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村破旧的祠堂正在修缮,老族长坐在不远处默默看着,村捐竟然拿不出修缮的钱,无奈只能自掏了大半,这族人的心有些散了,竟然只捐了那些烧了房子的,不管族中这些大事。
牌位被请出重新描了金,老秀才念念叨叨庄严肃穆,老九捧着旧牌位蹲在一旁傻笑,不时擤一把鼻涕顺手抹在牌位上。
“时令雨连绵,后人祭祖先,望断长空雁,功德奉神坛。”老秀才也笑,顺手轻轻捏着笔勾勒后放下,用袖口将多余的金粉擦掉放下。
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怒了,那祖宗牌位上的鼻涕浓稠的将字迹也模糊,抬脚踹了一脚“你个大不敬的小畜生!”
老九拧着身子便跑,像是夹着尾巴的椰果,引得旁边的帮工哈哈大笑,那老秀才也笑,倒是没有真的去追,一个傻子哪能真的与他计较,祖宗也不能。
老族长也皱眉忽的笑了,摇摇头。
栓子在黄昏日暮时分又回到了南王,很有怪异的感觉,怎的到了南王?
倒是没有进村,几个人呵斥这些苦力绕过村子在荒野中的树林住下歇息,让他有种做贼的感觉,这是要做什么?
绕过南王向东,传过树林便是祖坟了,栓子心中也是有些悲凉,六爷的坟一定在哪里吧,他的身影开始在栓子面前晃动,带着一丝洒脱与随和。
现在想来,这六爷好像是有些格格不入的,他好像有别人看不懂的傲骨,但是他又随和的自甘随波逐流,他没有试图改变什么,也绝不让外境改变。
在记忆深处,首先是那洪亮豪爽的声音,那声音从六爷腔子里喷涌而出,顺着高高的高粱秸秆冲天而起,迎着夕阳不断弥漫,如同一股不甘却又无奈的火焰,哗啦啦的烧灼,给天地镶嵌了一个金边,而后六爷的模样便笼罩在这光晕之中,逐渐淡化。
他在想什么呢?
天地黑寂,惶惶不安之中,一个混混掀开马车上的蓬布,拿出镐锨分发下去“都领了,跟我走。”
栓子心中倒是咯噔一声,在这里动土?
这是南王村的地界,距离祖坟太近,当日自己也曾巡视,生怕有人动了祖宗的酣眠,今日自己倒成了盗墓贼了?
“莫不是要咱们偷坟掘墓?这可是丧大德的事情。”
“这怎么能做,被人抓住送了官,咱们岂不是死定了?”
劳工苦力人心惶惶低头一轮,一个混混哼了一声“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出了事自然有人担着的,怕什么?”
“说得轻巧,这事我们不做。”一个苦力扔掉手中锄头,两个混混挥棍便打,直打的那苦力头破血流哎哎叫的求饶“莫打,莫打。”
四周苦力静若寒蝉有些不知所措,那混混笑得阴冷“不做便活埋了,让你与这些枯骨干尸做伴儿。”
栓子怒火中烧,四个混混竟然唬的这二三十个苦力不敢动弹,站起身提着那锄头“你们太欺负人了。”
四周苦力忽的散开了,生怕沾染上他的气味一般,栓子心中一缩有些凉了,这些苦力竭力低头躲避栓子的眼神,不敢作声。
几个混混倒是笑了“真有充大个的,有些胆气。”
“你们为什么打人?”栓子扶起那挨打的苦力,这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家伙,穿的破烂,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骚臭,那苦力费力起身也不敢道谢便躲到一旁不敢抬头。
栓子眼神闪过一道光,他默默的孤零零的的站在那里,开始一声不吭,本来心中有些忌惮的混混对视一眼又笑了“倒是一个充好汉的,你可知道,上个充好汉的被咱打断了腿爬出了咱这长城的地界。”
“你也配说长城?”栓子提着锄头心中厌烦,这些欺负人的人就像是压在头顶的石头,让人窒息,偏生这些顽石竟然自诩为仙山?
“那就教你做人!”一个混混咬牙切齿挥棍打过,栓子咆哮抡起锄头扛住一脚踹翻那混混“谁能任你欺辱?”
这一脚把混混踹翻了四五步,两个混混愣了愣神,这苦力倒是好大的力气,也挥棍打过,栓子抡起锄头砸在一个混混脑门,后背也吃了一棍向前踉跄几步,转身挥动锄头抡在哪混混小腿。
这场恶战打的栓子气喘吁吁,四个混混竟然生生被他打倒,骇的那些苦力又慌张后撤。
“人不是畜!”栓子咬牙踹了那混混一脚“欺辱多了你便忘了吧?”
混混捂着头大叫“你倒是反了,你这个臭苦力。”
一个镐头抡过,生生砸在那混混头顶,登时那混混头破血流晕了,栓子抬头,见那被欺辱的苦力眼神闪烁不知的兽性,有些颤抖咬牙“咱也不受辱。”
若是有了主心骨,这些绵羊沾了血便成了恶狗,本被压抑心底的恶念不受制的涌动膨胀,苦力开始骚动,呼呼喘着粗气“打,打死这些狗东西。”
“打!”
栓子倒是吓住了,这些疯了似的汉子把平时受到的恨,怨,怒全部倾泻了,栓子便又成了一个外人,孤零零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风寡寡的,竟然多了一丝寒意,心也是寒了,天高星远的,一弯勾月夜藏入云中,好似不敢看这人间的罪恶,施暴者被人活活打死,周围树林黑影重重带着暧昧一般的黑,藏着嘲讽一般的鬼。
邪火过了,地上多了四个鬼,血肉模糊的鬼,沾染泥土血污裹得如同烂肉一般,几个苦力转身吐了。
栓子也是一阵阵翻腾,月朗,光传过树梢洒落,所有人眼神都晃动着红色,愤怒的红,恐惧的红,翻来覆去的搅动,一片低声哭泣传过“完了,活不了了。”
栓子恍然进入一种梦游的状态,压抑住那惊恐声音带着一丝寒“哭有什么用,方才让你们打不打,这便又打死了人。”
“怎办?”
“这里本就是墓地,挖了埋了便是了。”栓子忍住心中惊恐转头看了一眼“若是不想死的,抓紧挖坑。”
于是四个混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做完了这些,栓子看了一眼惊恐的苦力“还有一辆马车的,若无牵挂的,便领了这马车离开这里讨个活吧,再也别回来。”
“那……”
“这里的事万万不能说出去,都是杀头的罪过。”栓子嘱咐几句后,众人便散了,若说这些苦力只是有些熟识,相互根底并不知道。
都散了,栓子梦游似的走着,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不停地走着,胡乱的在荒野中走动,人的善恶一念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了,人人心中都藏着一只兽,野兽。
人性若压不住,兽就吃人,真的吃人,嚼碎骨头……
前面便是南王,依旧的平静,老树孤鸦声声震碎夜的静谧,催生了脚步的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