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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生机勃勃。
明亮的办公室里，大片的绿色植物。春日暖融融的阳光透过巨大落地窗的玻璃照射进来，映在银制相框里一对笑吟吟相拥的母女，泛起幸福柔和的光圈。
在母亲安静慈爱的眼神的注视下，女孩笑容明艳灿烂，眼神清澈明亮。
阳光的触角慢慢爬到上面，照片的主人有瞬间的恍惚。利落的短发，依然清澈的眼睛里却折射漠然的韵致。
那是对周围事物浑不在意的漠然。
“徐经理。”秘书晓棠敲敲门走进来，将材料放在办公桌上，“这是人事部经过甄选后进入终选的资料。”
徐自妍修长的眉毛不觉微微皱了起来，看起来几分隐忍的不耐。“你把资料留下，等会给你消息。”
清朗圆润的声音，极其的冷淡。
晓棠点一点头，转身离开，手碰触到门把时听到徐自妍的疑问：“我曾经交代过人事部，C大学生的资料不要放到我面前来。”
晓棠看到她的指尖停留在第一份简历上，目光却正对自己。看似平静无波，却是她生气的前兆，慌得立刻回答：“人事部的乔经理觉得她的简历无可挑剔，所以就想破一破例。”
无可挑剔？
徐自妍嘴角缓缓凝聚讽笑，随手翻阅资料。目光落在两寸相片上，女孩眉目清淡，眼神安静，有着跟年龄并不相称的自如安定。
那是种在风平浪静的环境下一帆风顺长大的孩子才有的眼神。
那眼神毫无理由地刺痛她。
“徐经理？”晓棠扁嘴问。
徐自妍抬头看到她委屈的表情，心中火气消了大半。“跟你没有关系，你先回去做事吧。”
自从公关部汪经理待产，公司一时没有找到临时适合接替的人选，就让她同时兼任公关部经理。她的工作量增加，不得已要求招聘助理。她早就跟人事部打过招呼，绝不接收C大学生。乔经理跟她一贯交好，没有道理不理会她的要求。也许，这个叫作孔静殊的女孩当真有打动乔经理的地方。
她从来都是恨屋及乌的人。因为钟采薇任职于C大图书馆，一对双胞胎儿女也都在C大读书。即使C大是本城最好的学校，有许多优秀毕业生，她也宁可全部放弃。
她就是偏执到极端的人。
拿起第一份简历，徐自妍径直放进一旁的废纸篓。
褪去冬天的严寒，篮球场活动的人逐渐增多。
矫健的身姿，漂亮的勾手投篮，场外一阵口哨。钟浩轻轻落地，注视篮球慢慢滚到远处，被一条修长的腿稳稳停住。视线缓缓抬起，停在那张似笑非笑的俊朗面孔上。
钟浩走上前，冲他胸口就是一拳，被他轻而易举地挡开。
“还差些火候，下次再接再厉。”苏笑君扬起无害的笑容，懒洋洋地靠在钟浩的身上，仰起头，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他的眼里，他不自觉地眯了下下，漆黑如墨的眼珠被遮盖，看不到狡黠的坏笑。
钟浩无奈地抱怨：“你知不知道你很重？”
其实苏笑君肩宽腿长，身材高大，标准的模特身材。加上朗眉星目，英俊得出奇的面孔，钟浩非常明白此刻多少女生羡慕自己所处的位置。
苏笑君煞有介事地点头：“知道，所以你独享殊荣。”
钟浩气结，任由苏笑君很没形象地将他当作栖息的大树。每天下午四点是钟浩准时打球的时间，跟别人不同的是，他从来不参加篮球队、不肯打比赛，他只跟自己比。
他享受一个人的篮球。
没有谁希望长着一张阳光面孔的钟浩有很深的孤独感，包括他自己。但事实上，他无法摆脱。他是学校外联部的部长，对外可以长袖善舞，却也只是对外。
他连自己的妈妈都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面目出现。
确切地说，他不愿意回去面对等待十多年，终于等来心心念念着的爱情的妈妈给予他的眼神。如果当年的爱情如此轰轰烈烈，那么他跟妹妹的存在做何解释？
多可笑，他们不过是替代品的衍生物，却被妈妈记挂在心。
“找我有事？”钟浩问。
苏笑君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学校80周年校庆，文艺部打算策划校园演唱会，邀请当红的选秀明星助阵。作为外联部部长，你责无旁贷。”
钟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依然挂在他身上的苏笑君推开，捡起地上的篮球。“这种事情一般情况下不需要我。”
