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月亮了,洒落一地神奇的颜色,倒像是将这黑漆漆的地方,张复汉开始扇耳光,声音清脆凌厉,半跪半卧着,栓子倒是不忍,殷勤的长开拙嘴胡乱安慰,只是这张爷好像听不进的,粗糙大巴掌打的倒像是戏台上的小锣,叮叮当当。
“报仇哩!”栓子一把抱住张爷,从迟缓的心跳倒是让他感触到一种深深地悲哀,奇大无比的悲惨。
“我是孤儿哩,栓子,我是孤儿,无爹也无娘。”张爷喃喃胡乱说着“有了爹,有了媳妇儿有了儿,咱就是全乎人儿,可这总归不是咱的。”
他的脸上融着黑乎乎一团,五官都看不清,却让他有了一种吃尽人间香火一般的指挥,手开始比比划划“人,有胆就得干,剜掉胆怯与惧怕,干了狗日的。”
无比晴朗的白日,就在太阳升起之前,院子中多了几个坑,埋葬了一家三口,有了三个小土包,两人便不见了。
巧儿行了,手在身后胡乱的摸索,冰冰凉凉的被窝已经空了三四天,栓子的呼噜声找不到,她裹着被子偷偷哭,听到一丝丝动静也听的不真切,哭泣的声音持续着。
窗外有人,他霎时间惊住,方才恍惚了一丝丝,现在听真切了,是熟悉的声音,慌乱的擦擦严厉捂着脑袋。
栓子蹑手蹑脚进门,轻轻关门转身却是一张眼睛充满血丝的笑脸“回了,我去做饭。”
“吃了呢!”栓子声音轻轻柔柔带着沙哑,坐在床前擦擦手略一迟钝,手摸着巧儿头发“哭了?”
“昨夜做梦了。”巧儿说的轻柔,隐了许多的意味,栓子揽住她的身子,倒听到她的肚子咕噜噜响。
“我去做饭。”栓子挤出一丝笑,看了一眼,巧儿端详那张脸,目光落下带着疑问“你吃了?”
“呵,再吃些也行。”
巧儿拼命抱住栓子的腰,仿佛麻缠上了靠山,脑袋自腋下穿过躺倒栓子胸口,流露出一丝自怨自艾与栓子一时不能通晓的悲悯。
栓子低头无话,巧儿这是在质问,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发泄,她的手冰冷颤抖握在自己粗糙的手上不断颤抖。
“张大哥成亲了,玉莲嫂子很好,还有个儿子叫柱子,很好的孩子,喜欢小鸡。”栓子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缥缈,巧儿抬头看着栓子的脸,他好像经历了什么,总有种泥沙水沉淀下来的感觉。
“后来,我们喝酒,他救了我,给我治伤。”栓子絮絮叨叨有些语无伦次。
巧儿闭上眼睛,仿佛勾勒出一个温馨的画面,和风习习,忽的栓子声音带着低沉尖锐“都死了!”
死了?巧儿睁开眼,栓子的手骤然紧了,山松一般载着风骤急,所有冷热一瞬交替“被人杀了,很惨,火烧,全村都死了。”
不相干的话快速触及了巧儿神经,心在一瞬间凝固,她感觉呼吸困难,一瞬绝望坠落美好画面中,搅动成无数的碎片残渣。
栓子如同快要爆炸的雷,呼吸急速眼睛血红“得报仇哩,报仇!”
巧儿为自己的矫情羞愧,却不料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急声“张大哥呢,让他来家躲,养好身子报仇。”
“安排好了!”栓子一瞬间松懈躺倒床上喃喃“安排好了,我睡会。”
“你睡!足足的睡。”巧儿小心翼翼起身将栓子两条腿抱上床脱鞋,栓子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脚上生满了血泡,疼的巧儿眼泪扑簌簌的掉落,抱在怀中暖着,口中慢悠悠的哼起家乡的调子。
宛转悠扬的调子不断盘旋,仿佛反复耕耘栓子紧绷的脑海,栓子彻底放松下来,鼾声四起。
天近黄昏,老族长提着食盒左顾右盼出门,沿着村中小路向一间荒屋走去,刚拐过村头槐树,远处马车铃铛摇晃的他心哆嗦,差点儿腿也软了,慌不迭将食盒藏到身后回头。
漂亮的马车摇摇晃晃,老族长老眼昏花的张望,他努力镇定精神,只是这手脚倒是越来越迟钝了,皱巴巴的脸难堪的胡乱扭动,想要挤出一丝笑意。
是自己的儿子,只是现在倒像是抓了他的奸似的,将食盒藏到槐树后挥手“丰云。”
“爹?”马车上丰云看到老族长,跳下车扶助“这会儿怎的出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老族长声音带着一丝颤,倒像是做了许多亏心事。
父子本就互相揣度,丰云被老族长压了那么多年,心思更是揣度透透的“想家便回了,您这是去哪儿?”
“回来好,回家吧,回家。”老族长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更是让他起疑,爹绝少这种窘状的,平素一副威严,倒是让见多识广的丰云起了一丝轻视,曾经高不可攀山岗一般的父亲老去了,变得固执而又古怪。
“食盒?给谁做的?”丰云看到食盒更是起疑,老族长窘迫的摆手“没的,只是有点事。”
“爹,你是亲爹,娘便是亲娘,这说到天边都是亲娘,若是爹还有心,儿子也给您在城里寻一个二房,莫要让娘知道生气。”丰云自然想到这些,倒是气的老族长心堵。
神圣的事情糟蹋脏了,老族长颠乱的抬脚踹了丰云一脚“滚,满口喷粪水,滚。”
丰云笑,赶着马车进了街道,老族长四周一看,提着食盒快步走过,来到荒屋门口放下。
破落的门口,两扇松散的板门,院内古树参天,一阵阵令人牙碜的刺啦刺啦声让人心颤,老族长感觉有些呼吸粘稠,更有一丝丝神圣的窃喜。
“好汉,用饭吧,炒菜,酒半斤!”拍了两下门撩起衣服转身快步离去,差点儿趔趄摔倒,扶着墙喘了口气又小跑起来。
门开,张复汉面无表情提着食盒进门,不多时门内又响起让人惊恐的刺啦刺啦磨刀声……
温情飘荡,今天丰云的柔让巧枝满足的心跳都急了一丝,她低头端着碗,泪水滴落粥中,丰云柔声安慰,竟然掏出手帕替他擦泪,羞的巧枝不敢抬头。
“莫乱动,伤了胎,骨头汤好喝,若是有活我花钱请人干吧,你得多养养骨血。”
巧枝红脸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竭力的从碗碟叮当中捕捉着一丝丝温馨,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幸运之神垂青了,更因为日益增大的肚子让前半生的悲苦得到了赦免。
“爹,这是五十块钱。”丰云又提出一袋钱放到桌上“您且收了,日后我赚了更多再孝敬您。”
“前些还没花销多少!”老族长倒是心中的怨气消了不少,轻轻放下碗筷“行了,多学好的,若是不能担了大义,经商也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