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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藕花深处

浮生清浅,流光悠长。

我想,生长在光阴里的每一个故事,都是有韵脚的,所以,那平仄参差的小词,才能拨动我们情感的和弦。这和弦,是晓风残月,也是大江东去;是声色喧嚣,也是荒烟蔓草。

在历史的星空里,还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宋朝一样的风花雪月,像词人一般的浪漫多情。他们说,诗是言志的,词是言情的,所以,多情的人,合该饮下多情的酒,合该写下多情的词。

悠悠千载,苍狗白云。之于遥迢的历史,无数红尘往事,不过是如幕的烟雨,迷离而又邈远,每一幕都写满了伤春的情,悲秋的意。

就这样,一霎儿离愁别绪,一宵儿男欢女爱,都在他们的叹息声中,被回味,被追索。他们都懂得,什么是诗酒趁年华,什么是风月宜情浓。

这种懂得,是一种无须教养的天分。天分甚高的词人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将人间烟火,幻作笔底云霏;将悲欢离合,吟成长短小词。

然后,他们将它悠然轻置,任人评说,也不管它能不能流传播散,会不会风华绝代。

可是,我们不会不记得,有人幽梦还乡,在那明月之夜,洒泪松冈;有人柔情似水,在那佳期散后,忍顾归路;有人帐饮无绪,在那烟波尽处,无语凝噎……

相遇,离别,甜蜜,忧伤。他们就这样流放了自己的心情,与光阴依依惜别;我们就这样阅读了他们的情迹,与他们心心相印。

人生途短,浮生若梦,且行且记,一梦千年。

如此这般,临到人生终了,掩上生命的长卷,才能安然自足地说,“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

李清照,我们的婉约词宗,便是这样一个不为岁月所饶,却又用她的文字,与岁月对抗的女子。女子,是美丽的词;诗词,亦是美好的物。女子执笔为文,自是旖旎无边的事。

或许,在几千年的男性作家专史里,两百余位纤弱的女子,不过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但那又何妨?须知,“万绿丛中一点红,动人春色不须多”,她们虽只是微露峥嵘,却已然惊才绝艳,风华倾城,让人忍不住轻叹人世的美好,造化的厚赐。

人,是因情而来的,所有的纸短情长,所有的长吁短叹,都一样值得我们去尊重。

春去春回,草长莺飞。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山东济南章丘明水镇,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春天。

杏花明,画船轻,双浴鸳鸯出绿汀——这似乎只是一个寻常的春。但历史却知道,这个春天不同以往,因为,在那半雨半晴的天气里,她来了。

那一季,明水湖上,棹歌声动。风起时,潋滟的水光像是湛湛的光阴,那么深不可测,却又明澈动人。且不看那触手可掬的春水,也别提那辗转不绝的光阴,你只看那头顶的云影,你只闻那隔岸的花香,是不是都在提醒着人们,这个小镇的故事,将因一个步入书海的女孩,而变得与众不同。

暮春时节,明水镇里荼蘼纷飞,落款在季节深处,唤起多少新生的渴冀。

一阵痛吟,一声啼哭,便宣示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王氏倦而未眠,只为看一看,她与夫君的结晶。

说是结晶,一点也不虚夸。《宋史》里说,王氏的祖父王拱辰,是北宋仁宗天圣年间的状元,多年的诗书育养,已让王氏咏絮才高,一行一止皆具林下之风。再说她的夫君李格非,也是出自齐鲁一带极负盛名的书香世家,堪与她相配。

从她呱呱坠地开始,她的父亲便知道,她是不能继承李家的香火奉立于祠堂中的,但父亲却有着最为明睿的眼,并不曾因她的性别而嫌了她去。

他知道,香火祠堂固然重要,但一个结晶了两家三代人基因的女儿,同样是世上不可多得的至宝。历史学家缪钺先生说,“易安承父母两系之遗传,灵襟秀气,超越恒流”。这样的话,李格非若能听得,该是心满意得,当与之浮一大白的吧!

“嫠家父祖生齐鲁,位下名高人比数。当时稷下纵谈时,犹记人挥汗如雨。”南渡以后,李清照曾这样写过自己的父亲。在她看来,父祖的名望,齐鲁的文化,都是她生命里的第一眼温泉。

这温泉,在她初萌的诗心上汩汩流淌着,也默默滋养着,只待风日渐长,便能催她开出第一瓣清芬,写出第一阕清词。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少女的长成,往往是在不知不觉间的。

当长居汴京的李格非还在京城打拼事业的时候,他大概想不到,夫人对女儿的抚育和教养,已让她多情易感的心灵,早早溢出了动人的馨香,惊煞了世人的眼眸。

这个“溪亭”,或曰寻常的溪边亭阁,或曰大明湖畔的名泉,或曰一个普通的地名,或曰其家乡湖畔的一个游所。一直以来说法各异,但这并不重要,我们只需看那韶光正浓,看那少女出游,便好。

清波,是碧水的眼睛;荷塘,是暮日的朱唇。这样的地方,来了,就牵情惹意,来了,便意绪缠绵,让人舍不得挪开半步。与其说,一人饮酒而醉,忘了归路,倒不如说,那颗活泼芳心沉溺于此,不想回家——尽管这个家,没有严苛的清规戒律,没有古板守旧的父母双亲,但透过屋檐望见的青天,如何及得上荷香盈鼻、游鱼在目的大自然呢?

没有什么事,比放逸于自然风物之间,更能让人心喜的了。你看,那心情滞郁的谢灵运,不也微敞着一袭春衣,一步步走出房门去,对那池塘的新草吟诗,对那鸣啼的禽鸟放歌吗?

宁谧的湖面,和着玲珑的少女,才是风物与人情的最佳组合吧。

不过,时间越来越晚了,当碧水清波,完全沉入了夕照,她,也不得不棹起小楫,踏上归路。

归路……

归路在哪儿呢?追着斜阳的脚步,穿过田田的荷叶,她困惑了。水道里,密密匝匝的,都是清馥的藕花;复复还还的,都是微薄的酒香。

一个没留神,游兴未尽的她,便仄入了一片藕花之中。

天色越来越晚,就像误入岔道的人急着倒车一样,少女也忙着划桨争渡。

只是,她想不到,她急火火的动作,会惊散洲渚上的水鸟。那扑棱飞远的鸥鹭,嘎声长唤着,敢说不是在抗议这个冒失的少女?但转念一想,当这个冒失的少女,惊起了静憩的鸥鹭的时候,那从藕花彼方飞出的鸥鹭,难说没有唬了她一跳?

呀,甭管谁惊了谁,谁又唬了谁,在那一霎,她的酒意醒了,她的心儿漾动了,她的笔墨也闲不住了。于是,不久之后,十六岁的少女,忍不住用她的文字,追摹出游的闲趣;他的父亲,又忍不住将她的芳名掩去,拿给诗词大家们品评。

这首《如梦令》,写得如此与众不同,该是苏东坡的作品吧?他们如是说。

李格非笑而不语,心满意得。这时候,只有他才明白,他那玉雪可爱的女儿,前脚误入了藕花深处,后脚却已迈进了文学殿堂! m0Q77wwBrIsmvqbuYQDc+2eGzahdQA1sVB/DzBafEOHajUk9upNBeItEh9hzq7q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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