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卜辞中,有地名称“商”“中商”“大邑商”的。卜辞中“中商”的地名见的次数很少,辞意简单,究在何地,很难判断。“商”的地名见的次数很多,其中占卜“王其入于商”的最多,该即指商的国都(即今殷墟)而言。但是,卜辞中的“商”,并不全指一个地点,有的很明显是指商丘。例如说:“〔王卜才〕商,贞〔步〕于亳,亡灾?”(《殷虚书契后编》卷上第九页第十二片)亳在今山东曹县南 ,这个与亳相近的商,当即商丘无疑。卜辞中有的“商”,可能是大邑商的简称,即是指王畿而言。
卜辞中多次提到“大邑商”,有的占卜“王其入大邑商”的事(《殷虚书契续编》卷三第四页第一片),有的占卜王“才(在)大邑商”的事(《殷虚书契后编》卷上第十八页第二片),有的占卜“告于大邑商”的事(《卜辞通纂》第五九二片)。也有作“天邑商”的,如称“天邑商公宫”(《甲骨缀合编》第一八二片、第一八三片)。罗振玉、王国维把“大邑商”解释为王畿,是正确的。何尊铭文载:“王诰宗小子于京室曰:……惟 (武)王既克大邑商,则廷告于天曰:余其宅兹中或(国),自之薛民。”成王所说武王攻克的大邑商,分明是指整个商的王畿。根据《逸周书·度邑篇》,武王克商之后,通宵睡不着觉,因为没有“定天保,依天室”,主张创建新都于伊 、洛 (伊 指伊水入洛处,洛 指洛水入河处)之间。即何尊铭文所说“余其宅兹中国”。“中国”是指以洛阳为中心的中原地区的意思。《尚书·多士》记周公告诫殷贵族说:“今尔又曰:夏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听用德,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这是说:“现在你们(指殷贵族)又说:殷曾选拔夏的遗臣留在王庭,在许多官署里担任职位。我只准使用有德的人,怎么敢取用整个商代王畿的人呢?”“天邑商”也是指整个商的王畿。
商代王畿的范围是比较广阔的。《战国策·魏策一》记载吴起(兵法家,公元前440—前381年)说:“殷纣之国,左孟门,右漳、釜,前带河,后被山,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孟门是在今河南辉县以西太行山的一个重要关塞。这是说殷纣之国左有太行山,右有漳水、滏水,前面有黄河,后面有山岭,都是天险。所说殷纣之国,就是指商的王畿,就是说商的王畿四面有这样的天险,并不是说王畿的范围只有这么大。《古本竹书纪年》(《史记·殷本纪》正义引)说:“自盘庚迁殷,……更不徙都。纣时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丘,皆为离宫别馆。”所说“稍大其邑”的“邑”,就是指大邑商这个“大邑”,也就是指整个王畿。所讲到的朝歌、邯郸、沙丘等地,只是指建有离宫别馆的城邑,并不是说王畿的范围只限于这三个地点。但是,我们已经可以从《古本竹书纪年》以及《战国策》所载吴起的话中看到,大邑商的范围是广大的,在这个范围内,包括有许多天险如太行山、黄河、漳水之类,还包括建有离宫别馆的城邑如朝歌、邯郸、沙丘之类。
商代后期所以选定安阳殷墟处作国都,利用天险,确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因为它的东面和南面正好有黄河,西面正好有太行山,所谓“前带河,后被山”。但是作为王畿,决不限于黄河和太行山,肯定沿着黄河以东、以南和太行山以西还有不少重要的据点。否则这些天险就不容易防守。例如沙丘在今河北巨鹿东南,就在古黄河的河道以东。
