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季桐早早地来到办公室。虽然周末没有休息，但经过一晚的补觉，她已经神清气爽。季桐总结道人是真的不能松懈，先前在千羽的时候，因为没有出差，明显降低了她在出差这件事上的战斗力。现在，贝莱中国总算又激活了她的热血。

季桐一早上便将自己对除了华东区之外各个区的巡店情况发给了大区经理，要求各位大区经理着手对卖场等薄弱的促销员制订针对性培训计划。同时，她又向财务要来了本部门过去三年的客户财务报表。

她刚拿到华东区客户回款报表，部门助理Mandy敲门进了办公室，说道：“季经理，这份是柯林为塑颜系列做的策划书。庄姐说，现在这些事都得由您批准。”

“谢谢，放这儿吧。”

Mandy放下厚厚的一沓策划书后打算离开，季桐喊住了她：“庄姐看过这策划案了吗？”

“庄姐看过。”

“让庄姐在四点半的时候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

“对了，之前，部门里所有的报表都是你做的吗？”

“是的。”

“这周你空吗？我的意思是每天晚上有空吗？我希望你能和我过一遍部门所有的报表。”

“噢。”

“不好意思，你得和你男朋友打个招呼了。”

“噢，我结婚了。没关系的，我可以留下来加班的。”

季桐笑笑，没想到Mandy这么年轻的女孩已经结婚了，自己倒是不知不觉都要三十整岁了。用聂辰泽的话，她就是轻熟女性了。

“那就说定了，过了这周后，你休假放松下。”

Mandy离开了办公室，季桐低头翻开塑颜系列的策划书，柯林的Logo印在页眉。季桐想起昨晚聂辰泽发给自己的微信。顾铭到家来无非是与自己谈剩余的首付款及首付款增值部分的钱款，都已经分手，能谈的只剩了钱。当初，房子的首付的确是顾家出的，她当然会还清所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顾铭喋喋不休了一通之后便离开了，她吃完泡面就洗洗睡了，短信的事早已抛诸脑后。季桐继续集中精神看起策划案和华东区的客户财务报表。

季桐惊讶地发现，贝莱中国这么大的企业，排在前面的几家大代理商竟在账面上有这么多逾期应收款。

季桐迅速查看了这些客户：雅氏商贸，云端科技，斐飞有限公司……

其中，雅氏商贸的最长逾期竟然超过了一年。这家公司是什么背景？季桐迅速打开了先前庄磊交上来的客户SKU，心中的疑问愈加多了起来。雅氏商贸的问题不仅是应收账款高，库存的SKU也非常之高。外企的报表管控向来十分严格，直觉告诉她，这个雅氏商贸一定不简单。

庄磊这次准时出现在季桐办公室。

“季经理，你找我？”

“坐。”季桐招呼庄磊坐下后，便问道，“之前，我们部门的推广策划是不是都是你决定的？”

“是，不过，有销售经理的时候，就是销售经理批复。只是，我们部门很少有销售经理能够做久的。噢，季经理不要误会，我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庄磊脸孔上的表情变化自如好似让季桐自己体会这话中含义。

“你觉得这次致臻的V脸塑形系列推广策划好吗？”

“不错啊。流量明星加线上线下同期推出。下个月的三八妇女节也是个好日子，我预计会有不错的销售额。”

“三八妇女节的确是个好日子，不过，这次的推广策划案，我认为很普通。现在演艺界，多少女人不是V脸？对消费者的说服度太低。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策划案。”

“这可是柯林的策划案。”庄磊目指策划案上柯林的Logo。

“那我只能说，太有失水准了。”

季桐又翻了一下，余光扫睨过庄磊的眼神，她在想庄磊是不是在猜度自己和柯林的关系。就像第一次见卓澜韬的时候，卓澜韬那狐疑的眼神，好像也要翻出她与聂辰泽之间是否有关系。

“那季经理的意思？”

“重做。”季桐合上策划案。

“重做的话，时间上就赶不及三八妇女节了。”

“柯林应该替我们解决这些问题，他们是我们的服务商，不是吗？”季桐目光凝视着庄磊，这样的质问令庄磊对自己先前的猜测有了否定的结论。

“虽说是服务商，但柯林在这行业的地位高，做的策划案向来都很成功。其实，我不觉得这份策划案有什么问题。”

“不是有问题，是很有问题！没有亮点的策划案，就是一份有问题的策划案。作为决策者，如果不能及时发现，也很有问题。庄姐，我相信你对产品都很熟悉，对贝莱中国的运营模式也很清楚。选择策划案，应该不在话下。”

庄磊微眯起双眼，看着季桐的语调愈加沉重，若有所思了一番后，回道：“那我就只要把季经理的回馈告诉他们。因为季经理是决策者，比我自然要有说服力。”

“我建议你安排柯林相关负责人来贝莱开个沟通会，同时请几位大区经理和市场部的人都参加一下，大家集思广益，一定会有更好的策划案出来。”

“好的。”

季桐见庄磊已打算起身，便喊住了她：“等等。”

“嗯？”

“雅氏商贸是你负责的客户吧？”

“是啊，是我们第三事业部的大客户。”

“欠款这么多的大客户？”

“欠款高，不代表坏账。公司财务很明白这些。”

“是吗？”季桐看了眼桌上的小钟，说道，“没什么事了，你尽快安排柯林的会议。”

庄磊见季桐不再追究，立刻起身离开了季桐办公室。

这一招不过是试探而已，看得出庄磊与雅氏商贸之间的关系非常好，以至于提到雅氏商贸的时候，庄磊神经一下子绷住了。

不过，眼下，她对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断不能贸然出手。

雅氏商贸。

季桐在千羽的时候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家公司，既然在华东区能够与贝莱有这么大的交易额，一定不会是小规模的企业。

聂辰泽必然比她更清楚这家雅氏商贸。

季桐在思考的时候，Lucy打来了办公室电话，告知会有同事负责把她的手机号托管，以方便公司承担她每个月的手机费。

托管手机这件事，季桐一直心存芥蒂。因为曾有著名外企借托管手机为名，查员工的隐私记录。不过，她初入贝莱，如果断然拒绝必然会引来人事部甚至卓澜韬的怀疑，因而没有提出异议。

不过，为了保险期间，她给聂辰泽发了条微信：“手机托管，以后微信联系。”

“OK。”

“致臻V脸塑形系列的策划案这么失败，几个意思？”

“一个意思。”

“？”

“自己想。”

