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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
再起波澜

第二天,公司有四个人提出了辞职,除了庄磊之外,部门助理Mandy,人事部的Fiona,以及财务部的Grace都提出了辞职。

果然如季桐所料,Mandy与Grace都同雅氏商贸有关。只是Fiona却不在她的意料中。现在想来,Fiona兴许就是那个出卖自己工资卡号的人。偌大一个公司,竟然在三个部门中有四个人牵涉进一个代理商案子,其中还有两位是经理级别的人。这样的事并不常见。牺牲四颗棋子与雅氏商贸这么大的利益块,幕后主使的人仍然能安然不露马脚,可见其在贝莱的地位与势力有多大。

不知道为什么,季桐隐约觉得卓澜韬牵涉其中。可她找不出卓澜韬这么做的动因。他已经是贝莱中国第一把手,又为何要涉足这件事呢?季桐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已经习惯于与聂辰泽在酒吧喝着酒,彼此交流想法。只不过,这一周,聂辰泽尤其忙碌,本是答应她见面的,却一再改期。季桐也只能把这些揣测藏在心里。

周三的时候,孙萌发来了一张佐罗的照片,佐罗站在花园的小池塘上,嘴里竟咬了一条鱼,应是看到了主人,那神色慌张失措而滑稽。季桐收到后很高兴,仿佛佐罗就在自己身边,那些烦恼短暂地抛到九霄云外。

季桐明白已经踩到了对方界线上,日后在贝莱中国就更得小心翼翼。她一方面把部门里的组织架构进行了调整,由黄子涛同时兼管华东区与西北区事宜,并由黄子涛在西北区选择更合适的候选人来接任西北区大区经理一职,李薇薇由自己的助理改为部门助理,顶替Mandy的位置。

因为准备妥当,部门内的影响已经降到了最低。黄子涛回到了华东区,自然非常感激季桐,虽然没有言表在脸上,但从他做事卖力程度看来,他已经完全成为季桐这头的人。季桐与黄子涛马不停蹄地与各大代理商接洽,他们发现市场上雅氏商贸的事虽然闹腾得很大,但代理商似乎更在意另一个消息:贝莱中国有意收购一家代理商,实现全渠道整合资源。

鉴于这样的消息,各个代理商似乎很愿意接盘雅氏商贸的生意。季桐不知道背后究竟是谁在散布这样的信息,不过,确实对自己很有帮助。

这一天,季桐刚与黄子涛拜访代理商回来,Jessica已在她办公室等候,见着季桐回来,便立刻说道:“你还是和我上去一次吧。”

季桐停车后就接到了Jessica的电话,说是吴彬彬在Frank面前投诉她。季桐与Jessica笑道:“怎么,吴彬彬又投诉我了?我和他真是不知哪儿来的仇。”

“他就是这性子,你别怪他,你要是冲他,他保准不让人。”

自季桐去雅氏商贸干了一次漂亮仗回来,公司里的人都在传她手腕厉害,有的甚至说她会几下子。她只觉着好笑,权当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好了,我知道了,Frank在,我怎么可能去冲他呢。”

季桐与Jessica一同上楼,Jessica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我听说卓总有意把销售部门的市场策划决定权收回交给公关部。”

“真的?”

“嗯,所以,我想这时候,我们销售部团结一点是不是会更好些?”Jessica喃喃道。

季桐算是明白了,Jessica是在替自己老板Frank忧心。不过,说起来贝莱中国的组织架构的确特别。按理,市场策划的确不能完全放在销售部,在其他公司,有独立的市场部或者公关部。贝莱中国的公关部似乎形同虚设,只是做些新闻通稿,以及市场部门调研奖励活动。季桐觉着,干脆叫他们文案部比较合适。

Jessica说到的这个变动,季桐认为是恰当的,可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这么做对销售部来说就是夺权。失去了市场策划,那就意味着别人做的好坏,会直接影响到自己的业绩。将一直把控在手的权力突然让出去,季桐想Frank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揍吴彬彬。”季桐说着进了Frank办公室。

“嗨,季桐,你回来了。”Frank笑着和季桐打招呼,吴彬彬瞟了一眼季桐后冷哼了一声道:“季桐,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雅氏商贸的事,就不能在销售会议上谈谈再决定吗?哼,你可真会自作主张。”

“哈哈,吴彬彬,我处理自己部门的事也是自作主张?你是替谁鸣不平啊?”

“你!”吴彬彬怕自己牵扯进雅氏商贸的事件中,立刻撇干净道:“我为自己鸣不平。之前你整代理商,我就被你影响到了。你知不知道雅氏商贸也给我们部门供货?这也就算了,毕竟雅氏商贸也欠钱。可你这么做,影响了我的其他代理商。大家以为我们贝莱在搞什么运动,天啦,你这么没章法,让我怎么做事?难道我的销售指标你来替我完成?”

“吴彬彬,很抱歉我们部门的事影响到你。不过,贝莱中国最倚靠代理商实现销售的是我们部门吧?长痛不如短痛,先前卓总不也说了要提高回款吗?你不用这么纠结。”季桐当然无视吴彬彬的叨叨。

“你说得倒轻巧,你这外行人一进来就把部门搞成这样,代理商清除的清除,分割的分割,下属辞职的辞职,简直是一团混乱。”吴彬彬翘起兰花指,那哼唧的声音让人难以辨明是男是女。

Frank打断了吴彬彬的话:“吴,你该看过帕金森定律吧?噢,当然,我在这儿提这件事并不是指责我们销售管理团队的能力问题,而是说,我们也有些大企业病,很多事情看得不全面。有新的思维,新的做事方法,这是好事。我不认为季桐应该为你们部门的问题来承担责任,反而,我认为季桐作为新人,在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能做这么多的事情,承担这么多的风险、责难,都很不容易。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习,不是吗?”

“学习?”

“当然。难道你希望BU3的销售经理是个庸才吗?不,吴,我想你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Frank的问话逼得吴彬彬把气吞了回去。吴彬彬明白,与Frank争论是不理智的,但Frank偏帮季桐是明显的。

吴彬彬哼了一下,与Frank借口说是有事要忙,借故离开了办公室。临走时他不忘扬头朝季桐丢个白眼。季桐待到他走后,忍不住扑哧了一声,向Frank说道:“吴彬彬和我真是互相瞧不上。”

“哈哈。”Frank朗声大笑,“季桐,我知道你最近压力也很大,但你放心,我会支持你工作的。你继续用你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将来对你自己的发展,包括我的发展都会有很有用。”

“谢谢。”

“对了,之前在你办公室,Terry提过要销售翻倍,因此我们得全力以赴地去实现。新项目一共有4个SKU,每个KA店,每月每个SKU预计两万瓶左右的出货量,全国8000家KA店家代理商铺货。季桐,这压力非常的大。我希望你和辰泽好好地商量下该怎么扩大推广。Terry对这项目是开绿灯,没有预算上线,只是为了干过市面上的竞争对手。”

“我明白。”

“季桐,这件事必须全力以赴。Terry已经把项目申报到了总部并向总部打了包票的。所以啊,你做好了,还帮到了我。六月份,我去总部开半年度销售大会,这脸上也有面子。”

Frank说的面子是小,季桐想卓澜韬已经把项目申报给了总部,也就意味着没有退路。Frank这是被卓澜韬给逼到了一条胡同里,能把胡同照亮的人眼下也只有自己了。

“我会努力的。”

“好好利用辰泽这个资源。噢,他这几天好像身体不太好,你要是有空,记得关心关心他。我的意思,你懂吧?”Frank生怕季桐不懂含义,特意强调了下。

季桐只知道聂辰泽在忙,对他身体境况并不了解,听Frank这么一说,自然要问候他一番。

聂辰泽刚在家开完一个电话会议,把手头一摞资料拿到了面前的笔记本旁,一旁的Lina皱起两叶柳眉说道:“聂总,蔡主任说了你洗胃后要注意休息。”

“我没事,明天正常开会。美妆博主的新意越来越少,Sasa的粉丝掉了那么多。另外,公司储备的所有新媒体号目前情况都发给我,几大平台的广告数据再更新一份给我。”聂辰泽边说边翻阅起来。

“你是为了季桐吧?”

“什么?”

