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人的科学

人的科学其概念的前提是：它的对象——人是存在的；人性具有人种的特质。在这个问题方面，从思想史上便可找出它所特有的冲突和矛盾。

极权主义思想家们通常假定人性的存在，他们相信人性是固定不变的。同时以这种假定证明他们的伦理体系和社会制度是必要而且不可变的，并以不变的人性为基础。但他们所认为的人性就是他们的规范——以及利益——的反映，而不是客观探讨的结果。因此可知，进步论者必定赞同人类学和心理学所发现的事实，这两门科学在比较上似乎是主张人性的无限可塑性。因为可塑性就是指规范和制度——假想的人性之因而非人性之果——也是可塑的。主张人性具有无限可塑性的人，反对认为历史上某些文化形态就是人性固定不变的一种表现，因为这是一种错误的假定；但是他们所确定的立场也同样维持不住。第一，人性具有无限可塑性的概念容易导致和人性是固定不变的概念同样不够理想的结论。假如人是无限的可塑，那么对人的幸福不利的规范和制度确将有机会把人永远塑造成适合于这些规范和制度的类型，而使人不可能利用本性所禀赋的力量去改变这些类型。人将仅是社会结构的傀儡，而不是历史所证明的他的内在特性对不良的社会和文化形态的强大压力会产生巨大反抗作用的社会行动者。事实上，假如人只不过是文化形态的反射，那么由于缺乏“人”的概念，对任何社会秩序都不能从人的幸福观点加以批评或评断。

与可塑性理论所产生政治和道德的影响具有同等重要的是它复杂的伦理问题。如果我们假定没有人性存在（除非依心理学的基本需要所下的定义），唯一可能的心理学其内涵将是一种极端行为主义，所 叙述 的是无数行为类型或是一种可 衡量 人的行为分量的类型。心理学和人类学只能叙述社会制度和文化类型对人陶冶的各种方式，同时因为人的特殊表现只不过是各种社会形态所加于他身上的标记而已，所以对人的研究也许只有一门科学，就是比较社会学（comparative sociology）。但是，假如心理学和人类学要想对人类行为法则加以正确的定论，则须先建立“ 某些东西是依循其性质以确定的方式对环境影响产生反应 ”的前提。由于对人性不能予以确定，所以文化还不能解释为人的固定本能所导致的结果；文化也不是人性所能切实而完全适应的一项固定因素。诚然，人本身甚至能够适应不满意的环境；但在适应的过程中，他发挥了有限的精神上和情绪上的反应，而这种反应是随着他个人本性的特质而产生的。

人本身可以适应奴役，但他对奴役的反应是降低其智力和道德上的素质；他本身能够适应充满着互不信任和敌意的文化，但他对这种适应的反应是变得软弱和无能。人本身虽然能够适应要求压制性的文化环境，但在达成这种适应当中，就如弗洛伊德所说的，人会产生神经症。人本身几乎可以适应任何文化形态，但是由于这些文化形态和他的本性相冲突，他便产生情绪上的紊乱而迫使他最终改变环境，因为他无法改变其本性。

人并不是一张白纸，可以任凭文化的浸染；他是独立的个体，具有能力而且具有特殊结构，当它本身产生适应的时候，系以特殊和确定的方式对外界反应。假如人像动物一样改变他的本性以自动适应外界的环境而同时只适合生活于他唯一能够适应的一种环境中，他必已走入为每一种动物共同命运的进化死巷里，也就阻碍了历史的发展。在另一方面，假如人能够适应一切环境而无须和违反他本性的环境斗争，人类也不会有历史。人类的发展植根于人的适应性和某些不灭的人类特质，而使其永不终止地追求更适合其内在需要的环境。

人的科学其主题是人类的本性。但这种研究并不从人类整个本性方面着手；这项研究主题最适当的范围是它的目的而不是它的前提。研究的方法是观察人对各种个人和社会环境的反应，并且从对这些反应的观察中来推断人性。历史和人类学是研究人对与我们不同的文化与社会环境的反应；社会心理学研究人对他自己文化范围内各种社会环境的反应。儿童心理学研究成长中的儿童对各种情况的反应。精神病理学旨在藉研究人性在致病环境中所发生的失常现象而获得人性的定论。以这种方式绝对无法观察人性，而只有对它在特殊环境中所表现的特殊反应才能观察出来。它是一种理论上的解释并可以对人的行为实验研究后加以推论。在这方面，为建立人性典型所从事人的研究与其他的科学研究相同，皆根据观察而得资料并加以推理的实体概念为基础。

尽管人类学和心理学提供了丰富的资料，但我们对人性只有一种假定的看法。关于构成“人性”的经验性与客观性记载，假如我们能体会夏洛克 对于犹太人和基督徒曾经说过的一段话在广义上所代表的整个人性，就不难获得进一步的了解。

“我是一个犹太人！难道没有犹太人的眼睛？没有犹太人的手、器官、特质、本性、感情、热情？难道不和一个基督徒一样，吃的是同样的粮食、会受同样武器的伤害、受同样病痛的侵袭、被用同样的方法治疗、夏天感到同样的温暖、冬天感到同样的寒冷？假如你刺我们，我们不会流血吗？假如你搔我们，我们不会发笑吗？假如你毒我们，我们不会死吗？假如你害我们，我们不会报复吗？假如我们在其他方面都和你一样，我们将和你没有分别。” 03MombaS+f1PuwNTczGXyRm1jSfmoNnZ4KhJBaC1Tu1S1HCXMZOyZ0q+AqNO9UW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