当时王畿的北境,至少在今河北邢台和巨鹿一带。祖乙迁都的邢,当即在今邢台市,今邢台市西南发现有大范围的早商文化遗址 。
王畿的南境,应该越过黄河,至少包括今洛阳到郑州一带。这从武王进军牧野(今河南淇县西南,参看本章第三节)的路线以及征服黄河以南地区的过程中,可以看得很清楚。武王进军牧野是从盟津(今河南孟津东北)渡河的,渡河之前必然先占有盟津附近的黄河南岸重镇,作为进军的后方基地。否则大军是不可能大规模在盟津一带横渡黄河的。等到牧野之战取得决定性胜利,取得灭亡商朝的战果,武王就指挥大军分路南下。这就是《大武》乐章所描写的:“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礼记·乐记》)根据《逸周书·世俘篇》,当时武王命令大军分为七路,除一路由吕望追击殷将方来以外,其余六路进军目标是南国诸侯,由吕他伐越戏方(今河南巩义东南) ,侯来伐殷将靡集于陈(今河南淮阳),百 伐卫(即豕韦,今河南滑县南) [4] ,陈本伐 (历,即历或栎,今河南禹县) [5] ,百韦伐宣方(不详),新荒伐蜀(即蜀泽,今河南新郑西南,禹县东北)等等 [6] 。而黄河南岸的重镇洛邑(今河南洛阳)和管邑(今河南郑州),没有成为进军的目标。洛邑和管邑一带该属于商的王畿,商代并没有在那里分封诸侯,这时早已被武王所占领。
洛邑和管邑在政治上和军事上的重要性,武王是早就认识到的。所以他克商以后,就主张在洛邑建设东都,曾多次到管邑坐镇,并把管邑分封给管叔而作为监督原来商代王畿的“三监”之一。
《尚书·牧誓》说:
时甲子昧爽,王朝(早)至于商郊牧野,乃誓。
商代把整个王畿看作一个“大邑”,称为“大邑商”,除了中央的国都以外,周围广大地区,包括许多城邑在内,称为“郊”。就每个邑来说,城邑以外的周围地区,称为“野”。当武王率领大军进抵牧野的时候,因为牧野是商郊的一部分,所以连称为“商郊牧野”。古书上往往把牧野称作商郊,例如《吕氏春秋·贵因篇》记载武王进军牧野前,路上遇见殷的使者胶鬲,告知胶鬲说:“将以甲子至殷郊”,后来“武王果以甲子至殷郊,殷已先陈矣”。这里所说的殷郊就是指牧野。《尚书大传》(《礼记·祭统》正义所引)也说:“武王伐纣,至于商郊,停止宿夜。”可知牧野即在商郊的范围内,可以通称“商郊”。《尚书·牧誓》记载武王誓师,最后说:
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于商郊。弗御克奔,以役西土。勖哉夫子!尔所不勖,其于尔躬有戮。
“于”是“往”的意思。这是武王号召所统率的大军威武勇猛地冲往商郊,准备决战。商郊就是指包括牧野在内商代都城的“郊”区。商郊是个地区名称,是指商代国都以外、王畿以内的广大“郊”区,包括许多城邑在内。
牧野也是个地区名称,是指牧邑周围的野外地区。《诗·鲁颂· 宫》说:“至于文武(文王、武王),缵大王(古公 父)之绪,致天之届(届是罚的意思),于牧之野。”这里称牧野为“于牧之野”(《墨子·明鬼下》《荀子·儒效篇》都作“牧之野”),可知牧野是指牧邑周围称为“野”的地区。古代都城有“国”“野”对立的乡遂制度,“国”是指城邑及其四郊地区,“野”指四郊以外的广大地区。《诗·大雅·大明》说:“牧野洋洋,檀车煌煌。”《毛传》:“洋洋,广也。”正因为牧野是野外广大地区,是个很合适于决战的战场。《大明》正义引郑玄说:“牧野,纣南郊地名。”确切地说,牧野是属于商代王畿南郊的一个地区名。