“我说你是为了季桐吧?聂总,你看,我一提季桐,你连资料拿反了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季桐,你何必和那些人喝酒喝到要洗胃。市场上因为有贝莱要收购一家代理商的利好信息,雅氏商贸对贝莱的影响已经降了很多。这事,肯定不是卓总让你做的。”Lina满腹埋怨,看着聂辰泽不停地忙碌着,难过又生气。

“这和季桐有什么关系?贝莱中国要把防晒霜的销售额做到翻倍,这是一个大任务。”

“又不是第一次有大任务,以往也不用每次都跟那么紧的。”Lina说完后,嘀咕道,“我去看看粥好了没。”

“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自己能搞定。”

“你能搞定就不用这样了。我和雪姨说下吧,她是负责你起居的,现在成了只负责熊猫起居的了。”

“好了,Lina,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处理完手头这些事。”

聂辰泽刚说完,季桐便打来了电话。聂辰泽半点没犹豫就接起了电话:“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了?”

“听Frank说你身体不好,所以就打个电话问候你了。”

“小事,只是这几天得忌口,不能和他泡吧而已。”

“要不要我来看你?”

“不用。”

“怎么?你看过我病恹恹的模样,就不允许我来看你病恹恹的样子吗?”

“我都好了,你看不到病恹恹的样子。”

“开个视频让我看看。”

“行了。”

聂辰泽说着,朝Lina看了眼,Lina明白自己这背景碍事,便皱着鼻子离开了书房,嘀咕道:“让我给点时间,还说做事,现在光顾着聊天,还视频对话,幼稚。”

聂辰泽见Lina离开书房,便打开了视频向季桐证明自己身体很好。

“看着还成。对了,我给你转张我家佐罗的照片,哈哈,太可爱了,这些天看到它,我就很高兴。”

聂辰泽微微一笑,因为实在太忙碌,他给孙萌发了张先前拍的照片,好让季桐能够放松下心情,现在,反而被季桐拿来安慰他了。

“什么时候给我看看你家二哈?”

“以后吧。哈士奇长的都差不多。”聂辰泽还没有做好坦白的打算,只能借故推脱。季桐自然不在意,只是唏嘘了一番。

两人扯了些防晒霜的事,约定过两日再重点谈谈项目。

“粥。我走了。”Lina待到两人挂了视频电话后,这才进了书房,没好气地把碗往桌上一放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为了实现销售目标,季桐与几位大区经理开足了马力同各个代理商及直接客户相谈,连日来,除了开会还是开会。大家都以为雅氏商贸会出幺蛾子来为难贝莱中国,但雅氏商贸异乎寻常的平静,针对催款函,慢慢地还起了贝莱中国的钱。季桐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寻思不出对贝莱中国有什么消极影响,就由着雅氏商贸去了。毕竟,深藏在幕后的人不会头脑简单到短期内再反复利用这条线。比耐心,她也不缺,看谁先耐不住。

柯林为贝莱中国的小粉瓶、小蓝瓶防晒霜的推广做得十分细致,聂辰泽敦促各个负责环节的下属加倍上心,为了帮助贝莱实现销售目标,聂辰泽动用了不少行业里的关系。在与季桐的会面中,他把所有的策划方案与季桐交换了意见,两人几乎没有时间谈项目之外的话题。

聂辰泽夜晚躺在床上,眼前总浮现出季桐认真工作的样子。她拿着文件,对着电脑,偶尔撩起发丝放到耳后,间或咬咬笔头。一幕幕的景象是那般清晰,到了夜晚仿佛更值得回味。他想到自己偶然一次出神看地看着她边吮吸手指上的肯德基鸡块番茄酱,边说着话见他正在瞧自己,立刻摸了一把脸,问他是不是把番茄酱弄到了脸上。

她活得很糙,很简单,很不像女人,可是,她却是他夜里想得最多的女人。

经过多方的努力,各家代理商向贝莱中国下了订单,订单数量与期望的数据所差不远,预热之后的上市工作已经准备就绪。

当季桐拿着各个大区经理汇报的数据,再次给大家下达任务的时候,李薇薇忽然敲门闯进了会议室,慌张地说道:“季经理,工厂来电话了,说防晒剂原料断货,没法生产。”

“原材料断货?”会议室的气氛一下从欢欣变得紧张。整个生产过程所有的点都卡得刚刚好,原材料断货意味着产品没有办法在既定的时间发到各个代理商及KA柜台上。贝莱不仅仅要面临失去市场的危险,还得面对客户的索赔。

“是的。我之前一直盯着工厂的,都说没问题,各个原材料都正常,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好了,既然发生了,我们就要面对。”季桐看了下时间,对李薇薇说道:“你和展鹏两个人分别打电话给工厂、采购、物流和研发的人,要求他们立刻到这里开会。如果他们有任何理由拒绝我,你告诉他们,让他们和卓总解释。”

李薇薇听完季桐的吩咐,立刻出了会议室与展鹏一起打电话通知各部门的人。

会议室内,季桐正色与众人说道:“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大区经理暂时不要向客户提起这件事。等到有了方案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知道。”黄子涛应了她,张琦与陈烁也附议了安排。

面对突发事件,季桐迅速结束了会议,与Frank商量对策,为了压住其他部门的气势,便于自己运筹整个突发事件,季桐请Frank务必一同出席会议。Frank虽然在销售上身经百战,但突然爆发的事件也让他措手不及。他平日里那张欢愉的脸变得格外凝重,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两小时之后,相关的同事到了销售部会议室。他们都很机警地观察了下与会的人,虽然没有见到卓澜韬,但Frank这张阴沉的脸孔让他们还是不觉一阵紧张。

顾铭作为研发总监,也进了会场,只不过摆明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谢谢大家抽出时间来开会。长话短说,我们直奔主题。谁能告诉我小粉瓶和小蓝瓶最早什么时候能交货?”

“这得问我们采购部,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防晒剂缺货了。”开口说话的是贝莱中国上海生产基地的负责人罗厂长。罗厂长四十多岁,皮肤黝黑,一双黄豆粒大小的眼睛瞅向采购部经理李凯。因为采购总监Paul回法国度假,采购部的事全权交给了李凯负责。

李凯轻咳了一下,直起身子回道:“缺货这件事,我们采购部也是刚刚才知道。不过,工厂的计划给得太晚了。德之馨的防晒剂已经没有库存了,如果要重新生产,周期很长。要是计划早点给我们,说不定还能和人抢个单子过来。现在德之馨回复我,一有货就立刻发我们工厂。”

“李凯,你这么说就是指责我们工厂的计划了?我们的计划交给采购部同事可不晚哪,销售一给预测数据,我就已经按计划赶紧交给你们去找供货商谈判了。这一次需求量很大你应该很好谈才是。”罗厂长见李凯把皮球踢回给他们,立刻直戳李凯部门的痛处。

李凯也不示弱,马上补充道:“我们也是立刻做事的。可谁会想到今年德之馨的防晒剂很早就被欧氏、妮维雅他们订了呢?”

“你做采购的,难道就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吗?德之馨可是我们合作这么多年的供应商,这关系你是怎么维护的?”

“销售都不知道欧氏和妮维雅有大订单出货,我做采购的,几千种物料,几百家供货商,不可能天天和他们聊天。”

李凯的这句话似乎点醒了季桐,在她所获知的情报中,欧氏和妮维雅等跨国公司的确要扩大防晒霜市场,可是就订货量而言,贝莱高出不止一点半点。除非,他们留有后手,又或者,他们洞悉了贝莱的计划,特意买空了德之馨的防晒剂,一来用于自己生产,二来击垮贝莱的防晒霜计划。

如果真是后者,那这场商战绝不简单。

“李凯,德之馨是什么时候缺货的?”

“德之馨反馈,在一个月前,许多大厂下了订单。这比以往的防晒剂购买时间要足足早了两个月,我们订的并不晚。”

季桐暗思,一个月前,他们还没有开始做这么大的计划,而当时自己还在和雅氏商贸周旋。这样的信息,竟然连聂辰泽都不知道。季桐看了眼Frank,Frank面色更凝重。

季桐知道,要想破局,还得从原材料下手。她再次问李凯:“我们是跨国企业,所有重要原材料都有至少两家供货商。”

“季桐,研发部只批准了一种防晒剂,另一家迪斯曼的防晒剂一直没有批准。”李凯说道。

“顾总,请问研发部为什么不释放迪斯曼的防晒剂?”季桐听到李凯的话后立刻问顾铭。

顾铭推了下眼镜,悠悠地回道:“我们最先测试的是德之馨的防晒剂,出来的效果很好。项目这么急,当时你又催我赶紧释放,我就只释放了德之馨。至于迪斯曼,我们也是刚刚完成测试,各种文件流程还没有完善,现在……”

季桐拿着手头的销售预测文件夹放到顾铭桌前,一手砰地按在了文件夹上,厉声道:“我问你,迪斯曼的原材料到底能不能用?”

