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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克洛阳一统天下
居功勋受封上将

虎牢大战结束,唐兵奉命挑灯夜埋尸体。过了半夜,天上乌云翻滚,雷雨交加,顷刻间大雨滂沱,雨水将地上的血污冲刷得甚为干净,驱散了空气里的血腥味。

雨停之后,太阳露出头来,天空瓦蓝瓦蓝的,似乎这场大雨将整个大地、天空清洗了一遍。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李世民昨夜异常兴奋,翻来覆去经久才睡,至多睡有一个多时辰。他每天早晨到了那个时刻,就会自动醒来,想睡懒觉也不成。他走出户外,照例提剑练了一路达摩剑法。

其时封德彝也在不远处漫步,看见李世民在这里练剑,就悄悄走来凝神观看,待李世民收招还剑,他赞了一声“好剑法”,边说边靠近李世民。

李世民脸上沁出了一层细汗,见封德彝来搭腔,就笑道:“封公,昨日窦建德落入我手,想起当初我们在洛阳青羊宫,你和萧公等人力主退保新安。若我们当时不依薛收之计来虎牢,能有今日大捷吗?”

封德彝脸现惭色,拱手道:“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大捷擒虏,德彝甘拜下风,只好收回前言。”

李世民细观封德彝神色一片真诚,并非作伪。前隋朝中大臣多不齿封德彝人品,像萧瑀就常在背后向李世民诉说封德彝狡诈,不可轻信。李世民一开始对封德彝颇有戒心,前次围攻洛阳时,众言要退,封德彝随于志宁返朝向李渊陈说利害,打消了李渊的疑虑。此举令李世民大有好感,认为封德彝并非一名仅仅会阿谀之人,还是有相当见识的。所以今日所问并非斥责,只是轻轻调笑。

说话间,房玄龄、杜如晦、孔颖达、虞世南、欧阳询五人也漫步过来,众人指指点点,想是正谈昨日战事。他们见李世民在前,止住话语,拱手相见。

李世民也拱手道:“昨日忙乱,未多垂询几位先生行止。玄龄,食宿安排得还算妥当吗?”

孔颖达道:“不劳秦王烦心,我们多日漂泊,昨日方才心灵安静。就是不食不睡,也强似在窦贼手下苟活。”孔颖达是当代大儒,屈身在起身于农家的窦建德手下,深以为耻。

李世民叹道:“是啊,诸多英才在手,窦建德惜不能用,实在可惜。”

孔颖达愤愤地道:“我在夏营,直似行尸走肉。秦王,今后若有史官写到此段,就说我避地虎牢,且莫说我在夏营。”

众人见孔颖达那愤愤的样儿,知道这位先生疾恶如仇,确实是书生意气,不禁莞尔。李世民点点头,说道:“好,当为先生讳之,玄龄、如晦,你们谨记此节,代我传言。”

房玄龄和杜如晦点头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心想史官素以直笔为要,岂可一言废之。

李世民又问道:“玄龄,所俘夏兵都遣散了吗?”

房玄龄答道:“已经安排下去了,昨日仓促,今日后他们就可陆续返乡。檄令所言,愿返乡者给粮五斤,不愿者可留下从军。”

李世民想了想道:“都遣散了吧,自洛阳到这里,山川皆莽荡巨泽,罕见人烟,想山东、河北那里,也不比这里好到哪里去。仗打到现在,我朝尽复原隋之地,再保有这么多的兵,与谁打仗?还不如让他们回家种地,也可早一点恢复生机。”

众人一齐点头,封德彝道:“虎牢一战,奠定胜局,洛阳王世充那里已成瓮中之鳖,自可举城出降。秦王,放着眼前如此多的才子书家,德彝以为可撰一文刻碑志之,以彰虎牢之功。”

李世民微笑道:“好哇,玄龄,你看这书碑之事,由谁领之呢?”