聂辰泽放下手机，狡黠一笑，这三个字怕是得让季桐想上一会儿。谁让这个女人害他白白担心了一宿。

致臻V脸塑形系列的策划自然不是什么上乘之作，但也绝非一个差选项。季桐否定这份策划案在情理之中，她对工作一向高要求，自然看不上这么一个平庸的方案。这么一来她与柯林之间的关系自然显得很一般，这也是再次让卓澜韬确定他与季桐之间没有关系的方法。

“聂总，Suki有事找您。”

“让她进来。”

Suki很快进了办公室，娇柔的脸庞上浮着不满的情绪，见了聂辰泽便说道：“聂总，刚才贝莱打电话说，要我们修改致臻V脸塑形系列方案不好，让我去贝莱重新定方案。”

“你的想法呢？”

聂辰泽有不少知名策划师，Suki正是整个团队中的资深策划师，几乎所有的客户都认可她的策划。此番贝莱突然推翻了她的方案，她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认为是他们新来的销售经理故意为难我。”Suki露出嗔怪生气的模样无非期望聂辰泽多同情自己一分。

“你说季桐？我上次去贝莱的时候，Frank告诉我，她做了第三事业部的销售经理。”

“就是，那次魔力鸭的事，她肯定还记着。”

“为什么你不从自身寻找原因？”

“聂总。”

“贝莱要你什么时候去开会？”

“刚约了明天上午九点的会议。”

“OK。”

聂辰泽说完后低下头，Suki并未马上离开，仍守在原地等自己的老板回应自己也会去的话语，然而，聂辰泽却并未表示，只是翻看文件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她。Suki立刻意识到老板下了逐客令，只能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周二上午九点，贝莱第三事业部的会议室坐了贝莱与柯林双方的人。

季桐到会场的时候，庄磊正要向Suki等人介绍季桐，不想季桐已微笑着主动向Suki握手道：“Suki，很久不见。”

“是啊。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季小姐已经成了贝莱中国的销售经理。”

季桐笑答：“我们很有缘分，希望这次，柯林不要让我失望。”

Suki唇角僵硬地扬起笑容。作为一名资深策划师，每回做方案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次选用流量明星做V脸塑形系列的推广非常合适，尤其是快到三八妇女节了，大幅海报加上电视、网络等多渠道并进，她并不认为有问题。

为了令大家更透彻地理解自己的策划理念，Suki自信满满地对整个推广策划中所用到的各种服饰元素、背景选择都做了极其精细的演讲。庄磊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去试探季桐的表情，季桐的脸庞却始终没有变化。

直到Suki演讲结束，会议室的灯再次亮起的时候，季桐这才转过身对自己的下属们说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经过Suki的解释，我觉得很好啊。尤其是这位赵萱，最近出演的几部电视剧不错，流量助推营销。”陈烁说道。

“是啊，我们这款产品是红色与金色相间的设计，用在赵萱服装设计上的元素与产品的瓶体风格一致。”张琦紧跟着评论道。

“庄姐，子涛，你们的意见呢？”季桐问道。

“很不错。”黄子涛点头道。

庄磊故意不作声响。

“我必须承认Suki做的方案很漂亮。不过，让大家来开这个会，不是说赞词的，因为产品光靠赞词是卖不出去的。Suki，我希望你再看一下我们这系列的产品，如何做到差异化。流量明星固然有用，但你考虑过，我们这款产品的受众是谁吗？”

“贝莱的致臻系列一直都是大众化产品。”Suki应道。

“大众化不代表没有针对性。这款产品针对的是肌肤不紧致、出现耷拉现象的女性。我想这类女性不会再盲目地因为某个明星使用了这款产品变成了小V脸而去购买这系列的产品。她们的购买应该更理性、更追求真实效果。”季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会议室所有的人，目光最终落在Suki身上。

Suki的脸微微涨红，说道：“那季经理的意思是……”

“我认为用普通人会更好。”

“普通人？”

“是，我说的普通人是指样貌不必是流量明星和网红。可以是全职妈妈的形象，也可以是职场女性的形象，她们通过使用我们的产品，皮肤得到了什么改善，前后究竟有多少变化。拍一个普通人皮肤耷拉问题的解决过程。当然，我说的不是那种夸张的、毫无美感的广告。打个比方，可以是宝宝看到妈妈的脸发生了变化时，也可以是丈夫看到妻子的脸发生了变化时，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温馨表情。广告视频温馨，感人，不带做作，尽量把‘推销’这个词放在产品效果本身之后。”季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说道，谈吐俨然像一位已在化妆品行业许久的从业精英一般。

Suki的脸涨得更红，却仍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策划缺陷，“的确很好，不过，万一没有处理好，看着就会像街头卖药的那样，很虚很假。”

“Suki，这款产品虽然是我们第三事业部的大众化产品，不如其他部门高端，但不意味着它的效果是虚假的。作为一个销售，我们对产品的认识和效果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在没有熟悉或是没有说服自己产品效果的时候，是卖不好一款产品的。而柯林，应该在产品策划推广和我们贝莱站在同一条线上。我希望，柯林能好好在这方面下工夫。”

季桐话音刚落，只听会议室后门被推了开来，Frank大笑着朝着季桐走来：“果然是新鲜血液啊。”

他的身后还跟着聂辰泽。

“不好意思，我在后面偷听了那么一小会儿。”Frank指了指后门，眨了下眼睛，朝大家说道，“季桐说的产品意识很重要，这阶段，我也思考了很多。现在，流量明星代言已经不再是唯一出路，我们通过柯林也尝试了网红、广告植入、赛事赞助等营销模式。广告上的浮夸感早晚要被更为理性、接地气的广告策划代替。”

季桐知道Frank这次进入会场并不仅仅只是被她刚才的一番话吸引来的，更重要的是为了在下属面前挺她，帮助她在自己部门立威。

Frank的这番言论自然起了效果。

庄磊虽然刻意地保持着轻松状态，但凝重的目光却逃不过季桐的双眼。Suki斜眼看了几次聂辰泽，却都没有得到自己老板的回应。

Frank又笑着说：“辰泽，我相信，柯林有能力重新做一份策划书。”

聂辰泽回应了一个Ok的手势。

Frank对季桐说道：“柯林的推广，最后拍板人就是你。”

“没问题。”

“好了，我不打扰你们开会了。”

Frank离开了会场，聂辰泽则留了下来。期间，他发了个赞赏的表情给季桐。

季桐只顾忙着与大家交换各种想法。会议室里的人毕竟都是行业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只需把自己的心思放上去便能想出更好的主意。Suki渐渐放下自己的坚持，融入讨论中。季桐知道虽然这款系列产品并不是本年度的重点项目，但能够用最少的钱来创造最大的价值，加之又是一番新的思路，必定会给自己加分。