“季桐,这是我们研发的事!”

“你研发阻挡销售,就是我们销售的事!你告诉我,到底迪斯曼的产品能不能用!能还是不能?!你记得,你回答的话,将直接影响到整个公司。”

会议室的硝烟瞬间燃起,谁也没有预料到季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逼问起职位比她高的研发总监顾铭。他们终于明白,季桐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泼辣而不能招惹,同时,他们也庆幸自己没有遭遇她这番冷冽的质问而丢失颜面。

季桐站在顾铭的面前,那咄咄逼人的姿态仿佛将顾铭逼到了悬崖边。销售的事在公司就是大事,Frank坐在顾铭对面,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顾铭僵硬地坐着,吞咽下意欲争辩的话语,说道:“可以。”

“李凯,麻烦立刻联系迪斯曼,问询迪斯曼的交货期。”

“好。”李凯拨通了电话。

Frank向顾铭提出会议之后务必在释放迪斯曼原材料的文件上签名。在季桐与Frank的双重压力之下,顾铭只能应承下来。他没有想到季桐在工作上会如此强势,当着这么多的管理人员向自己发难。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攥起了拳头,他意图反驳季桐,却说不出话。以往她曾讥笑他不能适应大企业,原来,她在职场上的面孔是这样的。

季桐却并无心思去体会顾铭的感受,她眼前唯一的目标就是解决断料的事。李凯的电话打通后,他在电话这头所说的每句话都令人感觉希望越来越渺茫。

迪斯曼的货竟然也出现了卖空的情况。

在他们大力推广防晒霜的时候,为什么竞争对手会购入这么多的防晒剂?这是巧合吗?按照李凯从迪斯曼了解到的情况,即使从迪斯曼在其他国家的生产基地进口,怕也无法满足眼下需求。

迪斯曼?

季桐闭上眼睛,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出于某个原因,她已经避开这人许久了,现在她为了解决眼前的问题,必须找他。是的,也许只有他能够帮得上忙。

“我们能约上迪斯曼吗?”季桐问李凯。

李凯表情尴尬,他实在不愿意吐露自己作为采购经理被对方的销售拒之门外的事,然而,眼下,他没有第二种选择:“Sorry,我想他们是给不出货,所以不愿意与我们交谈。

或者说,可能我们这两年调整了防晒剂购买的量,把百分之八十五的量都划到了德之馨那儿了。所以……”

“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迪斯曼。”

“季桐,你这样去,不会有任何收获的。我会同Paul联系,同时和欧洲总部采购的同事联系,看看欧洲那边的迪斯曼能不能给这边的迪斯曼施加一点压力。”

“Ok,我赞成你在贝莱做的努力,但是,迪斯曼,我们非去不可。”

“季桐。”

“相信我,跑一趟比不跑要强。”季桐斩钉截铁地说道。待到李凯同意之后,她又向其他与会的人说:“我知道销售不该掺和到采购这儿,但情况特殊,我只能和李凯一起去找迪斯曼。一旦我们有了原料,就麻烦我们工厂生产产品,物流部门将产品尽快运输到各个客户那儿。还有,研发部门,一定得将释放信息交到工厂那儿。”

在座的人表示赞同,却都怀疑季桐能否拿到原料。这在季桐心里也是未知数,但是,她相信那个人会帮助自己。

Frank心情低落到谷底,问季桐究竟有多少把握。

季桐回答他:“要么零,要么十成。”

Frank只能由着季桐放手一搏。

第二天一早,季桐与李凯及采购助理一起到了迪斯曼公司,然而,大客户经理却以开会为借口一直不见他们。

李凯按捺不住了,毕竟他是做惯了买方的人,比不上季桐能等。他说道:“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买东西,这都是什么态度?”

“总部得下午才给你回复吧?”

“是的。早两年,我们肯定不会这么不受待见的。”

“对了,为什么我们要把他们的量切换给德之馨?是价格原因,还是质量原因?”

“噢,倒不是价格原因,也不是质量原因,因为迪斯曼的产品一向都很稳定,价格虽然不便宜,但是给我们的价格也不错。我们贝莱总部和迪斯曼总部也有合作的。只是卓总认为我们把采购量五五分,缺乏采购倾斜,所以,让我们重新规划了一下采购比率。”

“那为什么德之馨多,迪斯曼少呢?”

“先前研发说德之馨更适合我们的防晒产品。”

“噢。”季桐若有所思地应声。研发团队已经换了顾铭,但看上去,做主的人依旧是卓澜韬。当然,这也合乎常理,毕竟研发部是直接向总裁汇报工作的。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一优势,对配方,甚至对生产运营起到控制作用。公司里的人,即便是被他影响了,却也不能把原因归咎于卓澜韬身上。就好像这原材料,卓澜韬说要有采购倾斜,这的确是公司管理的需求,这样会让两家公司产生竞争,但是向谁倾斜,这还得多维度考虑,研发当然是最重要的因素。那么研发说向德之馨倾斜就向他家倾斜了,说起来,又和卓澜韬没有关系可研发的配方倾斜又是谁提出的呢?这就得打一个大问号了。

“季桐,我们是不是还是等总部去协调?”

“不,再等下,应该快到了。”季桐看了下时间,她要等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迪斯曼。

季桐说完这句话不过三四分钟,迪斯曼的自动门打开了,进来三个男人,走在最前面西装革履的男人身材伟岸,唇上留着一字须,他单手系着西装纽扣,面朝迎上来的前台美女打着招呼,四下环顾,见到季桐,立刻迎面走了上来:“季桐。”

季桐走上前笑着打招呼:“柳哥。”

“你怎么到了化妆品行业呢?”

“想做做女人的行当嘛。”季桐朝他一笑。

“我那段时间去瑞士滑雪滑伤了腿,都没人跟我说你的事……”那男人看了眼季桐身旁的两人,便转了话题道:“这两位是你同事吧?”

季桐把那男人介绍给了大家:“这位是博润材料董事长柳译,也是迪斯曼在华东区最大的代理商。”

接着,季桐将自己的同事介绍给了柳译。

短暂的介绍刚结束,迪斯曼的大客户经理潘小姐就出来迎接柳译,而且恰好这位潘小姐也是贝莱中国的大客户经理。

未等潘小姐的笑脸变得完全僵硬,柳译已经带着季桐等人一起进了潘小姐事先安排好的会议室。

这是一场非常顺利的谈判。柳译是迪斯曼的大代理商,他在迪斯曼的关系与地位卓然。季桐从潘小姐殷勤的样子就能知道自己今天会收获自己想要的结果。迪斯曼答应了贝莱中国调香港和台湾的货来解困,另外,会安排立刻生产以备后续需求。

会议结束之后,季桐长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柳译。柳译摊手朝她笑笑,低声道:“我们能单独谈下吗?”

“好的。”季桐朝李凯说道:“你们先回车上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到。”

李凯总算放了下提在嗓子眼的心,见季桐这么说,自然关照下属一起回车上等。

柳译与季桐在迪斯曼门外说话,众人乖觉地各自忙碌。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柳哥,我没什么事,不想打电话麻烦你。”

“季桐,天鹰广场的事还不够大吗?是,最后你是没事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遇到困难,孤立无援的时候,你就没有想到过我吗?我说过你不用把我追求你的事当作负担,我们还是朋友。”

“我……”

季桐望了眼湛蓝的天空。柳译当年疯狂地追求过她,她却为了顾铭这样的男人而错过了他。如果当年选择柳译,此时的她兴许正过着另一种生活。时过境迁,她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想再与柳译有什么牵扯。

“季桐,你没和顾铭结婚是吗?”

“是的。”

“他有别的女人了?”