房玄龄道:“人称虞先生为‘三绝’,仅用其中二绝,即能完成。”

虞世南时年已五十七岁,其身材颀长,容貌儒雅,一身的素色长衫和一顶缁布冠使他显得飘飘欲仙。见房玄龄属意于他,并不推辞,说道:“世南遵命制文,然虎牢之战刚烈雄劲,世南笔法似显圆融柔逸,不足以表显此貌。欧阳兄之书险劲峭拔,更显风格。”

一旁的欧阳询生得体矮身瘦,直似老猿,其时年已五十九岁,滑稽多智。他精于各体书法,尤善楷书,其字迹清雅,风骨高尚,险劲尤甚王羲之。他见虞世南推荐自己,张嘴欲言。

李世民又一拱手,说道:“欧阳先生,切莫推辞,你少时与父皇为友,父皇旦夕念着你呢。虞先生,你就制文,欧阳先生挥书,今日就要完成,石碑之事我让无忌精选良匠,有妙文美书,也不能让劣匠糟蹋了。我们今日休息一天,明日该回洛阳找王世充了。”

这块石碑到了晚间果然制成,立在汜水边上。虞世南一手骈体锦绣文章,盛赞虎牢之战武功;欧阳询书意彰显险劲之力,字形魁伟。碑成之后,世人多来临摹。欧阳询的书名远播夷狄,高丽国不久专门遣使来朝求书,并来此石碑前拓片带回。后来五代战乱,此碑被一商贾掘起,辗转运往高丽,竟不知所踪。

两日后,李世民率领大军抵达北邙,李元吉、屈突通闻讯,轻骑来迎。李元吉自从失了北邙粮草,一时气馁,不敢再出外狩猎,与屈突通言语也温和多了,把全部精力用在围城上面。得知虎牢大捷,方悟李世民之能,此番出迎,确实发自内心。他见了李世民,衷心祝贺道:“二哥,这大唐天下即将统一,你这步险棋,真是走对了。”

李世民这会儿也忘记了李元吉丢失北邙粮草的事儿,满面春风说道:“四郎,你和屈公围困洛阳的功劳也不小啊。只要我们兄弟同心,天下何愁有难事儿?你看,窦建德现在槛车内的滋味,与他当初挥师西来时的得意,大为不同吧。”

军中一溜儿槛车,分别押着窦建德、王琬、长孙安世等人,两日来车声辘辘,每人面上都覆有一层厚厚的尘土,显得非常狼狈。窦建德见众人观看他,本来微眯的双眼紧紧闭起,不将目光与他们对视。

李世民对押解他们的长孙无忌说道:“无忌,到了营地,你把他们牵到涧水里洗浴一番,再换上一套新衣裳。明日他们要到洛阳城下与王世充相见,让王世充知道我们宽仁待人,即使是俘虏也一样优待。”又转对屈突通说道,“屈公,你看这种槛车,囚犯仅仅露出一个头颅,若远观之,很难辨清面貌。我们回营后,你找工匠做成三辆平车,人站在上面,只用铁链和脚项相连,身体其他部分都可活动。明日,就将这三人拴在平车上,绕城而行,让王世充看个仔细。”

屈突通连声答应,说道:“好哇,这些日子王世充将窦建德当成救命稻草,日日站在城墙上向东眺望,如今他看到窦建德已成囚徒,该是举城出降的时候了。”

“王世充若能识趣最好,免了我们的一番手脚。屈公,随后大军由你调度驻扎,众位将领和这些先生们就在青羊宫内居住吧。”

屈突通令人做成的平车一早就推到了青羊宫前,只见车上对角各有一道锁链,用以捆缚人脚,车木还露着白茬儿,匠人用桐油在车面抹了厚厚一层,一夜之间尚未干透,散发出浓烈的桐油味儿。李世民带领众人上前观看,一见车子上还抹上了桐油,李世民笑了:“哈哈,屈公,你将此车做得如此结实,又抹油防蛀,莫非想天长地久,日日在洛阳城下巡游吗?”

众人大笑,秦叔宝道:“可惜王世充不会有太大耐性,也可惜今后这种事儿太少了。”

长孙无忌押着窦建德、王琬、长孙安世过来,三人果然给换上了一身新衣裳。李世民见他们的项下被钉着木枷,让长孙无忌派人去掉,然后向窦建德说道:“窦建德,当初你若与我朝继续友好,不鬼迷心窍来援王世充,断不会有今日局面。你既然想援救王世充,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到城下向王世充呼喊,让他开城投降,免遭生灵涂炭。我知你向来悯民恤士,即使今日不为王世充着想,也应该为城中百姓着想吧。”

窦建德依旧不发一言,眼瞅地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世民令将三人放在平车上,用锁链套着其脚项。平车前方皆套有一驴,一名兵士牵驴前行。其后,李世民带领众人上马,按辔徐行,直奔洛阳城下。