苏笑君一手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掏着自己的耳朵。“你说得简单，完全凭借学校的实力是不能应付那些价码的，而且他们也提出了具体要求。”
“什么要求？”
“由‘新妍国际’全程赞助，提供化妆品及造型师。”苏笑君嘴角浮起有趣的笑，“不过‘新妍国际’没有考虑就拒绝了。”
虽然学生的消费潜力并不高，但是赞助大型活动，尤其在选秀明星参与的情况下总是可以给赞助公司带来理想的效果。所以“新妍国际”的拒绝无疑在他们的预料之外。但联想到这两年来“新妍国际”对C大的态度，又似乎理所当然。
钟浩苦笑：“所以事情就落在我的头上？”
苏笑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对你来说，也很简单。”钟浩没好气地顶他。
苏笑君笑得无辜：“最高明的决策者就是充分调动手下人的工作积极性，而自己落得无事一身轻。”
“要是孔静殊没有卸任，这对她来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钟浩无比怀念刚刚卸任的前任学生会副主席。
有些人天生就能让人亲近，继而改变自己原本固执的初衷。
“趁她没有毕业，你还可以名正言顺跟她讨教成功的经验。”苏笑君忽然涌起兴味的笑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孔静殊的简历只投给了‘新妍国际’。”
“为什么？”钟浩感到奇怪，“我听说今年我们学校所有给‘新妍国际’投档的学生都没有收到回复，以她的资历，何必碰这钉子？”
苏笑君笑了笑，意味深长：“不能理解的背后总有不能外道的秘密。”
兼任公关部工作以来，徐自妍的工作量陡然增多，性情单纯的晓棠显然并不适应她的节奏。外人都以为她性情冷漠不易亲近，但是晓棠深知她的脾气，最看不得可爱的女生受委屈。当年招聘秘书时，她一眼相中晓棠，并非晓棠的能力或是性格，恰恰是晓棠甜美可爱的外表。按徐自妍的说法是，让她在枯燥的工作环境里能找到赏心悦目的地方。
徐自妍原本是打算在新晋人员里挑选一位合适的助手，不料总经理沈乔其却告知已经为她特意挑选助理，周一就来报到。沈乔其算是当年她入行的恩人。那时徐自妍母亲过世，她与父亲决裂，拒不接受父亲的资助。从大学起就半工半读，凭借自己的双手攒足学费和生活费，而沈乔其当年力排众议录取她的情分她始终铭记在心。
但是当徐自妍早起推开办公室的刹那，她就有气急败坏的表情。
里面端坐着一名清秀恬静的女孩，米白色长大衣勾勒她纤细的身姿，笑容明朗澄澈，依稀透着超越年龄的自若成熟。
赫然就是孔静殊。
女孩站起身，礼貌地跟徐自妍招呼。晓棠站在徐自妍身后，在她就要出声的瞬间开口：“徐经理，沈总今早去香港，他说您要是有任何疑问可以等他回来后解答。”
那个老狐狸，居然自作主张。徐自妍恨恨诅咒。
她强忍不耐，吩咐说：“你回自己的办公室，我会妥善处理。”
晓棠给孔静殊自求多福的眼神，孔静殊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丝毫慌张。
徐自妍无视办公室多出来的女孩，将身体埋在宽大的沙发椅内，闭目养神许久。而孔静殊却也不以为意，安静地翻阅内刊，一时间唯听到沙沙声。
“我给你两个选择。以你的资历并不缺少机会，你可以自愿离开，或者——”徐自妍停顿了下，睁开眼，视线落在孔静殊安心倾听的面孔上，“被我找到差错，将你解职。”
孔静殊将内刊搁置在身旁，若有所思地迎接她的目光。“也许我可以有第三种选择。”
徐自妍嗤笑：“我不会看好依靠裙带关系走进来的人，就算拿沈总压我也一样。”
她认定，孔静殊能由沈乔其直接安排进她的办公室，身后必然有她的背景。也许是沈总，也许更高。
孔静殊浅浅微笑：“那我选择接受挑战。”她明亮的眼睛因挑战的到来而顾盼生辉，浑身上下被一股勃勃生气充盈，与刚才的沉静判若两人。
徐自妍抬高下颌：“我期待你的表现，希望速战速决。”
