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栓子心中好像有些什么冰封的东西正在碎裂,随着这种碎裂,一种叫热血的东西瞬间涌入五脏六腑,热血沸腾。
赵登明一语不发脱下棉衣轻轻盖在女孩身上,那女孩扶着刀片儿低声喃喃“我是你的,我不拖累你。”
“走了,给你赚大洋去。”刀片儿低头咬牙拼命点头,竭力避开这个眼神儿,女孩笑了带着泪水扶着老婆婆转身而去。
“出发。”赵登明翻身上马,骏马嘶鸣一声飞驰,身后的所有战士起身转头毫不犹豫奔赴战场而去,他们的血在燃烧,不断地灼烧。
喜峰口丢了,遍地焦黑的尸体以及充斥空气中弄得化不开的血腥硝烟味道,地上湿漉漉的,被炮弹炸翻的泥土混合冰雪与尸骨血肉,踩踏成如同粪便一般看不清的东西,一脚踩下没了鞋底,各种硬物刺的鞋底膈应,弹壳,单片,骨头,木片,铁丝……
这是地狱一般的战场,风不断吟唱挽歌,好像在缅怀或者祭奠刚刚结束的战斗,英灵们虽然战死依旧拉着仇敌在污浊的大地上翻滚,把他们拉入地狱,永不轮回。
已经入夜,偶尔的一颗照明弹映衬的天空泛白,长城的垛口越发如同露出獠牙的饿兽,曾经为了抵挡豺狼的长城啊,此时却给豺狼们提供了安乐的地方。
糙汉子们隐蔽在战场淤泥与破旧工事之后,寂静无声,他们铁青着脸,背着大刀举着枪静静,在这战场上,此时只剩下无声的复仇者与无灵魂傀儡一般的敌寇。
起风了,风起云涌,天气骤然再次变冷,战场早已空寂,远处的炮声也开始洗漱逐渐停歇,大地也累了,停止沙哑的哭泣慢慢的开始沉睡。
杨栓子竟然出奇的平静,他的表情严肃带着凝重,抓着自己的刀手臂兴奋地微微颤抖,赵登明长官咬牙在手上缠上布条,看了一眼时间。
天地昏暗,甚至连喜峰口上敌人取暖的火焰也显得影影绰绰,夜深沉,风在步步惊心,终于他动了起身挥手“走!”
无数沉沦的黑影举着刀向前摸去,浑身泥泞冰冷的汉子目光锐利如刀,牲畜们已经开始沉睡,横七竖八躺在避风的地方,有的枕着枪有的裹着毯子。
杨栓子竭力保证自己簇拥在人群当中,深一脚浅一脚,浑身烂泥鞋子也丢了一只,当他脚踏上冰冷的长城,他的心忽的定了,长城万仞天,三万万人守,夙愿真的实现了呢。
排头的侯大山咬牙骤然举起大刀“兄弟们,剁了他们狗日的!”一刀下去,沉睡的日军士兵被剁了脑袋,登时糙汉子们涌动上去,砍瓜切菜一般杀戮。
杨栓子提着刀拼命挤过,争先恐后的人太多了,他被挤得有些踉跄,心中怒火中烧“滚开,让我来一个,滚!”
“冲!”天地惊醒了,凌乱的枪声响起,前排的汉子们中枪倒下,而后排汉子不要命的开始冲锋,侯大山挥手砍断一名日军士兵的手臂咆哮“冲!”
