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在黄昏刚刚降临之时,罐头厂街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事情出在日落之后,街灯点亮之前,这是一段短暂而静谧的灰色时段。一个中国老头走下山,路过宫殿旅舍,走下鸡肠小道,穿过空地。他戴着一顶破旧的扁平草帽,穿着蓝色牛仔布做的外套和长裤,脚上套着沉甸甸的鞋。一只鞋的鞋底掉了,不停地随脚步拍打地面。老头一手提着个柳条篮,上面盖着盖子。他的脸瘦长黝黑,和牛肉干一样纹路纵横,苍老的眼睛是棕色的,就连眼白也是棕色的,深陷的眼球仿佛两个地洞。黄昏刚降临的时候,他走过街道,走进夹在西部生物实验室和赫迪昂多 罐头厂之间的小巷,然后穿过小小的海滩,消失在支撑码头的木桩和铁杆之间。直到第二天黎明,他才会再次出现。
等到黎明时分,当街灯已经熄灭,天色尚未破晓,中国老头又从木桩之间爬出来,穿过海滩,走过街道。他的柳条篮变得沉甸甸的,一路不停地淌水。松掉的鞋底有节奏地拍打着地面。他冲着第二大街的方向爬上坡,走进高大木栅栏围起的一扇大门,就此消失不见,等到黄昏才会再次出现。街上还在睡觉的人们听见他鞋底拍打地面的声音,会短暂地醒来片刻。这样的行为模式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但至今都没人能习惯他的存在。有些人认为他是上帝,有些老人认为他是死神,孩子们则觉得他是个非常滑稽的中国老头。在孩子们眼里,所有老而奇特的事物都很滑稽。但孩子们并没有捉弄他,也不会冲他喊叫,因为老头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
只有一个男孩有胆子挑衅老头。他叫安迪,来自塞利纳斯,又勇敢又英俊。安迪到蒙特利来度假,一看见老头就下决心要冲他喊叫,不为别的,只为维护自尊。但就连勇敢的安迪也感到了那股让人生畏的气氛。一连好几个傍晚,安迪注视着老头缓缓走过,责任和恐惧在心中交战。最后安迪终于鼓起勇气,傍晚时跟在老头后面大步前进,用高亢的假音唱道:“中国佬坐在铁轨上——白人老爷砍掉了他的尾巴。”
老头站住脚,转过身。安迪也站住了。那双深陷的棕色眼睛盯着安迪,满布细纹的嘴唇动了动。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安迪无法解释,也无法忘怀。那双眼睛不断扩大,直到中国老头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只独眼——一只巨大的棕色眼睛,和教堂的大门一样大。安迪望进那扇闪亮透明的棕色门扉,看见了一片孤独的乡村景色。面前的平原向远方延伸了好几里地,尽头是一排高耸入云的山峰,形状有的像牛,有的像狗头,有的像帐篷,有的像蘑菇。平原上长着触感粗糙的矮草,四处零散分布着几座坟头。每座坟头上都有一只土拨鼠似的小动物。这片风景冰冷、孤独又绝望,安迪忍不住呻吟起来,因为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他自己。他紧紧闭起眼睛,不想再看那样的景色。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他还是好好地站在罐头厂街上,而中国老头正拖着松掉的鞋底走进西部生物实验室和赫迪昂多罐头厂之间的小巷。安迪是唯一敢于挑战老头的男孩,他之后再也没有这么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