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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佛经翻译

中国古代佛经翻译兴于汉魏,盛于隋唐,延续到宋元,持续约一千年。佛经翻译对中国的宗教体系和思想体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佛儒道出现思想融合与交织的趋势,甚至衍生出完全本土化的佛教新流派——禅宗,而中国的语言、文学、文化更是经由翻译得到了极大的丰富。 佛经翻译对当代中国的影响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丰富了汉语的词汇和语言

关于佛经术语如何翻译的问题,佛经译者们提出了许多见解。道安指出“案本而传,不令有损言游字”;鸠摩罗什称“曲从方言,趣不乖本”;玄奘大师提出了著名的“五不翻”原则。他们分别从直译、意译、音译的角度阐释了佛经翻译的观点。

梁启超认为在翻译初期,佛经译者们为使受众更容易了解佛经术语,多用“旧语”(汉语原有词语),而后发现“旧语”不能达新意,因此,许多新词便创造出来。他还总结了佛经翻译的两种主要构词方式,且每种构词方式在数量上都“各以千计”:

方式1:缀华语而别赋新义,如“真如”“无明”“法界”“众生”“因缘”“果报”等;

方式2:存梵音而变为熟语,如“涅槃”“般若”“瑜伽”“禅那”“刹那”“由旬”等。

当代也有学者指出佛经翻译的五种构词方式:汉词佛意、意译词汇、梵汉合璧词、利用新造汉字组成的词、成语与熟语。 汉词佛意是指用汉语本有的词汇表示出佛教的义理,如“空”在汉语里指没有内容,如“空无一人”,而在佛典里却是一个标准的哲学概念;意译词汇较多,如“执著”“虚空”“平等”;梵汉合璧词是将梵语和汉语结合产生新词,如“佛法”“佛经”“般若”等;利用新造汉字组成的词有“魔鬼”“宝塔”“宝刹”等;源于佛经的成语和熟语也非常多,如“味同嚼蜡”“想入非非”等。

佛经译者运用不同的构词方式创造出了丰富的佛学词语,而佛教的广泛传播又使得佛学用语进入汉语,而且其中有很大比例的词语逐渐成为现代汉语的日常用词。清末编写的《佛教大词典》中收录了三万五千多个常用词汇。词汇的扩大也意味着思想观念的传入。梁启超就指出:“夫语者也,所以表观念也;增加三万五千语,即增加三万五千个观念也。” “实汉晋迄唐八百年间诸师所创造,加入吾国系统中而变为新成分者也。”

佛经译者们创造性的翻译也扩大了汉语的词汇量。以“世界”一词为例,其为典型的佛教用语,“世”是指时间,“界”指空间。《楞严经·四》中对“世界”的定义是:“何名为众生世界?世为迁流,界为方位。汝为当知,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为界,过去、未来、现在为世。” 从上述定义可以看出,“世界”在佛经中主要指时间和方位,但在现代汉语中,“世界”一词已成为人们的日常用词,用于描述所处的环境,如“美好世界”。除此之外,一些佛教词具有很强的派生能力,形成了一系列与之有关的复合词汇,如“佛”有“佛门”“佛法”“佛祖”,“魔”有“魔教”“魔头”“魔鬼”“魔掌”等,如此实例比比皆是。中国的汉字极大地吸收了佛教用语,扩大了词汇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佛经译者们受先秦语言偏于四字词组特点的影响,在翻译佛经典籍时大量使用四言词组,四字一顿,读起来抑扬顿挫。如“作茧自缚”源自《妙法圣念处经》,“随机应变”来自《金光明最胜王经》,还有人们常用的“因果报应”“一生一世”“生老病死”“万劫不复”“五体投地”等。佛经译者们利用并激活了汉语固有的四字格模式,使汉语构词能力大大增强,“直接或间接地推动了汉语四字格的蓬勃发展”。 当代学者统计过汉语中的四字成语,其中90%以上源于佛教。

二、丰富了汉语的音韵、语法和文体

佛教翻译对中国音韵学最重要的影响有三个方面:一是四声,二是字母,三是等韵图表。 佛经译者根据梵文字母创造了汉字的拼音方式。据陈寅恪先生说,宫、商、角、徵、羽是中国的本体,平、上、去、入是从西域输入的,入声最易区别,平、上、去三声分别是由于当时佛教徒转读佛经三声,与印度古《声明论》的三声(svara)相符,和入声相配,便成为四声了。

在语法方面,佛经翻译使用大量的倒装句、提问句以及解释句,例如“如是我闻”,句子顺序本来应该是“我闻如是”。鸠摩罗什以倒装的方式翻译之后,很多佛经译者(包括玄奘)都延续了这种译法,使“如是我闻”成为佛经译本的惯用开篇语。

