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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周贞定王元年(公元前四六八年)至十六年(公元前四五三年)

周贞定王元年(公元前四六八年)

秦厉共公九年,晋出公七年,齐平公十三年,楚惠王二十一年,越句践二十九年,鲁哀公二十七年。

案:《史记·周本纪》云:“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索隐》云:“如《史记》,则元王为定王父,定王即贞王也。依《世本》,则元王为贞王子,必有一乖误。”《左传》哀公十九年《正义》引《世本》,既云:“鲁哀公二十年贞定王介崩,子元王赤立。”又云:“敬王崩,贞王介立,贞王崩,元王赤立。”据此可知,介有贞、定二谥。《周本纪·集解》又引皇甫谧曰:“元王十一年癸未,三晋灭智伯,二十八年崩,三子争立,立应为贞定王。”考《世本》以元王为贞定王之子,而《史记》则以贞定王为元王之子。《帝王世纪》从《史记》之说,但《史记》谓元王八年崩,定王二十八年崩,而《帝王世纪》又谓元王二十八年崩,贞定王十年崩,与《史记》不合。今从《史记》。

[鲁哀公]二十七年春,越子使舌庸来聘(“舌”原误作“后”,今从唐《石经》宋本、《金泽文库》本及《国语·吴语》改正),且言邾田,封于骀上。二月,盟于平阳,三子皆从,康子病之,言及子赣,曰:“若在此,吾不及此夫!”武伯曰:“然。何不召?”曰:“固将召子。”文子曰:“他日请念。”夏四月己亥,季康子卒。公吊焉,降礼。(《左传》)

案:子赣即子贡,端木氏,名赐,卫人,孔子弟子,少孔子三十一岁,时年五十四,善于外交辞令,又善经商致富。鲁哀公六年孔子绝粮于陈,使子贡至楚营救。次年吴向鲁征百牢,吴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辞。哀公十一年吴王夫差赐叔孙甲、剑铍,叔孙不能应对,由子贡代对。次年卫侯会吴于郧,为吴所执,经子贡进言太宰嚭而得释。是年越以霸主而遣使至鲁,约定以骀上为鲁、邾之间疆界(盖鲁尝侵取邾地),欲迫使三桓从鲁哀公听命于平阳之盟,季康子为越使所困,因而欲召子贡前来救解。此后不见有关子贡之记载。《史记·儒林列传》云:“子贡终于齐”,不知在何年。

公患三桓之侈也,欲以诸侯去之;三桓亦患公之妄也,故君臣多间。公游于陵阪,遇孟武伯于孟氏之衢,曰:“请有问于子,余及死乎?”对曰:“臣无由知之。”三问,卒辞不对。公欲以越伐鲁而去三桓。秋八月甲戌,公如公孙有陉氏,因孙于邾,乃遂如越。国人施公孙有山氏。(《左传》,杜注:“有陉氏即有山氏。”)

[鲁哀公]二十七年春,季康子卒。夏,哀公患三桓,将欲因诸侯以劫之,三桓亦患公作难,故君臣多间。公游于陵阪,遇孟武伯于街,曰:“请问,余及死乎?”对曰:“不知也。”公欲以越伐三桓。八月哀公如陉氏,三桓攻公,公奔于卫,去如邹,遂如越。国人迎哀公复归,卒于有山氏。子宁立,是为悼公。(《鲁世家》)

案:《左传·正义》据《左传》以驳《史记》,云:“《传》称国人施罪于有山氏,不得复归而卒于其家也,马迁妄耳。”其说非是。有山氏当为由鲁出国之通道,哀公由此往越,又经此归来,未及回国都而卒。

[周]贞定王元年癸酉於越徙都琅邪。(今本《竹书纪年》)

案:《越世家》云:“句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句践胙, 命为伯。”又云:“当是时,越兵横行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越绝书·外传本事》云:“越伐强吴,尊事周室,行霸琅邪。”《越绝书·记吴地传》亦云:“越王句践徙瑯邪。”《吴越春秋·句践伐吴外传》又谓句践二十五年,“霸于关东,从瑯琊起观台,周七里,以望东海。”又云:“越王使人如木客山取元常(当作“允常”)之丧,欲徙葬琅邪,三穿元常(当作“允常”)之墓,中生熛风,飞砂石以射人,人莫能入,句践曰:吾前君其不徙乎!遂置而去。句践乃使使号令齐、楚、秦、晋皆辅周室,血盟而去。”此虽杂有神话,其徙都琅邪当为事实。《汉书·地理志》云:“琅邪,越王句践尝治此,起馆台。”《水经·潍水注》亦云:“琅邪,山名也。越王句践之故国也。句践并吴,欲霸中国,徙都琅邪。”诸书未言句践于何年徙都琅邪,惟今本《竹书纪年》列于周贞定王元年,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以为即据《吴越春秋》,不确。《吴越春秋》谓句践于琅邪起观台在句践二十五年,即平吴之次年。今本《竹书纪年》不知何据。钱穆《越徙琅邪考》肯定今本《竹书纪年》之说,云:“是岁越使舌庸来正邾、鲁之界,公与盟平阳,盖即越北徙时矣。”并举《墨子·非攻中》“东方有莒之国……是以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西者齐人兼而有之”为证:“盖越都琅邪,莒正在其西,地望正符。”(增订本《先秦诸子系年》第一一〇至一一三页)据《左传》及《史记》,此年鲁哀公欲以越伐鲁而去三桓,三桓攻公,八月公出奔,经有陉氏、卫、邹而如越,旋又为国人迎归而卒于有陉氏,前后不过四五阅月。蒙文通《史记越世家补正》于“越都琅邪”条下,论之曰:“哀公七年《传》载:邾子益曰:吴二千里,不三月不至,何及于我。邾、吴之间,较鲁、越之间为犹近,已是不三月不至。而哀公之辗转如越,又自越返鲁,前后不过四五月,亦证哀公之所往者,是琅邪之越而非会稽之越也。”其说甚卓。蒙氏又谓:“《越世家·索隐》引《竹书纪年》言:朱句三十四年灭滕,三十五年灭郯。《战国策·魏策四》云:“缯恃齐以捍越,齐和子之乱而越人亡缯。皆明越人之活动多在北方。惟徙都琅邪始克灭滕、灭郯、亡缯、削莒,于时遂大显于中原,而与齐、楚、晋相提并论。”(《越史丛考》第一二一至一二二页,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出版)蒙氏此说亦足证越王句践徙都琅邪,至迟在此年。《越绝书》言句践徙都琅邪,并“行霸琅邪”,确为事实。

晋荀瑶帅师伐郑,次于桐丘,郑驷弘请救于齐。齐师将兴,陈成子属孤子三日朝。设乘车两马,系五邑焉(“邑”通“裛”。《说文》云:“裛,书囊也”)。召颜涿聚之子晋曰:“隰之役,而父死焉(“而”通“尔”)。以国之多难,未女恤也。今君命女以是邑也,服车而朝,毋废前劳。”乃救郑。及留舒,违谷七里,谷人不知。及濮,雨,不涉。子思曰(杜注:“子思,国参”):“大国在敝邑之宇下,是以告急。今师不行,恐无及也。”成子衣制,杖戈,立于阪上,马不出者,助之鞭之。知伯闻之,乃还,曰:“我卜伐郑,不卜敌齐。”使谓成子曰:“大夫陈子,陈之自出。陈之不祀,郑之罪也,故寡君使瑶察陈衷焉,谓大夫其恤陈乎:若利本之颠,瑶何有焉。”成子怒曰:“多陵人者皆不在,知伯其能久乎!”中行文子告成子曰:“有自晋师告寅者,将为轻车千乘以厌齐师之门(“厌”通“压”),则可尽也。”成子曰:“寡君命恒曰:‘无及寡,无畏众。’虽过千乘,敢辟之乎?将以子之命告寡君。”文子曰:“吾乃今知所以亡。君子之谋也,始、衷、终皆举之,而后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难乎!”(《左传》哀公二十七年)

案:颜涿聚即颜庚,庚其名,涿聚其字。前四年荀瑶伐齐,战于犁丘,颜庚为荀瑶所擒。颜涿聚,《孔子世家》作颜浊邹,《晏子春秋·外篇》、《汉书·古今人表》作颜烛邹,《淮南子·氾论训》作颜喙聚(“喙”当为“啄”之讹),并声同通用。《孔子世家》云:“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吕氏春秋·尊师》篇云:“颜涿聚,梁父之大盗也,学于孔子。”《韩非子·外储说左下》记南宫敬子问颜涿聚曰:“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与坐者以十数而遇贼,何也?”《淮南子·氾论训》云:“颜啄聚,梁父之大盗也,而为齐忠臣。”

又案:此后四年,知伯再伐郑,攻入南里,门于桔柣之门,见于《左传》末尾“悼之四年”。《六国表》混淆知伯两次伐郑事迹,谓周定王五年“知伯伐郑,驷桓子如齐求救”。齐平公十七年“救郑,晋师去,中行文子谓田常乃今知所以亡”。此以首次知伯伐郑之事,误以为知伯再次伐郑之事。

晋智伯伐郑,齐田恒救之。有登盖必身立焉,车徒有不进者,必令助之。垒合而后敢处,井灶成而后敢食。智伯曰:“吾闻田恒新得国而爱其民,内同其财,外同其勤劳,治军若此,其得众也,不可待也。”乃去之耳。(《说苑·指武》第九章)

【附编】

东方有莒之国,其为国甚小,间于大国之间,不敬事于大,大国亦弗之从而爱利,是以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西者齐人兼而有之,计莒之所以亡于齐、越之间者,以是攻战也。(《墨子·非攻中》)