砰,呼啸的子弹洞穿了他的眼窝,他扑通倒下,拼命爬起咬牙拄着刀“冲,杀鬼子……”
杨栓子热血沸腾,顶着弹雨咆哮,飞冲上前,一刀劈下去将一名日军士兵从脖子到小腹砍成两半,鲜血喷涌恰似给了无穷的胆子,他脑海一片空白,怪叫咆哮抡刀再次劈翻一个鬼子,扑入机枪阵地咬牙搂住那鬼子射手一口咬了下去,死死咬住脖子,甘甜的血液涌动。
他咬牙掐住那射手脖子死死卡着,最终那射手再也不动,他大口喘息捡起刀摇摇晃晃继续向前。
战争,让人又变成了兽,你死我活的兽,糙汉子一批批倒下,倒在冲锋的路上,但是没有人停留,一个汉子劈倒一名鬼子,旁边的刺刀也洞穿了他的小腹,他惨笑一声再次抡起大刀挥舞,一颗脑袋滴溜溜飞上了天。
“值了,哈哈哈!”那汉子狂笑带着血泪倒下,再次挣扎向另外一名在颤抖的鬼子爬去。
三名鬼子举起刺刀狰狞刺入他的后背,赵长官挥刀扑过,一刀洞穿了一个鬼子的胸膛撞开另外的鬼子举枪,砰砰将其打死“冲。”
杨栓子已经杀红了眼,他的体力接近崩溃的边缘,他不知道自己劈死了几个鬼子,他的身体如同一幅被怒火操纵的躯壳,杀,杀!
他提着刀昂然冲在最前方,赤脚飞奔,一刀带飞一名端起三八大盖的鬼子兵,翻身上撩将他劈死。
“驴球的。”一个黑乎乎身影一把抱住他摁倒,密集的枪声响了,无数的猛士倒了下去,又有无数的猛士继续冲过,如同一股阻挡不了的巨浪涌动。
轰,开始炮击了,巨大的炮弹落地炸起一片血红,杨栓子也被震晕了过去。
他好像睡了,伴随着朦胧的枪炮呼和声睡去,又好像醒着,好像进入了某种梦境幻觉,梦中的长城干净整洁,磅礴逶迤,而他穿着一身新军装背着刀,身后一群糙汉子在狂笑。
长城万仞天,三万万人守,若是敌寇至,破锋刀在手!他们望着广袤国土咆哮,怒吼,狂笑!
过了好久天已经泛白,他醒了,四周充满寂静,栓子费力推开盖在身上的人站起,赵登明长官坐在一个弹药箱上浑身是血沉默,身边稀稀疏疏有十几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提着满是缺口的刀,茫然的就像是无主的孤魂。
挡住他的身后是老憨,后背早已被打成筛子炸的不成人形,他的脸上表情很奇怪的平静中带着一丝欣慰,栓子扑通跪倒在地,脑海好像还回荡着那一声声鞭响。
死了,都死了,赵天榜长官胸口中了几枪,小腹被刺刀挑开肠子留了一地,他的身边倒着四个鬼子兵,而他的刀已经砍断了,犹然留在一名鬼子兵的脖子上。
刀片儿趴在垛口好像在看着什么,那双依然睁开的死鱼眼有些无神的望着军营的方向,手中死死攥着一个大洋,他的腿被炸断了,肩胛骨被砸塌,枯瘦的身体随风飘荡,真如刀片儿一般。
太阳升起,栓子轻轻呼出一道雾气,怎的如此寂静?他们那么爱闹,爱笑怎么如此静了?
赵登明抬头看着杨栓子,哆哆嗦嗦从口袋中摸出一盒烟费力抽出一根,是很漂亮烟盒的哈达门,封面上有两个美丽的姑娘,烟已经被鲜血染透,怎么也点不着。
他有些恼火,捏碎再抽出一根捏碎,咆哮,最终抽出一根略干净的烟点燃,哆哆嗦嗦抽了一口,杨栓子就看着那烟缓缓从喉头喷出随风消散。
他好像在哭呢,咿咿呀呀的唱着哭,恭恭敬敬将烟放在垛口上,那根香烟被风忽的吹走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集合!”一名疲惫的副官慢悠悠走过嗓子沙哑眼睛红肿“集合!”
稀疏的汉子摇摇晃晃站队,那副官回头看了一眼转身敬礼“报告旅座,敢死队集合完毕,应到五百人,实到23人,请长官训话。”
赵登明很沉默,咳嗽一声用力揉着烟盒,低头认真的一点点撕碎每一只烟“我们赢了吗?”
“报告,赢了,我么攻占了喜峰口,消灭敌人超过一千。”副官擦着泪水颤声“我们赢了。”
阳光真刺眼啊,杨栓子茫然抬头,伸手搭成凉棚向外看去,真他妈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