李世民离开洛阳数月,只见眼前堑壕依旧,城墙上依旧飘扬郑军旗帜。他们一路向北,绕过北墙,直抵上春门。屈突通说,王世充喜欢独上此楼观望救兵。

昨日唐军大队沿北邙从东向西绕城而过,与外难通讯息的王世充看罢大喜,以为是李世民难挡窦建德退兵回来,喜得他一夜未睡。这日早早起来,依旧入城楼观看,就见一彪人马来到城下。

李世民用鞭指住窦建德所乘的平车,仰呼城上道:“王世充,你看囚车上面是什么人?便是来救你的窦建德。”王世充向下一瞧,果见一人闷立囚车,甚是委顿,便问道:“囚车上是否夏王?”窦建德道:“不必说了,我来救你,先做了囚奴,你真害得我好苦哇。”言毕泣下。王世充也不禁垂泪,正欲出言相答,又见后面二乘囚车上站立着王琬和长孙安世,一时愁上加愁,痛上加痛,大喝一声,昏厥过去。

李世民大声向城上喊道:“王世充!如今夏军已败,你困守孤城没有任何指望,你若识相,早早开城投降,免我屠城。”他说完等了半晌,城上没有任何言语答复。

李世民就令长孙无忌选上三十名大嗓门的兵士,让他们轮班牵着窦建德三人,绕城呼喊:“这是夏王窦建德,这是王世充侄子王琬和你们的吏部侍郎长孙安世,夏军已败,洛阳再无援兵,赶快开城投降,秦王重重有赏。”

窦建德三人被驴牵着绕城巡游了一天,时为五月中旬,日头正当强烈,他们晒了一天,脸都变得黑黝黝的。窦建德被日头暴晒尚在其次,其心智备受折磨。心想自己原为雄踞一方的夏王,落到今日的局面,还不如死了干净。这晚被牵回营后不吃茶饭,回囚室内狠命向墙角一撞,想就此寻死,惜墙体为土坯不算结实,土墙被他撞下一块,头上裂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并没因此致死。守卫兵士闻讯入内,手脚忙乱为他包扎伤口,为防他再次寻死,用绳索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李世民原想明日还让他们继续绕城巡游,听说窦建德寻死且伤重,让人将长孙安世带入帐中。

长孙安世的精神也不太好,他这会儿站在李世民面前,眼望这名令人闻风丧胆的秦王,心中一时惴惴不安。李世民开门见山,张口说道:“长孙安世,我知你能言善辩,想你脑瓜儿不算呆板,明天,我派你入城劝说王世充投降,记你大功一件。”

长孙安世听说派此差事,满心喜欢,他一躬身答道:“如今洛阳被困,夏王已败,洛阳只剩下举城投降一条路。秦王,安世尽力完成这项差事,为百姓计,是免遭生灵涂炭,为我主上计,也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李世民微笑道:“好,明日一早你就入城,若能说动王世充投降,我保你在我朝里谋一官职。”

长孙安世一躬到地,感激涕零。

王世充昏厥倒地,经一番抢救,方才慢慢苏醒过来,他神色木然,一时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众人见他神志不清,纷纷散去。王世充又昏昏沉睡了一晚上,早晨醒来方才想起如何应付今日局面,遂传旨召众将入紫微殿议事。

当初李孝恭和李靖击破南阳,南阳王朱粲脱身独逃,被王世充收留。这朱粲生性残忍,一副焦黄牙齿,最爱烹食小儿肉,其在南阳恶名远扬。到了洛阳,城内小儿常常丢失,人人怀疑是朱粲偷食,然碍于王世充的淫威庇护不敢有言。这天朱粲首先发言,他说道:“圣上,如今洛阳被唐军重重围困,粮食终有尽的时候。臣原在南阳,知道襄阳那里一城当关,且唐家势力尚未进入。我们不如结束停当,向南突围,占据襄阳,再图今后。”

襄阳处在江淮之间,群山怀抱,汉水从中流过,易守难攻,向为兵家必争之地。李孝恭、李靖其时正在江州,无暇顾及,这里成为一片相对真空地带。王世充若能拿下襄阳据之,依托山势险关,当可喘息一阵。

诸将议论纷纷,王世充显然赞同朱粲此议,说道:“若能突围最好,困守孤城终不是长法,驸马,你的意见呢?”