会议结束后，季桐与柯林来的人握手分别，第一个握手的便是聂辰泽。

“希望柯林不要让我们失望。”

“不会。”

季桐在握手的瞬间，又狠狠地掐了下他一下。她扬起得意的笑容，只想告诉他丢下“自己想”这样的回答是欠她掐的。

聂辰泽冷不丁又遭季桐的黑手，猜到是昨天那条微信惹出的祸端，心里不禁又把面前的女人给骂了一遍：心狠手辣。

不过以季桐的智慧，应该已经猜出了他的用意。

会议之后，季桐见庄磊收到一个短信后行色匆匆地离开会议室，她立刻打算跟上去，却被张琦喊住：“季经理。”

“什么事？”季桐再想去寻庄磊踪影，走廊那头已经没有了人影。

“我想找您谈些事。”

“什么事？”

“我们华南区的一些事。”张琦说得很含糊，季桐明白她不想让他人知晓，便招呼她一起回了办公室。

“季经理，Eric那天态度不好，害得您差点误了飞机。我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张琦说道。

“没关系。”季桐看得出张琦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透露出的紧张并不像单为了她周日差点误机的事，“还有什么事？”

“其实，这两年，我对广州的专柜和卖场都梳理精简过了，希望季经理能够考虑不再精简华南区。”

“你的意思是说我会裁员？”

“难道不是吗？”

“我暂时没这个打算。不过，你这是听谁说的？”

“这个……庄姐提过，但是，她只是提了一句，我知道这两年广州的业绩都很平庸，不过，我们真的很努力了。华南区靠近香港，很多人都到香港买化妆品。”

“张琦，这不是理由。现实已经摆在那里，我们能面对的只有挑战。贝莱是全球公司，对外而言，我们的竞争对手有很多，但对内而言，区域与区域之间都是存在竞争的。所以这问题，我没有办法帮你去解决。我相信，Frank和卓总也不会在意。你是区域经理，从莹丽开始到现在，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只是需要顺势变化。我相信你能做到。”季桐边同张琦说着，边心下琢磨庄磊究竟为什么要散播自己裁员的假信息，见张琦眼神中的由紧张变作沮丧再到慢慢捡拾起信心，于是，她追问道，“庄姐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噢，昨天Mandy从你办公室出来后灰头土脸的，子涛随口调侃她是不是挨训了，Mandy说你让她这周加班谈报表。后来，庄姐与我们聊的时候就说Frank请你进贝莱的一个目的就是裁员。陈烁问庄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庄姐说，她也是猜的，说是莹丽被并购了五年，五年前虽然进行了大裁员，但销售牵涉市场，基本保留了下来。如今卓总已经是总裁了，总部派Frank过来管销售部，裁员这样的事一定是势在必行。”

“那，庄姐不是随口一提，看样子也做了不少分析，不然你怎么会相信呢？”季桐看得出庄磊这位团队中的一姐还是很有感召力，分析也头头是道。不过，Frank从未与她提过裁员的事。庄磊在背后煽风点火，多少有为她树敌的意味。原本莹丽系的员工自然会对她拉起防线，甚至产生攻击。季桐见张琦不说话，便说道：“对了，庄姐平时是不是经常外出？”

“是啊，销售外出很正常，我们不会过问。不过，自从Frank来了后曾经关照过我们，所有大区经理以上级别出门都得和Jessica报备。”

“Ok。没什么事，你去忙吧。对了，麻烦你一会儿请子涛来下我办公室。”

张琦应声后离开了季桐办公室，黄子涛很快就进了办公室，乐呵呵地朝季桐说道：“季经理，你找我。”

“是啊。”

“我本来想问庄姐的，不过，她有事急着离开了。”

“是啊，最近她家里的事多一些。”

黄子涛并不知情季桐实际不了解庄磊去了哪儿，这么一说，倒是让季桐猜测庄磊这一次出门也和家里的事有关。

“是啊，她没与我细说过，她家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庄姐很少和我们说这些，只提过家里有事。不过，也就是近半年的事吧。”黄子涛如是说道。

“嗯。对了，子涛，你在贝莱好些年了吧？之前是贝莱华东区的大区经理，怎么后来管起西北来了？”

“噢，这件事啊。”

黄子涛的笑容淡了下来。只是他十分警觉，对季桐这番试探回道：“嗐，庄姐也是管华东区的，贝莱并购了莹丽之后，卓总说我是西北来的，管自己那片区域肯定更熟悉。我觉得挺好，就这么定了。”

“卓总的安排很有道理。庄姐刚好不在，我有些华东区的事不了解，你知道雅氏商贸这家客户吗？”

“噢，从我管理西北区之后，就没再参与过华东区的事。我看，季经理还是等庄姐回来再问问。”

“也就是说，雅氏商贸不是贝莱中国原有的客户？”

“呃……”黄子涛这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季桐的圈套中，只能摇摇头算作回答。

季桐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最近有空的话，我找你喝酒。”

黄子涛头回在自己行业里遇到把喝酒说得这么爽气的女人，不禁睁大了眼睛再度审视起这位女上司，愣了几秒后才回答道：“好。”

季桐想也许一喝酒，黄子涛就话多了，爱喝酒的男人，一旦放开了胆子喝上酒，陪着喝酒的男人就是亲兄弟，女人就是亲姐妹。

与黄子涛谈喝酒的事，令季桐想起要约上聂辰泽喝一杯。谁知她拿起手机后发现，聂辰泽在方才会议期间发了个赞赏的表情。

“晚上老地方喝酒。”

“今晚有约，明晚？”

“你付钱，没问题。”

“：）”

季桐继续忙着手头的活，庄磊在午后回了贝莱，向季桐解释自己家中有事，季桐并未为难她，庄磊对此倒显得有些意外。

对季桐而言，只有让庄磊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可预料，才能真正威慑到她。当务之急是梳理出整个部门的业务情况，当她与Mandy坐在一起就部门里的业务报表进行分析问询时，BU3的业务让人有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尤其是华东区的大客户，总是打着擦边球。

如大部分跨国企业一样，贝莱也有自己的客户信用系统，这就如同信用卡一样，欠款有一定的额度，满了就不能再欠下去，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还款，至少还上最低额度。这些大客户就是这样，在贝莱有极高的额度，账期却比其他区域的大客户都长得多，雅氏商贸这样的竟然有一年的账期。付款账期到期后，这些欠钱的客户们也不过是出了少许的钱，来应付账面。