案:莒在今山东莒县,琅邪在今山东胶南县琅邪台,正当莒县之东,因而“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楚世家》载楚简王元年“北伐灭莒”。《墨子》所述,当为楚灭莒以前之实情。《墨子》常以越与齐、晋、楚并提。《节葬下》云:“南有楚、越之王,北有齐、晋之君,此皆砥砺其卒伍,以攻伐并兼为政于天下。”《非攻下》又云:“今天下好战之国齐、晋、楚、越……今以并国之故,四分天下而有之。”《非攻中》亦云:“此四国者以攻战之故,土地之博至数千里,人徒之众至有数百万。”墨子生当越强盛之时,所言越人削莒壤地之事,当为目睹之实情。

周贞定王二年(公元前四六七年)

秦厉共公十年,晋出公八年,齐平公十四年,楚惠王二十二年,越句践三十年,鲁悼公元年。

秦厉共公十年庶长将兵拔魏城。(《六国表·集解·音义》,“拔一作捕”)

案:黄式三《周季编略》改作“秦伐晋拔魏氏城”,并云:“或是魏氏边邑耳。”此说无据,史文未见其例。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云:“魏城,秦地,不可言拔,当作补,若后年补庞戏城、补庞城。”此说亦无据,秦边邑无魏城。《六国表》此记疑有脱误。

其十年(“其”指剌龚公),彗星见。(《秦始皇本纪》附《秦记》,《六国表》同)

[鲁]悼公之时,三桓胜,鲁如小侯,卑于三桓之家。(《鲁世家》)

案:《六国表》记“鲁哀公卒”于周定王二年,记“鲁悼公元年三桓胜,鲁如小侯”于周定王三年,如此则鲁哀公有二十八年。惟《鲁世家》和《十二诸侯年表》均谓哀公二十七年卒,《汉书·律历志》引《六国春秋》亦作二十七年,可知《六国表》哀公二十八年之说不确。《左传》云:“悼公四年,晋荀瑶帅师围郑”,《赵世家》云:“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足见鲁悼公四年当晋出公十一年,即周定王五年。《六国表》记知伯伐郑亦在定王五年,惟误以初次伐郑之事为再次伐郑耳。可见鲁悼公元年确在周贞定王二年,《六国表》记在三年非是。黄式三《周季编略》既据《左传》悼公四年荀瑶围郑之事,定鲁悼公元年当周贞定王二年,又从《六国表》定鲁哀公卒于同年。黄氏据《左传》哀公十六年载子贡之言“君不殁于鲁”,录其言之验,因而断言哀公卒于越,当依《六国表》定在出奔之明年,并云:“知哀公尚在,悼公已立。”其说不足信。哀公不可能卒于悼公元年。

周贞定王四年(公元前四六五年)

秦厉共公十二年,晋出公十年,齐平公十六年,楚惠王二十四年,越句践三十二年,鲁悼公三年。

[卫]悼公四年卒于越。(《卫世家·索隐》引《纪年》)

[卫]悼公五年卒,子敬公弗立。(《卫世家》)

[卫悼公]名虔,敬公费。(《卫世家·索隐》引《世本》)

案:据《左传》,卫悼公立于鲁哀公二十六年,《纪年》云悼公四年卒。则悼公之卒与敬公之立,当在鲁悼公三年,即晋出公十年、周贞定王四年。今《六国表》系卫悼公黔元年于周定王十四年、卫敬公元年于周定王十九年,盖误后十四年。

又案:《卫世家》与《六国表》谓悼公名黔,《左传》杜注:“悼公,蒯 庶弟公子黚也。”而《世本》又云“名虔”。盖“黔”“黚”“虔”,皆音同通假。《卫世家》言敬公名弗,而《世本》作费,“弗”“费”亦音同通假。

周贞定王五年(公元前四六四年)

秦厉共公十三年,晋出公十一年,齐平公十七年,楚惠王二十五年,越句践三十三年,鲁悼公四年。

晋出公十年十一月於粤子句践卒,是为菼执。(《越世家·索隐》引《纪年》)

於粤子句践卒,是菼执。次鹿郢立。(《越世家·索隐》引《纪年》)

句践卒,子王鼫与立。(《越世家》)

越语谓鹿郢为鼫与也。(《越世家·索隐》引乐资云,当出乐资《春秋后传》)

[句践]二十七年冬句践寝疾将卒,谓太子兴夷曰(“兴”当为“与”字之误):“吾自禹之后,承允常之德,蒙天灵之佑,神祇之福,从穷越之地,籍楚之前锋,以摧吴王之干戈,跨江涉淮,从晋、楚之地, 功德巍巍, 自致于斯, 其可不诫乎?夫霸者之后, 难以久立, 其慎之哉!”遂卒。兴夷即位。(《吴越春秋·句践伐吴外传》)

案:金陵局刻本《史记》,《越世家·索隐》两次引《纪年》于“句践卒”,有“是为菼执”,或“是菼执”,当是。此与《索隐》引《纪年》“不寿立十年见杀,是为盲姑”,文例相同。盖句践为名,菼执为称号,宋耿秉本、黄善夫本,元彭寅本及清殿本《史记》无“是菼执”三字,盖脱误。《吴越春秋》谓句践二十七年卒,不确。《越世家》称句践元年吴伐越,吴师败于檇李,吴王阖庐因射伤而死。《左传》记在鲁定公十四年,是句践元年即鲁定公十四年(公元前四九六年),《国语·越语》韦注以句践三年为鲁哀公元年,亦与《左传》相合。《纪年》魏史用夏正,句践于晋出公十年十一月卒,于周正已是翌年正月,是句践卒于句践三十三年,即周贞定王五年。与《通鉴外纪》谓句践三十三年薨相合。句践,金文或作“鸠浅”。一九六五年湖北江陵1号楚墓出土越王句践剑,铭文作“ (越)王鸠浅自乍(作)用鐱(剑)”。

又案:《左传》鲁哀公二十四年“公如越得太子適郢,将妻公而多与之地”。此太子適郢,当即鹿郢,《越绝书·记吴地传》云:“句践子与夷时霸。”《吴越春秋》作“兴夷”,“兴”乃“与”字之误。《史记·越世家》作鼫与。“与夷”,金文作“於赐”。越王旨於赐钟、越王旨於赐剑,以及戈、矛,所谓越王旨於赐,当即句践之子与夷。越有者 钟(或作者 钟),铭□:“惟戉(越)十有九年王曰者 ……。”乃句践十九年制作,陈梦家《六国纪年表考证》尝疑者 即与夷,非是。

[鲁]悼公四年,晋荀瑶帅师围郑,未至,郑驷弘曰:“知伯愎而好胜,早下之则可行也。”乃先保南里以待之。知伯入南里,门于桔柣之门。郑人俘酅魁垒,赂之以知政,闭其口而死。将门,知伯谓赵孟:“入之。”对曰:“主在此。”知伯曰:“恶而无勇,何以为子?”对曰:“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知伯不悛,赵襄子由是惎知伯,遂丧之。知伯贪而愎,故韩、魏反而丧之。(《左传》末尾)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赵简子疾,使太子毋卹将而围郑。知伯醉,以酒灌击毋卹。毋卹群臣请死之。毋卹曰:“君所以置毋卹,为能忍 。”然亦愠知伯。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卹。简子不听。毋卹由此怨知伯。(《赵世家》,此与《左传》同叙一事,但所谓“赵简子疾”云云,乃虚构之故事,出于杜撰)

案:《左传》所谓赵孟即赵襄子毋卹。“恶而无勇,何以为子?”杜注云:“恶,貌丑也。简子废嫡子伯鲁而立襄子,故知伯言其丑且无勇,何故立以为子。”此说不明确。时赵简子已去世,《左传》鲁哀公二十年“十一月越围吴,赵孟降于丧食”。杜注:“赵孟,襄子无恤,时有父简子之丧。简子赵鞅当卒于此年,襄子无恤继承卿位,即在此年,至鲁悼公四年已为晋卿十一年矣。知伯曰:“恶而无勇,何以为子?”乃讥其何得为赵之宗子而为晋卿。后人误解,误传以为知伯讥赵襄子何故立为太子,误以为是年简子尚在。《六国表》以此年为赵简子五十四年,并谓“知伯谓简子,欲废太子襄子,襄子怨知伯”。《赵世家》同。盖太史公误采后世误传之说。《赵世家》载:“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太子毋卹代立,是为襄子。赵襄子元年越围吴。襄子降丧食,使楚隆问吴王。”《正义》已据《左传》加以纠正,谓此“简子死及使吴年月皆误,与《左传》文不同”。《左传》记鲁哀公二十年十一月越围吴,赵孟降于丧食,赵孟曰:“黄池之役,先主与吴王有质,曰好恶同之,今越围吴,嗣子不废旧业而敌之,非晋之所能及也,吾是以为降。”杜注:“黄池在十三年,先主,简子。”赵襄子既称简子为“先主”而自称“嗣子”,简子固已死于晋定公末年,并非卒于晋出公十七年。《赵世家》载晋出公十一年“赵简子疾”云云,毋卹曰:“君所以置毋卹,为能忍 。”盖即据《左传》载赵孟自称“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加以虚构而成之故事。《说苑·建本》篇末章载:“赵简子以襄子为后,董安于曰:无恤不才,今以为后何也?简子曰:是其人能为社稷忍辱。”亦同为虚构之故事耳。

周贞定王六年(公元前四六三年)

秦厉共公十四年,晋出公十二年,齐平公十八年,楚惠王二十六年。

秦厉共公十四年晋人、楚人来赂。(《六国表》)

郑声公卒,子哀公易立。(《郑世家》,《六国表》记“郑声公卒”于此年)

案:郑声公名胜,据《左传》,立于鲁定公九年,至此凡三十八年而卒。《郑世家》作三十七年,有误。

周贞定王七年(公元前四六二年)

