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上,张复汉好像喝醉了,脸色涨红的可怕,抽出破锋刀不断恐吓姑娘,时而轻轻用刀背拍姑娘肚子,眼神闪烁看不清道不明的火苗,倒像是挑选一头能生养的猪一般,姑娘不敢动,低头哽咽一下,忽的打了个哆嗦脸色显的更是苍白。
天青站在破窗口,扶着墙咬牙,哆哆嗦嗦摸着破刀的刀柄“剁了这个狗日的,剁了!”
张复汉得意将刀扔到桌上拉着姑娘去了厢房,此时甚都看不见了,只听得吧唧吧唧以及轻微哼哼声音,栓子手脚冰冷咬牙攥着刀用力在墙上钻,就像钻死张复汉这个王八蛋,钻!
砰,一声听不清的动静响起,响枪了还是爆竹?砰,又是一声响,一个东西忽的飞过擦着栓子耳朵打到墙上倒是溅起火星。
乱了,栓子忽的冷汗淌下,是枪子儿?四周乱哄哄一团,山下响起喊叫声,张复汉匆忙拢弄着衣服“哪里响枪?”
枪子儿噼噼啪啪打在门板上,栓子惊恐的腿肚子都有些转筋,张复汉一把拉着栓子进门关上“你个驴球,等枪子儿呢?还不快跑?”
门口一个汉子抱着枪刚要进门猛然一仰倒了下去,后背一滩血如同耀眼的红花绽放一般,栓子扑通跪在地上,这是打枪哩,要死人。
张复汉抓起枪怪笑着冲了出去,仰天放了一枪“咱也有枪,放枪,快放枪。”
那女子掩着衣服贴在墙根抱着头瑟瑟发抖,这倒是让杨栓子对他的好感消散甚至略略有些厌恶,已经脏了身子,这下贱模样。
栓子转身扶着桌站起,眼前就是破锋刀?他哆哆嗦嗦抓起刀鞘怎么也插不进去,索性抱着贴到门口闭上眼睛,女子惊恐“带我走吧,带我。”
枪声本来激烈,张复汉放了两枪后枪声倒是歇了,只是杨栓子有些眼晕,看着门外影影绰绰的影儿眼晕,都是一群恶鬼哩!
他用力闭上眼摸着门口走出,拼命的跑,跑,连滚带爬只是死死抱着刀,这是爷的刀,莽撞懵懂的钻入一堆荒草,心里安生了几分,他颓然躺倒在地,一堆荒草不断抚摸他的脸,月色在草中忽隐忽现,他的几滴泪哆哆嗦嗦流下,他拼命的把脑袋向草丛里钻去,这狗胆子,怎的自己跑了呢?
他头拱地用力的摩擦脸,怎的自己跑了,脸呢,许带着那女人,女人也许……
回去,栓子抬头咬牙切齿,山上隐隐响起崩豆一般的枪响,腿又抽筋了呢,好疼。杨栓子只觉得浑身冰凉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也有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发疯似的抡圆了胳膊霹雳吧啦扇自己大嘴巴,用力砸鼻子,让他出血,抱着头瑟瑟。
北平城门口,大消息传来,警察厅破获了一起匪徒绑票案子,抓了四五个人,打死了六个。城门口倒是围的人多,指着那几个被铁丝捆在木头上的破落汉子。
几个汉子被捆在哪里茫然而又恐惧,几个孩子捡起石头砸着,却引得几个大人呵斥,咬牙切齿踹了孩子一脚,满脸堆笑的对着几个被捆的汉子点头哈腰。
杨栓子也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这几个人有三个自己还教过,他站在那里看着汉子,一个嘴角干裂的汉子茫然抬头扫过人群,这人群轰的后退纷纷躲开眼睛,别让他认到了,报复就不好了。
汉子看到了杨栓子,杨栓子表情生硬有些不知道哭好看还是笑容易,汉子笑了,喃喃咿咿呀呀唱起小曲儿,尽管腿还在哆嗦,竭力表现的更是英勇一些吧。
起风了,栓子下意识的打量那城门洞子,隐隐露出拳头大的光,几个当兵的背着枪走出,他慌乱的走,脚下确实一趔趄,好像踩着一颗头,低头端详才知道是一块像是汉子脑袋的石头,他的小腿紧绷,半晌腿抽筋的疼,他跪下搬起石头放到路边,跪着慢悠悠的爬,路旁的荒草有些凄迷。
一架马车满悠悠走过,车上传过微微抽泣声,栓子抬头,那被绑的女人坐在那里哭,有个男人正在劝。女人看到了栓子,眼泪登时止住了,目光好像锐利入刀一般挖着栓子的心。
这一刹那栓子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嗓子好像被人用生锈的锁锁住了一般,吐不出半个字。
要死了,那女子若是伸出手,怕是自己也得挂在木桩上等着砍头,那雪亮的刀早已磨好了吧。
女子噗嗤笑了,捂着胸口笑的歇斯底里,笑的栓子忘记了恐惧,笑什么,笑自己要死吗?