“我不想提。”

“今晚九点,Twilight 吧,我等你。”

“柳哥,我,我最近很忙。”

“等不到,我不会走。”

“柳……”不容季桐拒绝,柳译说完后就径直走了。

她长吁了口气,抓了头发,看见采购助理愣怔地在一旁看她。

“我,我什么都没有听见。”采购助理慌慌张张地跑向车子往里钻。

季桐暗骂自己的不谨慎,竟然让一个旁人听到了顾铭与她的事。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柳译口中的顾铭就是研发部的顾铭,但纸包不住火,这件事一定会被传出去。

正如季桐所料,回到贝莱不过半天的工夫,就有人传出她和顾铭之间曾经是情侣,更有传闻说季桐欠顾铭的钱,所以才会在各种场合针对顾铭。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尤其还牵扯到男女关系,纵然季桐在职场上做事干净利落,但陷入这种情感流言中,也不免身心疲惫。更重要的是,她虽然预想到再见柳译会很尴尬,但没有想过他还会约她,并且用这样强硬的态度。

柳译是一个执着而果断的商人,当初追季桐的时候,他从送花,到送包,再到送车,甚至连房子都准备送她。可季桐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并且会和对方结婚。季桐还记得,最后一次拒绝柳译的时候是夏天,天气阴沉闷热,当时顾铭在实验室做试验没有回来。季桐刚停好车,没想到柳译居然出现在她家楼下。

他们是在大厅外谈的话。柳译穿了件深灰色衬衣,她穿了件浅色T恤。她再次拒绝柳译的时候,柳译竟然强吻了她。于是,她扇了他一巴掌。那时候,天上闪了个雷。季桐愣怔地站在那儿,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可柳译却说她和顾铭在一起一定会后悔的。季桐说自己绝不会后悔。当她转身回大厅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她隔着玻璃大门看到柳译站在雨里,全身湿透。

季桐一直认为,柳译追求她完全是把她当作商业目标来看待。她后来才知道柳译是真的喜欢她。在那次大雨之后,听说柳译曾经买醉了一段时间。有次行业展会,季桐遇到了柳译,她正想躲,柳译告诉她不要把曾经的事当作负担,希望他们彼此还能以朋友相待,只要有任何困难,一定记得找他,无论他在哪儿,都会第一时间帮她。

那样的承诺若是出自别人之口,季桐一定不会当真,但她知道柳译是真诚的。也许,男人看男人总是更准一些,一年之后,她与顾铭就分手了。

现在,柳译知道了她的境况,再度约她见面,她想推辞却寻不到理由。

季桐枯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太阳,心里矛盾地在想该怎么处理?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原料化解了危机。”聂辰泽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怎么来了?”季桐转过椅子,看向走进办公室的聂辰泽。

“和卓澜韬开个会,讨论些事。”聂辰泽走到季桐跟前继续道:“一起吃个晚饭?”

“你现在倒是一点都没有避讳了。”

“现在有大项目在做,不需要避讳。”

“那就附近工作餐吧?”

“日料吧,我有段时间没去铃木先生那儿了,他说今天来了新鲜的帝王蟹和生蚝。”

“我……”季桐看着聂辰泽,忽然觉着自己在可笑地寻找一个借口推脱,但似乎又很想和聂辰泽共进晚餐。可她终究是要面对柳译的,就算今天晾他一晚上,但因为这次的再遇柳译必然会再约她。

以前,她有顾铭,有爱情。

现在呢,现在她没有爱情,也不想再轻易地开始一段感情,哪怕是条件比顾铭要好得多的柳译。

“有约了?吞吞吐吐的,不像你的风格。”聂辰泽拉开季桐面前的椅子说道。其实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知道季桐上午去迪斯曼见了谁,又是谁帮助了她。聂辰泽明白在防晒霜这项目上,他竟然对这么大的局失察了。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就算他想出手帮忙,也未必立刻就能解决,更何况,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卓澜韬的关注中。

那个叫柳译的男人,他在一个小时前已经查得很清楚。柳译是个优质的男人,有钱,有房,有事业,照片看上去,长得很不错。聂辰泽想,这一年里从来没有听季桐提到过这个人,这个人却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中间。这件事令他很烦心。

“哪里吞吞吐吐了?有个朋友约我九点喝酒。”季桐不知为什么觉得被聂辰泽这么一说,心里慌慌的,好像要去掩盖什么,但又不想欺骗他,只能半遮掩地回答。

“男的?”

“是啊。”

“今天在迪斯曼帮你的是柳译?”

“你认识?”

“不认识,我听来的。”

“你也这么八卦。”

“我看你并不想去赴约,既然这样,不如和我一起吃日料加宵夜。”

“不行,我不去的话,他会一直等在那儿。”

“为什么?朋友而已,不用这样吧?”

聂辰泽反复地试探季桐,在过去,他对这样的行为特别不屑,没想到此时他正做着这些他原本不屑的事。

“好了,有空在这儿讨论,不如早点吃生蚝。我还想问问你防晒霜的事。”

“我去Frank那儿五分钟,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一会儿见。”虽然聂辰泽心里极力地否认自己开始飘飘然于这种得胜的心态,但事实上,他非常在意与季桐的这顿晚餐。

季桐当然没有洞悉聂辰泽的心思,全然把这顿日料当成了他们平时最正常不过的一顿晚餐。

季桐到日料店后,聂辰泽突然打来电话,说自己不能赴约了,生蚝与帝王蟹已经准备妥当,千万不要浪费了他的好意。

“好你个聂辰泽,一本正经地约我吃日料,原来是专程放我鸽子的。”季桐喃喃道。

铃木先生很客气,特意为季桐准备了一个僻静的小包厢,说道:“聂桑有紧急的事不能过来了,他关照我,一定得好好地招待您。”

“铃木桑,请问聂桑有什么急事?他还没告诉我情况。”

“噢,好像是他家的狗被邻居家的狗咬伤,送宠物医院急诊了。”

“好吧。”这怕是季桐遇到过最奇特的一次放鸽子理由。她敲了下生蚝,如同上次吃火锅一样吮吸起鲜美的肉汁,只是没有了聂辰泽在身旁,似乎缺少了某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氛。

而此时,在艾瑞宠物医院内,聂辰泽正坐在留观桌旁,揉着戴了伊丽莎白圈,腿上绕了白纱布的熊猫的后颈,嗔怪道:“至于么,为了一条小母狗和毛毛打架?”

毛毛是另一栋别墅养的金毛,据雪姨说,熊猫与毛毛看上了同一只狗,于是好朋友成了仇敌打了一架,结果毛毛把熊猫的腿给咬伤了。雪姨只能打电话将聂辰泽喊回家。本兴冲冲地打算与季桐共进晚餐的聂辰泽不得不中途折返回家,带着熊猫立刻上宠物医院医治。

熊猫瞅了眼聂辰泽,呜呜了两声,趴在桌上,仿佛受了委屈似的,不想搭理主人。聂辰泽拍了它两下,安慰道:“要不是你,我现在正和你前主人共进晚餐,这下倒好,她吃了独食,还要去见姓柳的。”

熊猫忽然站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再躺下,仔仔细细地歪起脑袋看聂辰泽。它仿佛察觉到这个向来寡言的主人最近变得有些婆妈,而听到前主人这一称呼的时候,它倒是尤其在意,似乎在期待什么。

“聂先生。”宠物医院的梁医生走了过来,把医嘱和药递给了聂辰泽,微笑着说道:“春季的时候,动物容易发情,熊猫这次算是幸运的,下次记得小心一些,大型犬打起架来很危险。”

春季的时候,动物容易发情。

聂辰泽看着梁医生说话时温存的脸孔,仿佛言语中所有的动物发情,不是指的熊猫,而是指的自己。这让他不免有些难堪,熊猫却是有些莫名的兴奋,咧着嘴,哈着气,就像是在嘲笑聂辰泽才是梁医生口中那个“发情的动物”。

聂辰泽抱起这只巨大的哈士奇回了车上。一路上,熊猫总是时不时地回头扭过自己的伊丽莎白圈朝他露出“迷之微笑”,惹得他回家后整晚都在想莫非真是春季作祟?

柳译,难道就是隔壁别墅里的毛毛?

聂辰泽万万没有想到,Twilight吧那儿发生的事比他预想的要戏剧得多。

季桐吃饱喝足了后前往Twilight吧。她思想向后,一向果断的自己不能这么拖泥带水地去解决感情的问题。虽然柳译很优秀,但她真的无法腾出半点的空间去容纳这个男人。

只是季桐刚到Twilight吧,顾铭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找我干什么?”

“听说柳译约了你。”

“你想怎么样?”

“你倒是真的毫无感情,在公司那么对我,现在好了,谁都知道你和我先前的关系,你针对我,对你自己的影响也不好。”

“这件事,我还没有和你算清楚。如果不是你故意放消息说我欠你钱,谁会知道这些事情?”

“呵呵,我说的不过是事实。听说雅氏商贸之前有提过给你好处,给行个方便。后来的事,也是你拒绝后人家才动的念头。雅氏商贸那么大的代理商,给你钱,也很正常,你把钱还给我,这不是很好吗?”

