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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东汉、北魏洛阳“城”和“郭”的布局

1 东汉洛阳城的内城性质及其“坐北朝南”布局

东汉都城洛阳遗址,即所谓汉魏故城,在今河南洛阳以东15公里。传统的说法,认为汉魏故城原是西周的东都成周旧址,是不正确的。这里原是战国时代东周(从周分裂出来的小国)的城市。苏秦就是东周洛阳乘轩里人。洛阳原是新兴的商业城市,人口众多,战国末年被秦攻占后,河南(今洛阳市)和洛阳曾作为吕不韦(?—前225年)的封邑,人口多到十万户。

洛阳故城呈不规则的长方形,南北长约当时九里多,东西宽约当时六里多,被称为“九六城” 。遗址的南墙已被洛水冲毁,西墙残存4290米,北墙长3700米,东墙残长3895米,连同南墙约长13000米,约合汉代三十一里,基本与文献相合。城内总面积约9.5平方公里(参看卷首图版十六)。

秦及西汉时,洛阳已有南宫和北宫,汉高帝即帝位于汜水之阳以后,曾“置酒雒阳南宫”,见《史记·高祖本纪》。《正义》引《舆地志》说:“秦时已有南北宫。” 东汉光武帝(公元25—57年)就是到南宫的却非殿以后,定都洛阳的。光武帝在建武十四年(公元38年)正月“起南宫前殿”(《后汉书·光武帝纪》)。这个南宫前殿当即崇德殿。后来魏明帝(公元227—239年)就在崇德殿的旧址上起建太极殿 。据《元河南志》的《后汉京城图》,却非殿即在南宫的端门以南,崇德殿即在却非殿之后,前有章台门(参看图37)。

北宫的重建,在汉明帝时。永平三年(公元60年)“起北宫及诸官府”,八年冬十月“北宫成”(《后汉书·明帝纪》)。北宫中的大殿是德阳殿。德阳殿东西宽37丈4尺,南北长7丈 ,与秦代阿房宫和西汉未央宫前殿相比,面积还不算太大,但是德阳殿的“庭”很大,和阿房宫一样可以容纳一万人。它的陛(台阶)高2丈,殿前有朱雀五阙,高耸入云,从四十里外便可望见 ,规模很是雄伟。

图37 后汉京城图

(据《永乐大典》卷九五六一引元人《元河南志》所载插图重新绘制,原图《考古学报》1959年第2期《古代洛阳图十四幅》曾刊载)

此图在上东门外东南有马市,平城门外明堂、云场以南有南市,说明二市东汉已存在。此图在不少城门以外郭区画有一亭,如夏门西北有万寿亭,谷门西北有临平亭,说明东汉洛阳沿袭西汉长安制度,在每个城门外郭区边境设有一亭,加强防卫。城外东北角有“止商里”,当作“上商里”,见于《后汉书·鲍永传》李贤注所引《东观汉记》与陆机《洛阳记》,说明城外郭区有居民的“里”。

东汉洛阳的布局,显然和西汉长安不同。西汉长安主要宫室是长乐宫和未央宫,东西横列,以东门为正门。东汉洛阳主要宫室是南宫和北宫,南北纵列,以南门为正门。位于长安城东南部的长乐宫主要用作太后住处,位于长安城西南部的未央宫是朝廷中心,大朝会都要在未央宫前殿举行。洛阳的北宫中有永乐宫和永安宫作为太后住处,但是北宫和南宫都用作朝廷,元旦的大朝会规定在北宫的德阳殿举行(参看图38)。

长安的城门,四面各有三门,以东墙的城门作为正门,设有门阙。并以东墙北门(宣平门)为主要城门,有“东都城门”之称,宣平门外的东郭门又称“东都门”。洛阳的城门,东、西两面各三门,北面只二门,南面有四门,以南面偏东的平城门为正门。蔡邕说:“平城门,正阳之门,与宫连,郊祀法驾所由从出,门之最尊者也。”(《续汉书·五行志一》)平城门从南向北,直对南宫的南门(朱雀门),主要供皇帝出南门外郊祀之用,所以是“门之最尊者”。在十二城门中,只有平城门作为宫门看待,属卫尉管理,设有司马主管,秩千石,其他十一门都属城门校尉管理,设有候主管,秩六百石 。值得注意的是,平城门原来是没有的,是建武十四年南宫前殿建筑以后开辟建设的。南宫前殿起建于这年正月,平城门开辟于这年九月。《古今注》(《续汉书·百官志四》刘昭注引)说:“建武十四年九月开平城门。” 可知平城门不但供皇帝出南门郊祀使用,而且还供群臣前往南宫前殿参加朝会使用。这是当时对朝会礼制的一次重大改革。