秦厉共公十五年,晋出公十三年,齐平公十九年,楚惠王二十七年。

晋出公十三年荀伯瑶城高梁。(《水经·汾水注》引《纪年》)

案:《永乐大典》本、朱谋 本《水经注》作“三十年”,有误。赵一清、戴震校本作“十三年”,是也。今本《纪年》列于周贞定王七年,作“晋荀瑶城南梁”,正当晋出公十三年,原注:“一本晋出公二十年。”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云:“伪此书者所见之本当作十三年。”盖辑今本《纪年》者,尝见《水经注》有两种版本,一作十三年,而另一作二十年。晋出公在位共二十三年,赵绍祖《竹书纪年校补》以二十年为是,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亦列于出公二十年。徐文靖《竹书纪年统笺》以为《水经注》“当是十三而讹为三十”。今从之。

周贞定王八年(公元前四六一年)

秦厉共公十六年,晋出公十四年,齐平公二十年,楚惠王二十八年。

秦厉共公十六年堑河旁,伐大荔。补庞戏城。(《六国表》)

[秦厉共公]十六年,堑河旁,以二万兵伐大荔,取其王城。(《秦本纪》)

案:《六国表》多数版本“河”误作“阿”。《史记会注考证》谓“凌本(明凌稚隆本)阿作河,与《秦记》合”。当以“河”为是。今改正。

[杞]哀公立十年卒,湣公子敕立,是为出公。(《陈杞世家》,哀公名阏路)

是时义渠大荔最强,筑城数十,皆自称王。至周贞定王八年,秦厉公灭大荔,取其地。赵亦灭代戎,即北戎也。韩、魏复共稍并伊、洛阴戎灭之。其遗脱者,皆逃走,西逾汧、陇。自是中国无戎寇,唯余义渠种焉。(《后汉书·西羌传》)

案:时大荔称王,筑有城邑,故有王城,在今陕西大荔县城之东。《括地志》云:“同州冯翊县及朝邑县本汉临晋县地,古大荔戎国。今朝邑县东三十步故王城,即大荔王城。”(《史记·匈奴列传·正义》引)《西羌传》谓“秦厉公灭大荔,取其地”,尚不确切。据《秦本纪》,是年秦伐取大荔之王城,但大荔并未灭亡,当已向北撤退。《六国表》载秦孝公二十四年大荔围合阳,可知秦孝公末年大荔尚存,且拥有武力,进围合阳。秦灭大荔尚在其后。《西羌传》言“筑城数十”,主要当指义渠而言。赵之灭代,时间较早,在赵襄子初年,赵简子去世不久。赵襄子先以姊为代王夫人,谒于代王而请觞之,先具大金斗,并令舞者置兵其羽中数百人。代王至,酒酣,反斗一击而脑涂地,舞者操兵尽杀其从者,随即兴兵而攻取其地。事见《吕氏春秋·长攻》与《赵世家》。

又案:伊、洛阴戎,乃戎之居于伊、洛二水流域者。古人谓水南曰阴,谓山北亦曰阴。其人居黄河之南,秦岭山脉之北,因而谓之阴戎。戎族之居于两阴之地者,种族复杂。《左传》僖公十一年载:“扬拒泉皋、伊雒之戎同伐京师,入王城,焚东门,王子带召之也。”是春秋早期已有“伊洛之戎”。僖公二十二年秋,“秦、晋迁陆浑之戎于伊川”,盖允姓之戎居于秦、晋西北之陆浑者,此时为秦、晋迁至伊川,成为阴戎。可知陆浑之戎亦即阴戎。昭公十七年晋灭陆浑,“陆浑子奔楚,其众奔甘鹿”。甘鹿在今河南嵩县西北,仍在阴地。其后又称为九州之戎。顾颉刚《秦与西戎》谓:“至范氏所云:韩、魏复共稍并伊、洛阴戎灭之,其遗脱者皆逃走,西逾汧、陇,大有杜撰故实之嫌。……陆浑既灭,即无阴戎,安得待之六十余年,至秦厉公之世而为韩、魏所并?且阴戎为晋惠所迁,居伊、洛间百余年,早已华化,何须逃走?又其故居本在陕西、终南一带,何必西逾汧、陇而入甘肃?盖范氏作《西羌传》,误认陆浑戎与阴戎为二族,以必欲为阴戎觅一结束而史书未有,遂臆造此西逃之事耳。”(《史林杂识·初编》第六三页)此说未可尽信。《左传》昭公二十二年十月丁巳,“晋籍谈、荀跞帅九州之戎及焦、瑕、温、原之师,以纳王于王城。庚申,单子、刘蚠以王师败绩于郊,前城人败陆浑于社。”杜注云:“九州戎,陆浑戎。十七年灭属晋。”据此可知,陆浑之戎即是九州之戎,虽已灭而服属于晋,尚保持其戎之部族而未华化,仍具有武装而颇有武力,为晋所遣使。《左传》哀公四年:“楚人既克夷虎,乃谋北方。……单浮馀围蛮氏。蛮氏溃,蛮子赤奔晋阴地。司马起丰、析与狄戎,以临上雒。……士蔑乃致九州之戎,将裂田以与蛮子而城之,且将为之卜。蛮子听卜,遂执之与其五大夫,以畀楚师于三户。”所谓“士蔑乃致九州之戎”,谓召集九州戎各部落之长。可知春秋晚期,九州之戎即陆浑之戎,虽服属于晋,尚保持部落宗族之组织,具有武力,并未华化。范氏所谓“韩、魏复共稍并伊、洛阴戎”,并非杜撰故实。盖战国初期,韩、魏共同逐步消解伊、洛之戎族组织,使为编户之民,并解除其武力,因而此后即不见有九州之戎或陆浑之戎、阴戎。于是中原无武装之戎族组织矣。

周贞定王十一年(公元前四五八年)

秦厉共公十九年,晋出公十七年,齐平公二十三年,楚惠王三十一年。

[晋]出公十七年知伯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地以为邑。(《晋世家》)

昔者智伯瑶率赵、韩、魏伐范、中行,灭之。(《韩非子·十过》,《赵策一》第二章同)

案:《晋世家》记是年知伯与赵、韩、魏分范、中行地之后,“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赵世家》亦有相同之记载,惟时在赵襄子立四年。《六国表》亦记赵襄子四年“与智伯分范、中行地”,当周贞定王十五年(公元前四五四年),较《晋世家》迟四年。考《韩非子·十过》与《赵策一》第二章,称知伯率赵、韩、魏灭范、中行之后,“反归休兵数年”。因索地于韩、魏、赵,赵弗与,知伯因约韩、魏攻赵,围晋阳三年,终于魏、韩反而与赵共灭知伯,而三分其地。周贞定王十五年正当知伯与魏、韩合围晋阳之时。可知《六国表》、《赵世家》所记四卿分范、中行地之时间不确。既然四卿分范、中行地,与知伯等围赵晋阳之间,尝休兵数年,知伯又围赵于晋阳三年,可知《晋世家》所载是年分范、中行地是实。《晋世家·索隐》引《纪年》云:“出公二十三年奔楚”,正当韩、赵、魏共灭知伯之后一年。可知出公因灭知伯而出奔,非如晋、赵两《世家》所谓因分范、中行地而出奔。陈梦家《六国纪年》从《六国表》与《赵世家》,定四卿分范、中行氏地在晋出公二十一年,即周贞定王十五年,与史实不相符合,非是也。

[越]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越世家》)

鹿郢立,六年卒。(《越世家·索隐》引《纪年》,省略“次不寿立”四字)

案:《越世家·索隐》引《纪年》云:“於粤子句践卒,是菼执。次鹿郢立,六年卒”,又引乐资云:“越语谓鹿郢为鼫与也。”盖“六年卒”以下省略“次不寿立”四字。《路史·后纪》卷十三下注引《纪年》作“鹿郢立,是为鼫与,六年卒,盲姑立,是为不寿”。盖杂采《越世家》与《纪年》。

知伯将伐仇由而道难不通,乃铸大钟遗仇由之君。仇由之君大说,除道将内之,赤章蔓枝曰:“不可。此小之所以事大也。而今也大以来,卒必随之,不可内也。”仇由之君不听,遂内之。赤章蔓枝因断毂而驱,至于齐,七月而仇由亡矣。(《韩非子·说林下》)

中山之国有厹繇者,智伯欲攻之而无道也,为铸大钟、方车二轨以遗之。厹繇之君将斩岸堙溪以迎钟。赤章蔓枝谏曰:“《诗》云:唯则定国。我胡则以得是于智伯?夫智伯之为人也贪而无信,必欲攻我而无道也。故为大钟、方车二轨以遗君,君因斩岸堙溪以迎钟,师必随之。”弗听。有顷,谏之。君曰:“大国为欢,而子逆之,不祥。子释之。赤章蔓枝曰:“为人臣不忠贞,罪也;忠贞不用,远身可也。”断毂而行,至卫七日,而厹繇亡。(《吕氏春秋·权勋》)

案:《西周策》第三章游腾为周君谓楚王亦云:“昔智伯欲伐厹由,遗之大钟,载以广车,因随入以兵,厹由卒亡,无备故也。”《史记·樗里子列传》“厹由”作“仇犹”。仇由、厹繇、厹由、仇犹,皆音同通用。《吕氏春秋》所谓“中山之国”,乃谓此国处于山中。《吕氏春秋》“厹”旧本误作“夙”,今从毕沅据《说文系传》校正。《说文系传》口部“叴”字下云:“《吕氏春秋》有叴犹,智伯欲伐者也。”《樗里子列传·正义》引《括地志》云:“并州盂县外城,俗名原仇山,亦名仇犹,夷狄之国也。”《读史方舆纪要》谓太原盂县有仇犹城,县北七里有仇犹山,是智伯所伐。黄式三《周季编略》推定仇由之亡在周贞定王十一年,其说可取。按地理形势,知伯攻灭仇由,当在次年知伯伐中山之前。