徐自妍的生活里多出C大的学生已是她所认为的极限。在她按部就班的生活里她原本无法容忍任何意外的发生。但苛刻如她都不得不承认，孔静殊是很出色的助理。她的专业与化妆品无关，但是胜在头脑灵活、肯吃苦。她在上班伊始就给她布置新产品的市场调查报告，三日内孔静殊不仅按时完成任务，且资料完善，无可挑剔。七天内的随堂测验她也次次高分过关。联系她现在厚重的黑眼圈，徐自妍也不能否认她的认真让自己动容。
她在孔静殊身上，依稀看到七年前的自己。
一心一意证明自己的实力，倔强不服输。
所以当沈乔其一星期后从香港回来，她已经首肯孔静殊的工作能力，虽然她对孔静殊依然不假辞色。跟沈乔其谈起他的决定时，沈乔其笃定他的眼光。徐自妍这才知道孔静殊曾经是沈乔其侄儿的家教，成功驯服顽劣不堪的二世祖，受到沈家上下一致好评。沈乔其因此决定招揽人才。
从沈乔其办公室里出来，徐自妍直接找到孔静殊。
“N市办事处有一场促销活动，需要这边派人助阵。如果你方便的话，跟小陈一起出差。”徐自妍将整理好的资料交到她的手上。
孔静殊微微一笑：“这代表我的测试暂时告一段落？”
徐自妍点头：“也许，不过，我没有见过不犯错误的人。”
忽略她语气里的威胁，孔静殊亦是点头。“所以我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我欣赏你的工作态度，但未必会欣赏你某些东西。”
孔静殊了然一笑，俏皮地眨眼：“可是英雄莫问出处。”
徐自妍几乎忍不住想笑，却还是冷冰冰地吩咐下去：“如果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从N市回来让我看到把你留下来的价值。”
“一言为定。”孔静殊接受这份挑战。
看她年轻的背影离去，徐自妍嘴角慢慢浮现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
原本以为跟C大的联系仅止于此，没想到那才是一切的序幕。
例行高层会议结束以后，徐自妍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尚有一段距离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市场部有她坐镇，一向算不上热闹，她正疑惑，罪魁祸首已经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面前。
阳光帅气的面庞，她只看到一次，却终生都不会忘记。
钟浩！
钟采薇的亲生儿子。
徐自妍视线迅速环绕一周，那莫名的冰冷教人心寒。市场部的人员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再没有人出声。
钟浩亦是目瞪口呆。
他本来是想发挥他阳光小生的魅力逐个击破，再由市场部的众多员工为他好言好语，劝说最为固执的市场部经理，所以使出浑身解数逗乐。没错，他是听到先前他们徐经理长徐经理短的称呼却没有放在心上，但他又怎会想到狭路相逢的竟然是她？即使他们只在七年前打过一次照面，可谁又能忘记谁？
当年她刻骨铭心的恨意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令他不寒而栗。
徐自妍视若无睹，打开办公室的门，径直走进去。钟浩鬼使神差地跟在她身后，徐自妍猛然回头，正对他手足无措的神情。
“我是C大外联部部长，来是想谈，谈有关校庆，校庆演唱会的事。”钟浩一字一句说的格外艰难。也许撇开私人恩怨，希望徐自妍能看在学校的份上，公事公办。
徐自妍收回视线，拿起内线电话，直通晓棠：“晓棠，我要一分钟内这个人从公司里消失。”
钟浩表情尴尬，她甚至不愿意直接对他下逐客令，可见对他深恶痛绝。
事已至此，他留下也是徒劳。“抱歉，希望下一次我们学校来的人不会让你这样厌恶。”钟浩努力让自己微笑，转身要走。
“不论是谁，这里都不会欢迎。”徐自妍终于跟他开口，极为缓慢，却冷到极致。
钟浩无奈地苦笑。“当年那件事情，我代我妈妈道歉。”
当年的事情，伤害最深的终究是她。
想到这里，钟浩忍不住回头。她低头，短发垂下来遮住大半张脸，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看得到她颤动的双肩和指关节曲起的双手。
他轻轻叹了口气，推开门。