附带需要说明一下,今本《尔雅·释地》说:“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牧,牧外谓之野。”有人根据“牧外谓之野”来解释“牧野”是错误的。古书上都说“郊外谓之野”,今本《尔雅》有误,当作“郊外谓之野,野外谓之牧” [7] 。《尔雅》所说“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野”,是指“国”“野”对立的乡遂制度,以“郊”为分界线,郊以内是指城邑及四郊,郊以外是野 。这里所说的“郊”,和商代称王畿的周围广大地区为“郊”不同。《逸周书·作雒篇》记载周公东征胜利后,“乃作大邑成周于土中”,同时“制郊甸方六百里,因西土为方千里”。这样把东都成周以外的“方六百里”地区称为“郊甸”,是沿用了商代王畿的制度。西周时代在东西两都的周围建置“王畿千里”,就是在商代王畿制度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发展。
《古本竹书纪年》(《史记·殷本纪》正义引)说:“自盘庚迁殷,至纣之灭,二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殷是商代晚期长期的都城。但是文献上又有武乙迁都朝歌之说。《史记·殷本纪》载:“庚丁崩,子帝武乙立,殷复去亳,徙河北。”后人认为河北即指朝歌,又把武乙说成帝乙。《帝王世纪》(《史记·周本纪》正义引)说:“帝乙复济河北,徙朝歌,其子纣仍都焉。”《水经注·淇水》武乙又误作武丁,在朝歌下,引《晋书地道记》说:“本沬邑也”,又说:“殷王武丁始迁居之。”胡渭《禹贡锥指》卷四〇、赵一清《水经注释》卷九都认为“武丁”是“武乙”之误。
把朝歌作为商代晚期都城的说法是有来历的。《尚书·酒诰》是周公对封在卫国的康叔的诰词,其开头就说:
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
妹和沬,声同通用,春秋以后称为朝歌。郑玄解释说:“妹邦者,纣之都所处也。”(《诗· 风 ·桑中》正义引)《尚书·酒诰》又说:
妹土,嗣尔股肱,纯其艺黍稷。
“妹土”和“妹邦”的意义相近,是沿用商末的旧称。康叔封于卫,就建都朝歌。《史记·卫世家》说:“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故商墟。”所说“河淇间”,就是朝歌。所说“故商墟”,就是说商的旧都。《汉书·地理志》河内郡朝歌下说:“纣所都,周武王弟康叔所封,更名卫。”
牧野之战在一天内就攻到都城。甲子这天清早,武王在牧野发动进攻,打得商师大崩溃,当天晚上便追到都城,迫使纣自焚而死。《逸周书·克殷篇》说牧野之战,“商师大崩,商辛奔内,登鹿台之上,屏遮自燔于火”。《逸周书·世俘篇》也说:“越五日甲子,朝(早)接于商”,“时甲子夕,商王纣取天智玉琰及庶玉环身以自焚”。牧野之战,在甲子一天之内就取得决定性胜利,迫使商王纣逃奔到宫中自杀,即所谓“商辛奔内”。当时殷纣王所奔的“内”、所登的鹿台,都只能在朝歌。
我们前面已经讲到,所谓“牧野”,就是牧邑之野。事实上,牧邑即是妹或沬,也即朝歌。马融说:“妹邦即牧养之地。”(《经典释文》引)。清代学者段玉裁、陈乔枞、陈奂、马瑞辰等,都依据马融之说,进一步认为妹即牧野,妹牧双声通用 [9] 。实际上妹或沬是指牧邑,牧野只是牧邑之野。《说文》“牧”作“坶”,说:“坶,朝歌南七十里。”《续汉书·郡国志》河内郡朝歌下说:“南有牧野。”刘昭注:“去县十七里。”“十七”当是“七十”之误。牧野因为是朝歌之野,所以在朝歌以南地区。所谓七十里,是指其宽广的里数。后人误把牧野作为地名,把它定在朝歌以南的七十里处,是不对的。《水经注·清水》说:“自朝歌以南,南暨清水,土地平衍,据皋跨泽,悉坶野矣。”这是正确的。