周贞定王十二年(公元前四五七年)

秦厉共公二十年,晋出公十八年,齐平公二十四年,楚惠王三十二年。

秦厉共公二十年公将师与緜诸战。(《六国表》)

案:《六国表》秦厉共公六年“繇诸乞援”。秦惠公六年“伐诸繇”。梁玉绳以为皆即緜诸。《史记·匈奴列传》云:“自陇以西有緜诸、绲戎、翟、 之戎。”緜诸在今甘肃天水县。《汉书·地理志》天水郡有緜诸道。

晋荀瑶伐中山,取穷鱼之丘。(《水经·巨马水注》、《初学记》八、《太平御览》六十四、《太平寰宇记》六十七引《纪年》)

案:诸书引《纪年》,皆不记何年,今本《竹书纪年》列于周贞定王十二年,即晋出公十八年,不知何据。今姑列于此。

蔡声侯十五年卒,子元侯立。(《管蔡世家》)

案:《六国表》记“蔡声侯卒”于楚惠王三十二年。

[智伯]还自卫,三卿宴于蓝台。(《说苑·贵德篇》“宴”作“燕”,“宴”“燕”通用)

智襄子戏韩康子而侮段规。智伯国闻之(《说苑》“智伯国”作“智果”。作“果”为是,见案语),谏曰:“主不备(《说苑》作“主弗备难”),难必至矣(《说苑》无“矣”字)。”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异于是。夫郤氏有车辕之难,赵有孟姬之谗,栾有叔祁之愬(《说苑》“愬”作“诉”),范、中行有亟治之难,皆主之所知也。《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周书》有之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说苑》“宴”作“谋”,“耻”作“愧”),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说苑》“无”作“毋”)夫谁不可喜而谁不可惧(《说苑》作“嘻不可不惧”),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说苑》“弗”作“不”)。自是五年,乃有晋阳之难(《说苑》“乃”作“而”)。段规反,首难(《说苑》无“首难”二字),而杀智伯于师,遂灭智氏。(《国语·晋语九》,《说苑·贵德》第二十九章大体相同)

案:韦注:“段规,魏桓子之相也。”董增龄《国语正义》云:“《韩非子·十过》知过曰:韩康子之谋臣曰段规,今云魏桓子之相,与韩非异义矣。”今按韦注误。段规当为韩康子之相。智襄子戏韩康子而侮段规,智伯国谓“耻人之君相”,即指韩康子及其相段规。《赵策一》第二章有与《韩非子·十过》相同之记述。

又案:智伯国,《说苑》作智果,黄式三谓果、国双声,是一人。今考智果与智国并非一人。《墨子·所染》与《吕氏春秋·当染》皆云:“智伯瑶染于智国、张武”,孙诒让《墨子间诂》以为智伯瑶所染之智国,即是《晋语》此节之知伯国。此说不当。《所染》与《当染》篇列举六君所染不当,因而国家残亡。身为刑戮,可知六君所染之臣皆为败类。《晋语》此节之智伯国,因智伯戏韩康子而侮段规进谏,智伯因不听而灭亡。则此谏者乃良臣而非败类,当从《说苑》作智果为是。智伯国当为智果之误。《国语·晋语九》又记知宣子将以瑶为后,知果进谏,以为“瑶之很在心,心很败国”,弗听,知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韩非子·十过》篇与《赵策一》第二章,皆记智伯约结韩、魏伐赵,围晋阳三年,赵臣张孟谈阴约魏、韩反攻,知过请知伯杀魏、韩之君,弗听。知过出更其姓为辅氏。可知知果亦即知过,“果”“过”同音通用。

【附编】

智伯欲伐卫,遗卫君野马四,白璧一(“白”上原衍“百”字,从黄丕烈校删,详案语)。卫君大悦,群臣皆贺,南文子有忧色。卫君曰:“大国大欢,而子有忧色何?”文子曰:“无功之赏,无力之礼(《说苑·权谋》“力”作“方”,疑“方”字是),不可不察也。野马四,白璧一(“白”原作“百”,今改正),此小国之礼也,而大国致之,君其图之。”卫君以其言告边境。智伯果起兵而袭卫,至境而反,曰:“卫有贤人,先知吾谋也。”(《宋卫策》第九章,《说苑·权谋》第四十一章与此相同而字句颇有不同)

案:“遗卫君野马四,白璧一”,“白”上原衍“百”字,或以“四百”连读,非是。《说苑·权谋》作“遗之乘马,先之一璧”,“乘马”即马四匹。黄丕烈云:“百即白字误衍,下文百璧一,误同。”

智伯欲袭卫,故遗之乘马,先之一璧。卫君大悦,酌酒,诸大夫皆喜,南文子独不喜,有忧色。卫君曰:“大国礼寡人,寡人故酌诸大夫酒,诸大夫皆喜,而子独不喜,有忧色者何也?”南文子曰:“无方之礼,无功之赏,祸之先也。我未有往,彼有以来,是以忧也。”于是卫君乃修梁津而拟边城,智伯闻卫兵在境上,乃还。(《说苑·权谋》第四十一章)

案:“拟边城”当有误字。黄式三《周季编略》改作“警边备”。

智伯欲袭卫,乃佯亡其太子,使奔卫。南文子曰:“太子颜为君子也(《说苑·权谋》“为君子也”作“之为其君子也”),甚爱而有宠(《说苑》无“而有宠”三字),非有大罪而亡(《说苑》“亡”下有“之”字),必有故(《说苑》此下有“然人亡而不受,不祥”句)。”使人迎之于境(《说苑》作“使更逆之”),曰:“车过五乘,慎勿纳也(《说苑》“纳”作“内”)。”智伯闻之乃止。(《宋卫策》第十章,《说苑·权谋》第四十一章同)

案:《大事记》系此事于周贞定王十二年,云:“《国语》序蓝台之宴,云还自卫,姑载于此。”黄式三、顾观光等皆从其说,今附编于此。

犀首伐黄,过卫,使人谓卫君曰:“弊邑之师,过大国之郊,曾无一介之使以存之乎?敢请其罪。今黄城将下矣。已,将移兵而造大国之城下。”卫君惧,束组三百绲,黄金三百镒,以随使者。南文子止之,曰:“是胜黄城,必不敢来;不胜,亦不敢来。是胜黄城,则功大名美,内临其伦。夫在中者恶临议其事,蒙大名,挟成功,坐御以待中之议,犀首虽愚,必不为也。是不胜黄城,破心而走,归恐不免于罪矣。彼安敢攻卫以重其不胜之罪哉?”果胜黄城,帅师而归,遂不敢过卫。(《宋卫策》第三章)

案:南文子即文子木,亦即子南弥牟,亦称卫将军文子。盖子南其氏,木与弥牟其名,文子则其谥也。亦称南氏,因称南文子。《世本》云:“灵公生昭子郢,郢生文子木”(《礼记·檀弓·正义》引)。《左传》哀公二十五年记卫出公“夺南氏邑”,杜注谓南氏“子南之子公孙弥牟”,盖昭子郢字子南,公孙弥牟因以为氏。《通志·氏族略》云:“子南氏,卫灵公之子公子郢之后。”《左传》哀公二十六年载:“悼公立,南氏相之”。南文子为卫悼公之相,此处卫君当即卫悼公。犀首非官名而为称号,此后与张仪同时之纵横家魏人公孙衍,尝以称号犀首名显于时。吴师道云:“据《左传》南文子相卫悼公,悼公与智伯并时,则犀首非公孙衍矣。”考黄城在今河南内黄县西北,正当卫之西河西北,后为魏地。此时率师攻取黄城之犀首,当为魏桓子之将领。

周贞定王十三年(公元前四五六年)

秦厉共公二十一年,晋出公十九年,齐平公二十五年,楚惠王三十三年。

[秦厉共公]二十一年初县频阳,晋取武成。(《秦本纪》)

晋出公十九年晋韩龙取卢氏城。(《水经·洛水注》引《纪年》)

案:《秦本纪》“武成”一作“武城”,《史记会注考证》:“古钞、枫、三南本作武城。”今本《竹书纪年》云:“贞定王十三年晋韩庞取秦武城。”与今《水经注》所引古本《纪年》不同,而与《秦本纪》所言“晋取武成”相合。武成在今陕西华县东,一作武下。考《永乐大典》本《水经注》所引,无“取卢”二字,戴震校本有之,云:“近刻脱‘取卢’二字。”卢氏在今河南西部洛水上游,多崇山峻岭。此一地段原为陆浑戎所在,不属于秦,此时为晋所取。辑今本《竹书纪年》者殆见卢氏非秦地,因而从《秦本纪》改作武城也。

[齐平公]二十五年卒,子宣公积立。(《齐世家》)

案:《六国表》于次年记齐宣公就匝元年。《集解》:“本作积”。

周贞定王十四年(公元前四五五年)

秦厉共公二十二年,晋出公二十年,齐宣公元年,楚惠王三十四年。

智襄子为室美,士茁夕焉。智伯曰:“室美夫!”对曰:“美则美矣,抑臣亦有惧也。”智伯曰:“何惧?”对曰:“臣以秉笔事君,志有之曰(《说苑·贵德》“志”作“记”):‘高山峻原,不生草木,松柏之地,其土不肥。’今土木胜,臣惧其不安人也。”室成,三年而智氏亡。(《国语·晋语九》,《说苑·贵德》第三十章同)