季桐向Mandy要求翻找所有的批复单，Mandy却推说批复单都交给了财务，得向财务申请后才能查看。然而，财务负责文件管理的同事这一周去泰国度假了。这对季桐来说，无疑是一个坏消息。

不过，要翻查这些事，并不是只有批复单才有用。季桐借说想看看过往的内审以此梳理销售内部流程。Mandy也未多想，立刻从文档中拿出了历年的内审资料。为了避免Mandy知晓自己在查什么，季桐假称自己有事不加班了，于是让Mandy先回家。这话正中Mandy下怀，立刻脚底抹油地离开了公司。

季桐又坐回位置，她在密密麻麻的各种内审清单中发现，来自贝莱总部的内审人员也曾经向庄磊提过雅氏商贸的账务，在这一份的内审资料后还附了几份由庄磊批准的特准发货单。

这内审报告之后，贝莱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呢？

聂辰泽发了微信过来。

“到了。”

到了？季桐这才意识自己翻这些内审资料用了近两个小时。她立刻收起桌上的文件，抓上衣架上的外套直往外奔了出去。

电梯在她这一层停了下来，季桐正要踏入电梯，里面站着的竟是卓澜韬。

“卓总。”

“你一来就很拼嘛。”

“想要尽快熟悉业务，只能靠这些时间补上。卓总也很忙吧？”

“贝莱的产品线越来越多。我听说，那天你否定了柯林的策划案。”

“是的。”

电梯到了地下一层，卓澜韬先跨出了电梯，转身看了眼也已迈出电梯间的季桐说道：“聂辰泽是我朋友。”

“我听说了。不过，卓总，我做事一直就事论事，有不当的地方得罪聂总的，只能对不住了。”

“呵呵。”卓澜韬笑了一声，那眉眼间却并无任何温暖的气息，反而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季桐即使到了酒吧，还清楚地记着卓澜韬的笑容，那是一种令人无法忘记的阴森笑容。

“迟到这么久。”聂辰泽坐在他们俩坐过的桌前，与以往不同，他穿了一身灰白色卫衣，显得十分精神。

季桐并未在意聂辰泽服饰的不同之处，只是自顾自地脱下衣服，怀揣心事地说道：“我在公司查资料。”

“呵。”

聂辰泽一笑，季桐忽而瞪大了眼睛，掰过他正要低下的脸，朝着自己说道：“再呵呵一下给我看。”

这突然的举动把聂辰泽怔了一下，但很配合地“呵呵”了一声。

“唉……”季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长叹道，“没见过人那样笑的。”

“谁？”聂辰泽明白很快就把自己撂一旁陷入思考的女人显然不是在说自己。

“卓澜韬。我刚才从办公室下来的时候遇到他了，那笑容太阴森了。”季桐仰望着酒吧里暖色调的灯光，喃喃地告诉聂辰泽。

“是吗？”聂辰泽看着季桐，灯光落在她的下巴上，别样的温暖。

“你不觉得吗？我见过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和他那样的。就说你吧……”季桐忽而坐直了身体，耸肩笑笑，说道，“不说你了。”

“他本就是狼视鹰顾之相。”

“狼视鹰顾。”季桐眼珠转了一圈，点点头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像，不过我记得历史上狼视鹰顾之相的人可不是善类。”

“司马懿。”

“司马懿。”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答案竟是这么同步。

“不过，我得恭喜你，你的计策已经成功了。”季桐从桌上先拿起了汤力水喝了口说道，“卓澜韬对我说，‘聂辰泽是我朋友’。”

“不这么做，他仍会怀疑你是我的人。”

“我想是的。”季桐正要再喝汤力水，却见聂辰泽向她伸手，本能地往后缩了下手肘，“干吗？”

“你把我的水喝了。”

“你的？”季桐看了眼手中的瓶子，果然已经少了一半，果真是聂辰泽的水。

简直了，她又喝了聂辰泽的水。季桐一把递回了瓶子。

“这是庄磊家的地址。她和卓澜韬，肯定不是情侣关系。不过，她家的背景有些复杂。她有个弟弟，是个赌徒，一直欠债，父亲被气死了，她就把母亲接到了自己家。之后，她弟弟一直伸手问她要钱，导致丈夫和她离异。大概六年前，庄磊的弟弟因为抢劫被抓入狱。”

“六年前，莹丽还没有卖给贝莱。”季桐拿起庄磊家的地址，这地址名称似乎有些熟悉，一拍脑袋，说道，“我想这地址怎么这么熟悉，那小区的保安是我朋友蛮牛公司的。那时候，小区出现漏水问题，让我帮忙找施工商的。”

“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信息。你知道我和卓澜韬的关系，我做任何动作、动用任何人脉都有可能引起他注意。以后，查人背景的事，你得自食其力。”

“知道了，说的好像我还真是你的人，得靠你才能活下去。雅氏商贸，你肯定熟悉吧？是莹丽的大客户吧？”

“雅氏商贸是在莹丽被并购后才成为贝莱的大客户，主要负责BU3在连锁大卖场销售及电商销售的大代理。在此之前，雅氏商贸在莹丽的份额相当的低。现在，雅氏商贸百分之九十的生意都来自贝莱。”

“怪不得我在千羽的时候没听过这家公司。小公司一下成了大代理。有意思。”季桐沉思了一小会儿，看样子，她必须会会这个神秘的贝莱大客户雅氏商贸。

季桐正想着，手机跳来孙萌的一条微信。

微信是张图片，图片上佐罗戴着一条灰色底蓝色星星围兜端坐在一栋大型乐高积木搭建的狗房子前头。

“好帅气！”季桐严肃的脸孔一下变得和少女一样，手捂了下惊愕的嘴，继而开心地咯咯直笑。

聂辰泽已从她明媚的双眼中看到了图片，克制住自己内心涌动的得意，拿起桌上的红酒喝了一口，佯作毫不知情地朝季桐说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佐罗的照片，就是我之前领养的那只哈士奇。给你看，他主人拍的照片。”季桐把手机转了过来，给聂辰泽看佐罗的照片。

聂辰泽当然很熟悉这张照片，今天下午，他离开公司后就开始搭起了这只乐高狗别墅。这张照片正是他方才坐在酒吧时枯坐无聊时发给孙萌的。

没想到孙萌这么快就转给了季桐。

“很不错。”对自己的杰作，聂辰泽毫无掩饰地称赞道。

“佐罗的狗日子过得真好，还有大乐高房子住，看样子，他的主人很特别。”