单雄信踌躇道:“此议甚好,不过若去襄阳,如何突破重围需要好好计较。城外的唐军现是我们的三倍。”

说话间,黄门侍郎入内仆地,说道:“圣上,长孙侍郎从唐营入城,求见陛下。”

王世充听说长孙安世入城,大为奇怪,说道:“长孙安世?李世民放他入城,莫非来当说客吗?宣他进来。”

长孙安世小跑进入殿内,跪在丹墀前向王世充叩头,口称:“罪臣该死,现为唐营俘虏,请圣上降罪。”

王世充哼了一声,说道:“平身吧,长孙侍郎,你能说动夏王来援,是你大功一件,夏王惜败,那也怨不得你。说吧,李世民今日放你入城,有什么话说?”

长孙安世并不起身,说道:“李世民带话给圣上,让举城投降。罪臣原想被俘之身,无颜来见圣上。又想目前洛阳势孤,举城而降为唯一道路,为圣上着想,特来传话。”

后面的朱粲出班奏道:“圣上,切莫听此贼言语,他来替李世民说项,定是已在唐廷讨得一官半职。如今若降,一败涂地。唯有向南突围占据襄阳才是正路。”

长孙安世慢慢起身,扭头道:“朱粲,你口口声声说为圣上着想,实向圣上指出了一条绝路。当初夏王来援,李世民敢于分兵堵截,又围洛阳,当时之势两军相当。如今李世民已击破夏军,其兵力皆围洛阳,其势已大。我在城外,见唐兵将洛阳围得一层又一层,以城中孤军疲军突围,恐不出五里,就要全军覆灭。”他又转奏王世充,“臣来之时,秦王让告诉圣上,只要开城投降,可免一死,请圣上定夺。”

这句话让王世充颇为动心,座下众将也议论纷纷,都觉得困守洛阳难以持久,突围也难以成功,王玄应听了众人言语,奏道:“父皇,儿臣觉得长孙侍郎所言有理。前者我们所恃者就是夏王来援,如今夏王已被俘,终无指望。即使我们突围出城,也很难成功。父皇,我们降了吧。”

王世充嘴唇动了几动,头仰上去,最后黯然说道:“我们降了罢。长孙侍郎,你现在出城向秦王传达我意,请他切莫食言。”

武德四年五月二十一日,王世充举洛阳城投降李世民。

辰时三刻,洛阳四门大开,王世充身着缟衣素服,同太子、驸马、群臣二千余人,手持户口地理、文册,俯伏在西太阳门前请降。李世民头戴金盔,身穿银色铠甲,骑着“什伐赤”,身后一帮文臣武将也衣甲鲜明。他们缓步走到西太阳门前,到了王世充面前站立,王世充手捧户口地理文册,跪伏说道:“罪人世充惶恐请降,望秦王受之。”

李世民跳下马,上前以礼接之,他见王世充俯伏流汗,确实心中恐慌万端,心中十分得意,笑道:“起来吧,王世充,你素日里常常称我为黄口孩童,怎么你今日见了我这位黄口孩童,不事训诫,反而恭敬如此呢?”王世充刚刚站立,尚未直腰,闻听此言,急忙又顿首谢罪:“那是罪人不知好歹,秦王,我今降唐,请秦王记住免死之语。”

李世民声若铿锵:“本王言语,一言九鼎。”说罢,他让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将王世充及众官带入青羊宫圈禁。

李世民率众人缓缓从西太阳门进入了宫城,只见隋朝宫室建造雄伟,金碧辉煌,坊间人烟稀少,一片凋敝之相。两者相较,反差甚大。李世民叹道:“逞侈心,穷人欲,焉得国不败亡!”遂令萧瑀、封德彝带人封府库,收金帛;令李世和秦叔宝带领部分兵士,分守街肆,禁止侵掠;又令尉迟敬德领兵二千,将宫殿团团围住,不许行人往来。

这日晚上李世民不敢在宫城内居住,还在入洛阳城前,房玄龄心细如发,悄悄对李世民说,若入了洛阳切不可住在宫城之内,恐怕入长安会惹祸端。李世民何等聪明,一点即透,就在东城的洛园里安歇。他到了洛园内分派众人任务,各得其所,到了日暮之时,诸人来报各事已经安定,城内秩序井然。

李世民长出了一口气,自去年来此,一年有余,今日方把心妥妥帖帖放入肚中。许多天以来,一颗心都放在战事之上,无心考虑女色,现在心一松,肚里似乎有一把无名火烧起,他眺望西首白色宫墙,若有所思,忽然跳起身来,独自向宫城走去。