图38 东汉洛阳城内宫室分布图

(采自日本尾形勇《东亚细亚的世界帝国》,日本讲谈社1985年版)

西汉的礼制规定,到未央宫参加朝会要从东阙进入,上书或要求谒见要到北阙。主管接受上书和谒见的“公车司马”也在北阙。而东汉的礼制,参加朝会要从南门进入,上书或要求谒见也要到南阙。《续汉书·百官志》说:卫尉所属公车司马一人,“掌宫南阙门,凡吏门上章、四方贡献及征诣公车者”。这个礼制的改变,就使得整个都城布局发生重大变化,从此宫室的南门成为主要门户,南面的平城门也成为主要城门。而北面的两座城门失去重要性,夏门(北墙西门)常被用作送丧的通道 ,谷门(北墙东门)还被用作送罪犯出城行刑的地方

由于洛阳城坐北朝南,储备粮食和兵器的太仓和武库都造在城内东北角,位于北宫东北。《洛阳记》(《后汉书·坚镡传》注引)说:“建始殿东有太仓,仓东有武库。”武库以东城墙为屏障,灵帝时武库及东垣(东城墙)屋前后毁坏,蔡邕说:“东垣,库之外障。”(《续汉书·五行志一》)《元河南志》的《后汉京城图》,画武库在太仓之西,是错误的。太仓建于狄泉之北,狄泉与阳渠相通 ,以便漕运。作为朝廷大臣的“三公”的官府则设在南城墙东门(开阳门)内,《古今注》说:“永平十五年更作太尉、司徒、司空府开阳城门内。”靠近南宫的东门。司徒府和南宫的东阙相对。蔡质《汉仪》说:“司徒府与苍龙阙对。”(以上都见《续汉书·百官志一》刘昭注引)

尽管东汉洛阳与西汉长安布局不同,然而城的性质没有改变,洛阳城依然属于内城性质。南宫和北宫不仅面积很大,而且占据城中主要部位,不仅北宫的北墙靠近北城墙,南宫的南墙也靠近南城墙,南门与平城门相连接。司徒、司空二府“光观壮丽”(《太平御览》卷二〇七引《汉官仪》)。所有宫殿、仓库、官署,和西汉长安一样,布满整个都城之内。华延隽《洛阳记》说:“洛阳城内,宫殿、台观、府藏、寺舍,凡有一万一千二百十九门。”(《玉海》卷一七三汉洛阳城所引)。《太平寰宇记》卷三洛阳县下引《洛阳记》说:“洛阳城东西七里,南北九里,内宫殿、台观、府藏、寺舍,晋魏之代,凡有一万一千二百一十九门。自永嘉之乱,刘曜入洛阳,元帝渡江,官署里闾,鞠为茂草。”班固《东都赋》说:“是以皇城之内,宫室光明,阙庭神丽,奢不可逾,俭不能侈。”的确,洛阳整个城属于“皇城”(内城)性质。

2 北魏洛阳城的内城性质及其“南向”布局

东汉以后,洛阳城曾多次在战乱中被毁,多次重建。东汉末年洛阳被毁后,魏曹丕(公元220—226年)建都时,就在原有基础上加以修复,并有所扩建。魏明帝(公元227—239年)在东汉南宫崇德殿的基础上建造太极殿,这是此后皇宫正殿称太极殿的开始。还曾在北宫以北增辟芳林园,在城西北角建筑金墉城。金墉城具有防守用的堡垒性质。西晋建都洛阳,虽然有所兴建,大体上还是沿袭旧的布局,没有大的变化。

西晋末年洛阳被毁,等到北魏孝文帝(公元471—499年)从平城迁都到洛阳,就在废墟上重新建设,对原有的都城布局作了调整。省去了南宫,在原来北宫的基础上建成一宫,位于城的中北部,略偏西。宫墙呈长方形,南北长约1398米,东西宽约600米,面积约1平方公里,占全城面积十分之一。从东城墙北门(建春门)到西墙北门(阊阖门),有一条横贯全城的东西向大街,穿过宫墙东门和西门,将皇宫分成南北两半。南半为朝会之处,北半为寝宫所在。在南半的中北部偏西处,建有正殿太极殿,这就是日常朝会的大殿。经实测,殿基作长方形,东西宽约100米,南北长约60米,基址高出地面4米。宫的南墙西段,向北对直太极殿处,设有正门阊阖门。经实测,门洞缺口宽达46米,是整个洛阳城中形制最大的一座城门建筑。从阊阖门向南,直到南城墙的宣阳门,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街,宽41—42米,称为铜驼街,成为城内南北向的中轴线。原来东汉北宫的南门外,大街两侧安置一对铜驼,称为铜驼街。华延隽《洛阳记》(《太平御览》卷一九五引)说:“两铜驼在宫之南街,东西相对,高九尺,汉时所谓铜驼街。”北魏的铜驼街,就是把东汉北宫南门外的正南大街延长,穿过原来南宫基地,直到宣阳门。