在文体方面,由于佛经讲求思想的普及性,使用了一种散文和韵文交错使用的口语化文体。这种文体讲求句子的节拍字数,不像传统韵文那样要求押韵严谨,译经者选择用句子字数整齐来替代句末押韵,形成了不押韵的韵文,有较强的节奏感,读起来朗朗上口,在佛教中称为“变文”,即把佛经内容演化为便于讲唱的通俗文辞。变文随着佛经的普及而流行,为后来的平话、小说、戏曲等中国通俗文学奠定了文体基础。变文是一种朴实平易的口语文体,这与当时流行的注重对仗工整和声律铿锵的骈俪化文体不同。胡适评价佛教典籍翻译“给中国文学史上开了无穷新意境,创了不少新文体,添了无数新材料”。 由此可见,佛经翻译推动了汉语朝着口语化方向发展。

三、为中国文学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历代的佛经译者不但追求佛经信息传达的准确性,而且注重翻译的文学性。鸠摩罗什曾将缺乏文藻的译文比作“嚼饭与人”:“改梵为秦,失其藻蔚,虽得大意,殊隔文体,有似嚼饭与人,非徒失味,乃令人呕哕也。” 可能正是由于鸠摩罗什注重译本语言的文学性,他翻译的《金刚经》(全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成为流传最广的佛经译本。佛经译本的广泛传播对于中国的文学,特别是中国的小说和戏曲、戏剧等文学形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文学题材方面

随着魏晋南北朝时期佛经翻译兴盛,中国出现了一种新的文学题材——志怪小说,这些志怪小说涉及神鬼灵怪、天堂地狱、因果报应等,里面的内容与佛教文化息息相关。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一文中指出:“助六朝志人志怪思想发展的便是印度思想的输入。因为晋、宋、齐、梁四朝,佛教大行,当时所译佛经很多,而同时鬼怪奇异之说杂出,所以当是合中印两国的鬼怪到小说里,使它发达起来。” 如人们耳熟能详的《西游记》就是受到佛经翻译影响的典型代表。不仅小说的主线围绕着佛教的传播,主要人物和故事也基本取材于佛经。我国学者胡适认为孙悟空的形象源自印度古代史诗《罗摩衍那》中的神猴哈奴曼,孙悟空的神猴形象与印度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红楼梦》也体现了很深的佛家观念,小说中多处直接引用佛教偈语,如惜春听到妙玉中邪后,“便口占一偈云:大造本无方,云何得应往,既从空中来,应向空中去”。随着佛教的普及,中国很多文学即使不直接取材于佛教,也或多或少带有“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等佛教观念,如明代著名的传奇小说《三言二拍》里有很多篇提到“因果报应”。可以说佛经翻译对中国文学题材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二)文学结构方面

唐传奇被认为是中国白话小说的基础,而据很多学者考证,佛经译本不但影响了唐传奇的内容,还影响了唐传奇的文学结构。 季羡林先生曾对比考察王度的《古镜记》和汉译本《六度集经》,认为《古镜记》以一面古镜为线索,叙述了几个毫不相干的故事,这种文学结构不是中国的文学传统,而与印度文学《五卷书》和汉译佛经《六度集经》极其相似。

(三)文学语言方面

佛经翻译之所以能对中国文学语言产生很大影响,一方面归功于佛经原文独特的文学性,另一方面很大程度上则归功于译者译笔的文学性。例如,《佛本行赞经》的原文用韵文叙述了佛祖释迦牟尼一生的故事,不但情节生动,文字优美,还运用了多种文学技巧,被视为印度古典梵语最优美的叙事长诗。僧人昙无谶用五言无韵诗体将该经译出,成为当时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首长诗。译本一经问世,众教徒争相传阅,众多文人雅士也爱不释手。梁启超曾这样评价此译本:“虽不用韵,然吾辈读之,尤觉其与《孔雀东南飞》等古乐府相仿佛。”

中国诗歌评论和其他文论都采用了很多佛经语言,如我国文论史上的诗论专著《诗式》中所用的很多语言,简直就是佛经语言:“夫诗者,众妙之华实,六经之精英,虽非圣功,妙均于圣。” 此外,中国古代许多诗人和文学家都受到了佛经的影响,很多诗歌都体现了佛学思想,比如说王维的名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诗中体现了一种清净、空寂的佛学理念,佛经对文学语言的影响可见一斑。 B0TrBdCru40QFVKBkS8Fe4SfsIZCxh8SopKwctb9ad8rqLSrVItiq9P+IDE/9X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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