尉迟敬德带人将宫城围得结结实实,片纸难以出入。他正站在重光门前指挥,忽然见李世民身着便服向这边走来,急忙迎上前去。

李世民向他打了一下手势,说道:“敬德,你随我入宫,一同参观内里的建筑。”

他们从重光门进入,内里正是东宫,这里的人都被尉迟敬德赶到居中的紫微殿里,偌大的庭院里寂无人声。李世民走了半截,听说其中无人,遂停步不走,折向紫微殿走去。

紫微殿为紫微城的主殿,以前是王世充听政办公的地方,大殿的色彩以红、白二色为主,殿柱、额、门、窗都为红色,墙为白色加红线,门钉和栏杆上装饰着镏金。

李世民边走边赞叹:“敬德,见过这等美轮美奂的大殿吗?唉,多少王朝多少事,尽归往日云烟,只有宫城越造越漂亮呢。”

他们尚未到殿前,就闻殿内一片语声,显系女子声音。李世民知道,这殿内正圈禁着隋、郑两朝的众多嫔妃、女官和宫女。到了殿门前,尉迟敬德掏出钥匙打开大锁,奋力一推,只听“吱呀”一声殿门大开,殿内的声音也顿时停歇。

李世民入门定睛一看,只见满殿内黑压压地站、坐了众多女子,从服色上可以看出各自身份,她们依服色各自站立一片,阵线分明。

李世民不发一语,带同尉迟敬德径直向那群嫔妃走去。尉迟敬德从没有见过如此多的绝色女子聚在一起,到了近前,惊得目瞪口呆。李世民用眼睛快速一瞥,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猎物。那是两名体态轻盈的年少嫔妃,一人脸长,一人脸圆,两人傍在一起颜色互衬,更显明艳。李世民拍了一把尉迟敬德,轻声说道:“敬德,你将此两人悄悄送到洛园。”惊醒过来的尉迟敬德忙不迭地点头。

果然,李世民回洛园不久,这两名女子就被悄悄送到李世民的房间。

晚上李世民细问两名女子,得知两人一名阿显,一名阿梅,系江都人氏。她们初被炀帝召入宫,后来又服侍了王世充,在此战乱之际不明白自己身系何处。现在她们站在李世民面前,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说话。夜深之后,二女陪李世民上床,李世民色饿已久,扯过阿显就大战起来,那阿显在身下并不敢动,亦不敢做声,李世民觉得甚没意思。到了后半夜,他又扯过阿梅大弄起来,阿梅也是一般小心翼翼。李世民难以尽兴,骂了一声:“真是一对木头!”沉沉睡去。

李渊闻知了虎牢大捷的消息,又得知李世民挥师杀向东都,知道王世充被擒是旬日的事儿。他降旨抚慰,派温大雅为使前往洛阳,并令温大雅代收前隋图籍制诏和人物。想起洛阳宫内的众多美人,李渊诏尹德妃与温大雅同行,前往洛阳宫室里搜罗美女以充后宫。李渊、李世民不愧为父子,都不约而同想到此节。李渊想不到李世民近水楼台,已经捷足先登了。

李世民接住温大雅和尹德妃两人,遂令房玄龄和杜如晦协助温大雅前去办理;将紫微殿里的一众妇人皆交给尹德妃由她处理。此前,李世民眼疾手快,又让尉迟敬德选出三名容貌、体态姣好的嫔妃送入洛园,算是偷偷地占了李渊一个便宜。

李世民下令将所收金帛悉数赏给众将士,全军一片欢腾,众人有了钱,就想法花出去。洛阳四门大开,与外地交通全部恢复,数日之间,各色酒食商品纷纷输入洛阳。金谷园一带的行院早已寂寞许久,似乎一夜之间,行院门头挂满红灯,老鸨开始营业,不用招徕客人,久已色渴的唐营将领纷至沓来。

房玄龄和杜如晦排定了十四名郑军罪大的将领,其中以单雄信和朱粲为首,李世民批准将他们押到洛水边予以斩首。得知要斩单雄信,罗士信、程咬金、李世、秦叔宝纷纷找到李世民为单雄信求情,李世民此时铁石心肠,说道:“本王饶了王世充,如今洛阳城内民怨沸腾,王世充以下,首推单雄信,若再饶他不死,何以服众?且我观单雄信豺狼心性,今日饶他,他日还会来反我。你们不用再劝,此事已定,我答应你们,我不为难单雄信的家属,你们既有友情,今后也可善待他的家属嘛。”