“有多特别？”聂辰泽拿起勃艮第杯晃了晃，红色的液体在里头仿佛跳起了华尔兹。

“以前他给佐罗布置了一个别墅，我觉得他只是多金，现在能用乐高搭出这么漂亮的狗别墅，说明他很疼佐罗，生活不枯燥，过得很有创意。”

“我也会玩乐高。”

“你？”季桐喝了口红酒，揶揄道，“得了吧。我听Frank说你也养了条狗，估计就扔个宠物店买的狗窝给它睡吧。哪像佐罗的主人。”

“今天的酒怎么样？”

“还不错。”

“会品一些酒了。”

“谁上次和我一起把这里的酒咕咚咕咚地喝了几瓶的？”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任那些公司里的秘密抛于脑后，享受短暂相聚的夜晚，这是他们彼此的约定。

周三的早晨，季桐打了电话给蛮牛，拜托蛮牛尽可能地替自己了解庄磊的情况。另一方面，她仍旧决定试探庄磊，要求见雅氏商贸的老板于畴明。

谁知，季桐才刚提要见面的事，庄磊便托词道：“于总最近一直在加拿大，季经理找于总是为了什么事呢？如果是业务上的事，我想我可以让于总安排公司其他负责人和我们对接。”

“我想聊聊以后的发展，其他人能做主吗？”

“好的，我和于总沟通下。”

“你问下他什么时候回国。”

“噢，于总有加拿大绿卡的，有时候在那儿要待很久。”

“怪不得雅氏商贸一直欠款，看样子是少了拍板付钱的人。”

季桐的这句话令庄磊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想了想后，她回答道：“我还是和于总问问，看怎么安排吧。”

“好的，在我们会面之前，你催下雅氏商贸的货款，你告诉于总，雅氏商贸放货特批前，都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庄磊越发紧张，她不知季桐查到了什么，但尽力表现出平和的样子，说道：“这样似乎不太好，毕竟雅氏商贸是我们的大客户。”

“没关系，你就和于总说，你新来的上司不近人情，希望大家能够有机会尽快坐下来谈谈。”

季桐用自己做了个借口，这让庄磊到了嘴边的话又滑了回去。庄磊只能含糊地答应季桐以避过更多的刁难。

于畴明。

庄磊走后，季桐一手拨弄起桌上的笔，一手发了微信给Victor问他是否能帮忙查一下雅氏商贸的于畴明。

天鹰广场事件中，Victor交给聂辰泽的文件帮了季桐很多忙，季桐对他也是非常感激，但是，鉴于Victor所在公司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季桐在进入千羽之后便没有麻烦他。如今，季桐也是以私人的名义拜托他。Victor在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告诉了季桐，于畴明名下有两家公司，一家是雅氏商贸，另外一家是申鸣地产有限公司，主营建筑房产。Victor言尽于此，因为Victor知道以季桐在建筑行业的人脉，要打听到申鸣地产的信息并不困难。

季桐收到这消息不过半小时的光景，庄磊向季桐回复雅氏商贸很期待与季桐进行一次友好的会谈。

会谈约定在周五。

季桐想，这兴许是自己那句狠话产生了作用。不过，警惕的心思还不能就此放下，如果敌人这么容易就被震慑到，显然不合常理。

周五的会议如期而至，季桐与庄磊来到了雅氏商贸。这是一间在闵行区的公司，与传统的代理商不同，雅氏商贸看上去更像一间制造型企业。公司占地面积很大，进门之后还有一百来平米的假山水池，池中还养了些锦鲤鱼。

季桐打量起雅氏商贸的办公楼问身旁陪同的庄磊：“你来过几次？”

“来了不少次。”庄磊话音刚落，鞋跟被底下的方砖绊住，踉跄了一下。

“看样子，还不是很熟悉。”

此时，一个穿着短皮裙的女人走出办公楼迎了上来，说道：“您是贝莱的季经理吧？”

“这位是……”

“噢，是雅氏商贸的采购经理徐宁。”庄磊忙不迭地在旁介绍道。

季桐脸上浮起浅淡的笑容，徐宁领着两人上楼进了一间会议室，会议室内浓烈的烟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深褐色的会议桌上落了些许没有擦净的烟灰。桌旁放着有些凹陷下去的沙发与一只放着茶台的茶几。庄磊显然不适应会议室的环境，时不时地在旁咳嗽。季桐虽然不喜烟味，但在宏高那会儿就已习惯了这种会议环境。不过由此看出，庄磊对雅氏商贸的环境实际上并不熟悉。

此时，一位女孩进了会议室与徐宁附耳说了句话，徐宁立刻笑盈盈道：“我们夏总马上就来。”

夏总。应就是雅氏商贸的副总夏祎。要知道雅氏商贸的工商信息并不难，季桐早已查询过雅氏商贸，这位夏总是小股东，在雅氏商贸持有不到百分之十的股份。

徐宁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国字脸男人走进了会议室，见了季桐与庄磊，清了清嗓，声音沙哑地说道：“季经理，我是夏祎。”

夏祎的牙齿长了烟渍，呼出的气息混杂着烟味与茶味，脸紧绷着没有任何表情。

“夏总。”

“坐。”夏祎说着，坐在沙发上，季桐与庄磊坐在三人沙发上。徐宁在开启了茶台的烧水模式，娴熟地用夹子翻起几只杯子来。

“小徐，昨天的白茶味不行，换个茶。”

“好的，夏总。”徐宁放下手头的夹子，出了会议室门。

夏祎清了清嗓子，与季桐说道：“季经理，刚上任就来我们公司了。”

“雅氏商贸是我们贝莱BU3在华东区最大的客户，我早就想拜访贵司了，只是拖拖拉拉地隔了这些日子。”季桐笑盈盈道，毕竟雅氏商贸是客户，这张笑脸必须摆出来。

“季经理，来化妆品行业不久吧？”夏祎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包烟一只打火机，眼睛偶尔瞥向季桐。

“是啊，不过，在于总的其他产业所在的行业里倒是好些年了。”季桐应道。她看到夏祎从烟盒里抽出烟的手停了停，便知晓夏祎被她的这句话怔了下。他应是没想到她会对于畴明的产业做了了解。

“噢，是吗？看样子，季经理做过的行业不少。”

“现在到了化妆品行业来，我也是个新人，所以，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还得请夏总多担待些。”季桐说话的时候，徐宁又回了会议室，用新茶叶泡起茶来。

“客气了。”夏祎淡淡地说了一句，等徐宁为双方泡上茶后，才继续开口道：“季经理，过了年，是各个卖场、电商拿货订货的时候。人人都知道我们雅氏商贸和贝莱的关系处得不错，如今这些天，我们雅氏商贸竟是连货都给不了了。这影响很不好啊。”