智伯索地于魏宣子(《魏策一》第一章“魏宣子”作“魏桓子”,下同)。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无故请地(《魏策》“请”作“索”),邻国必恐,彼重欲无厌(《魏策》无“彼”字),天下必惧。君予之地,智伯必骄而轻敌(《魏策》作“知伯必憍,憍而轻敌”),邻国必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则智伯之命不长矣(《魏策》“则智伯”作“知氏”)。《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骄智伯,且君何释以天下图智氏而独以吾国为智氏质乎?”(《资治通鉴》作“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可知“释”当读如“择”)君曰:“善。”乃与之万户之邑(《魏策》作“乃与之万家之邑一”),智伯大悦,因索地于赵(《魏策》作“因索蔡、皋梁于赵”),弗与(《魏策》“弗”上有“赵”字),因围晋阳。(《韩非子·说林上》,《魏策一》第一章同,此下皆有“韩、魏反之于外,赵氏应之内,智氏以亡”。《说苑·权谋》第二十四章较为简略)

智伯请地于魏宣子,宣子不与。任增曰:“何为不与?”宣子曰:“彼无故而请地,吾是以不与。”任增曰:“彼无故而请地者,无故而与之,是重欲无厌也,彼喜,必又请地于诸侯,诸侯不与,必怒而伐之。”宣子曰:“善。”遂与地。智伯喜,又请地于赵。赵不与,智伯怒,围晋阳。韩、魏合赵而反智氏,智氏遂灭。(《说苑·权谋》第二十四章)

案:《韩非子》、《说苑》魏宣子,《魏策》作“魏桓子”。《世本》亦作桓子,《赵世家·索隐》引《世本》云:“魏献子荼生简子取,取生襄子多,多生桓子驹,驹生文侯斯。”《韩非子》、《魏策》任章,《说苑》作“任增”,“增”“章”乃一声之转。《汉书·古今人表》亦作任章,列入中中等,王先慎《韩非子集解》谓《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之王登,即是任章,并云:“王即壬之误,任壬古通,章登盖一人而二名耳。”此说非是。任章为魏宣子之臣,王登为赵襄子所属中牟令,并非一人。

智伯瑶率赵、韩、魏而伐范、中行,灭之。反归休兵数年(《赵策一》第二章作“休数年”),因令人请地于韩(《赵策》“因令”作“使”),韩康子欲勿与,段规谏曰:“不可不与也(《赵策》作“不可”),夫知伯之为人也,好利而骜愎(《赵策》作“鸷复”,姚注:“刘作愎”)。彼来请地而弗与,则移兵于韩必矣(《赵策》作“必加兵于韩矣”)。君其与之。与之,彼狃,又将请地他国,他国且有不听,不听则知伯必加之兵(《赵策》作“必乡之以兵”)。然则韩可以免于患而待其事之变。”(《赵策》“患”下有“难”字)康子曰:“诺。”因令使者致万家之县一于知伯(《赵策》“令”作“使”,“县”作“邑”),知伯说,又令人请地于魏。宣子欲勿与,赵葭谏曰:“彼请地于韩,韩与之,今请地于魏,魏弗与,则是魏内自强而外怒知伯也。如弗予,其措兵于魏必矣(《赵策》“如弗予”作“然则”,“措”作“错”),不如予之。”宣子曰:“诺。”(四字原脱,从《赵策》补)因令人致万家之县一于知伯。知伯又令人之赵,请蔡、皋狼之地(《赵策》“知伯”下有“说”字。鲍改“蔡”为“蔺”,云:蔡非赵地。《通鉴》胡注亦云:“古文‘蔺’字与‘蔡’字近,或者‘蔡’字其‘蔺’字之讹也”)。赵襄子弗与,知伯因阴约韩、魏将以伐赵(《赵策》“约”作“结”)。赵襄子召张孟谈而告之曰:“夫知伯之为人也,阳亲而阴疏(“亲”原误作“规”,从顾广圻据《赵策》改正),三使韩、魏而寡人不与焉,其措兵于寡人必矣(《赵策》“措”作“移”),今吾安居而可?”张孟谈曰:“夫董阏于,简主之才臣也(《赵策》“阏”下衍“安”字,鲍本“主”作“子”),其治晋阳而尹铎循之(《赵策》“铎”作“泽”,鲍本“尹”作“君”),其余教犹存,君其定居晋阳而已矣。”(《赵策》无“而已矣”三字)君曰:“诺。”乃召延陵生将车骑先至晋阳(“将”下原有“军”字,据《赵策》删。《赵策》“生”误作“王”,鲍本“王”改作“君”,乃误上加误)。君因从之。君至而行其城郭及五官之藏,城郭不治,仓无积粟,府无储钱,邑无守具,襄子惧(以上六句,《赵策》作“至,行城郭,案府库,视仓廪”)。乃召张孟谈曰:“寡人行城郭及五官之藏,皆不备具,吾将何以应敌?”张孟谈曰:“臣闻圣人之治,藏于民(“民”原作“臣”,从顾广圻校正),不藏于府库,务修其教,不治城郭。君其出令,令民自遗三年之食,有余粟者入之仓;遗三年之用,有余钱者入之府;遗有奇人者使治城郭之缮。”君夕出令,明日仓不容粟,府无积钱,库不受甲兵。居五日而城郭已治,守备已具(《赵策》无“乃召张孟谈曰”以下一段文字)。君乃召张孟谈而问之曰(《赵策》作“召张孟谈曰”):“吾城郭已治(《赵策》“已治”作“之完”),守备已具,钱粟已足,甲兵有余,吾奈无箭何?”(《赵策》作“府库足用,仓廪实矣,无矢奈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之治晋阳也,公宫之垣,皆以荻蒿楛楚墙之(《赵策》作“皆以狄蒿苫楚廧之”,鲍本“狄”作“荻”,黄丕烈云:“苫”字当作“苦”,即“楛”字),其楛高至丈余(《赵策》无“楛”字),君发而用之。”于是发而试之,其坚则虽箘 之劲不能过也。君曰:“吾箭已足矣,奈无金何?”(《赵策》作“足矣,吾铜少若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之治晋阳也,公宫令舍之堂(《赵策》作“公宫之室”),皆以炼铜为柱质,君发而用之。”于是发而用之,有余金矣(《赵策》作“请发而用之,则有余铜矣”,并有“君曰善”一句)。号令已定,守备已具,三国之兵果至,至则乘晋阳之城(《赵策》作“三国之兵乘晋阳城”),遂战。三月弗能拔,因舒军而围之,决晋水而灌之。(《韩非子·十过》,《赵策一》第二章与此相同,稍有简略)

案:《韩非子·十过》列举十种过失,五曰:“贪愎喜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即举此智伯瑶为例。《赵策一》第二章所载,即从此而来,故而其结论亦曰:“知伯身死、国亡、地分为天下笑,此贪欲无厌也。”董阏于即董安于,《左传》定公十三年、《国语·晋语》、《吕氏春秋·爱士》、《史记·赵世家》、《汉书·古今人表》并作董安于,《韩非子·十过》、《淮南子·道应训》则作董阏于,“安”“阏”声近通用。《太平御览》一百六十三引《春秋后语》亦作董安于。《赵策一》作“董阏安于”,王念孙谓盖“一本作阏,一本作安,而后误合之耳”。尹铎,《赵策一》作尹泽,鲍本作“君泽”,《大事记》谓“泽”字误。《国语·晋语九》记赵襄子谓晋阳“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

又案:“请蔡、皋狼之地。”鲍改“蔡”为“蔺”,胡三省、吴师道皆谓“蔡”或“蔺”字之讹。“蔺”古文作“焛”,与“蔡”形似而误。《赵世家》记武灵王言先王取蔺、郭狼,王应麟曰:“郭狼疑是皋狼”,张宗泰曰:“郭皋声相近。”郭狼在今山西离石西北,与蔺相近。

又案:“知伯率韩、魏围攻赵晋阳,三年未能攻克,赵阴约韩、魏联合反攻,共灭知伯。事在晋出公二十二年,即周贞定王十六年,则知伯开始围晋阳,当在周贞定王十四年。

晋阳之围,张谈曰:“先主为重器也,为国家之难也,盍姑无爱宝于诸侯乎?”襄子曰:“我无使也。”张谈曰:“地也可。”襄子曰:“吾不幸有疾,不夷于先子,不德而贿,夫地也求饮吾欲,是养吾疾而干吾禄也,吾不与皆毙。”襄子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罢民力以完之,又毙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晋师围而灌之,沈灶产蛙,民无叛意。(《国语·晋语九》)

案:韦注:“张谈,赵襄子之宰孟谈也。”《韩非子·十过》与《赵策一》皆谓张孟谈建议赵襄子坚守晋阳,而《国语》此节又谓襄子自作决定守晋阳,盖传闻异辞。《国语·晋语九》又载:赵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简子诫襄子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此又以赵简子早有远见及此。

昔智伯之遏晋水以灌晋阳,其川上 ,后人踵其遗迹,蓄以为沼。……沼水分二派,北渎即智氏故渠也。昔在战国,襄子保晋阳,智氏防山以水之,城不没者三版,与韩、魏望叹于此,故智氏用亡。其渎乘高,东北注入晋阳城,以周灌溉……即是处也。东南出城流,注于汾水也。(《水经·晋水注》)