四人知道李世民脾性,遂黯然退下。

四人中的李世与单雄信最为友善,两人曾誓同生死。此前李世对李世民说单雄信骁健绝伦,愿意尽输己之官爵以赎之,李世民坚决不许,李世涕泣而退。其时单雄信已被绑至洛水边,即将被戮,见李世颓然而来,知道今日必死,遂叹道:“我早就知道你难以成事。”此话激得李世满面羞惭,说道:“我不惜余生,可以与兄俱死;但既以此身许国,事无两遂。且我死之后,谁能善视兄之妻子呢?”说罢拔出尖刀,撩起衣袍,众人惊呼声中,李世在自己大腿上割下一块肉,递给单雄信道:“兄且啖此肉,使此肉随兄为土,也不枉我们当日誓言。”

单雄信接过股肉投入口中,吃得满嘴鲜血,很快将整块肉吞入肚中,说道:“好,我相信你的话,好兄弟,我们不枉结义一番,到了来世,我还来找你为兄弟。”说罢,他昂然就戮。

李世民闻知此事,深叹两人友情深重。

朱粲被杀后,洛阳士民痛恨他残忍,竞投瓦砾击其尸,须臾如冢。

房玄龄、杜如晦与温大雅一起,将前隋旧官和王世充朝中百官登记造册。房玄龄细细考察各人的人品和才略,将能将张公谨、刘师立、李君羡、田留安引入秦王府中。至于文学人物,他更是留意,这日说动李世民拜访陆德明。

陆德明的名气很大,所学以儒为主,兼通释、道,善通玄理。陈后主叔宝为太子时,曾在承光殿召集国内才俊展开辩论,那年陆德明刚刚二十岁,挺身而出辩败国子祭酒徐克,从那时开始出名。后来历任陈国子助教、隋秘书学士。王世充称帝后,他困居洛阳,隐然有经学泰斗的身份。

当时李密进攻洛阳时,一把火烧了洛阳外都,洛水以南城池现已成为断壁残垣。陆德明一开始居住在南城宣苑坊里,大火过后他被迁到铜驼坊一处阴暗的房子里。李世民与房玄龄、杜如晦费了好大的劲,方才找到他的居处。

李世民见其门用一张破帘子遮着,一副破败苦寒之相,遂拱手道:“后学晚进,秦王世民拜见陆大师。”

陆德明闻讯一掀帘子迎了出来。只见他满脸长须,形容枯槁。杜如晦和房玄龄也急忙向他施礼。两人心想前一段被困,这名老夫子也肯定饿得不轻,能够活下来就不容易。

陆德明将他们让入房内。

三人进房就见房内狭窄,一股酸闷的味儿扑鼻而来。李世民打量房内陈设,感叹道:“所谓居陋室不堕其志,陆大师,世民尝闻大师曾拒王世充聘师之事,今日到此,深慕大师高风亮节。”

王世充称帝后,摆出一副尊儒好学的姿态,欲让自己儿子王玄恕拜陆德明为师,还要到陆德明家里行拜师礼。陆德明深以为耻,却不敢明着拒绝。他听说王玄恕要来,买了些巴豆散喝下,躺在床上。王玄恕入门刚跪到床下,陆德明就开始在床上拉肚子,臭气熏天,王玄恕夺门而逃,拜师之事从此不提。

陆德明老脸现出羞愧,说道:“我当初被逼无奈,出此下策,招数颇为肮脏,说出来污了读书人的名头。”

房玄龄插话道:“陆大师,天下书生闻先生此行止,都赞先生能持大节。”

李世民道:“世民今日来此,本想先为大师送些粟米,没想到住处如此不堪。如晦,就在洛园里清出三间上房,请大师与家属先过去歇住。父皇有意,要请大师入长安,不知肯屈尊否?”