“顾铭,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么在意钱。”

“你没有尝过缺钱的滋味,当你知道钱的重要性的时候,就会这么在意。在瑞士的时候,我曾经因为要和你打电话,得把饭钱省下。在瑞士就算是吃一个色拉或是一盘意大利面就要大几十人民币,学校的宿舍费用也是奇贵无比。我是学校送出去的研究生,不能打零工我电话费用多了,就得靠下一顿或者几顿饭钱才能省出来。”

“你不是有奖学金吗?”这些事,顾铭从未说过。

“你以为国外不讲究人情世故吗?为了能够和人搭上关系,我还得请客吃饭,但是一进饭店,就得大把地花钱。”顾铭插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比画道:“到了国内,我为了和你结婚,也耗尽了父母和自己的钱,可你从来没有好好地关心过我。季桐,你太强势了,在感情上从来没有想过我。当然,现在这都成了过去。你可以认为我很无耻,但你别忘了,我只是问你要回属于自己的钱,从没有和你争过房子。”

“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不是当年我认识的顾铭了。”

“没有钱,没有经费,生活比狗都不如。”顾铭狠狠地说道,“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你和聂辰泽也好,和柳译也好,问他们借了钱还给我。我说过,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你我两不相欠。”

“我说过,我会还给你钱,你要一笔给你,我真的做不到。”

“季桐欠你多少,我替她还了。”

季桐没想到柳译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五十六万。”顾铭回答。本来一个男人找前任未婚妻要钱,即使是他自己的钱,也不是多么光彩的事,他不想搞得人尽皆知。他犹豫了下,低声说了个数字。

“账号给我。”柳译说道。

“柳哥。”季桐挡在柳译与顾铭之间,朝柳译皱眉道,“这是我和顾铭之间的事,我不想任何人插手。”

“从现在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柳译不由分说地把季桐拉到了一旁,对顾铭说道,“一年前,我没有好好地教训你,是你走运。账号给我。”

顾铭看了眼一旁的季桐,拿出手机,季桐却一把夺了过去,朝顾铭说道:“你走!你的钱,我自己会还给你,你立刻给我走!”

顾铭瞥了眼愠怒的柳译,从季桐手里拿回了手机后,立刻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他们。他需要钱,也可以无耻地问季桐要钱,但是他骨子里最后的那份傲气,让他实在无法当着别的男人的面,去伸手要钱。

他仓皇而去,留下季桐与柳译站在原处。

“季桐,为什么要拒绝呢?”柳译问道。

“是我该问你,为什么要替我做主?这是我和顾铭之间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还有一些无法解决的事情。”

“柳哥,我们之间只是朋友。”

“现在,你已经和顾铭分手了,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我们不合适。”

“这不是理由。你愿意来Twilight吧,就代表你还愿意见我。你可以对我没有感觉,这并不重要,我愿意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接受我。”

“我愿意来Twilight吧,就是要告诉你,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没有想到顾铭会出现在这儿。之前为了工作的事情,我打你的电话,是万不得已,这一年多我都没有和你联系就是因为我害怕我的任何举动让你误会。我们之间,过去不会有爱情,将来也不会有。”季桐哽咽地说着这些话。她不该去招惹柳译的。如果不是断货影响了整个大局,她不会向柳译求助。如今,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季桐说完就赶紧开车离开了。

她能听到柳译在车窗外喊着自己名字,她头也不回地开了五分钟后,把车停在路旁,扑在方向盘上,泪水顺着两颊滴落下来。

手机铃声响个不听,直到五分钟后,她才重新整理好情绪,接起电话。

“铃木先生刚给我电话,说见那你那么爱吃生蚝,问我要不要下次提前预订多些?”

“好。”因为刚哭过,季桐虽然只说了一个字,音调却是非常奇怪。

“你在哪儿?”即便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变化,聂辰泽就已经发现了季桐的不对劲。

“我在酒吧,里面有些吵,就出来接个电话。”

“我打了你五分钟电话,也发了信息,你都没有回。”

“酒吧嘛,听不到很正常。”季桐怕聂辰泽继续问下去,立刻问起那条受伤的狗,“你家二哈怎么回事?”

“为了一条小母狗,和隔壁金毛打架,结果被咬了。Sorry,我也没有想过今天会碰到这事。”

“原来是为情打架。”季桐扑哧笑出声来,心里的那番难过瞬时消失了。

“是啊。”

“那伤得重吗?”

“还成,腿被咬伤了,现在在我身边趴着,可能受了点伤,赖着不肯回自己窝里。”

“受伤了,当然希望有人在身边。”季桐说的是聂辰泽家的狗,可心里却是在想自己。

“你现在需要人陪吗?”

“我又没受伤。”

“小粉瓶和小蓝瓶的推广数据,我一会儿发给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盯住生产,确保整个项目万无一失。”

“我知道,聂总。”

“呵,会调侃我了。好了,你和朋友继续吧,我得继续安抚二哈。”

“好啊,去安抚那只被情敌弄伤的二哈大人吧。”季桐咯咯地笑了起来。

聂辰泽低声道:“照顾好自己,别喝多了,我怕今晚我抱过哈士奇后,抱不动你。”

“啊,你现在越来越幽默了,我有那么重吗?”

两人原说着要挂电话,结果却一直都没有挂断。聂辰泽很清楚,季桐一定没有和柳译在一起,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时间和自己聊天?

熊猫趴在他的身边,一直窃听着前主人和现主人之间的对话,偶尔抬头看看,接着又满意地耷拉下脑袋。

这一晚,虽然他们没有一起共进晚餐,但季桐感觉聂辰泽好似一直都在身边,即便没有肩膀可靠,却也感觉满是依赖。

不过,这短暂温存的夜晚连着的便是暗无天日的项目跟踪。为了防止再出现不可逆转的问题,季桐安排展鹏在工厂里蹲点,关注产品生产,并且一直追踪各票货的走向。这虽然令其他部门感到有种被监视的不适,却也保证了项目的顺利进行。

季桐接连在几个区域大KA的柜台进行了巡店,两周以来不停不歇,一来为了工作,二来也避开了柳译。

只是,因为过度疲劳,季桐在冷热交替中发了高烧,不得不前往医院,拿完药后打算立刻离开。

谁知她刚到停车场就看到了一辆沪A牌照,末尾3个8的奥迪A8从自己面前开过。这辆车正是卓澜韬的。季桐看着车子驶向停车场靠墙壁的停车位,接着,上面下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身材曼妙,戴了副墨镜,另一个女人长相平凡。季桐一眼便认出那个戴墨镜的女人正是朴慧,而身边帮朴慧拎包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见过。

朴慧坐的车是卓澜韬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果然不简单。

季桐还记得当时与聂辰泽八卦地问朴慧同卓澜韬之间的关系,后来听秦言说卓澜韬经常出入聂辰泽前女友家,这么看来卓澜韬应该是同时与几个女人都有关系。在她的印象中卓澜韬不像是贪恋美色的人,可见权力大了后,女人似乎成了标配。

季桐忍不住想了想聂辰泽,他周围多有美女,但他也不像贪恋女色的人,不知是不是一副假象?

朴慧走得很快,时不时张望四周,季桐无法再跟下去,只能开车回了公司。

季桐刚从电梯出来,只见吴彬彬倚靠在电梯旁,单手扶着墙墙,两腿微交叉站着与一旁的顾铭谈笑风生。两人见季桐从电梯出来,话题便戛然而止。

“我回办公室了。”顾铭避过季桐的目光,按了电梯打算离开。

季桐同样没有要与顾铭交流的意思,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正要关门的时候却被吴彬彬拉住了门沿。

“走这么快干什么?欠了顾总的钱,没脸面见顾总了?”