案:《赵世家》云:“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国语》韦昭注亦云:“晋师,三卿之师也。灌,引汾水以灌之。”董增龄《国语正义》云:“郦氏言引晋水灌城,而韦解言汾水者,晋水入汾,则汾即晋之下流,故得通言之。”此说非是。上引《韩非子·十过》、《赵策一》及《淮南子·人间训》皆谓决晋水灌城,《韩非子·难三》、《秦策四》第四章、《史记·魏世家》及《说苑·敬慎》所载中期谓秦昭王,皆谓是役灌以晋水。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云:“李宏宪疑莫能定,不知二水皆是也。盖知伯决晋水以灌城,至今犹名知伯渠,然亦岂有舍近而且大之汾水不引以并注者乎?”不免曲为辩解。《魏世家·正义》引《括地志》云:“《山海经》云:‘悬壅之山,晋水出焉,东南流注汾水’。昔赵襄子保晋阳,智氏防山以水灌之,不没者三版。其渎乘高西流注入晋阳城,以周溉灌,东南出城注于汾阳也。”“壅”为“瓮”之误。汾阳当为汾水之误。晋水注于汾水,在晋水乘高西流注入晋阳城而从东南出城之后,不得谓引汾水灌晋阳也。

知伯益骄,请地韩、魏,韩、魏与之。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原过从,后,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毋卹。”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齐三日(“齐”读如“斋”),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卹,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 ,大膺大胸,修下而冯(“冯”下,当据《风俗通义》卷一之《六国》篇补“上”字,详见案语),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赵世家·集解》徐广曰:“修,或作随。界一作介。”)

案:《论衡·纪妖篇》记此事相同,惟“天使”误作“天子”,“至于王泽”误作“至于托平驿”。《风俗通义》卷一之《六国》篇亦载相同之事,“且有伉王”以下,作“赤黑,龙面鸟属,须眉髭髯,大 大匈,修下而冯上,左任介乘。”李笠《史记订补》云:“冯下,当依《风俗通》补上字,上句大 大胸对举,下句左衽介乘对举,此句亦当以修下与冯上对也。上文龙面而鸟噣,与此句同一例。《文选·吴都赋》洲诸冯隆,刘注,冯隆高貌,盖谓伉王下体长而上体高也。”方苞《史记注补正》云:“介,甲也。此指武灵王变服习骑射事。左衽,变服也。介乘,谓甲而乘马习骑射。”其说是。此谓伉王,即指赵武灵王“奄有河宗”云云,即指武灵王胡服骑射而攻取林胡、楼烦之地。《风俗通义·六国》篇在叙述此事之后,亦云:“至武灵王竟胡服骑射,辟地千里。”

[浍水]又西至王泽,注于汾水(《水经》)。晋智伯瑶攻赵襄子,襄子奔保晋阳,原过后至,遇三人于此泽,自带以下不见,持竹二节与原过,曰:“为我遗无卹,原过受之于是泽,所谓王泽也。”(《水经·汾水注》)

彘水又西流经观阜北,故百邑也。原过之从襄子也,受竹书于王泽,以告襄子。襄子斋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余霍太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汝反灭智氏,汝亦立我于百邑。襄子拜受三神之命,遂灭智氏,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之,世谓其处为观阜也。(《水经·汾水注》)

案:《太平寰宇记》四十三载:“观堆祠在霍邑县东南三十里,堆高三丈,周回十里,俗谓其处为观阜。”观阜今名观塠峰,在山西霍县霍山北。王泽在今山西绛县西南七里。《赵世家·正义》引《括地志》云:“三神祠,今名原过祠,今在霍山侧也。”

又案:此一神话传说,当与赵有霍太山之祀有关。《赵世家》记晋献公十六年晋灭耿、霍、魏,赐赵夙耿,“霍公求奔齐,晋大旱,卜之曰:霍太山为祟,使赵夙召霍君于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晋献公赐赵夙耿。”此一神话传说之出现,当在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史记会注考证》引中井积德云:“是谶果有之邪?武灵王变服时宜首举是谶以神其事,而无一言及此矣,可见造是谶者更在后世也。”

[燕]成公名载。(《燕世家·索隐》引《纪年》)

案:此年于《六国表》为燕孝公九年,但今本《竹书纪年》所列燕之年世颇不同。《燕世家·索隐》引《纪年》,“简公后次孝公,无献公”,“智伯灭在成公二年也”。可知燕成公元年当在晋出公二十一年,即周贞定王十五年,是年燕成公已立。

郑哀公八年郑人弑哀公而立声公弟丑,是为共公。(《郑世家》)

案:《六国表》列郑哀公元年于周贞定王七年,则郑哀公八年即周贞定王十四年。

周贞定王十五年(公元前四五四年)

秦厉共公二十三年,晋出公二十一年,齐宣公二年,楚惠王三十五年。

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赵世家》)

案:知伯率韩、魏攻赵晋阳,《韩非子·十过》、《赵策一》第二章谓:“三月不能拔,因舒军而围之,决晋水而灌之。”《赵世家》则云:“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引汾水”当为“引晋水”之误,已辨明在上年案语中。至于引水灌城,在攻城三月后或“年余”之后,尚不能确定。若在年余之后,即在此年。

周贞定王十六年(公元前四五三年)

秦厉共公二十四年,晋出公二十二年,齐宣公三年,楚惠王三十六年。

[周]定王十六年三晋灭智伯,分有其地。(《周本纪》)

[秦厉共公]二十四年晋乱,杀智伯,分其国与赵、韩、魏。(《秦本纪》)

赵襄子五年(当作二十三年)襄子败智伯晋阳,与魏、韩三分其地。(《六国表》)

[晋]哀公四年(当作晋出公二十二年)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杀智伯,尽并其地。(《晋世家·索隐》:“如《纪年》之说,此乃出公二十二年事。”)

智伯灭在[燕]成公二年也。(《燕世家·索隐》谓“按《纪年》”)

围晋阳三年,城中巢居而处(《淮南子·人间训》作“缘木而处”),悬釜而炊,财食将尽,士大夫羸病(《赵策一》第二章作“士卒病羸”)。襄子谓张孟谈曰:“粮食匮,财力尽,士大夫羸病,吾恐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国之可下?(《赵策》作“何如”)”张孟谈曰:“臣闻之,亡弗能存,危弗能安,则无为贵智矣(《赵策》“智”作“知士”,《淮南子》作“智士”)。君释此计者(《赵策》此下有“勿复言也”),臣请试潜行而出见韩、魏之君。”(《赵策》无“试潜行而出”五字,《淮南子》“君”下有“而约之”三字)张孟谈见韩、魏之君曰(《赵策》“见”上有“阴”字):“臣闻唇亡齿寒,今知伯率二君而伐赵,赵将亡矣,赵亡,则二君为之次。”二君曰:“我知其然也,虽然,知伯之为人也,麤中而少亲(《淮南子》“麤”作“粗”,二字通用),我谋而觉(《赵策》作“我谋未遂而知”,《淮南子》“觉”作“泄”),则其祸必至矣(《淮南子》作“事必败”),为之奈何?”张孟谈曰:“谋出二君之口,而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淮南子》此下有“且同情相成,同利相死,君其图之”)。”二君因与张孟谈约三军之反(《赵策》“约三军之反”作“阴约三军”),与之期日。夜遣孟谈入晋阳,以报二君之反,襄子迎孟谈再拜之(《赵策》作“张孟谈以报襄子,襄子再拜之”)。且恐且喜。二君以约遣张孟谈,因朝知伯而出(《赵策》无“二君以约遣”五字,张孟谈三字连下读),过智过于辕门之外,智过怪其色,因入见知伯曰(《赵策》无“怪其色因”四字):“二君貌将有变。”(《赵策》“貌”作“殆”)君曰:“何如?”曰:“其行矜而意高,非他时之节也,君不如先之。”(《赵策》作“臣遇张孟谈于辕门之外,其志矜,其行高”)君曰:“吾与二主约谨矣(《赵策》此句上有“不然”二字),破赵而三分其地,寡人所以亲之,必不侵欺,兵之著于晋阳三年,今旦暮将拔之而向其利,必不然(《赵策》无以上三句)。子释勿忧(《赵策》作“子释之”),勿出于口。”明旦,二主又朝而出,复见智过于辕门,智过入见曰:“君以臣言告二主乎?”君曰:“何以知之?”曰:“今日二主朝而出,见臣而其色动,而视属臣(“属”通“瞩”),此必有变,君不如杀之。”君曰:“子置勿复言。”智过曰:“不可,必杀之,若不能杀,遂亲之。”(“明旦”以下一段,《赵策》作“知过出见二主,入说知伯曰:‘二主色动而意变,必背君矣,不如杀之。’知伯曰:‘兵著晋阳三年矣,旦暮当拔之而飨其利,乃有他心,不可,子慎勿复言。’知过曰:‘不杀,则遂亲之。’”)君曰:“亲之奈何?”智过曰:“魏宣子之谋臣曰赵葭,韩康子之谋臣曰段规,此皆能移其君之计,君其与二君约(“其与”原作“与其”,据《赵策》改),破赵国,因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如是则二主之心可以无变矣。”(《赵策》此下有“而君得其所欲矣。”)知伯曰:“破赵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则吾得者少,不可。”智过见其言之不听也(《赵策》作“知过见君之不明、言之不听也”),出,因更其族为辅氏(《赵策》无“因”字,“族”作“姓”,下有“遂去不见”四字)。并有下列一节:“张孟谈闻之,入见襄子,曰:‘臣遇知过于辕门之外,其视有疑臣之心,入见知伯,出更其姓,今暮不击,必后之矣。’襄子曰:‘诺。’使张孟谈见韩、魏之君”。至于期日之夜,赵氏杀其守堤之吏(《赵策》无“赵氏”二字),而决其水灌知伯军,知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知伯三军而擒知伯。知伯身死军破(《赵策》“军破”作“国亡”),国分为三(《赵策》“国”作“地”),为天下笑,故曰贪愎好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韩非子·十过》、《赵策一》第二章大体相同,末二句改作“此贪欲无厌也。夫不听知过,亦所以亡也。知氏尽灭,唯辅氏存焉”)