为什么《古本竹书纪年》说自盘庚迁殷以后,没有迁过都,而实际上牧(即朝歌)又是纣居住的都城呢?合理的解释,就是“大邑商”的“郊”区原有别都的建置,牧就是商代晚期的别都。牧不仅有离宫别馆,而且驻屯有重兵,防守着南“郊”的重要门户。牧是商代晚期重兵驻屯之地,所以武王要克商,必须进军到牧野,展开决战。一旦牧野的决战武王取得决定性胜利,殷的都城便没法防守,整个“大邑商”就很快被全部占领,商朝就灭亡了。直到西周初期,周朝的一支重兵“殷八 ”仍然驻屯在这里。小臣 簋铭文说:
!东尸(夷)大反,自(伯)懋父以殷八 征东尸(夷)。惟十又一月 (遣)自 ,述东 ,伐海眉(湄)。 厥复归才(在)牧 。
伯懋父即康叔之子康伯髦,亦称王孙牟。懋、髦、牟,声同通用。伯懋父统率殷八 征伐东夷取得胜利后,返回牧 。这个牧 即是朝歌,也就是卫的国都。十分明显,西周初年封康叔于商的故都朝歌以后,沿用商代旧制,仍在朝歌驻屯重兵“殷八 ”,由卫君统率作战。这里所以称为牧 ,就由于驻屯重兵的缘故。
现在河南淇县(即朝歌镇)还保存有故城遗址。残存的城墙有三道,头道在镇北二十里高村桥一带,第二道在镇北三里,即淇县车站东侧一带,第三道在镇的周围。第三道城墙的西北角,有地势较高的台地,称为摘星台,在断壁、城壕上发现有龙山文化层、商代文化层、春秋战国文化层。在西部壕沟断层上,都是春秋战国文化堆积 。第三道城墙当是内城,摘星台当是宫殿遗址所在,第一、二道城墙当是北部的“郭”城。从第一、二道城墙相距十七里来看,“郭”的范围是较大的。这个城址有待于作进一步的调查或钻探,才能看到全貌。
关于郑州商城的地名,近人有两种不同看法,看来都难以成立。或者以为是仲丁迁都的敖( ,一作嚣)(参看安金槐《试论郑州商代城址—— 都》,见《文物》1961年第4、5期等),但是敖的地望,从《帝王世纪》《水经注》以来,都认为即在敖山或敖仓附近,在今郑州西北五十里地,与郑州商城的位置不合 。或者推定为成汤所居的亳都(参看邹衡《论汤都郑亳及其前后的迁徙》,见《夏殷周考古论文集》),但是主要依据的,是商城东北部和北部出土东周的陶文中有八个“亳”字,证据比较薄弱,“亳”可能是制陶作坊所在的小地名。成汤所建亳都的地望,仍当以雷学淇、王国维所考为是,在今山东曹县东南,不应在今郑州。
从沿革地理来看,郑州商城当是西周初期管叔受封的管国。《括地志》(《史记·周本纪》正义引)说:“郑州管城县外城,古管国也,周武王弟叔鲜所封。”《元和郡县志》卷八“郑州、管城县”条,也说:“郭下本周封管叔之国。”所谓管城县外城,所谓郑州郭下,正是现在发现的郑州商城。
根据考古发掘,得知在紧贴商代夯土城墙的外壁附加有一周战国时代修筑的城墙,其上有战国文化层;汉代以后继续利用商代和战国城墙而加以修补,但城垣规模缩小了三分之一以上,在北部另筑了一道北城墙,把三分之一面积隔开在外,这样北部三分之一就成为“外城”或“郭”。《括地志》和《元和郡县志》把包括“外城”或“郭”的大城定为管叔受封的管国,很是正确。战国时,管原为韩邑,曾被秦进攻,见《战国策·魏策四》;后来被魏安 王所攻取,见《韩非子·有度篇》 [12] 。现在发现的战国时代修筑的附加城墙,当是韩国为了加强防御而修筑。汉代此地为管县,以后成为管城县、郑州或郑县。郑州商城的历史沿革很是清楚,不容怀疑。
然而必须指出,西周初期管叔封于管,是沿用商代的旧称,并不是一个新定的国名。《史记·管蔡世家》说武王克殷以后,“封叔鲜于管”。管这个地名该早就存在,只是“管”是后起字,原来不写作“管”。在《墨子》一书中,不作“管”而作“关”,曾两次提到管叔作关叔。《墨子·耕柱篇》说:“古者周公旦非关叔。”《墨子·公孟篇》说:“关叔为天下之暴人。”这个字,在商代、西周金文中作“阑”,有下列五种不同写法:
这个字从“柬”声,“柬”或省作“束”,从“宀”、从“间”或从“ ”,都是形符。容庚《金文编》解释宰 角的这个字为“阑”,是正确的。于省吾考释利簋铭文,认为这些字都是“管”的初文,“古无‘管’字,管为后起的借字” ,很是正确。徐中舒也根据利簋铭文说:“辛未是甲子后第八日,阑,其地必在殷都朝歌不远,于氏以阑为管叔之管,以声韵及地望言之,其说可信。” 而且《墨子》“管叔”作“关叔”,“阑”与“关”,音义俱近,更足以证明“阑”即是“管”。
利簋铭文说:
征商,惟甲子朝(早),岁(通作“刿”)鼎(通作“丁”)克,闻(通作“昏”),夙又(有)商。辛未才(在)阑 ,易(锡)又(有)事(官名)利金。
“岁”通“刿”,《说文》说:“刿,利,伤也。”“鼎”通作“丁”,“当”的意思。“闻”通作“昏”,夜晚。这是说:武王征商,甲子这天清早冲杀,当即得胜,到夜晚,很快占有商的国都。到第八天辛未,武王在阑 ,把“金”赏给了利。武王在克商以后,第八天就到阑 对臣下赏赐,说明阑 是当时后方的军事重镇,肯定在进军牧野之前已经占领,并驻屯重兵防守,所以称为“阑 ”。如同“牧 ”一样,原先当是商代的别都。
武王克商之后,所以要把他的弟弟管叔封在此地,作为监督原来商代王畿的殷贵族的“三监”之一,正因为此地处于商代王畿的边缘,是个战略要地,是个军事重镇,便于就近进行监督。当年武王还曾亲自多次来到此地主持政务。《逸周书·文政篇》载:“惟十有三祀,王在管,管、蔡开宗循王。”“惟十有三祀”是克商后二年,“开宗”是说开启宗庙迎接,“循王”是说遵照王命办事。为什么蔡叔会和管叔一起“开宗循王”呢?朱右曾说:“蔡叔食邑,疑即今大名府长垣县之祭城,其后成王改封蔡仲于蔡,今汝宁府上蔡县地。”(《逸周书集训校释》卷四)按《续汉书·郡国志》河南尹中牟县下,有管城,又有蔡亭,说明管、蔡原是邻近的两邑。《括地志》(《史记·周本纪》正义引)说:“故祭城在郑州管城县东北十五里,郑大夫祭仲邑也。《释例》云:祭城在河南,上有敖仓,周公后所封也。”蔡叔原来封在管的附近,后来因蔡叔参与三监叛乱,改封蔡仲到上蔡的。《逸周书·大匡篇》又说:“惟十有三祀,王在管,管叔自作殷之监。”说明这时武王到管,是为帮助管叔加强对殷贵族的监督管理。自从周公平定管叔、蔡叔及武庚的叛乱,建成东都成周以后,管的重要性就大为降低,但是成王来到成周的时候,也还曾到管邑视察。柬鼎铭文说:“王来奠(用酒致祭)新邑,□旬又四日丁卯,□□自新邑于柬。”新邑即成周,《尚书·洛诰》称成周为“新邑”,《尚书·康诰》称为“新大邑”,《尚书·多士》称为“新洛邑”。柬即阑,即是管邑。“于”是“往”的意思。
根据考古发掘的结果,郑州商城建筑于商代前期(二里岗下层文化时期),曾沿用较长时间。商代从汤起,前期建都在古黄河以南和以西,汤居亳,在今山东曹县南;仲丁迁敖,在今郑州西北五十里;河 甲迁相,在今河南内黄东南。从祖乙迁邢以后,就到黄河以北,可能这个阑 ,就是商代前期的别都。因为是军事重镇,所以到商代后期也还应用。又因为是别都,有宗庙的建设,所以商王常到那里,在宗庙里对臣下赏赐。1959年安阳圆坑墓出土戌嗣子鼎,铭文曰:
丙午王商(赏)戌嗣子贝廿朋,才(在)阑宗,用作父癸宝鼎。唯王 阑大室,才(在)九月。犬鱼。
“宗”是指宗庙,“大室”是指宗庙里的大室。商王到阑对臣下赏贝的例子,还见于宰 角铭文和父己簋铭文。
商代这种别都的制度,对后世是有深远影响的。楚国在春秋时代曾推行这种制度。例如楚灵王在陈、蔡、不羹三县筑城,“赋皆千乘”,称为“三国”,见《国语·楚语上》,韦昭注:“三国,楚别都也。”楚国常把别都改建为县 。武城原来也是楚的别都之一。楚王常到武城,武城就设有宗庙 [16] 。鄢更是楚的重要的别都,作为楚都郢以北的重要门户,并为军事重镇。齐国到战国时代还设有五都的制度,除国都临淄以外,四境设有别都,平陆、高唐、即墨、莒,都是别都。别都同样具有军事重镇性质,有所谓“五都之兵” 。燕下都就是燕的别都,是燕国西南的重要门户,也具有军事重镇性质。