据《洛阳伽蓝记》卷一,沿御道(即铜驼街)东西两旁,在原来南宫的基址上,建设有一系列的中央官署。道东为左卫府(左卫将军府)、司徒府、国子学、宗正寺、太庙、护军府及衣冠里,道西为右卫府(右卫将军府)、太尉府、将作曹、九级府、太社、凌阴里。凌阴里“即四朝时(东汉、曹魏、西晋、北魏)藏冰处”,原是东汉南宫的 台旧址。《水经注·谷水》说:“《洛阳诸宫名》曰:南宫有 台、临照台;《东京赋》曰:其南则有 门曲榭,邪阻城洫。注云: 门,冰室门也。”说明北魏虽然废去南宫,利用南宫旧址修筑一系列中央官署,但是对于南宫中某些有特殊用处的建筑,如藏冰处之类,仍还是利用的。

北魏这样把中央官署集中建设于宫南大街两侧的布局,比东汉把中央官署造在南宫东南更为合理。东汉末年曹操为魏王,定都于邺(今河北临漳西南邺镇东),就曾把中央官署集中造在宫南大街的东西两侧。邺城东西七里,南北五里,城中有一条东西向的大道,把全城分成南北两半。北半部的正中为宫室,东为贵族所居的戚里,西为王室的铜雀苑,另有白藏库、武库、乘黄厩(养马场)在铜雀苑以西靠西城墙下。宫室分东西二部,西部有文昌殿为朝会之所,东部有听政殿为日常听政之处,即内朝所在。文昌殿外的正门称端门,听政殿的正门称司马门。司马门内有一系列内朝的官署如尚书台、御史台阁、郎中令府、内医署等;司马门外正南大道两侧又有一系列外朝的官署如相国府、御史大夫府、奉常寺、大农寺等。同时东掖门正东大道南侧更有太仆卿寺、中尉寺等(详见《文选》卷六《魏都赋》李善注)(参看图39)。邺都这种集中建设主要中央官署于司马门外的设施,为北魏所效法。

北魏洛阳布局之所以能够整齐而有条理,是综合采用中原几个都城优点的结果。北魏贵族原是鲜卑族拓跋氏,原来经济和文化都比较落后。当道武帝(拓跋 ,公元386—409年)于天兴元年(公元398年)迁都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北)时,还没有城郭,八年以后,才逐步兴建,是模仿邺、洛阳、长安的。《魏书·莫含传》说:“太祖(道武帝)欲广宫室,规度平城,四方数十里,将模邺、洛阳、长安之制。”但是平城的建设还比较简陋,还保持着拓跋氏的礼俗,除了正月祭祀五方帝于南郊以外,四月还要祭天于西郊的方坛,坛上竖立七个木人,由女巫登坛摇鼓祭祀。同时又设祖庙于白登山。到孝文帝(公元471—499年)进行改革,一方面采用中原礼制,废除原有的礼俗,一方面又模仿中原都城,对平城进行改建。太和十年(公元486年)正月朔日“帝始服 冕,朝飨万国”;十二年筑圜丘于南郊,十三年“初备大驾”,到圜丘祭天,并立孔子庙于京师;十五年建成明堂,并改建太庙;十六年拆除大华殿,建成太极殿;十七年正月朔日“飨百寮于太极殿”(《魏书·高祖纪》);十八年“诏罢西郊祭天”(《魏书·礼志》)。每年南郊祭天典礼的举行,太庙中祭祖仪式的举行,元旦朝贺皇帝仪式的举行,使得北魏都城的布局和宫殿、宗庙等建筑,不能不作相应的改造。

图39 曹魏邺城的布局结构

(采自刘敦桢主编《中国古代建筑史》与日本尾形勇《东亚细亚的世界帝国》)