“那些客户向雅氏商贸渠道里拿货的时候，可有欠款呢？”

夏祎点燃了一支烟，吸上了一口后，把打火机扔在了茶台旁，说道：“都合作了这么些年，欠点钱，没什么，只要不断货。”

“夏总说的对，欠一点也是合乎常理的，但欠多了，老的合作伙伴也不好办了。噢，对了，于总呢？”季桐说这番话的时候，特意看了眼庄磊。

夏祎抽了口烟，顺手拿过一只烟灰缸倒上些茶水后说道：“于总在加拿大，还没有回来。这儿的事，都交给我处理了。”

“那应付款的事，我找夏总就可以了？”

“我们该没有到达应付款上限吧？”

“夏总，账期体现的是我们彼此信任。这些年，我们贝莱对雅氏一直非常信任，庄姐也从来没有为难过你们。但是，信任就像银行里的存款，总往外取却不往里存，久了，存款就会越来越少了，您说呢？”季桐说到这儿，小饮了口茶水。

夏祎沉默了一会儿，沉沉道：“季经理是来问我们讨信任的啊。”

“雅氏商贸的供货来源于贝莱，但贝莱的客户不仅仅只有雅氏商贸。雅氏商贸是贝莱在华东区首屈一指的代理商，起着表率作用。这两年，华东区的应收账款情况越来越差，怕是受了雅氏商贸的影响。所以，我希望雅氏商贸能按照协议账期付款。”

“呵呵。是啊。”夏祎喃喃道，连抽了几口烟，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我想夏总也很明白贝莱的战略布局。如果贵司不能按照协议账期付款，那贝莱将会保留分割代理权的权力。”

分割代理权，就意味着将雅氏商贸手上贝莱的这块蛋糕切成多份分给其他代理商。对于一个大代理来说，等同于失去对该品牌在代理上的绝对地位。

夏祎非常清楚季桐在说什么，正如季桐也很明白自己放出的这句话分量是何等的重。在季桐身旁默不作声的庄磊瞪大了双眼，刚拿起小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溅出两滴茶水后，离开了茶杯。

“季经理，您的意思我知道了。”夏祎沉沉道。

“那麻烦夏总向于总转达下。”季桐微笑道。在这般紧张的气氛中，她的微笑含义颇深，这让夏祎淡然自若的脸上不禁浮起揣度的神色来。他抽着烟，喝了两口茶，借说有事便下了逐客令。

徐宁也并不如一开始那般友善，只是与季桐说了“再见”后，便撂下茶台上的茶具，吩咐先前进来过的女孩“收拾下”，离开了会议室。

“季经理，分割代理权这么重要的事，您和Frank说过吗？先前从来没有提过啊。”回到车上，庄磊忍不住问季桐。

“没有。”

“分割代理权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这么随……”庄磊刚提了些嗓门，季桐朝她看了眼，那目光凛冽逼退了她剩下的字句。

“代理商如果长期拖欠公司的钱，分割代理权是一个很正常的处理手段。雅氏商贸欠了几年的账，你从未考虑过分割代理权吗？”

庄磊默然不语。

季桐看得出，庄磊虽然处处维护雅氏商贸，但在雅氏商贸却是无足轻重。她在雅氏商贸的人面前似乎就是个透明人，这与庄磊在贝莱BU3一姐的地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可见，庄磊并不是与雅氏商贸牵扯最深的人。在庄磊背后，肯定还有别的人与雅氏商贸有关系。那人会是卓澜韬吗？卓澜韬已经是CEO了，如果是他的话，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不是卓澜韬，那背后又会是谁呢？

就在这时，季桐收到了蛮牛的微信：庄磊的弟弟已提前释放，最近一年来常过来闹事要钱，周围邻居多有投诉。

弟弟刑满释放后到庄磊家闹事，这就是庄磊为什么经常家中有事的缘故吧？季桐瞥了眼庄磊，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看似性情刚烈的庄磊，也逃不过现实生活的折磨。

季桐的怜悯稍纵即逝，她要思考的并不只是庄磊家的家事，而是找出雅氏商贸在贝莱中国的深根。季桐回到公司后，就着手翻查有关雅氏商贸以及华东区各客户的资料，她问Mandy要来了雅氏商贸近几年的所有出货单以及各类审批单。

Mandy用推快递的小车推了两车文件到季桐办公室，庄磊随Mandy一起进来，向季桐解释说，因为部门归档按的是文件日期，而非客户，所以，找资料只能一个个文件夹找。季桐只让Mandy把文件留下，拒绝了庄磊帮忙找文件的提议。

堆积如山的文件不过是表象，真正有用的不会多过一桌。季桐顺着内审时的资料调出那一时间段的文件，一页页地翻阅对比。她赫然发现内审审计在末尾的评审中用英文写了被审计人BU3大区经理庄磊提供的文件在财务部有审核签字备案，签字人是财务风险控制主管Grace。这就是说，整个文件的批复是按照公司流程在走的。

Mandy曾说过财务部管理文件的同事去了泰国度假，那位财务的同事就是Grace的下属。雅氏商贸与Grace之间有联系吗？

这时聂辰泽发了微信过来：“去雅氏商贸了？”

“对。”

“今晚老地方？”

“不去了，我得查资料。”

季桐长吁了口气，到楼下用简餐后再次回到办公室，打算喝杯咖啡提提神。

“咖啡、咖啡。”季桐喃喃地走到茶水间，只见茶水间隔壁的BU2部门会议室的灯开着。虽然到贝莱中国的时间不长，但季桐很少看到贝莱中国的人加班，隔壁BU2的同事基本都是到点就下班。拿自己部门人的话说，BU1的订单是主动投怀送抱的，BU2的订单是自己长腿跑来的，而BU3的订单都是灰头土脸求来的。虽然言过其实，但还是充分表明了三个部门在销售上不同的压力。

“怎么？对我们部门有兴趣？”

季桐走向BU2会议室的时候，身后传来吴彬彬的声音。他一如以往地兰花指一抬，下巴微扬地看着季桐。

“看到灯亮着就过来瞧瞧。”

“Bu1借我的会议室开会呢。”

“怎么？你加班？”

“我和聂辰泽谈事。”吴彬彬目指了下自己办公室，聂辰泽刚好打开门，手里挂了件外套，走到吴彬彬跟前，与季桐简单打了个招呼，朝吴彬彬问道：“走吗？”

“Ok。”

“看样子你们有约了。”