案:《韩非子》作“赵氏杀其守堤之吏而决其水灌智伯军”,而《赵策》则谓赵襄子“使张孟谈见韩、魏之君,至于期日之夜,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知伯军”。《淮南子·人间训》同《韩非子》,亦云:“赵氏杀其守堤之吏决水灌智伯。”《资治通鉴》亦云:“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

智伯从韩、魏兵以攻赵,围晋阳而水之(《说苑·权谋》第八章作“围晋阳之城而溉之”),城下不沉者三板(《说苑》作“城不没者三板”,《太平御览》八十所引与《说苑》同),郗疵谓知伯曰(“郗”原误作“郄”,吴师道云:“孙本作郗,《说文》作 。”姚注引《元和姓纂》:“郗”,己姓,青阳氏之后,赵有郗疵。”《说苑》作“ 疵”,今据以改正):“韩、魏之君必反矣。”知伯曰:“何以知之?”郗疵曰:“以其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而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以上五句,《说苑》改作“夫胜赵而三分其地”)。今城不没者三板,臼灶生蛙,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韩、魏之君无憙志而有忧色,是非反如何也?”(《说苑》无“如”字)明日,知伯以告韩、魏之君曰(《说苑》“以告”作“谓”):“郗疵言君之且反也。”韩、魏二君曰:“夫胜赵而三分其地(《说苑》“夫”作“必”),今城且将拔矣,夫二家虽愚,不弃美利于前,背信盟之约(《说苑》以上二句作“不弃美利而偝约”)。而为危难不成之事,其势可见也。是疵为赵计矣(《说苑》作“是疵必为赵说君”)。使君疑二主之心,而解于攻赵也(《说苑》“使”上有“且”字)。今君听谗臣之言,而离二主之交,为君惜之。”趋而出。郗疵谓知伯曰:“君又何以疵言告韩、魏之君为?”知伯曰:“子安知之?”对曰:“韩、魏之君视疵端而趋疾。”疵知其言之不听,请使于齐,知伯遣之,韩、魏之君果反矣(《赵策一》第一章,《说苑·权谋篇》第八章相同而有简略,《说苑》无“趋而出”以下一节,而作“智伯出,欲杀 疵, 疵逃,韩、魏之君果反”。《通鉴》从《赵策》,亦云:“ 疵请使于齐”)。

晋有六将军而智伯莫为强焉,计其土地之博,人徒之众,欲以抗诸侯以为英名,攻战之速,故差论其爪牙之士,比列其车舟之众(“比”原作“皆”,原脱“其”字,从孙诒让据王念孙之说改正),以攻中行氏而有之,以其谋为既已足矣,又攻兹范氏而大败之(孙诒让云:“兹字疑衍”),并三家以为一家而不止,又围赵襄子于晋阳,及若此,则韩、魏亦相从而谋曰:“古者有语,唇亡则齿寒,赵氏朝亡,我夕从之,赵氏夕亡,我朝从之。《诗》曰:鱼水不务(孙诒让云:“务,疑当读为骛……骛,疾也。又或当作斿,即游之省”),陆将何及乎?”是以三主之君,一心戮力(毕沅云:“戮,勠字假借”),辟门除道,奉甲兴士,韩、魏自外,赵氏自内,击智伯,大败之。是故墨子言曰:“古者有语曰:‘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今以攻战为利,则盖尝鉴之于智伯之事乎!此其为不吉而凶,既可得而知矣。”(《墨子·非攻中》)

案:“唇亡则齿寒”,确为古谚。《穀梁传》僖公二年虞宫之奇曰:“语曰:唇亡则齿寒。”《左传》僖公五年“语”作“谚”。宫之奇曰:“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据孙诒让考证,墨子生卒约在公元前四六八年至前三七六年间,三家灭智伯之事,盖亲见之。《韩非子·十过》、《赵策一》、《淮南子·人间训》等,皆谓张孟谈以“唇亡齿寒”进说韩、魏之君,而墨子则谓韩、魏以“唇亡则齿寒”相从而谋。

夫六晋之时,知氏最强,灭范、中行而从韩、魏之兵以伐赵,灌以晋水,城之未沈者三板。智伯出,魏宣子御,韩康子为骖乘。知伯曰:“始吾不知水可以灭人之国,吾今乃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魏宣子肘韩康子,康子践宣子之足,肘足接乎车上,而知氏分于晋阳之下。(《韩非子·难三》载中期对秦昭王所说)

案:《魏世家》、《秦策四》第四章、《说苑·敬慎》篇第十八章有相同记述。《秦策四》作“智伯出行水,韩康子御,魏桓子骖乘。”中期,《说苑》作申旗。《魏世家·正义》云:“汾水东北流历安邑西南入河也。”又云:“《括地志》云:绛水一名白水,今名弗泉,源出绛山,飞泉奋涌,扬波北注,县流积壑二十许丈,望之极为奇观矣。按:引此灌平阳城也。”《水经·浍水注》引用《魏世家》,评论曰:“余睹智氏之谈矣,汾水灌安邑,或亦有之,绛水灌平阳,未识何由也。”《资治通鉴》胡三省注引《史记正义》,谓绛水“可接引北灌平阳城”。并云:“郦道元父范历仕三齐,少长齐地,熟其山川,后入关死于道,未尝至河东也。此盖耳学而致疑。”阎若璩《潜邱札记》又云:“尝往来平阳、夏县而悟二语,具有妙解,盖汾水并可灌安邑,至绛水则不待言;绛水并可灌平阳,至汾水又不待言。交错互举,总见水之为害溥尔。”今按:《正义》谓“汾水东北流历安邑西南入河也”。“西南”当为“西北”之误,但安邑与其西北之汾水相距甚远,尚在八十里以外,难以引灌安邑。至于绛水则远在平阳以南一百余里,更难以引灌平阳。程恩泽《国策地名考》因而谓“胡三省曲为辨说,终觉难通”。又谓:“汾水在安邑之西北,并非西南,其中隔闻喜县,相距尚远,谓可以灌安邑,颇觉难通,故郦道元亦深致疑。而近儒以为互文见意(阎若璩、高士奇说),然绛水即与汾水合流,亦与安邑无涉。”程说至确。此乃后人任意编造之故事,不知地理形势而妄说者,《资治通鉴》以此为韩、魏反而与赵共灭知氏之主因,不可信据。

知伯率三国之众,以攻赵襄主于晋阳,决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钻龟筮占兆,以视利害,何国可降。乃使其臣张孟谈。于是乃潜行而出,反知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复襄主之初。(《韩非子·初见秦》)

案:《秦策一》第五章误作张仪说秦王,文与此同。“以复襄主之初”作“以成襄主之功”。

智氏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也。……智氏信韩、魏从而伐赵,攻晋阳之城,胜有日矣。韩、魏反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上。(《秦策四》第十章)

案:《史记·春申君列传》所谓黄歇上秦昭王书、《新序·善谋》篇与此相同。《新序》“凿台”作“丛台”。《水经·洞过水注》记榆次县“县南侧水有凿台,韩、魏杀智伯瑶于其下,刳腹绝肠,折颈摺颐处也”。在今山西榆次市南。

知伯兼范、中行而攻赵不已,韩、魏反之,军败晋阳,身死高梁之东,遂卒被分,漆其首以为溲器,故曰:祸莫大于不知足。(《韩非子·喻老》)

案:高梁在今山西临汾市东,与上引史料谓杀知伯瑶于凿台不同。此作“溲器”不确,当是“饮器”。《赵策一》第四章云:“及三晋分知氏,赵襄子最怨知伯,而漆其头以为饮器。”《史记·刺客列传》同。《韩非子·难三》云:“此知伯之所以国亡而身死,头为饮杯之故也。”《说苑·建本》第三十章亦云:“智伯围襄子于晋阳,襄子疏队而击之,大败知伯,漆其首以为饮器。”《吕氏春秋·义赏》又谓赵襄子“与魏桓、韩康期而击智伯,断其头以为觞”。觞,即饮器或饮杯。此乃西北戎狄之风习。《史记·大宛列传》云:“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汉书·张骞传》同。

襄子围于晋阳中,出围,赏有功者臣人,高赫为赏首(《吕氏春秋·义赏》作“高赦为首”,《淮南子》的《氾论训》和《人间训》、《说苑·复恩》第二章、《汉书·古今人表》皆作“高赫”,《赵世家》作“高共”,《集解》徐广曰:“一作赫”,作“赫”为是)。张孟谈曰(《淮南子·氾论训》作“左右曰”,《人间训》作“群臣请曰”,《吕氏春秋》、《说苑》皆作“孟谈”):“晋阳之事(《淮南子·氾论训》、《赵世家》“事”作“难”,《吕氏春秋》、《说苑》误作“中”),赫无大功(《淮南子·人间训》作“张孟谈之功也”),今为赏首何也?(《淮南子·人间训》作“而赫为赏首何也”)襄子曰:“晋阳之事,寡人国家危(《吕氏春秋》“国家”作“之国”),社稷殆矣,吾群臣无有不骄侮之意者(《吕氏春秋》作“身在忧约之中”),惟赫不先君臣之礼(《吕氏春秋》作“与寡人交而不失君臣之礼者惟赦”),吾是以先之。”(《韩非子·难一》、《吕氏春秋·义赏》、《淮南子·氾论训》和《人间训》、《说苑·复恩》第二章大体相同。《吕氏春秋》下有一节:“北取代,东迫齐,令张孟谈逾城潜行,与魏桓、韩康期而击智伯,断其头以为觞,遂定三家,岂非用赏罚当邪?”)