孝文帝在改建平城的过程中,十分注意吸取过去中原都城布局及其建筑的优点。将营建太庙和太极殿的时候,曾派蒋少游到洛阳,“量准魏晋基址”(《魏书·蒋少游传》);还曾派蒋少游作为李彪的副使,出使江南,“密令观京师(南齐都城建康)宫殿楷式”(《南齐书·魏虏传》)。后来孝文帝迁都洛阳,建设新都,就是在改建平城规划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发展。这样就可以摆脱旧礼俗的束缚,进一步综合采用中原几个都城的优点,作出更加整齐而有条理的布局了。

北魏洛阳城有十三座城门,其中十二座门是东汉以来原有的,只有在西城墙北头紧靠金墉城地方另开了一座门,称承明门。原来西城墙中门(东汉称雍门,北魏称西阳门)从旧址向北移动约500米,使得与东城墙中门(东汉称中东门,北魏改称东阳门)对直。全城除了铜驼街以外,还有南北向的街三条,东西向的街四条,用来连通四面的城门。其中以东西向的中间两条大街较为重要,既用来连通城内宫殿和官署的东西两侧地区,又用来连通城外东西侧的“郭”区。从东城墙北门(建春门),穿过宫墙东门和西门,直到西墙北门(阊阖门)的大街,宽约35—51米。据《洛阳伽蓝记》卷一“景林寺”条,建春门内大街南侧设有勾盾署、典农署、籍田署 。从东城墙中门(东阳门)直通到西城墙中门(西阳门)的大街,宽约41米。据《洛阳伽蓝记》卷一“昭仪尼寺”条,东阳门内大街北侧有太仓署、导官署 [12] 。洛阳城内东部这些官署都是主管农业和粮食的。西阳门内大街北侧有太仆寺、乘黄署、武库署 。城内西部这些官署是主管车马、养马和兵器的。(参看图40)

图40 北魏洛阳城平面图

(依据宿白《北魏洛阳城和北邙陵墓》,《文物》1978年第7期。采自贺业钜《考工记营国制度研究》,中国建筑出版社1985年版)

北魏在都城中,对官署的布局作了有系统的安排和调整,把主要的中央高级官署安置在宫的正门前的铜驼街两侧,并把主管粮食和军需的官署分布在城内东部和西部,都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的统治,充实都城的政治和军事力量。原来在东城墙北门(建春门)以内大街北侧的步广里,这时改作河南尹的官署,以加强对城内居民的管理。显然,北魏对洛阳城内官署的安排有了很大的改进。

北魏洛阳城内设有许多建筑住家的“里”。从《洛阳伽蓝记》记述寺院连带谈到的“里”来看,都是大小官吏住宅。例如西阳门以内大街北侧的延年里,是宦官刘腾住宅;铜驼街西侧永宁寺以西的永康里,原是东汉太尉荀 住宅,这时是将军元义住宅;铜驼街东侧司徒府以东有大将军高肇的住宅;东阳门以内昭仪寺南的宜寿里,原是晋侍中荀 旧宅,这时成为苞信县令段晖住宅;清阳门以内修梵寺北的永和里,原是董卓住宅,这时成为尚书右仆射郭祚等六人住宅,“皆高门华屋”,“当时名为贵里”;在太仓、导官二署东南的治粟里,就是二署官员的住宅。

洛阳城西原有一“市”,为晋代三市之一。《晋书·地理志》谓洛阳有“五部三市”。因为西方,五行属“金”,称为“金市”。晋代在西城墙中门以内一里的大街北侧,北魏移到靠近宫墙西门(千秋门)以外的大道北侧

十分清楚,北魏洛阳尽管布局作了调整,依然是内城的性质,它只是个政治和军事的中心。

3 汉魏洛阳城外的西面“郭”区

汉魏洛阳城的内城性质,是和西汉长安城一样的。但是它的布局与长安城不同,从坐西朝东改为坐北朝南,因此它的“郭”区,也从分布在东、北两面改为分布到东、西、南三面。因为东汉、魏晋有关这方面的史料缺乏,我们只能先从北魏的情况谈起。

北魏在建都平城的时候,就曾模仿邺和洛阳,建设外郭城。道武帝天赐三年(公元406年)“规立外城,方二十里,分置市里,经涂洞达,三十日罢”(《魏书·太祖纪》)。这仅是规划性质,准备建立外郭,分设作为商业区的“市”和作为居住区的“里”。外郭的实际建成,是在十六年后。明元帝(公元409—423年)泰常七年(公元422年)“筑平城外郭,周回三十二里”(《魏书·太宗纪》)。郭城的结构模仿中原都城,“其郭城绕宫城南,悉为坊,坊开巷,坊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每闭坊搜检,以备奸巧”(《南齐书·魏虏传》)。这样郭城环绕于宫城以南,把郭城完全划分为坊里的办法,显然是沿用洛阳和邺的制度。所设坊里大小,也沿用中原都城的办法。后来北魏洛阳外郭的建设,还是沿用这种布局,只是坊里规划得更为整齐划一。