“我请辰泽到一家新店去品品新的鸡尾酒。本来你在，该请你一起，不过嘛……”吴彬彬上下打量了下季桐，说道，“你也不懂这些，在那儿也会尴尬的，还是算了。”

“行了，你们男人间的活动，也不方便请我去。”季桐自然听得出吴彬彬是借机挖苦自己土，她也懒得搭理，转身走向茶水间。只听吴彬彬在背后哼唧了一下，提了嗓音说道：“我们走吧。”

聂辰泽明明和吴彬彬约好了，还与自己说什么去老地方喝酒。“男人的话能信，真是母猪也能上树。”季桐皱皱鼻子，从冰箱里取出仅剩的一瓶纯净水倒入咖啡机水槽里，泡了杯咖啡后便回自己办公室。

庄磊，Grace，到底还有谁与雅氏商贸有关系？

季桐将所有可疑时间段的文件都放到了桌上，喝着咖啡仔细地寻找其中的关联，然而，眼皮却是慢慢地垂下来。季桐本能地看了眼已经喝空的杯子，明明喝了咖啡，怎么还会这么困？

尽管她努力地让自己摆脱突然来袭的困意，但一切只是徒劳。在那厚厚的文件夹前，她趴在那儿，睡得沉沉的。

直到第二天早晨，手机闹铃声才把季桐从昏昏沉沉的梦境中重新拉回现实。

六点半，季桐迷糊地拿过手机，忽而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她看了眼周围，自己竟然在办公室里睡到了现在。

她脑子里仅剩的记忆便是昨晚她喝了咖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阅大摞的文件。

季桐拿起手边的杯子，杯子却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咖啡渍。

文件？桌上的那些文件呢？季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堆放在角落的文件夹依旧静静地躺着，高度与昨日一模一样，只是桌上那十几个挑出的文件夹却没了踪影。

没有咖啡渍的杯子，被清理的桌子，睡到现在的自己。

季桐有些抓狂，她在自己的办公室踱来走去，随即立刻加紧脚步去茶水间的咖啡机检查，水槽里的水一滴也没有了，扔在垃圾桶里的那瓶纯净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定是那瓶水有问题。

可是那瓶水是新的。

若不是水的话，那就是杯子。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贝莱中国这么大一间跨国公司，竟然会有人用迷药来设计她。这样的情节，她以往只在影视剧中才能看到。

这是一件多么让人后怕的事。如果对方放的不是迷药，而是其他什么药物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季桐回到办公室，看着空空的办公桌，还有那只干净的杯子。那种难以抑制的恐惧感再次袭来，她决定立刻逃离办公室，回家洗漱清醒一下。

究竟是谁设计了她？谁拿走了那些文件？一定是贝莱的人，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松地进入贝莱中国，还把所有的线索都摸得一干二净？

难道是庄磊？不，她明明看到庄磊已经离开办公室了。

那会是谁呢？吴彬彬吗？

不，她遇到吴彬彬的时候，吴彬彬应该是从办公室出来的，况且他和聂辰泽在一起。

那是BU2会议室的人吗？那也不可能，因为她从办公室到茶水间，再见到吴彬彬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人从BU2的会议室出来。

那会是谁？

就在这时，Jessica打来了电话，提醒季桐要参加十点的销售经理月度会议。Jessica在电话中还提了总裁卓澜韬也会参加会议。

卓澜韬。

那个狼视鹰顾的男人。

季桐甩了下脑袋，本想发个微信告诉聂辰泽自己的遭遇，却又觉着聂辰泽知晓后也未必能帮上忙。贝莱中国的事，他要是能插手，就不会拖自己上这贼船了。此时此刻，她能做的事是暂时搁置调查，让下迷药的人认为她已经知难而退。以退为进，怕是眼下最好的方式。

季桐理了下头绪后再次回到了贝莱中国，因为时间紧迫，她拿上笔记本打算直奔会议室，却见Mandy正与庄磊附耳低语。她假装随意地问Mandy：“我要去开会，昨天你拿进办公室的文件被我翻乱了，麻烦帮我再按照时间顺序整理下。”

Mandy回答：“没问题，我一会儿就去。”

季桐特意看了下庄磊与Mandy的表情，两人没有半点紧张的样子，看着并不像昨晚下药的人。

“早啊，季桐。”季桐正想着昨晚的事，Frank向她打招呼。

季桐回之以微笑：“早啊，Frank。”

“我听Jessica说，你昨晚加班到很晚。”

“还可以。”

“一会儿开完会，我和你聊件事。”

“好的。”

两人说着便进了会议室。吴彬彬与朴慧已经坐在了里面，卓澜韬踏着十点整的时间进入会议室，寻了最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比起一般旁听者而言，他更像是一个站在幕后的裁决者。

与很多大企业一样，贝莱中国的销售经理月度会议，在满是销售数据与市场分析的过程中开始，Frank概述了整一个月同比与环比的销售以及息税前利润（EBIT）的情况，同时，还列了各个部门新产品推广方案。

季桐看着这些数字，脑子里却全是昨晚的事，那股冷冷的寒意一次次地冲击而来。直到会议末尾的时候，卓澜韬忽而站了起来，与Frank说道：“Frank，我想在这儿强调件重要的事。”

Frank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

卓澜韬开口道：“昨天晚上，我参加了总部的视频会议。大家都知道从前年开始，贝莱集团董事会决定扩大收购计划和范围，以应对公司总销售额与利润率增长缓慢的困境。今年，整个亚太地区计划收购五家公司，其中，贝莱中国要收购至少一家本地企业。因此我们在资金上也要格外的注意。特别是回款问题，这几年我们重视得不够，我希望你们能够在这方面下些功夫，在下一次的月度会议中，我能够看到应付账款的报告。好了，我就说这么多。”

应付账款的问题。

季桐心想，这不就是她在查的事吗？她一直认为庄磊与卓澜韬之间是有关系的，难道她想错了？

季桐再次想起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陈瑞。有些人，说的话与做的事往往背道而驰。卓澜韬的话，究竟与他的做事是否一致，尚难分辨。

Frank在旁喊了她一声。

“不好意思，我正在想卓总的话。”季桐环顾了下四周，与会的人已离开了会议室。

Frank半坐在会议桌上，一脚离地，一脚悬空：“你昨天去了雅氏商贸？”

“是，雅氏商贸是我们华东区最大的代理商，我想拜访于总，不过他在加拿大，只见到了夏总。我们聊了聊回款的事，没想到今天卓总也提了回款这个话题。”

“OK。”Frank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说道：“公司最近可能会有调岗的同事到你部门来。”