“吴彬彬,我和顾铭的事,你少来插嘴。”

“大家同事一场,我也是关心你和顾总嘛。”吴彬彬抬起手看了下美甲后的手指,他是季桐认识的男人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美甲的男人。

“少操你的心。”

“怪不得人家要用钱做文章来举报你,果然是欠了债。”

“你有完没完?”季桐瞪大了眼睛,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吴彬彬的脸上。

吴彬彬却不依不饶,冲着季桐低声道:“看在我们是同事,我给你指条明路,这回我们去香港开销售大会,顺道跟我去趟澳门,我认识些赌场的人,赌两把把钱赚回来……”

“滚——”没等吴彬彬说完,季桐一把夺过他捏着的门框,吴彬彬一个踉跄,险得跌进办公室里。刚巧Frank来季桐办公室找人,吴彬彬一副狼狈,本要跳脚大骂,见到Frank进来,只能硬生生地把到嘴的脏话给吞进了肚子。

“吴,你也在这儿。”Frank虽然没看到他们间发生了什么,但能想象得出,吴彬彬是在季桐这儿吃了瘪,拍了拍他肩膀算是安抚。

吴彬彬自讨没趣,低哼了声借故离开了办公室。

“呵,你们俩真是冤家。”

“放心,对外,我们都是贝莱中国销售部的人。”

“这点,我自然是放心,职业经理人的基本素养,你和吴彬彬都不缺。至于,顾铭和你的流言蜚语,我先前也说了,不必放心上。怎么看,你都值得更好的男人。”Frank笑着进了门,继续道,“香港会议多做些准备,特别是这次的防晒霜,作为季度性产品,这个月订单金额已经比去年翻倍了,不仅如此,我们还在市场占有率上达到了第二,比妮维雅就差那么一点点。不过,没关系,妮维雅防晒霜市场占有率第一的位置已经好些年了,我们这次从第六到第二已经非常难能可贵。现在,还有好些竞争对手再想买原材料做防晒霜项目,可是已经晚了,哈哈哈哈。”

季桐明白这一次的防晒霜项目是险象环生,如果没有柳译出手,自己根本没有可能反转局面。她心底对卓澜韬这个人的怀疑更重了,尤其是看到朴慧那么神秘地坐着卓澜韬的车子去医院,这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就更让她猜度了。

“我好像几天没看到朴慧了。”季桐试探地说道。

“噢,朴慧去了法国,陪客户参加古堡游了。你知道,她做的是奢侈品类,这种古堡游这两年特别时兴。回头,她会飞香港直接参加会议的。”

古堡游?明明是去了医院。

看样子,连Frank都不知朴慧去了哪儿。在贝莱中国,出差流程是非常规范的,朴慧能够瞒住Frank,想来这背后一定有卓澜韬的手段。

这所谓的法国游变成了医院行,个中缘由自然不得而知。季桐想到朴慧那张善解人意、完美极致的脸孔,无法相信这会是她的假面。

“光提朴慧,我都忘了你刚去了医院。你脸色还是不好,病着就得好好休息,我放你两天假,把身体养养好。”

“谢谢。”

“我看最近辰泽和你有些交流了,这是好事,你和他之间如果能够关系更好些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噢,我又老生常谈了。”

“Frank,你的中文越来越棒了。”季桐嘴上赞许了Frank,心里却在腹诽这老狐狸是越来越坏,这番急切地要拉拢聂辰泽怕是因为防晒霜项目时突发的状况引来得不安。项目是卓澜韬要扩大的,危机也是那个时候发生的。连她都能发现的问题,Frank自然也早就发现了。聂辰泽是Frank手上重要的牌,尽管聂辰泽与卓澜韬的关系人尽皆知,可Frank显然仍然认为聂辰泽应该是在自己手上的牌。

这就是季桐一直不明白的事。聂辰泽非引导自己到贝莱中国,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是吗?我中文越来越好了?噢,等你身体恢复后,找辰泽谈谈下半年的计划吧。”

“Ok。”季桐应承了下来。

因为是劳累导致的高烧,季桐服用了药物后好了不少,加之她在家躺了两天,整个人又元气满满的。刚好又是个周五,季桐打算去公司看看情况,却不想聂辰泽约她商议下半年项目的事。

说来,这样的谈话很虚浮,下半年的具体项目还没有列明,能做的也不过是现在的老产品。倒是吴彬彬在她部门推广防晒霜的时候推了几款乳液和面霜,做得有声有色。至于朴慧部门,黛尔主打的奢宠产品在新媒体上的营销也扩大了不少。黛尔的广告高雅而奢华百分之八十都由总部市场部统一拍摄,请的明星也是好莱坞顶级演员。最新的一款全能霜更是以罗马时期的浴场为背景,美轮美奂,令人看了后不禁赞叹。聂辰泽在这一块的涉足不多,只是利用手头的新媒体资源在各个APP上做开机广告及常规推送罢了。

不过,季桐想着倒是有段时间没见聂辰泽,尤其是防晒霜项目的种种疑点,以及朴慧明是去法国,实际去的是医院这件“八卦”,她还没有来得及和聂辰泽说,见一面权当是聊天。

聂辰泽发来了一个地址,关照季桐不要去柯林公司。季桐一愣,这家伙既然已是老板了,难道还要偷摸地寻个金屋开展第二事业不成?

季桐驱车到了聂辰泽定位的地址。这是位于浦东的一间大车库,车库外面是彩色喷绘,这样的艺术墙在国外很常见,可在这片区域却是格外显眼。季桐到了车库门前,门便自动打开了。

聂辰泽究竟在玩什么花样,搞得如此神秘?季桐怀揣着疑问看起了周围。车库有两层,第一层的内墙用了古砖,与一般建筑使用的空心砖不同,带着历史的厚重感。古砖重新修葺,看样子是从别处移过来的,墙壁北面放了一些照片,靠南边则是一间敞开式的厨房,原木色与不锈钢相间的装潢,里面放了一张能容四人共餐大小的桌子。车库内还放了张工作台,靠西边是三尊形态各异的雕塑,约两米高,分别是黑、灰、白色。季桐顺着铁艺楼梯往上看,上面放着一张原木色的床。

“聂辰泽,你在哪儿?”

“这儿。”

聂辰泽忽然从白色尊雕塑后面冒了出来。他穿了件白色中袖西装,内搭了一条浅灰色深V领线衣,俨然一副“行走的荷尔蒙”的样子。

季桐吐了口气,问道:“为什么约我来这里?”

“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很重要的事?”聂辰泽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这让季桐不禁感觉这件事真是非常重要。

“先看看墙上的照片。”聂辰泽说完后带着季桐到了墙壁前。

墙壁上满是生活照:聂辰泽、卓澜韬以及一个圆脸宽眉的男人。这些照片应都是多年前的合照,那时候的聂辰泽稚嫩得多,身上还满是校园出来的青葱气息,穿的衣服也远不如现在这般时尚,而卓澜韬与那陌生男人比他都要成熟得多。他们一起踢球,一起喝酒,一起弹吉他、唱歌,一起爬山,一起布置房间,一起挖土奠基,一起扶着莹丽招牌……

“耿恺?”季桐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她立刻转过头朝聂辰泽求证。

聂辰泽点点头。

季桐端详着这个已经不在人世的男人——莹丽的创始人。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莫名涌上难以名状的感觉。第一次看到聂辰泽的时候,便是耿恺的妻子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在这之后,她从丁总口中,从现在贝莱的产品中,都能感觉到耿恺的影子。不过,今天是她第一次看到耿恺的样子。他双眉很宽,脸孔圆润饱满,看上去颇有亲和力。季桐从几张照片中看出耿恺对聂辰泽,就像一位大哥在关照自己的弟弟,眼里满是关切与爱护。卓澜韬则不同,他脸上的笑容总是同样的弧度,那是一种没有什么温度的标准的微笑。如今,他坐在贝莱高高的总裁位置上,连这种没有温度的微笑也变得极少了。

“莹丽以前是一家国有日化工厂,改革开放后,经历了风风雨雨,九十年代初,欧氏就曾经试图与厂子合资,那时候国企的员工都非常惧怕被外国厂商并购,闹了几次,最后合资计划失败。之后,工厂的生产模式越来越跟不上时代,到了2002年的时候,工厂濒临破产。耿恺没读过大学,跟着师父在那工厂做了十来年,妻子也是在厂里认识的,对工厂很有感情。他找了一些老员工一起买下了它。”

“那时候耿恺有三十岁吗?他有钱买厂?”

“耿恺卖了他在浙江的祖宅,又借了些钱,因为出的钱最多,自然成了第一股东,不久将日化厂改名为莹丽化妆品公司。”

“听说每个浙江人都有一颗创业的心,果然一点不假。那卓澜韬也是那家厂的吗?”

“卓澜韬原本是厂里供应科的,经常到技术部门去抽烟聊天,年纪又与耿恺相近,与耿恺很谈得来。本来他在莹丽是没有股份的,但因为后来一些股东急着买房投资,就把公司的股份退让了出来。卓澜韬就成了股东。”

“那你呢?你这个小后辈是怎么挤进去的?”