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惟高赫不敢失礼(“赫”原作“共”,《集解》引徐广曰:“共一作赫”,作“赫”为是,今改正)。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于韩、魏(“同”当作“谈”,盖司马迁避其父讳,改“谈”为“同”),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赏,高赫为上。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赫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赫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于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赵世家》)

案:引汾水,当为引晋水之误,辨已见前。《赵世家》既载霍泰山山神朱书:“三月丙戌,余将使女(汝)反灭知氏。”又谓确于三月丙戌反灭知氏。据《中国先秦史历表》,公元前四五三年夏历三月丁丑朔,丙戌为初十。

三晋已破智氏,将分其地。段规谓韩王曰(韩王指韩康子,后人追尊为王):“分地必取成皋。”韩王曰:“成皋石溜之地也,寡人无所用之。”段规曰:“不然。臣闻一里之厚(丛刊本“一”作“百”),而动千里之权者,地利也;万人之众而破三军者(丛刊本“万”作“千”),不意也。王用臣言,则韩必取郑矣。”王曰:“善。”果取成皋。至韩之取郑地,果从成皋始。(《韩策一》第一章)

张孟谈既固赵宗,广封疆,发千百(“千”原作“五”,从横田惟孝改作“千”,“千百”读作“阡陌”,详见案语),乃称简之涂以告襄子曰(“涂”读作“途”,道也。横田氏云:“简下疑脱子或主字”):“昔者前国地君之御有之曰(此句有误字,金正炜谓当作“简主君国之御有之曰”,“御”通“语”,谓简子君临赵国之遗训):“五伯之所以致天下者(“伯”原误“百”,鲍本作“霸”),约两主势能制臣,无令臣能制主。故贵为列侯者,不令在相位,自将军以上,不为近大夫。今臣之名显而身尊,权重而众服,臣愿捐功名,去权势以离众。”襄子恨然曰:“何哉?吾闻辅主者名显,功大者身尊,任国者权重,信忠在己而众服焉。此先圣之所以集国家、安社稷乎!子何为然?”张孟谈对曰:“君之所言,成功之美也!臣之所谓,持国之道也。臣观成事,闻往古,天下之美同, 臣主之权均,之能美,未之有也。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君若弗图,则臣力不足。”怆然有决色。襄子去之。卧三日,使人谓之曰:“晋阳之政,臣下不使者何如?”对曰:“死僇。”为张孟谈曰(“为”字原缺,从金正炜增补):“左司马见使于国家,安社稷,不避其死,以成其忠,君其从之。”君曰:“子从事。”乃许之。张孟谈便厚以便名,纳地释事,以去权尊,而亲耕于肙丘(原作“耕于负亲之丘”,金正炜云:“《潜夫论·志氏姓》篇,张孟谈相赵襄子以灭智伯,遂逃功赏,耕于 山。此文当为亲耕于 丘。“ ”即“肙”,为“蜎”之古字)。故曰:贤人之行,明主之政也。耕三年,韩、魏、齐、燕负亲以谋赵,襄子往见张孟谈而告之曰:“昔者知氏之地,赵氏分则多十城,复来,而今诸侯孰谋我,为之奈何?”张孟谈曰:“君其负剑而御臣以之国,舍臣于庙,授吏大夫,臣试计之。”君曰:“诺。”张孟谈乃行其妻之楚,长子之韩,次子之魏,少子之齐。四国疑而谋败。(《赵策一》第三章)

案:横田惟孝《战国策正解》云:“上五百疑当作阡陌,下五百当作五伯。盖阡陌旧作千百,刘向所谓半字也,传写误依下改千作五。广封疆,发阡陌,即《商君列传》所谓开阡陌封疆也,岂张孟谈先商鞅而为此欤?”此说甚是。一九七二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之竹简《孙子·吴问》篇,述及当时晋国六卿不同之田亩制与地税制,范氏、中行氏以一百六十步为亩,智氏以一百八十步为亩,韩氏、魏氏以二百步为亩,赵氏以二百四十步为亩。同时赵氏“公无税焉”,不按亩征税,其余五卿皆“伍税之”,即用五分抽一之税制。孙武以为赵之亩制最大,又不征税,可以“富民”,因而断言范氏、中行氏将先亡,其次智氏亡,再次韩氏、魏氏亡,惟赵氏得以成功而“晋国归焉”。此后历史之发展,果如孙武所推断,惟韩、魏未亡而成“三家分晋”之结果。此章所谓“广封疆,发阡陌”,即推行二百四十步之亩制。此后商鞅在秦变法,“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亦即推行二百四十步之亩制,张孟谈固先商鞅在赵推行大亩制。商鞅在秦变法,在土地制度上,即效法张孟谈在赵之所为。

赵襄子使新稚穆子伐翟,胜左人、中人,遽人来告,襄子将食,寻饭有恐色。侍者曰:“狗之事大矣,而主之色不怡,何也?”襄子曰:“吾闻之,德不纯而福禄并至,谓之幸。大幸非福,非德不当雍,雍不为幸,吾是以惧。”(《国语·晋语九》)

案:韦注:“新稚穆子,晋大夫新稚狗也。”“大谓胜二邑”。

赵襄子攻翟,胜左人、中人(“左人”原误作“老人”,从王念孙据《太平御览》三百二十一所引及《晋语九》、《列子·说符》改正),使使者来谒之,襄子食抟饭,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以喜也,今君有忧色何?”襄子曰:“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于积,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吕氏春秋·慎大》)

案:《淮南子·道应训》、《列子·说符》有相同记述。《列子》张湛注:“翟,鲜虞也。”左人、中人,《淮南子》误作“尤人、终人”。左人在今河北唐县西,中人在今唐县西南。王先谦《鲜虞中山国事表疆域图说》列此事于周贞定王十二年,不确。周贞定王十二年当晋出公十八年,此年知伯瑶正伐中山,当时知伯势强,赵襄子不可能与知伯争夺中山之地。黄式三《周季编略》系于周贞定王十六年,其说较为合理。左人、中人两城在赵邑晋阳东北约四百里,仇由正当晋阳与左人、中人之间,其时仇由已为知伯所攻灭占有。赵襄子攻取左人、中人,必须在三晋共灭知伯而三分其地之后,当在晋出公二十二年以后。

田襄子既相齐宣公,三晋杀知伯分其地。襄子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与三晋通使,且以有齐国。(《田世家》)

案:田襄子名盘,《集解》徐广曰:“盘一作塈”,《索隐》云:“《世本》作班。”“班”“盘”声近通用。

晋出公二十二年河绝于扈。(《水经·河水注》、《路史·国名纪丁》引《纪年》)

案:《永乐大典》本、朱谋 本《水经注》作“二十二年”,赵一清、戴震校本改作“十二年”,盖据今本《竹书纪年》。今本《纪年》载于周贞定王六年,云:“晋河绝于扈。”《路史·国名纪丁》所引“汲《纪年》”,同于《大典》本《水经注》所引。

【附编】

豫让欲杀赵襄子,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为乞人而往乞,于其妻之所,其妻曰:“状貌无似吾夫者,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又吞炭以变其音,其友谓之曰:“子之所道,甚难而无功。谓子之志则然矣,谓子智则不然。以子之材,而索事襄子,襄子必近子,子得近而行所欲,此甚易而功必成。”豫让笑而应之曰:“是为先知报后知也,为故君贼新君矣。大乱君臣之义者无此,失吾所为为之矣。凡吾所为为此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非从易也。”(《吕氏春秋·恃君》)

豫让为智伯臣也,上不能说人主使之明法术、度数之理,以避祸难之患,下不能领御其众以安其国。及襄子之杀智伯也。豫让乃自黔劓,败其形容,以为智伯报襄子之仇。(《韩非子·奸劫弑臣》)

案:豫让谋刺赵襄子不知在何年,今附于三晋灭知伯之后。

晋华阳之孙豫让,始事范、中行氏,不说,去而就知伯,知伯宠之。及三晋分知氏,赵襄子最怨知伯,而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吾其报知氏矣。”乃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者,则豫让也,刃其杇,曰:“欲为知伯报仇。”左右欲杀之,赵襄子曰:“彼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且知伯已死,无后,而其臣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之。豫让又漆身为厉,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为乞人而往乞,其妻不识,曰:“状貌不似吾夫,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又吞炭以变其音,其友谓之曰:“子之道甚难而无功,谓子有志则然矣,谓子智则否。以子之才而善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子之得近而行所欲,此甚易,而功必成。”豫让乃笑而应之曰:“是为先知报后知,为故君贼新君,大乱君臣之义者无此矣。凡吾所谓为此者,以明君臣之义,非从易也。且夫委质而事人,而求弑之,是怀二心以事君也,吾岂为难,亦将以愧天下后世人臣怀二心者。”居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所当过桥下,襄子至桥而马惊,襄子曰:“此必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于是赵襄子面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知伯灭范、中行氏,而子不为报仇,反委质事知伯。知伯已死,子犹何为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以众人遇臣,臣故众人报之。知伯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襄子乃喟然叹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知伯,名既成矣,寡人舍子,亦已足矣。子自为计,寡人不舍子。”使兵环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义,忠臣不爱死以成名。君前已宽舍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故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虽死不恨。非所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义之,乃使使者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呼天击之,曰:“吾而可以报知伯矣!”遂伏剑而死。死之日,赵国之士闻之,皆为涕泣。(《赵策》第四章,《刺客列传》大体相同)

衣尽出血,襄子回车,车轮未周而亡。(《刺客列传·索隐》引《战国策》)

案:《史记》录《国策》而删此文。《索隐》云:“此不言衣出血者,太史公恐涉怪妄故略之耳。”今本《国策》亦无此文,《国策补注》云:“或以其怪而删之欤?” cX3Sx3WhkeZbZe9xo4oVY8hVL0pWo0PyZv5mx1UoQEXWjAN/BTK0n1AndEwxIUX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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