阳光很明媚，钟浩的心情却还留在十二月的冰天雪地里。一个人站在篮筐下发呆，之前十次投篮没有一次命中，创下他从未有过的记录。钟采薇打过电话催促他周末回家，他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继父，徐自妍的爸爸。只因为徐鹤鸣会让他想起徐自妍冰冷至极的眼神。
他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是如何忍受七年的孤独，至少他没有足够的勇气。
钟浩宣泄地把篮球狠命砸向篮筐，球不偏不倚地落在苏笑君的怀里。他抱着球，笑容如沐春风。“心情不顺畅？”
钟浩点一点头，心情依然烦躁。“我遇到我继父的亲生女儿，就是‘新妍国际’市场部的经理。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对我们学校这么憎恨，原来都跟我妈妈还有我有关。”
苏笑君陪同他坐在篮球架下，一手拍着篮球。“文艺部那件事情如果棘手的话交给我，别为难你自己。”
钟浩沉默地摇头，过了会儿才说：“这件事情跟我有关，应该我来善后，我会跟那边协商，看是不是能换别的公司。”
事情因他而毫无转圜余地，他怎么也得给交代。
苏笑君给他放心的笑容：“你安心做别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耶稣心理又在作祟。那些事情跟你无关，别人的选择不要变成你自己的包袱。”
“我倒真想跟凝凝一样，能接受这件事情不把它当作负担，照样做我妈的贴心小棉袄。我白白比她早出生一刻钟，却还没有她洒脱。”
苏笑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正想开口，旁边却传来甜美的声音：“哥，你又跟妈妈玩捉迷藏。她已经勒令你周末必须回家，不然你知道她的脾气的，又该伤心透顶了。”
甜美声音的主人有着更清甜柔美的面孔，精致的五官清新可人，新月似的眼睛像能说话，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苏笑君站起身，给钟凝让道，钟凝展开甜蜜的微笑：“笑君哥哥也帮我劝劝我哥，他总是躲着我妈不肯回家，我夹在中间很为难呢。”
苏笑君自中学起就跟钟浩是同班同学，感情深厚，对钟凝当然不陌生。钟浩对妹妹很溺爱，别的男孩都不愿带着妹妹，只有他，无论去哪里都不忘记把妹妹带上。当然甜美活泼的钟凝一直都是男孩子喜欢亲近的对象。
“文艺部有活动，他最近比较忙。”苏笑君的笑容温和却疏离。
钟凝恍然大悟：“是关于校庆的演唱会吗？”
钟浩点点头：“你有准备的节目？”
钟凝乖巧地笑：“有呀，哥这次有打算参加吗？我们很多同学都惦记着你呢。”
钟凝一来，钟浩就收起刚才无精打采的模样，对苏笑君挤眉弄眼：“恐怕她们惦记的人是他不是我。”
学生会在上学期期末自办一场文娱演出，钟浩跟苏笑君也被强制表演，没想一鸣惊人，让很多人至今津津乐道。文艺部几次三番让他们在校庆演唱会再展歌喉，被他们很有默契地拒绝。
钟凝俏皮地吐了吐舌，两颊却有浅粉红晕：“笑君哥哥是很厉害，但是哥你的粉丝也不少，我说的可是实话。”
钟浩悄悄推了把苏笑君，钟凝的心思他一直都知道，但是苏笑君总是不冷不热，维持着对好友妹妹的温和态度。他不肯勉强笑君，虽然私心里他是觉得他们很般配。
苏笑君笑了笑：“我想我跟钟浩都会避免再次给自己找麻烦。”
钟凝却暗地里松了口气，柔顺地点头：“我想也是。”她转而向钟浩，“哥，不管怎样这个星期天你一定得回去，那天是爸爸的生日，你别惹妈妈生气。”
钟浩苦笑一声：“我知道了，我会带礼物回家的。”
钟凝收到满意的答复，也就跟他们道别。钟浩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慢慢摇头：“我就做不到像她那样，她叫爸爸叫得那么自然，就好像我们真的从来就只有一个爸爸。”
“你远远没有钟凝聪明，所以自寻烦恼。”苏笑君勾起一丝难以琢磨的笑。
“我有这么差劲？”钟浩不满。
苏笑君深邃的眼似笑非笑：“对已经定局的事情耿耿于怀，对你我没有第二个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