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政局的分裂割据,政权的交替频繁,再加上北方少数部族的进据中原,战争不断地发生,政治不稳定,社会秩序紊乱,以致许多大墓常被盗掘,帝王陵寝更难保存,因而帝王不能不暂时放弃陵寝制度,改变了东汉豪族讲究兴建坟墓、祠堂和厚葬的风气。
魏武帝(曹操)葬于高陵(在邺的西岗),依照东汉的礼制“立陵上祭殿”。到黄初三年(222年)魏文帝(曹丕,220—226)下诏,以“古不墓祭,皆设于庙”为理由,毁去“高陵上殿屋”,使“车马还厩,衣服藏府”(《晋书·礼志》)。从毁去殿屋以后,使车马衣服归还到厩府来看,这种祭殿还是属于寝殿性质,其中除了朝拜祭祀用的大殿以外,还有供奉死者灵魂起居生活用的“寝”。
当时魏文帝以“古不墓祭”为理由来毁去高陵的殿屋,只不过是一种借口;他之所以要毁去殿屋,废弃陵寝制度,主要的原因还是怕将来政权交替之后陵墓被发掘。同年魏文帝起筑寿陵(首阳陵),下诏自作“终制”(临终的制度),说出了他要废除陵寝制度的真正原因。他说:鉴于“汉氏诸陵无不发掘”,因而决定“因山为体,无为封树,无立寝殿、造园邑、通神道,……故吾营此丘墟不食之地,使易代之后不知其处”(《三国志·魏书·魏文帝纪》)。而且他把这份诏书藏在宗庙,把副本分藏尚书、秘书等府,作为一代固定的制度。从此废除陵寝,取消上陵礼仪。魏文帝这一改革,对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影响很大。
晋代基本上沿袭魏的制度。西晋从司马懿(追尊为宣帝)到惠帝(司马衷,290—306),先后建筑五个陵墓,始终没有恢复陵寝制度和上陵的礼仪,只有晋武帝(司马炎)曾经“再谒崇阳陵(司马昭之陵)”和“一谒峻平陵(司马师之陵)” 。
东晋时期虽然恢复了上陵的礼仪,但是并没有恢复过去那样的陵寝的规模。东晋诸帝的陵墓,大多数在半山腰的南麓凿挖墓坑筑成,并不起坟,把墓室隐蔽起来。例如已发掘的南京富贵山的晋恭帝(419—420)冲平陵(?),墓坑位置选在两山的峡谷之间的凹地上,埋葬以后,填土使之与两旁山梁齐平 。根据《建康实录》记载,东晋诸帝的墓葬大多“不起坟”,只有晋穆帝(345—361)的永平陵起了坟,只高一丈六尺,比起西汉诸陵一般高十二丈,只有八分之一的高度。
利用山腰凿穴建筑墓坑,向来是一种防止盗掘的办法。早在汉武帝时期,随着钢铁工具的进步,封建贵族为了防盗,就采用开凿山腰建筑墓坑的方法。河北满城陵山的中山靖王(武帝之异母兄刘胜)夫妇墓葬就是这样建造的,而且都采用浇灌铁汁来封闭墓门的办法。到魏晋时代,为了把墓葬隐蔽起来,就进一步推广这种“因山为体”的筑墓方法。这种筑墓方法,直到南北朝、隋唐五代,还是很流行,为许多帝王所采用。魏晋时代由于废弃陵寝制度,采用“因山为体”的筑墓方法,因而这个时期的大墓发现较少。同时由于经济衰退,各种类型墓葬的结构远较东汉为简单,厚葬之风也大为减退。
南朝的陵墓大体上沿袭东晋的制度,依靠山麓、山腰筑成。有的起坟,有的不起坟,起坟的要比东晋多些。根据《建康实录》,宋武帝(420—422)初宁陵、宋文帝(424—453)长宁陵、陈武帝(557—559)万宁陵和陈文帝(560—566)永宁陵,都有一丈四尺到二丈的坟丘。已发掘的在今南京西善桥油坊村的陈宣帝显宁陵(?),坟高十米 。南朝诸帝的陵墓,大多依山麓、山腰筑成,不很显著,而为人瞩目注意的就是陵园的方向都按山川的形势决定,在陵前平地上开设神道,布置有一对石兽麒麟或辟邪,以及一对石柱和石碑。