关于北魏洛阳整个布局的情况,《洛阳伽蓝记》卷五末尾说:

京师,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户十万九千余。庙、社、宫室、府曹以外,方三百步为一里,里开四门,门置里正二人,吏四人,门士八人,合有二百二十里,寺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所。

“合有二百二十里”,当为“合有三百二十里”之误。三百二十个“里”,是景明二年(公元501年)兴建的。《魏书·世宗纪》载:景明二年“九月丁酉发畿内夫五万人,筑京师三百二十坊,四旬而罢”。“坊”就是“里”,当时可以通称,这个筑坊的计划,是广阳王嘉担任州牧时提出的建议。《魏书·广阳王嘉传》说:“迁司州牧嘉表请于京四面筑坊三百二十,各周一千二百步,乞发三正复丁(畿内免除课役的丁男)以充兹役,虽有暂劳,奸盗永止。诏从之。”所说“各周一千二百步”,和《洛阳伽蓝记》所说“方三百步为一里”正相符合。

既然“方三百步为一里”,三百二十个“里”的面积就该有320平方里。汉魏洛阳城,东西宽六里多,南北长九里多,整个面积约有54平方里,而且城内有庙、社、宫室、府曹的建筑,占很大面积。因此,北魏在洛阳所建筑的320个“里”,大部分应该分布在“郭”区。洛阳城北靠邙山,“郭”区主要分布在东、西、南三面。宿白制作了一张《北魏洛阳郭城设计复原图》,把洛阳城(内城)的面积划成东西6个“里”、南北9个“里”,把整个洛阳(包括“城”区和四周“郭”区)划成东西20个“里”、南北15个“里”,并在南边中央画成长方形的凸出部分,计东西4个“里”,南北5个“里”,这样正好划成320个“里”(参看图41),这样复原设计是有一定依据的,因为《洛阳伽蓝记》对城东(卷二)、城南(卷三)、城西(卷四)、城北(卷五)有关寺院的记述,基本上就是以这样的“郭”区为范围的,所记城西的“郭”区尤其明显。

《洛阳伽蓝记》卷四记述城西“郭”区边界的张方沟和张方桥说:

自退酤(里)以西,张方沟以东,南临洛水,北达芒山,其间东西二里,南北十五里,并名为寿丘里,皇宗所居也,民间号为王子坊。

图41 北魏洛阳郭区复原图

宿白《北魏洛阳城与北邙陵墓》,《文物》1978年第7期)

出阊阖门城外七里长分桥。中朝时以谷水浚急,注于城下,多坏民家,立石桥以限之,长则分流入洛,故曰长分桥。或云:晋河间王在长安,遣张方征长沙王,营军于此,因为张方桥也。未知孰是。今民间讹语,号为张夫人桥。朝士送迎,多在此处。

北魏(征西将军)崔延伯出师于洛阳城西张方桥,即汉夕阳亭也。时公卿祖道(饯行),车骑成列。

这条“南临洛水、北达芒山”的张方沟及其堤岸,实际上就是城西“郭”区的边界,也就是西“郭”的防御设施,相当于郭城的作用。张方桥或长分桥就是张方沟上唯一的桥梁,它直对洛阳城西墙北门(阊阖门)大街,这是洛阳西“郭”主要出入通道,具有西郭门的性质,所以人们送迎或饯行,多在此处,如同西汉长安的东郭门(即东都门)一样。因为此处形势险要,无论从洛阳出师或者进军洛阳,必须在此处驻屯,在张方沟以东的寿丘里,东西二里,南北十五里,也是利用这条沟作为屏障的。这条南北向的大沟,南通洛水,北接邙山,正好十五里,说明当时洛阳城西“郭”区,确是南北有15个“里”。由此可见按照南北15个“里”来设计复原是可行的。