“调岗？”

“公司原本的研发总监调派到总部去了，这里没有合适的人，就通过猎头找了新的研发总监。新研发总监对部门进行了调整，调整后，部分员工得调岗。噢，这是件很平常的事。”Frank摊摊手，季桐很快就明白研发部门调岗的人员是每个部门都要吃进的，这样避免公司裁员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朴慧和吴彬彬肯定是不愿意接受其他部门来的人，那么，销售部就只剩下她的BU3了。

这虽然是件普通的事，但在季桐看来，Frank是把自己当作了唯一信任的下属，否则何必特意和她说件事呢？

“没问题，研发部过来的同事对产品更熟悉些，我觉着调岗是件好事。”季桐笑着回应。

Frank听到她的回答，笑容也轻松起来。

调岗人员的名单很快由Mandy送进了季桐办公室，两个调岗的人员都是年轻人，男的叫展鹏，女的叫李薇薇。季桐翻看两人的资料，Mandy正要退出办公室，却被季桐喊住了。“季经理，还有什么事吗？”

季桐听得出她有些紧张。她边在调岗人员的接受部门经理处签字，边问道：“你文件都收拾过了吗？”

“收拾好了，都重新按照年份放好了。”

“有缺的吗？”季桐抬眼看Mandy。

“缺？没，没缺啊。”Mandy回头看向文件。

看得出，Mandy之所以回头并不是在确认自己的话，而是在掩饰她内心的慌张。她心里应该十分清楚这间办公室里的文件少了。

“没缺就好。把这调岗确认信交给人事部。如果方便的话，让他们早些带人过来。”

“噢，好的。”Mandy见季桐不再追究文件夹，便拿着调岗确认信出了办公室。

这时，庄磊正要敲门，季桐示意她直接进来。

“找我什么事？”

“Suki刚送来了新的策划案，正好她老板到Frank那儿坐会儿后下来，问我们是否有时间谈谈新的策划案。”

“看样子，他们是奔着和我们吃午饭了？”季桐看了眼，手机上已经显示十二点多，于是站了起来，拿上一旁的外套。只见庄磊站那儿，并没有走的意思，便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家里有些事，想提前回去。”

“难得，你和我请假。”季桐穿起外套，语气虽然平和，却不乏嘲讽。要不是柯林的人找庄磊，庄磊又得处理家事，她是绝对不会来和自己请假的。于是，她便继续道：“行了我和柯林的人吃饭，你去忙自家的事吧。”

“那好。”

庄磊被季桐说得一脸尴尬，黑着脸沉默不语。

季桐到会议室见到了Suki与聂辰泽。

“抱歉，庄姐家有事。我时间有限，一个小时吃饭，一个小时谈策划吧。”

“能请到季经理也是很荣幸的事。”Suki笑盈盈道。

聂辰泽站在Suki身后，冷不丁地朝季桐挤挤眼，没想迎上季桐一句问候：“聂总，今天不过和其他销售经理品酒聊天了？”

聂辰泽知晓季桐是在揶揄自己，于是说道：“我们今天过来是诚心和季经理谈塑颜系列策划案的。Suki订了附近餐厅的包厢，我们可以边说边吃，两个小时绰绰有余。”

就这样，三人一同到了贝莱中国附近的一家粤菜餐厅。

在等候出菜的时候，Suki将装有策划内容的iPad递给了季桐。

穿上婚纱的女孩是最美丽的。

这是策划书上第一句话，虽说平常，却一下揪住了季桐的心。她穿上过婚纱，还记得店员笑盈盈地说很漂亮。当时，她嘴上说这话是店员向自己推销的伎俩，但看着镜子的时候，心里却是赞同的。

“有什么问题吗？”Suki并不知晓季桐的事，见季桐盯着第一页默不作声，便问道。

“没有。”季桐回道。

“Suki，你去催下菜。”

聂辰泽让Suki去催菜，Suki便出了包厢，这么一来，包厢只剩了他与季桐两人。他能看得出，季桐的目光落在第一页，怕是勾起了她穿婚纱时的回忆。

“我没事，不用特意支开Suki。”季桐没有抬头。

“昨晚给你的微信，你没回。”聂辰泽问道。

“我昨晚都……”季桐差点脱口而出被人迷晕的事，但话到嘴边，又立刻收了回去。她瞟了眼聂辰泽，低头继续看起策划书道：“都在忙，没空回。”

“我听说贝莱研发部来的总监是……”聂辰泽正要说下去，只听包厢门外传来Suki与服务生的对话声，他便立刻收住了话。

“聂总，我催过了，马上就上菜。”Suki说着坐了下来，见季桐正在翻页，也没有向自己提出疑问，便放宽了心。Suki虽然对两次项目都遇上季桐这号人，很不高兴，但上次开沟通会时，季桐说的那番话，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Suki骨子里还是不愿放下姿态，但根据季桐思路改出了这版策划书，她自己也觉得比之前要好上许多，尤其在介绍“孩子眼中美丽的妈妈，丈夫眼中美丽的妻子”这样的话语时，那份家庭独有的温馨感让她自己也为之动容。

“这份策划书得配合普通人皮肤测试的提高数据来做，研发技术那儿得好好碰碰面。我希望皮肤改变大一些的，以及也有所改变，但改变没有那么明显的测试者都要出镜。这样才显得测试真实。另外，这款产品的护手霜去年上市后基本没什么推广。我想，如果把孩子眼中美丽的妈妈，改作孩子眼中妈妈的手变得更温柔，把一套产品同推，会不会更好？当然，这一点，我还是希望听听你们专业人士的意见。”

聂辰泽回道：“孩子眼中的妈妈总是最美的，如果把做在脸上的文章放在手上，这想法不错。不过，以往系列产品做在同一广告上的效果都很差，但在同一主题下两种产品叠加推广，柯林甚至其他同行都几乎没有尝试过。我认为值得一试。”

“聂总，这样的话……”

Suki正要说什么，被聂辰泽摆手阻止了：“至于，如何做皮肤测试我会安排好。这几天和吴彬彬谈的项目也涉及这方面。我听说贝莱中国来了新的研发总监，我得和他碰个面。”

“策划始终是我们销售的事。我不管新来的研发总监是谁，该做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

“我们柯林也会配合贝莱做出最符合产品的策划。”

“看结果吧。说得再好，不如做得好。我一向很现实，如果做不好，我只能Say No。 ” iog/hJR1nMBi1N87mauOP3tQhQzkFhEumCvgHFoAuIfcxvmH8Cq0awn+8Fik/J8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