陆德明并不迟疑,答道:“德明愿奉圣旨,如今天下已定,大唐为正朔所在,我们这些书生躬逢其盛。今日又蒙秦王屈尊来此,德明深感荣宠。”

陆德明与孔颖达等人皆干脆利落答应入唐,除了当时他们所奉的王世充、窦建德等人人品为他们不屑外,很重要的还在于他们的身份不同。长时间以来,上层社会的儒生阶层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即关陇贵族为正统所在,他们的血统高贵,事身其下是很正常的事情。窦建德初为农夫,王世充、刘武周、薛仁杲出身卑微,似暴发户,向为人们不屑。比较而言,李渊世袭唐公,身份相对高贵,如前李艺归唐之事,身份也为一关键要素。

杜如晦在甄别人员的时候遇到一件尴尬事儿。他有一名叔父名叫杜淹,时任王世充的吏部员外郎。杜如晦父亲早逝,其兄持家,与杜淹矛盾甚大。及至杜淹当权,就拨弄是非将如晦兄杀死,又将如晦弟弟楚客下在狱中,几将饿死。及至洛阳城破,杜淹一开始也与单雄信一起列在被斩名单中,这其中自然有杜如晦复仇的因素。杜楚客闻讯顿时泪流满面找杜如晦要求不杀杜淹,杜如晦不从,说道:“你就没想到哥当时惨死的样儿,你又差点儿死在狱中,这老杀才是一片豺狼之心,不杀难泄心头之恨。且如今杀他也非私仇,那是秦王要杀他呀!”杜楚客向杜如晦叩头:“哥,叔父与父亲为亲兄弟,就如我们一般,都是杜家之人。当初叔父杀了大哥,今天你又杀了叔父。且大哥人死不复生,若一门之内,自相残杀而尽,多么令人痛心啊!”说罢,就要撞墙自尽,杜如晦此时也泪流满面,扑前拉住楚客,那一时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位弟弟情深义重,远胜于自己,遂答应找李世民说情。

李世民听说是杜楚客所请,动容道:“有弟如此,夫复何求!如晦,你今后要善待楚客,这是你的福气啊!”脑中一时晃过李元吉的形象,心想李元吉若有杜楚客的十分之一,那该多好。李世民看在杜如晦兄弟的面子上,答应饶杜淹不死。

提起了杜淹的名字,李世民想起那个少林寺之夜,袁天纲曾经提起过杜淹、韦挺、王珪的名字,并为他们卜了前程。想到这里,他不再言语,心想就从三人身上,看看袁天纲的预言是否灵验。

过了数日,窦建德夫人曹氏与其右仆射裴矩带领百官,携带传国八玺和破宇文化及时所得珍宝来洛阳投降。

前次窦建德兵败,曹氏回到河北,其手下之人欲立窦建德养子为主,征兵继续与唐为敌。曹氏思前想后,以为不可,她向众人说道:“隋末丧乱,我们相聚草野,苟求生存。如今唐统一天下,以夏王的英武也一朝被擒,天命有所属,非人力能够与之争!我心已定,率众归唐,这样兵乱不再起,对百姓而言也是好事。”

李世民接了曹氏,盛赞她能识大体。他接过传国八玺细细观看,见其中最为著名的传国玉玺,方圆四寸,上镌五龙交纽,篆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他大喜道:“如今我朝已统天下,独缺此玺。果然是奇瑞异宝,难逢难遇!曹氏,你来献玺,为大功一件。”

又问房玄龄道:“此传国玺是昔日卞和于荆山见凤凰栖于石上得之,秦李斯令良工琢为玺,篆此八字于其上。当初为一块整玉,缘何今日此玺上用金镶其一角?”

房玄龄道:“汉朝王莽篡位,鸩杀了汉平帝,又寻孝元太后取玺。太后不忍给他,将玺撇在假山石上,击损了一角,王莽使金镶完,所以名为金镶玉玺。”

李世民将玺收入盒内,说道:“此物祥瑞,应及早进呈给父皇。萧公、封公,你们二人就作为护玺使者,即日将此八玺护送至京。并代向父皇讨旨,问我们何日班师。”又转向曹氏道,“曹氏,你随二公同去长安,由父皇发落。我所上表之内,已经细细说了你的功劳,父皇英武睿智,你可放心而去。”