既然《洛阳伽蓝记》说张方桥即是汉夕阳亭,那么,这个洛阳西“郭”的关口,早在汉代就建立了。《后汉书·杨震传》载:汉安帝时(公元106—125年),太尉杨震因进谏而受到宦官迫害,遣归本郡,“震行至城西夕阳亭 ,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因饮 而卒”。《东观汉记》有相同的记载,惟作“震到洛阳都亭”。都亭原是指“郭下之亭” 。东汉所说“洛阳都亭”,就是指具有郭门性质的夕阳亭。相传汉明帝时,仙人王乔做叶县的县令,每当上朝,门鼓不击自鸣。死后百姓立为祠,“明帝迎取其鼓,置都亭下,略无音声,太史候望在上西门上,遂以占星辰,省察气祥”(《风俗通义》卷二“叶令祠”条)。从这个故事,说明东汉洛阳都亭,不是指一般的“郭下之亭”,而是专指上西门外的夕阳亭,这里是洛阳西“郭”的重要门户,是出入必经的要道。汉安元年(公元142年)顺帝选派八个使者出去巡查,张纲是其中之一,他“独埋车轮于洛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后汉书·张纲传》)东汉洛阳都亭也和北魏张方桥一样,常常被用作出兵时驻屯之所。汉灵帝(公元168—189年)时,大将军窦武计谋除去宦官,因计谋泄漏,宦官们就劫持太后,派人捉他,他便“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后因军队归向宦官,被围而自杀,“枭首洛阳都亭”(《后汉书·窦武传》)。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起义,“以(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后汉书·何进传》)。所说“都亭”,都是指具有郭门性质的夕阳亭。

东汉洛阳如同西汉长安一样,每座城门外都有一个外郭亭,蔡质《汉仪》(《续汉书·百官志》刘注引)说:“洛阳二十四街,街一亭;十二城门,门一亭。” 但是,夕阳亭地位重要,不同于一般的外郭亭,具有郭门的作用。

西“郭”是北魏洛阳的主要市区。西阳门(西城墙中门)以外四里,即白马寺以西一里,大道以南有洛阳大市。《洛阳伽蓝记》卷四说:

出西阳门外四里,御道南有洛阳大市,周回八里。……市东有通商、达货二里,里内之人,尽皆工巧,屠贩为生,资财巨万。……市南有调音、乐律二里,里内之人,丝竹讴歌,天下妙伎出焉。……市西有退酤、治觞二里,里内之人,多 酒为业。……市北慈孝、奉终二里,里内之人,以卖棺 为业,赁 车为事。……别有准财、金肆二里,富人在焉。凡此十里,多诸工商货殖之民,千金比屋,层楼对出,重门启扇,阁道交接,迭相临望。

从这段记载,可知北魏市区的建设,井井有条。洛阳大市“周围有八里”,就是2平方里,四面周围,每面又设两个“里”,分别以屠贩、音乐、酿酒、丧事为业。值得注意的是,音乐已被作为市区商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居住在这里的“妙伎”,人数众多,也占有两个“里”。

4 汉魏洛阳城外的东、南两面“郭”区

汉魏洛阳城外的东面“郭”区也很重要,因为它是水路交通枢纽所在。汉光武帝时,河南尹王梁设计开凿渠水,引谷水注入洛阳城下,“及渠成而水不流”(《后汉书·王梁传》)。后来大司空张纯设计开凿阳渠,引洛水到洛阳城下,以通漕运,取得成功。《后汉书·张纯传》载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上(指光武帝)穿阳渠,引洛水为漕,百姓得其利”。《水经注·谷水》也说:“张纯堰洛以通漕,洛中公私穰赡。”这条阳渠的开凿,不但开通了漕运,而且便利了洛阳对外的水上交通。这条阳渠,从洛阳城外的东南角,引洛水北上,到距离上东门(东城墙北门)以东七里地方,折而向西,直到上东门(东墙北门)外,和环城的河流接通。这样,阳渠就成为上东门外的水上交通要道,并在这一带形成繁华的市区和居住区,成为洛阳东“郭”的一个主要地区。

上东门(北魏称建春门)外,东汉建有跨过城河的石桥,桥头建有两石柱,右石柱铭云:“阳嘉四年(公元135年)乙酉壬申诏书,以城下漕渠,东通河济,南引江淮,方贡(指诸国贡品)委输,所由而至,使中谒者魏郡清渊马宪监作石桥梁。”(《水经注·谷水》)说明当时漕渠确实成为四方运输贡赋到京师的交通要道。在石桥东南就有积谷的仓,称为“常满仓”。《洛阳伽蓝记》卷二说:建春门外石桥南有明悬寺,“寺东有中朝(指西晋)时常满仓,高祖(北魏孝文帝)令为租场,天下贡赋所聚蓄”。再向东,阳渠以北有建阳里,“里有土台,高三丈,上作二精舍。赵逸云:此台是中朝(指西晋)旗亭也。上有二层楼,悬鼓击之以罢市。有钟一口,撞之闻五十里”(《洛阳伽蓝记》卷二“龙华寺”条)。旗亭是市区长官的官舍,用于管理市区商业。说明这一带原是繁华的市区。据说建阳里“即中朝时白社地,董威辈所居处”,“里内士庶二千余户”。董威辈即是董京,“常宿白社中,时乞于市,得碎残缯絮,结以自覆,全帛佳绵,则不肯受”(《晋书·隐逸列传》)。说明这“里”居住的人,有贫穷而在市上行乞的。与“城”区“里”中所住大多是官吏的情况大不相同。