“狗日的命,不如狗,狗不如!”
骂声随着马车逐渐远去,溅起一地风尘……
栓子站起身茫然张望,我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在这里作甚?脑子有点热,好像发生过什么,这种发生让一个从村里活了十几年的人有些茫然,他试探的用脚触碰人生,却不知道人生这架马车的车轮是压脚的,而且很疼。
短短几天,栓子经历了他永生难忘的东西,刻骨铭心。
站在长城上,四周一片苍茫,栓子有些茫然,耳边好像依然回荡那话“长城万仞天四万万人守,若是敌寇至,破锋刀在手。”
破锋刀已在手,但是此时杨栓子感觉自己说的都是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他噗嗤笑了,仰着头擦泪,也不知王六爷当年走出长城谋生,心中若何想的,是否也是此时自己的心态?
刀是人之胆,刀在,胆呢?
他疯狂叫着,拼命在长城上奔跑,胆呢!来到一处垛口,他向远处拼命嘶吼,嘶吼……
冬季日短,天上雪纷纷摇摇,洒落地上带起一片寒气,像是一团迷雾笼罩了整个街道,行人步履匆忙杂乱,栓子裹着破袄蜷坐在路边棚下有些出神,雪落地似乎有些瑟瑟声音,却把整个大地衬托的更是沉寂了。
随着几声咳嗽,他回过神,脸色变做恭顺,转头捡起被雪铺满的木柴轻轻吹了一口塞入火膛之中。
烧旺的火呼呼闪烁火苗撩拨的眉毛生疼,栓子蹲在那里看着炉上烟雾弥漫香气,四周叫卖声倒是让他的心不断地抽动。
“莫再添柴了。”一个穷愁模样的老汉看到火苗倒是心疼的紧,一把拉开栓子抽出两根木头塞入灶下的灰烬之后熄了火,摇头叹了口气“莫要多烧,柴不要钱?”
栓子看着起锅的热腾腾馒头咕咚咽了口口水,老汉叼着眼袋躲开栓子的眼神“莫看了,看也没用,自古种田人吃不起米,晒盐农吃不起咸,哎,这后生。”
老汉烟圈微红了,好像恰说中甚心事,抽出腰间眼袋杆儿哆哆嗦嗦点燃,吸了一口鼻涕怅然“我做了一辈子馒头,早已没了期望,俺娘临死都没舍得吃上一口,你吃?”
嘲笑是的又擤了一大把鼻涕顺手抹在黑漆漆的墙上,捡起灶台泛着污气的抹布擦手,转头忙碌,半晌甩下一句话“生活不好讨哩。”
老汉坐在破败的棚前咿咿呀呀的唱着,唱的听不清楚是什么方言的调子还是老汉自己杜撰的东西,翻来覆去,嗓子沙哑沧桑。
栓子擦擦脸上的黑尘,没想的脸上的黑灰越擦越多,反而涂抹了一个大花脸,回头看着蜷缩在木柴堆里的破锋刀,却没有去碰一下的心思。
“吃一个吧。”
栓子愕然抬头笑,那老汉也笑转头顺手在板凳上磕烟袋“吃一个吧。”
一时间,那肠胃仿佛火烧一般纠结,栓子咽了口口水,竭力不去看那热腾腾的地方,蹲在墙角又是笑。
“你帮我烧了快半月的柴,爷俩也算个缘分,吃一个当抵了工钱吧。”老汉用烟袋颤巍巍指指灶上蒸笼“吃了再去讨生活吧,我养不起。”
栓子恭恭敬敬起身打开笼盖,一股香气弥漫,这是瞬间像是回到了原野陇上的感觉,他颤巍巍双手捧起一个雪白馒头,看着自己手印有些懊恼,拼命的擦拭双手,半晌,再次放下,馒头上的手印有些触目惊心,他再次托起犹豫,馒头上的手印越来越多了。
他拿起馒头掰开将一半收入怀中,仿佛多了一颗热腾腾的心脏一般,随即捡起破锋刀背在身上,将另外的半个馒头恭恭敬敬送到老汉手中,跪下磕了两个头。
老汉竭力躲避那眼神,口中呼噜噜作响“我没法子,没法子的。”
栓子点头,没有说话走到雪地上,踩出一个脚印,咯吱咯吱作响,老汉沙哑嗓子“后生,向西走,莫回头,寻个生计吧。”
他回头,露出笑,眼神亮晶晶拼命的笑却不发一言,转头飞也似地跑去,老汉抓起半个馒头慢吞吞啃了一口,咀嚼不已,眼神早已迷醉。
这就是生活?
老汉恶狠狠将半个馒头塞入口中,用力塞入嗓子眼,眼神如饿狼一般,用力的咽了下去,噎的天旋地转踉跄站起跪倒在雪地上。
栓子迎着风雪跑,他不敢回头,这已经是他寻得第三家了,能收留他的根本没有,这年月下,谁家还能敢多一口人吃饭?更莫说是工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