“我的父亲与耿恺的父亲在北大荒支援的时候相识,关系非常不错。当初,借钱给耿恺的是我。”

“你?”季桐愣了一下,聂辰泽在2002年的时候不过十几岁而已,怎么可能借钱给耿恺创业?她不禁侧过身,看起一旁的聂辰泽。

聂辰泽轻叹了一声:“我父亲是建筑爆破专家,早在一项国家在海外援建项目中因为事故去世,我们家因此得到了很大一笔抚恤金和长期生活补助。母亲因在学校任教,空闲的时间很少,疲于照顾我和她的学生,身体难以支撑。耿恺和嫂子就接我去他们家住,照顾了我几年。在我眼中,耿恺就如我的父兄一样。”

“对不起。”季桐没有想到这略带戏谑的提问会引来悲伤的回答。

“没事。那笔抚恤金没用过,母亲想着给我读书用,结果没派上用场。”

“为什么?你不是出国留学吗?那需要很多钱吧?”

“我十四岁读了少科班,之后去了国外,都是公费,留学期间一直拿奖学金,做项目还有很多额外收入,钱还有富余。”

“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学霸。”季桐从小对学霸就有莫名的仰慕感,认定那是白马王子的标配。当初和顾铭在一起,也多有这种情结的缘故。

“呵,那你眼里,我该是学渣?”聂辰泽玩味一笑,指着他们三人在莹丽奠基牌前拍的照片,“当时响应号召,把工厂外迁时奠基拍的。我刚好放暑假回来,就一起参加了奠基的活动。因为转制加上搬厂,当时的情况其实很差。不过,耿恺非常强,他在短短十年的光景中,把莹丽打造成了国家名牌企业,在全国的大众消费化妆品类占据了重要席位。”

“所以,贝莱要收购莹丽?”季桐感觉到聂辰泽讲述的事情渐渐地与后来知道的事衔接起来,但她仍愿意听聂辰泽讲述他们三人的恩怨。

“没错,资本本身是冷血而带有诱惑的。我不得不承认,当年,我的确赞成贝莱收购莹丽这件事。”

“所以,你把股份出让给了贝莱?”

“没有。”聂辰泽立刻否定了季桐的猜测,他低眉看了眼季桐,他从未对任何人讲过这些事。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倾听者。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耿恺和我提了这件事当我表示赞同的时候,他沉默了。兴许是在商学院久了,我只认可资本的魅力,直到我回中国后见到耿恺,才知道他多么热爱莹丽。他被并购的事折磨得很憔悴,整个人瘦脱了形可即便这样,耿恺仍然坚持让我回学院完成论文。与之前国企合资那会儿不同,当时很多人听到贝莱要收购莹丽特别高兴,他们开始打探消息,埋怨耿恺为什么不卖掉公司,好让他们也成为世界五百强企业员工。这对与莹丽相互依存的耿恺来说,是最大的精神折磨。后来,我明白了当时传播的消息一部分来自贝莱,而绝大部分则出自卓澜韬的手笔。”

“不用说,卓澜韬是赞成收购的。”

“他表面上是反对的,就连我都认为他反对并购。我几乎不参与莹丽的日常管理,所以,我刚回英国不过几天,卓澜韬就到了我那儿,提出让我把股份转让给耿恺以加强耿恺在公司的威望时,我立刻签了股权转让书。三天之后,贝莱单方面宣布成功收购莹丽,耿恺心脏病发进了医院。我尽快赶到医院,可还是去晚了。当时那样的情况,我不该离开上海的。”

聂辰泽语塞了许久,季桐看着他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孔因为自责而蒙上了淡淡的阴郁气息。她意识到,聂辰泽错过了耿恺的最后一面,在他内心深处满是自责与愧疚。她想劝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嫂子给了我一份银行保险柜的密码。”聂辰泽继续说了下去,“我拿到了耿恺生前留给我的物件。”

“钱吗?”

“不,是耿恺的日志。”

“我记得耿恺妻子曾说过耿恺把钱留给你创业了?”

“是我和她说保险柜里是耿恺留给我的钱。”

“可她并不能接受你与贝莱中国合作。”

“季桐。”聂辰泽突然喊了声她的名字,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季桐的心一下提了上来,等待着他的话。

“我有些饿了,介不介意给我做个Branch ?”

眼前的男人语气凝重地要宣布某件事,却戛然而止地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这就好比一台评书讲到关键部分的时候,突然就说“下回分解”了。不过,季桐能明白聂辰泽此时的心境并不是一台评书那么轻松,错过了耿恺的最后一面,得到了耿恺生前留给他的日志那般的滋味,是一个旁人所无法真正理解的。

“看在你做过绝顶美味的方便面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做一顿Branch给你吃。不过呢,西式Branch是没有了,中式盖浇饭OK吗?”季桐眨了眨眼睛,打开冰箱道,“来,让我看看你都藏了什么食材?肉、番茄、土豆……这是什么?荔浦芋头?哈,那就做个芋头红烧肉盖浇饭。”

“芋头?”聂辰泽愣了下,说道,“那是我给……”

未待聂辰泽说完,季桐已开口道:“我做的芋头红烧肉可好吃了,我家佐罗除了狗粮,最爱吃的就是这个菜。”

“你把我和你的佐罗划等号?”季桐说的话本是聂辰泽要说的。聂辰泽一直喂熊猫吃狗粮,偶然一次,他带着熊猫出去遛弯,经过毛毛家的时候,闻到了芋头烧肉的味道,竟是半天没有挪动身子,口水流了一地。因此,芋头烧肉也是他唯一给熊猫烧的菜。他本打算买了这些,过两天带熊猫来的时候可以烧给熊猫吃,不想如今换作季桐烧给自己吃。可是他是不能吃芋头的。

“怎么?不乐意?”

“一定要做芋头烧肉吗?”

“怕我做不好?”

“不是。”

“那就等我炖个芋头红烧肉盖浇饭吧。这可是我最拿手的一道菜。”

聂辰泽对芋头严重过敏,他至今还记得那次过敏差点丢了性命。这也许就是“罪有应得”吧,把季桐拖到了自己恩怨的泥沼中,总是要受到些惩罚的。

“对了,你怎么一直在读书?”

“毕业后在投行做了几年,又回学校读了经济。”

“经济?那你之前读的什么?”

“哲学。”

“哲学?”季桐洗着菜,时不时地瞥瞥聂辰泽,她一直以为聂辰泽读的是广告学或者营销之类的,没想到他居然读的是哲学。她第一次接触读哲学的男人,却丝毫读不出这男人脸上有任何思辨的哲学气息。

“我学的哲学,不代表我脸上有哲学两个字。”聂辰泽小心翼翼地抚平整墙上的照片。

季桐嘀咕了两句,聂辰泽见她满是狐疑,说道:“本科是化学方向,研究生是哲学,博士是经济学。”

“什么?!你是博士?”

“你这是在崇拜我,还是崇拜学历?”聂辰泽走到白色的雕塑前,用布擦拭起上面的浮尘。洁白的东西最容易沾染灰尘,这正如世上许多纯洁的人,经历了世事,沾染了俗尘后便不再如初那般纯净了。

季桐没有搭话,只是埋头准备起她的拿手好菜。可对聂辰泽来说,当他闻到芋头红烧肉的香味时,也预感到自己即将迎来“大刑”。

但他转念一想,虽然这是一个极糟糕的点子,甚至有些狗血言情桥段,但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案。聂辰泽深谙各种推广策划,但真到了此时,却想不出比这被迫的“苦肉计”更好的主意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香啊?”季桐将出锅的芋头红烧肉倒在了白米饭上,芋头红烧肉的香味混在稻米的清香中,从米粒的间隙蒸发了出来。季桐见聂辰泽蹙着双眉,便搡了他一下,“这么好的Branch,不给掌声算了,别这种态度嘛。”

“我是在想事情。”

“边吃边说。”

“季桐,你手机电量足够吧?”