[4] 这个卫,不可能是后来卫的国都朝歌,因为牧野之战朝歌早已被周占有。此卫当即豕韦之韦,古“卫”和“韦”同音通用。豕韦亦可单称韦,见《诗·商颂·长发》。《国语·郑语》记史伯说:“大彭、豕韦为商伯矣。”《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记范宣子说:“昔 之祖,……在商为豕韦氏。”可知豕韦到商代尚存,所以又成为周讨伐的对象。豕韦在今河南滑县南。
[5] 即春秋时代郑国的历,或作栎。《国语·郑语》记史伯说:“若克二邑,邬、弊、补、丹、依、 、历、华,君之土也。”“历”一作“栎”,音同通用。《史记·郑世家》:“厉公出居边邑栎。”《索隐》:“按栎音历,即郑初得十邑之历也。”在今河南禹县。
[6] 沈延国《逸周书集释》引沈祖 说:“《续汉书·郡国志》,颍川郡长社县有蜀城、浊津,注:‘《史记》云:魏惠王元年韩、赵合军伐魏蜀泽。’疑即蜀地。”按:沈说是。《史记·魏世家》作浊泽,《赵世家》《六国年表》作涿泽,《集解》引徐广曰:“长社有浊泽。”在今河南新郑西南,禹县东北。
[7] 《诗·鲁颂· 》毛传:“邑外曰郊,郊外曰野。”《诗·召南·野有死 》和《诗·邶风·燕燕》毛传:“郊外曰野。”《诗·郑风·叔于田》郑笺同。《说文》“冖”字下说:“邑外谓之郊,郊外谓之野。”“野”字下说:“野,郊外也。”都没有“郊外谓之牧”的说法。《文选·西都赋》李善注引《尔雅》亦作“邑外曰郊,郊外曰野”。陈奂《诗毛氏传疏》 诂训传二九、王筠《说文句读》(野字下)等书,都认为今本《尔雅》有误。按《国语·周语中》:“国有郊牧。”韦注:“国外曰郊。牧,放牧之地也。”《诗·小雅·出车》:“我出我车,于彼牧矣。”毛传:“出车就马于牧地。”郑笺:“牧地在远郊。”当以郑说为是。《出车》下文又说:“我出我车,于彼郊矣”,可知牧确在郊区。《周礼·地官·载师》:“以宅田、士田、贾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赏田、牧田任远郊之地。”可知牧在远郊,当是因牧马的草地而得名。《尔雅》当作“郊外谓之野,野外谓之牧”。
[9] “牧”,《说文》作“坶”。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陈乔枞《今文尚书经说考》(卷一八,酒诰第七八)、陈奂《诗毛氏传疏》(卷四, 柏舟诂训传四,桑中)、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卷五, 桑中)、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卷三中,邶、 卫柏舟第四,桑中),都认为“牧”“妹”“坶”双声通用。
[12] 《战国策·魏策四》说:“秦攻韩之管,魏王发兵救之。”又说:“魏攻管而不下,安陵人缩高,其子为管守。”吴师道说:“秦攻韩管而得之,缩高之子为秦守者也。”此说不确。秦攻韩管,因魏救而未得。缩高之子为韩守。后来管为魏所得。《韩非子·有度篇》说:魏安 王“攻韩拔管,胜于淇下”。
[16] 易本 《春秋楚地答问》:“楚之武城,在今河南南阳北,又在方城之内,乃楚君有事北方驻次之所也。……昭四年灵王会诸侯于申,田于武城,曰:属有宗祧之事,盖田猎为祭而备。是武城有楚先君之庙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