、图谋害我的事儿。”
李渊大为震惊:“淫乱后宫?图谋害你?有这么严重吗?二郎,我知你一直对大郎和四郎耿耿于怀,你不可妄说啊!”
“儿臣现有真实凭据,不敢欺瞒父皇半分。”
“如此,你可慢慢讲来。”
“大哥和四弟淫乱后宫,已非复一日。这两名贱妇即是尹德妃和张婕妤,她们私下里抱怨父皇又有新宠,就与大哥和四弟做同了一路。尹、张两人每每出宫,即与大哥和四弟厮混在一起。他们买通了其身旁的宫女、太监,独独瞒了父皇一人。”
李渊勃然大怒:“该死!”
“儿臣现有人证物证。父皇给诸妃的月例,皆有定数,请父皇到尹、张两人房中搜上一搜,其中的金银器物,何止万金,这皆是大哥和四弟所奉。至于她们为家人广置田宅,儿臣这里有一份单子,请父皇核查。”李世民从身上掏出一张单子,起身递给李渊。
李渊不接单子,脸上颜色铁青,显然恼怒万分,沉声道:“人证呢?”
“万贵妃为后宫之主,多闻她们劣行,已训诫多次。为顾父皇脸面,万贵妃隐忍至今,父皇一问便知。”
李渊大声向殿外喊道:“召万贵妃。”
很快,万贵妃轻步疾来,她此时五十五岁,虽平时修身养性,举止优雅,毕竟已现出了老态。她走到李渊面前拜道:“陛下召妾前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李渊伸手掸落面前的那张单子,严厉说道:“二郎告说大郎、四郎淫乱后宫,那尹、张两人果然如此淫荡吗?你为后宫之首,可据实道来。”
万贵妃看了一眼李世民,然后跪下奏道:“臣妾该死,实不该瞒了圣上。贱妾曾规诫过她们多次,然其自恃曾助陛下夺了江山,将贱妾也不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
李渊脸如死灰,挥手让万贵妃退下,万贵妃寥寥数语,足证二女行为不轨,他不想再听细说。李渊见万贵妃退出了殿门,眼眶中忽然涌出泪花,哽咽道:“李门不幸,竟然出了此等龌龊兽行。二郎,你说他们要图谋你,到底是什么事儿?”
“此次四弟将兵,将儿臣手下骁将精兵皆纳入其手下。大哥和四弟又悄悄商议,欲俟儿臣去昆明池为四弟饯行的时候,悄悄伏下猛士来刺杀儿臣,然后返兵入城,再逼父皇退位。”
李渊有点不相信,冷冷说道:“大郎为人忠厚宽仁,不是这样的性情。二郎,大郎和四郎悄悄说的话,又如何传入了你的耳中?”
“儿臣不敢说半句假话。东宫率更丞王晊秉性正直,不忍看儿臣因此丧命,故秘密将此话告我。父皇,大哥和四弟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有东宫洗马魏徵在场。父皇若不信,可将这两人召来询问,即知个中详细。”
李渊拍案立起,大怒道:“反了,反了。我生了你们这帮孽畜,若不把我气死,就难称了你们的心意。”这句话连带着将李世民也骂了进去。
李渊在殿内来回转悠,暴怒不已。李世民的眼珠子跟着他的脚步来回转动,不敢再发一声。过了一会儿,李渊走到李世民的身边停下,问道:“他们何至于对你有如此刻骨仇恨呢?我现在已经明确大郎为储君,正在逐步交权给他,你这段时间还算乖觉,到底为了什么?”
李世民伏地涕泣道:“父皇啊,儿臣自忖没有什么地方负于他们,然其坚执要杀儿臣,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儿这几日细细想来,他们似是想替王世充、窦建德报仇。儿今日若死,永违君亲,也就罢了。然魂归地下,实在耻见王、窦诸贼。”李世民的这番话实在有点牵强,李建成何至于要替王世充、窦建德报仇呢?不过李渊在盛怒之下,并未细究,倒是又想起了李世民的诸多功劳。
李渊沉思片刻,觉得李建成和李元吉实在可恨。又转念一想,他们兄弟之间前一段时间争斗不已,事情虚虚实实、难辨真假,还是要稳妥为上。想到这里,他召来通事舍人道:“传太子、齐王、裴监、萧郎、陈侍中明晨到两仪殿来见朕。”然后转向李世民柔声道,“二郎,你先回去,明晨也同时来见我。大郎和四郎若真有此劣行,定当鞫问。你们的事儿这次要彻底解决,今后不能再有反复。”
李世民见李渊的态度很坚决,心中大喜,遂谢恩退出。他出了宫城之门,并不直接回府,而是打马直奔开化坊,萧瑀的府第即在该坊的东南角。
萧瑀刚刚送走了通事舍人,正在让家人为他准备明日上朝之服饰。他愣在那里纳闷,明晨不是早朝之例日,皇帝夜来传令去朝,定有非常事情。这时门房传言,说秦王来访,他急忙迎出门外。
两人到屋中坐定,李世民当头问道:“想是萧公已知道明日朝见的事儿?”
“是呀,老臣正在这里纳闷,圣上到底有什么急事儿?”
李世民顿时垂下泪来,哽咽着将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萧瑀大为震惊,颤声道:“太子和齐王越来越不像话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做?二郎,你尽管放心,老臣我明日定当在圣上面前据理力争,好歹要让你有个安稳之地。我想圣上也不会太糊涂,怎能任由他们糟蹋我朝的有功之臣呢?”
“世民来此正为萧公之言。我们兄弟之间的嫌隙已成,势不能弥合。我旧话重提,望萧公向父皇进言,容放我出京,只要有一处能够安身的地方,即使为一农夫,我心亦足矣。”
“秦王不可。你有如此能耐,岂能去做一农夫?嗯,你放心,老臣定当努力争取。说句实在话,太子也就罢了,那齐王跋扈的样儿,老臣也实在看不惯,若他在朝中横行,会成什么样子?”
“世民谨拜萧公高义。”
李世民见已经把话说到了位,遂起身告辞,萧瑀也起身送客。这时,李世民忽然想起一事,叮嘱道:“萧公,我现在去陈侍中府上一趟,明日你们可约往一起,共同上朝。要知道裴监和大郎他们素来交好,不可让他赶在前头。事不宜迟,届时请你们先行一步。”
萧瑀点头答应。
李世民到了陈叔达的府中,又是声泪俱下一番,让陈叔达陪同落泪。陈叔达誓言声声,说拼着今晚一夜不睡,要起草一道奏章,其中历数太子和齐王的不是之处,明晨进呈皇上。李世民又将让他与萧瑀一同上朝的话嘱咐一遍,陈叔达答应明日定早早入宫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