当日午后,萧瑀和封德彝护送一溜儿车杖,身旁有六千人马沿途保护,他们带同曹氏等降人,缓缓向长安行去。

此后日子里,李世民与众人一面整理洛阳政务,一面享受快乐。

李世民奏明李渊,要求封温大雅为河南道安抚大使、洛阳行军总管,李渊准奏。那些日子,温大雅指挥众人清理洛水以南的城郭,转运木石恢复这里的房屋。

那日李世民观隋宫殿,觉得太过奢侈,就令温大雅派人拆掉端门楼、乾阳殿、则天门阙,所拆下的木石悉数运过洛水,用作重建南郭城。

此后河南道诸州县和徐宋十三州,相继举地来降。自此洛阳以东,直至东海,皆为唐土。

时间不觉就到了七月,这日李渊下旨,诏李世民班师回长安。

李世民接旨准备动身,他极为重视这次班师,早早就让房玄龄和杜如晦筹备。这日早晨,温大雅令人自宫城开始出西太阳门直到青羊宫,沿途清扫干净,又取来洛河之水,将路面喷洒一遍。随后,他带领洛阳众官集于西太阳门前。

辰时,太阳高挂空中,这时,只听城内鼓吹声起,李世民最先走出城外。只见他手控“什伐赤”,头戴银凤盔,身披黄金甲,脸含微笑,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的身后是二十五名身披黄金甲的将领,李元吉走在最前,后面将领每四人一排,再其后,为一众文官及秦王府属,王世充和窦建德等俘虏的囚车一溜儿跟在身后。

前部鼓吹有三十六具大鼓、小鼓、鼙、长鸣和中鸣等,它们一路轰鸣而来。后面即是一万名铁骑,随其身后的为后部鼓吹,最后是三万名甲士队伍。大队人马连绵不绝,直排了十余里长蛇队伍。

沿途州县皆准备了盛大的迎送仪式,百姓摩肩接踵列道观看。武德四年七月九日,班师队伍入了长安。李渊率领百官在太庙迎接,举行了隆重的献捷太庙仪式,在朝上举办了宣露布礼。

此后李渊令斩王世充和窦建德,窦建德面不改色,昂然就戮;王世充却向李渊乞求,说道:“我的确罪可当诛,然当初秦王许我不死。”李渊只好将他贬作庶人谪往巴蜀。王世充带领家人行走途中,独孤修德领人将王世充全家几十口人杀得干干净净。原来独孤修德之父独孤机当初在洛阳被王世充斩杀,他来为父亲报仇。李渊闻讯,免了独孤修德的官职以示惩戒,不久又复起用。大约杀了王世充全家,挺遂李渊的意思。实际上,李渊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处理好。王世充在洛阳民心丧尽,死与不死都没有太大的关系;而窦建德在其属地甚有威望,且其妻曹氏奉传国玉玺归降,窦建德被杀后河北倒有许多人不服,更有人跑到长安偷偷将窦建德尸身运回,又开始酝酿新的起义。

那些天,李渊满脸春风,瞧着李世民在旁,眼里满是笑意。回想自己从太原起兵至今,多由二郎出力,不由对这个儿子高看几眼。

对李世民,他内心里真心喜爱,曾许过愿,说自己百年之后可以传位于他。然又想起太子日常勤勉辅佐,精心谨慎,并无过错,且自古以来皆立长为储君,断无废黜之理,这实在让李渊犯了踌躇。

李渊接连想了许多天,终于有了一个好主意,这日他下特旨道:

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经邦盛则,哲王彝训。是以华衮龙章,允洽希世之勋;玉戚朱干,实表宗臣之贵。太尉尚书令雍州牧丰武侯大将军陕东道行台尚书令凉州总管上柱国秦王世民,缔搏之始,元功夙著,职兼内外,文教聿宣。薛举盗寇秦陇,武周扰乱河汾,受朕专征,屡平妖丑。然而世充僭擅,伊洛未清,建德凭陵,赵魏犹梗。总戎致讨,问罪三川,驭以长算,凶党窘蹙。既而漳滨蚁聚,来渡河津,同恶相求,志图抗拒。三军爰整,一举克定,戎威远畅,九围静谧。鸿勋盛绩,朝野具瞻,申锡宠章,实允佥议。宜崇徽命,位高群品。文物所加,特超恒数;建官命职,因事纪功。肇锡嘉名,用标茂实。可授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增邑一万户,通前三万户,馀官并如故,加赐金辂一,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前后鼓吹九部之乐,班剑四十人。

如此一来,李世民之上仅有李渊、李建成二人,其天策府俨然一个小朝廷,囊括了许多能人,文学馆内更是将国内最为著名的文学才俊延揽其中。李世民这样功大名重,不知不觉就非常招摇炫目,使李建成坐卧不安。 PJjGa2QSZyM1WOX4h9newMyXQpDAkYPisT/W7C2E8Fh7vEjuy40E9cTjZ2IlbW8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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