“够啊,我早上刚充。”

“那就好。”

季桐猜想他或许还未完全从刚才讲述耿恺的事中抽离出来,整个人古里古怪的。不过,她既然把这Branch做出来了,他也没有推辞的理由。

“季桐。”聂辰泽看着面前的盖浇饭,想把先前的话说完后再接受“大刑”,但他忽然改了主意,吃了几口芋头红烧肉。

“哎,有点干,我再去弄个汤。”季桐话音刚落,就看到聂辰泽脸色先红再白,一手捂着颈脖,一手费劲地扶着桌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到了胸口,将浅灰色的线衣浸成了深灰色。

“喂,你怎么了?聂辰泽!你别吓我。”

季桐以为他被芋头噎住了,立刻想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去帮助他。

与此同时,她冷静地打了120。

聂辰泽想解释,但芋头引发的水肿堵住了他的嗓子,他呼吸困难,难以言语,只能透过沾着汗滴的眼睑去看忙碌焦急的季桐。为了急救,她咬着牙,支起他的身体,将椅背卡在他腹部的位置,使劲儿令腰腹与椅背发生撞击。很快,她发现这样的做法并没有起到效果,便又将他拖到了地上。

在遭遇了腹部冲击之后,聂辰泽又被砰地推到了地上。他亲身体验了“腹背受敌”的滋味。季桐跪在他的身旁,忽而低下身来吻他。准确地说,她是在用人工呼吸帮助他解脱困境,她每次低下身的时候,领口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他眼前。聂辰泽的确是受困于芋头过敏但吃的分量却不足以导致极严重的后果。倒是季桐的一番急救,把他折腾得浑身是伤。然而,这些都不过是小事,糟糕的是她柔软的唇瓣呼出的馨香气息挑弄起了他压抑的欲望,他想立刻吻住她的唇,将她翻到自己身下。这图谋不轨的欲念猛烈地撞击着聂辰泽,直到120急救车到了现场,他才从这邪恶不堪的思想中解脱出来。

到医院后,医生很快做了处理,把聂辰泽安排到了病房。

季桐本不觉得累,待到聂辰泽安然地躺到病床上后,这才发觉浑身上下尤其疲惫。

她看着聂辰泽,嗔怪道:“你不能吃芋头为什么不早说?别以为我信你自己不知道过敏这件事,吃之前特意问我电话有没有充过电,你是等着我打120,对吗?”

“所有的事都瞒不过你。”

“说吧,干吗这么做?”季桐虽然责怪他,但想到他也曾反对过吃芋头,终究还是自己造成了这件突发的事故,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聂辰泽沉默一会儿,说道:“季桐,我必须把之前的事说完。耿恺留给了我一本日志,上面清楚地写着他绝对不会把莹丽卖给贝莱。所以,我怀疑当时卓澜韬向贝莱提出自己已经说服耿恺出售莹丽。贝莱生怕事出变化,立刻单方面宣布了收购成功。耿恺心脏病发去世,根据公司股份特约章程,当公司任一自然股东无行为能力或去世的时候,其所持的股份将由其他持股的自然股东按持股比例进行继承,以确保公司平稳运营。我把股份转让给了耿恺,而耿恺去世了,那么,卓澜韬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大股东,把莹丽卖给了贝莱中国。是我,一手造成的这件事,如果当初我没有听信卓澜韬的安排,把股份转给耿恺,那卓澜韬的计谋就不会成功。他一手逼死了耿恺,我则成了帮凶。”

“那你现在是在寻机会报仇吗?”季桐听完了聂辰泽虚弱的话语,她感到浑身发冷。那个在贝莱中国总裁办公室的男人,竟然是一个冷血的杀人凶手。虽然他没有使用任何凶器但他却把自己相处了十几年的兄弟杀死了。

“对不起,是我把你卷入了这场恩怨中。这些年,我知道卓澜韬一定在做不法的勾当,却始终无法接近真相。”

“卓澜韬一直不信任你,所以,利用你接近Frank来铲除这个总部派来的眼中钉。你通过这种方式来换取他的信任。Frank很明白卓澜韬的手段,他想通过你达到拉卓澜韬下马的目的。你是他们两个都想利用的人,而你也同时利用他们。”

“季桐,我知道,只要说出前面的事,你便能猜出我和卓澜韬以及Frank之间的关系。卓澜韬很狡猾,我必须找到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来帮我,而你,是我见过最合适的人。所以我千方百计要把你拉进贝莱。”

虽然聂辰泽不过是食物过敏引发了水肿,经过急救挂水后已经无碍,但声音却是虚弱的。她终于知道了聂辰泽为什么要她进贝莱中国的原因。这样的原因太过沉重,与聂辰泽之间单纯的关系也因此而变得复杂。

她低声道:“我说过,贝莱的工作挺赚钱,你为什么还要执着地告诉我这些事?”

“因为我不想我喜欢的人再同我一起冒险。”聂辰泽握住了季桐放在床单上得手,他能真切感受到她手中的温度。

“你,我……”季桐被聂辰泽这突然的举动与话语怔住了。

“我试想过用一种更好地方式去表达这件事,但却始终想不出来。我一直认为,我选了一个最正确的人进贝莱,但我现在知道,我做了一个最错的选择。”

“你开玩笑的吧?”季桐试图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却不想被他握得牢牢的。他手上的挂针因为他的这番举动,倒流在输液管内的血液在雪白的床单上显得格外醒目。季桐只感觉到一阵疼痛,她不知道这番疼痛是因为看到了聂辰泽的血,还是因为聂辰泽的话揭开了她尘封一年多的情感疤痕。

“我是认真的。”

“你一定是吃芋头吃坏了脑子。”季桐仍想逃离他,却在目光碰撞的时候,沉浸于那种交缠的感觉无法自拔。

“再聪明的人,在感情面前都会变得愚钝不堪。”聂辰泽能感受到季桐在他掌心中的手犹疑地想要抽回却又停止了挣扎。她是在意他的,否则就不会在他出事的时候,那般急迫地要救他。就如他想的那样,这是最糟的方式,也是最好的方式。现在的她惧怕再受到感情的伤害,与他相处的时候,她总是以朋友的方式来解释彼此的关系。聂辰泽很明白,捅破这一层关系,意味着没有回头的路可选。那所谓的朋友关系也随着他的这个决定而消失。

“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我会等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我,立刻离开贝莱中国。”

“我两样都不答应呢?”

“季桐,第一件事,主动权在我,我愿意等,你阻止不了我。第二件事,如果不是柳译突然出现,挽回了局面,防晒霜造成的负面影响足以将Frank和你逼到悬崖上。卓澜韬已经失败了两次,他绝对不会甘心的。你越接近他在背后操控的一切,就越危险,而我却无力掌控局面,甚至可能成为他利用的对象。”

“既然我已经赢了两次,为什么不会再赢一次呢?”

“太危险了。”

“聂辰泽,当初是你这么拉着我的手,说我欠你的,让我进贝莱中国来还你。我听你的,准备赚大钱的。现在,你让我退出,你觉得卓澜韬会不怀疑你?还是你想我流落街头?有些事,开始了就不能停了。有我在贝莱,你才能把事情查得更彻底。”

“他放手雅氏商贸欠款拿货,好让将雅氏商贸将销售额挪作房产投资谋取利益。先前贝莱总部的审计虽有所察觉,却还是被糊弄了过去。正巧,你一来就要查雅氏商贸,他起先反对,但知晓动静大了容易被Frank抓住把柄,就抢先借雅氏商贸给自己洗地。对整件事,我竟然到了末了的时候才查清楚。季桐,我不想迷药、诽谤陷害之类的事再发生在你身上。”聂辰泽收紧了握着季桐的手,他不能再让季桐涉险。

“好了,我权当你现在这番话是吃了芋头坏了脑袋。总之,我进了贝莱这个狼窝,就一定不会轻易离开。我不是什么圣人,我只知道,谁害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季桐挪开了聂辰泽还挂着吊针的手。

聂辰泽这一次未再试图抓住季桐,他明白季桐虽然没有答复他的表白,但他们已经一起携手在这条危险的道路上走过了许多路,不可能轻易回头,也不可能轻易松手。

不知道这算不算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季桐回家的途中回想起这一天经历的事。车库里的三座雕塑黑白灰仿佛象征着卓澜韬、耿恺以及聂辰泽。她与聂辰泽都是灰色的人,行走在黑白之间,对付那些良心变黑的人,他们可以与之对抗到底。如今,战争既然已经开始,就不可能停下来。至于感情,若非聂辰泽开口,她真的就能将他们这些天彼此无间的合作权当是偿还当初她欠下的人情吗?

今天事发突然,她只想着要救他。季桐回忆起那一刻,在俯身为他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两唇相遇,那份怦然心动的感觉与稍纵即逝的羞怯,她是不是也早已喜欢了对方?

可是,她和顾铭,一段持续了七年的爱情,在外人看来最为纯洁的校园恋情,最终还是败给了这浮华的现实。

她与聂辰泽相识于浮华又功利的都市丛林,她又怎么敢奢望这土壤里能长出纯洁的爱情?

季桐放下车窗,任着晚风吹过自己的脸庞,那因为心动而炽热的脸庞再度冷了下来。

爱情,难道不是一部童话吗? HZe5XpLjRRkhoFEH+/kt//m56Bc5zSrt9wPhhcMGPyf3g9DcK61LJdZS+smTg1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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