《洛阳伽蓝记》卷二“崇真寺”条说:“出建春门外一里余,至东石桥南,北而行,晋太康元年(公元280年)造。桥南有魏朝时马市(一本作中朝时牛马市),刑嵇康之所也。”同卷“魏昌尼寺”条又说:“在里东南角,即中朝牛马市处也,刑嵇康之所,东临石桥,此桥南北行,晋太康元年中朝时市南桥。澄之等(指刘澄之、戴延之等)盖见此桥铭,因而以桥为太康初造(实际上是先前东汉阳嘉四年所造)也。”这东石桥直跨明渠,桥南有马市,《水经注·谷水》称为马市石桥。《水经注》说:“(阳渠)水南有马市,旧洛阳有三市,斯其一也。”这个马市,东汉已经存在。顺帝永建年间定远侯班始(班固弟班超之孙)因杀死阴城公主(章帝之孙女),被腰斩马市(《续汉书·天文志中》“永建二年”条及刘昭注引《古今注》)。《洛阳记》(《太平御览》卷一九一引)解释“三市”说:“马市在大城东”,又说:“马市在东,旧置丞焉”。马市只是市的名称,并不全是做马的交易的,原来一定很有规模,所以设有丞管理。这个马市,东汉也早已存在,《元河南志》的《东汉京城图》就画在上东门东南(参看图37)。

《洛阳伽蓝记》卷二“景兴尼寺”条说:“建阳里东有绥民里……绥民里东有崇义里……崇义里东有七里桥,以石为之,中朝杜预之荆州出顿之所也。七里桥东一里,郭门开三道,时人号为三门。离别者多云:相送三门外。京师士子,送去迎归,常在此处。”这里明确指出七里桥东一里有郭门,而且郭门很有规模,门开三道,这是西汉以来京都城门的统一规格,说明这是洛阳城正规的东郭门。七里桥当因离城七里而得名,那么,这座东郭门就在建春门外八里地方。这和相当于西郭门的长分桥在阊阖门外七里地方,位置也差不多。我们所作的北魏洛阳城郭区复原图,东西划分为20个“里”,南北划分为15个“里”。其中“城”区东西有6个“里”,东面和西面“郭”区都各有东西7个“里”,这样,东郭门和长分桥的位置也基本上相合。也就是说,洛阳“城”区东西宽6里,东西两面的“郭”区都是东西宽7里,整个洛阳,包括“城”区和“郭”区在内,总共东西宽20里,南北长15里。

“门开三道”的东郭门不知造于何时,但是阳渠是东汉初年开凿的,阳渠从城外东南角引洛水北上,成为南北向的一条大沟,到距离上东门以东七里地方折而向西,这样就把东西面“郭区”南部三分之二地方用大沟围了起来,成为东“郭”的防御设施,如同西“郭”的张方沟差不多,七里桥也就和西“郭”的张方桥差不多,成为进出东“郭”的重要关口,在七里桥东一里加造一座东郭门,只是因为北部三分之一地方没有沟渠作屏障,需要修建一部分郭城来作防御之用,于是开设郭门。

汉顺帝(公元125—144年)时,洛阳人种 “为县门下史”。当时做河南尹的田歆,要外甥王谌帮他找一个“名士”。一天王谌送客到大阳郭,远远见到种 ,就以为是人才,回来对田歆说:“为尹得孝廉矣,近洛阳门下史也。”(《后汉书·种 传》)所谓“近洛阳门下史”,只是居于洛阳县令门下的小吏 [18] 。当时洛阳县令的官署设在近郊,掌管部分“郭”区,如同北魏的洛阳县设在东“郭”的绥民里(《洛阳伽蓝记》卷二),掌管东“郭”一样。绥民里这个名称,该是因为设有“绥民”的洛阳县署而来。北魏的许多里名,都是有它的意义的。这个东“郭”该即由洛阳县管辖,如同隋唐长安的郭城内,东西两面分设有大兴县(唐万年县)廨和长安县廨,分属两县管辖。这时王谌送客到大阳郭而见到种 ,说是“近洛阳门下史”,特别指明“近洛阳”,说明在洛阳近郊,所谓“大阳郭”当是东汉对东郭的称呼。