北方在十六国时期,入居中原的少数部族为了防止盗掘墓葬,沿用他们原来的风俗,多数采用“潜埋”方式而不起坟。例如后赵石勒(明帝,319—333)的母亲王氏死后,“潜窆山谷,莫知其所”,而又“虚葬于襄国城南”。石勒死后,也是“夜瘗山谷,莫知其所,备文物虚葬,号高平陵”(《晋书·石勒载记》)。南燕慕容德(献武帝,398—404)死后,“乃夜为十余棺,分出四门,潜葬山谷,竟不知其尸之所在”(《晋书·慕容德载记》)。这种“潜埋”的墓葬方式,不仅少数民族的君主采用,而且成为少数民族中流行的风尚。《宋书·索虏传》特别指出,当时北方少数族,“死则潜埋,无坟垅处所,至于葬送,皆虚设棺柩,立冢椁”。正因十六国时期流行“潜埋”的墓葬方式,这时的大墓就没有发现。
北方坟丘式墓葬重新多起来,是从北魏开始的,这是鲜卑文化和汉族文化进一步融合的结果。北魏完成北方统一以后,经济逐渐恢复,政局开始稳定,于是进行“汉化”的改革,因而出现一套鲜卑文化和汉族文化相结合的陵墓制度。
图十三 北魏永固陵的万年堂、永固堂位置图
(采自《大同方山北魏永固陵》,《文物》1978年第7期)
永固陵是北魏冯太后的陵墓,现在大同城北25公里西寺儿梁山(古称方山)的南部。封土基部方形,南北117米,东西124米;上部圆形,高22.87米。永固堂造于永固陵之前,具有祠庙的性质。思远灵图更造在永固堂之前,“灵图”有“浮图”、“浮屠”的意思,当是一座千佛堂。灵泉宫池则在前方的山下。
北魏原来沿用鲜卑风俗,“凿石为祖宗之庙”,称为“石庙”或“石室”(《魏书·礼志》),而把帝王的陵园称为“金陵”。北魏建造大规模的陵园,是从文成帝(拓跋濬,452—465)之妻文明皇后冯氏开始。冯氏,汉族出身,长乐信都(今河北冀县)人,在献文帝(拓跋弘,466—470)时和孝文帝(元宏,471—499)初年,她以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身份,两度临朝听政,前后当政二十五年之久。她开始进行改革,推行三长制,颁布均田令,整顿吏治。孝文帝是在她的栽培下长大的,后来孝文帝的进一步改革,就是在她的改革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发展。北魏的一套鲜卑文化和汉族文化相结合的陵寝制度,也是从她开始创立的。
冯太后亲自和孝文帝一起选定方山(今山西大同西北25公里西寺儿梁山),营建寿陵,称为永固陵,同时在陵南“起永固石室,将终为清庙焉”。接着孝文帝为了表示孝顺,在永固陵东北营建寿陵。后来孝文帝迁都洛阳,选定洛阳以北的北邙山区作为“山园”之所,筑在这里的寿陵就成为“虚宫”,号称“万年堂”(《魏书·皇后列传》)。
现在永固陵和万年堂的遗址都还保存,并经过发掘清理。永固陵在方山南部山顶上,有高大坟丘,基底方形,上部圆形,高22.87米,南北长117米,东西宽124米。万年堂的形制和永固陵相同,只是规模只及永固陵的一半,高13米,每边约宽60米,属于陪葬墓的性质 。现在永固石室的建筑已不存在,幸而《水经注· 水》有较详的记载:
羊水又东注于如浑水,乱流径方山南。岭上有文明太皇太后陵,陵之东北有高祖陵(按即万年堂),二陵之南有永固堂。堂之四周隅雉列榭阶、栏槛及扉户、梁壁、椽瓦,悉文石(纹样雕刻的石材)也。檐前四柱,采洛阳之八风谷黑石为之,雕镂隐起,以金银间云矩(“矩”一本作“雉”),有若锦焉。堂之内外四侧结两石趺(石之台座),张青石屏风,以文石为缘,并隐起忠孝之容,题刻贞顺之石,庙前镌石为碑兽,碑石至佳。左右列柏四周,迷禽暗日。院外西侧有思远灵图(浮屠),(灵)图之西有斋堂。南门表二石阙,阙下斩山累结御路,下望灵泉宫池,皎若圆镜矣。
从这篇记载,可知永固石室建筑在永固陵和万年堂的前面,是属于祠庙(即所谓“清庙”)的性质。全部主要结构都用“文石”制成,屋檐前的四根大柱用“黑石”雕刻而成,前面布置有“青石”制成、以“文石”为边缘的屏风,屏风上有表现“忠孝之容”的图像和表示“贞顺”的题刻。庙前陈列有石兽和石碑。在庙院以外的西侧建筑有“思远灵图(浮屠)”,当是一种佛堂建筑。佛堂之西又有斋堂。在庙的南门还树立有两座石阙。
根据以上叙述,整个祠庙的建筑,一方面采用鲜卑“凿石为祖宗之庙”的遗风,另一方面又采用东汉以来在陵前建筑石殿、石阙、石兽、石碑的方式,再一方面又结合佛教的信仰,使佛堂、斋堂和祠庙相结合;在思想上一方面采用儒家的传统思想,强调“忠孝”、“贞顺”,另一方面又讲究佛教信仰,这是北魏统治集团强烈信奉佛教的一种表现。
冯太后的永固陵的建筑,标志着北魏开始恢复陵寝制度和举行上陵的礼仪。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进一步推行改革,在北邙山区为自己营建长陵,即今洛阳老城西北15公里官庄村东的“大冢” ,并且以此为内迁的鲜卑族集体安葬的墓地,规定内迁的鲜卑各族的人,死后必须葬入这块墓地,不许归葬代北(今山西北端和内蒙古中部)。从此以长陵为中心,分成许多区域,逐渐成为北魏所属内迁鲜卑各族以及降服臣属的集体安葬之地 。现在这块广大墓地上的建筑遗迹已不清楚,但是从北魏统治者每临大事都要“谒陵”的情况来看,长陵附近不可能没有举行祭礼的建筑。孝文帝每临大事频繁地“谒永固陵”,宣武帝(元恪,499—515)沿袭这种礼制,于改元、亲政时,都曾“谒长陵”。估计长陵之前也该有和“永固石室”那样祠庙的建筑。
图十四 北魏长陵及鲜卑族陵墓分布图
(采自《洛阳北魏景陵位置的确定和静陵位置的推测》,《文物》1978年第7期)
北魏孝文帝长陵,即是洛阳老城西北15公里官庄村东的“大小冢”的大冢。宣武帝景陵即是长陵以南冢头村东的大冢。孝庄帝静陵即是景陵西南上砦村南的大冢。鲜卑族墓地以长陵为中心,帝陵分布在西南,而多数皇室的墓则分布在其东,主要在瀍河以东地区。血缘较远的鲜卑族与鲜卑所属重臣的墓,则更分布在东侧的边缘地区。帝陵分布在西南,陪葬墓分布在东方,当与当时的礼制有关。
但是必须指出,北魏所重建的陵寝制度是鲜卑文化和汉族文化相结合的结果,有它自己的特点,和汉代的陵寝制度有所不同。北魏把北邙墓地作为内迁鲜卑各族集体安葬之所,是沿袭鲜卑族原来族葬的遗风,这和汉代诸帝陵墓以文武大臣陪葬显然不同。但是他们这样以皇帝陵墓为中心,营建“山园”,并在陵前建立祠庙,显然又是“汉化”改革的结果。他们不像东汉时期每年正月、八月定期举行上陵礼,而是每逢有改元、亲政等国家大事实行“谒陵”,具有向先帝神灵请示报告的意思,该又是沿用鲜卑族的原始礼俗。由于他们采用族葬遗风,坟丘式墓葬显得特别集中,出土的墓志也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