洛阳东郭,建春门外,沿阳渠两岸是重要的市区、寺院区和居住区。此外在南部的阳渠包围圈内,靠近城区的一些地方,也有居住区、寺院以及市区,只是市区较小,称为“小市”。《洛阳伽蓝记》卷二“景宁寺”条说:青阳门(东城墙南门)外三里,大街以南有景宁里,大街以北有孝义里,孝义里东有“洛阳小市”,东北有殖货里。这个小市以北的殖货里,如同西郭洛阳大市以东通商里、达货里一样,以屠贩为业。这该是北魏的设施。

洛阳的南郭比较狭窄,因为从洛阳南城墙向南到洛水只有四里地。东汉时代在开阳门外,南郭的东南角,设有太学和辟雍,在平城门(即北魏平昌门)外设有灵台和明堂。东汉魏晋时代南郭有南市。《元河南志》的《东汉京城图》,南市画在明堂以南(参看图37)。《洛阳记》(《太平御览》卷一九一引)所说洛阳三市,“南市在大城南” 。北魏时,宣阳门外洛水上有浮桥,洛水南有市,叫四通市。《洛阳伽蓝记》卷三说:“宣阳门外四里,至洛水上作浮桥,所谓永桥也”;“别立市于洛水南,号曰四通市,民间谓永桥市,伊洛之鱼,多于此卖”。永桥以南,大道两旁还设有四夷馆和四夷里,为接待四方少数民族的地方。从四夷馆和四夷里有南北向的大道,越过浮桥,直通宣阳门,和城内南北向的铜驼街连接,成为城和郭的南北向中轴线。

这里洛水上的浮桥,以及越过浮桥直通城内的南北向大道,东汉早就存在,只是位置略为偏东,在平城门外。根据《后汉书·宦者列传·张让传》,灵帝时,曾使掖庭令毕岚“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乌,施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平门即是平城门,“平门外桥”即指平城门外洛水上的浮桥。所铸天禄、虾蟆,是两具有动物装饰的铜铸水道口;翻车是用机械转动的引水器;渴乌是从下而上的吸水器。李贤注:“翻车,设机车以引水。渴乌,为曲筒,以气引水上也。”这时毕岚利用引水和吸水器械,一方面在洛水上浮桥以西,用来洒“南北郊路”,“南北郊路”当即越过浮桥直通城内的南北向大道;另一方面在浮桥以东,引水向北流通,转入南宫。既然这样利用引水和吸水器械用来洒南北郊路,可以省去百姓洒道之费,说明这条“南北郊路”两旁所居住的百姓是众多的。东汉洛阳的南郭,已经是一个人口众多、比较繁华的郭区。

还值得一提的是,东汉洛阳南郭洛水上的浮桥,不止一座,南面两头的津门(即津城门)外,也有一座洛水浮桥。《后汉书·张奋传》说:“子甫嗣,官至津城门候。”李贤注:“津城门,洛阳南面西门也,当洛水浮桥。”《元河南志》卷二也说:“津城门,洛阳南面西门,当洛水浮桥,又作津阳门。”津门当即因此处架有浮桥,成为水上交通要道而得名。这时洛水浮桥的建设已很有规模,皇帝的车驾可以在浮桥上平安通过。班固《马仲都哀辞》(《太平御览》卷五九六引)说:“车骑将军顺文侯马仲都,明帝舅也,从车驾于洛水浮桥,马惊入水溺死。帝谓侍御史班固为马上三十步哀辞。”说明当时皇帝车驾和随从人员都是从洛水浮桥上通过的,只因马仲都的“马惊”,才发生“入水溺死”的事故。


[12] 《洛阳伽蓝记》卷一“昭仪尼寺”条:“东阳门内道北太仓、导官二署,东南治粟里,仓司官属住其内。”太仓令主管太仓,导官令掌择米麦以供御食,“导”当作“ ”。当时城东靠建春门、东阳门的官署,都是主管农业和粮食的,靠近太仓和漕渠,归大司农管辖。

[18] 瞿兑之、苏晋仁说:“曹掾之属常居门下,故诸掾常以门下为号,金石中时见门下功曹、门下贼曹之名。其门下掾(《后汉书》卷四三《公孙述传》注、卷五九《郅郓传》)、门下史(《后汉书》卷八六《种 传》)即各曹掾史,非另有一职也。”见所著《两汉县政考》第77页,中国联合出版公司1944年版。 1mZf4l5V5wHJZGLst9kKfduEgKPV/XjIFueJnBVae3MLlXucOdVheV6a5/cgzF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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