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自然火热一片,今儿个破天荒的开了戒,喝酒,这不是栓子第一次喝酒,但是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喝酒,起码不用偷偷摸摸偷王六子的酒喝引得跳脚的骂。
杨栓子也学着灌入一口酒,火辣辣的涌入喉头,让人有些想发狂,他的双眼赤红不断打量,侯大山端着碗走过“喝一碗?”
“喝!”在这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倒是让他感觉很舒服,因为这股热辣的感觉让他把淤积了好久的气给顺了,起码在这一瞬间是顺了。
“好小子。”侯大山举着碗哈哈大笑,用力拍桌子,一把揽过杨栓子“好个小子。”
赵长官与几个人坐在角落一片寂静,他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深邃,一口干了杯中酒再倒上一杯,再干。
赵长官的眼盯上了杨栓子,死死盯着,倒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杨栓子坐在那里摇摇晃晃的笑,脸色潮红,他好像改变了很多,倒是有了一个兵样子。
一个醉鬼摇摇晃晃在桌前唱着小调,引得周围哈哈大笑,这是一种传自西北的调子,粗狂豪迈,带着某种悲凉的味道。
杨栓子忽的站起,抓起手中的刀,猛然抽出咆哮“长城万仞天,三万万人守,若是敌寇至,破锋刀在手。”
刀起寒芒骤然落下,桌子被劈开,碗碟散落,四周静了,他摇摇晃晃笑,傻笑“我爹教我的,我喊了十年。”
“好!”赵长官好像受到了感染,用力一拍桌子“豪气,这才像个样子,喝酒。”
顿时整个气氛再次炽热起来,所有的酒碗高高举起“干!”刀片儿悄悄从桌上哗啦饭菜打包趁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门口老憨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去哪儿?”
“放开。”刀片儿拼命挣扎,老憨哼了一声“驴球玩意儿,拿着。”一个略有些沉甸甸的包裹塞入他的怀中“这是一些饼子有块肉,还有几尺布。”
“您是我爹。”刀片儿一把抱住咧嘴笑了“您真是我爹。”
“滚吧。”老憨笑眯眯袖手站在门口,看着刀片儿没入黑暗之中,仰头看着天空轻轻抽动鼻子,直觉敏锐的他竭力避开所有欢乐的人,半晌“这些后生喲,哎……”
这个年关过去了,在越来越紧张的气氛之中总算是度过去了,只是这风声让人有些不安,腊月初八日本人攻陷了山海关之后消停了不多时,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在反战情绪高涨的时候,国民政府竟然命令开始将北平的文物南迁,这引起整个北平周围的极大震动,各种罢工罢课反对者如潮一般,栓子的部队也接到了随时准备镇压的命令,甚至有了命令,为了避免事态扩大,随时可以开枪镇压。
这让所有人的心头一紧,赵长官开始骂娘,召集所有人开会脸色阴沉“狗屁的命令是命令,都是娘生爹养的,但凡谁要开一枪,老子要了他的命。”
栓子是不懂得,这时局算是大人物们博弈的东西,作为一个大头兵他有些茫然,训练更紧了,整个营房区域全部戒严,整天训练,甚至刀片儿想要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只能偷偷摸摸寻个口子出去,然后回来被抓挨几鞭子,倒是乐此不疲。
历史的车轮开始缓缓带着沙哑前行,踏碎正月慢悠悠抽走一丝丝空气中的寒意,却丝毫抽不走心头的冷。
正月二十八,还有三天便是龙抬头,就在所有人脱掉冬衣的时候,爆炸性的消息还是到了,日本政府以满洲国的名义开始通令热河省必须撤军。
整个营房之中充斥压抑到极点的气息,枪发放到位,要打仗了,真的要打仗了。栓子也有些慌乱,听多了战场的事,这可是真的要死人的。
龙抬头哪天, 日军从通辽和绥中基地分三路进犯长城北部和东部整个地区,以及沿长城的一切重要关隘,大战真的开始了。
赵长官的脸色整日阴沉的如同滴下水来一般,走马灯似的命令不断传过,一会儿一变,整个队伍开始升腾起一股临战前的气氛。
于是便不再训练了,侯大山坐在操场上磨刀,反复的打磨,看着亮晶晶的锋口再磨。所有人都开始磨刀。
“大家要做好准备,但是不一定到了危急时候。”侯大山将刀插在地上“汤主席一定会挡住这些狗东西,不用怕,他手里有二十万部队,挡得住。”
二十万是多少,栓子心中没有概念,但是应当是多的,这么多人应该是……
老憨一反常态,敞开了供应吃喝,所有的吃喝,变着花样的做,倒是让这些糙汉子心中满意,刀片儿溜出营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不到天黑就是两趟,卫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作声。
很快的,让人惊愕的消息再次传过,汤主席不战而逃,日军一百多骑兵轻取承德,赵长官咆哮用力一拳打在桌子上“混蛋,这种人。”
很快又是命令传过,紧急集合,赵长官匆匆跑出门口“侯大山,带人跟我走。”
队伍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开始行军,这也是杨栓子第一次急行军,尽管不知道去哪里,做什么?
足足行了一夜之后,队伍来到一处叫做滦平的地界,此时这里已经驻扎了军队,他们的队伍被安排到一处坡地驻扎下来。
命令很简单,在天亮之前会有一支来自热河的溃军要从古道口进入北平,坚决挡住。一种临战前的气氛让新兵有些紧张,但是对于老兵来说反而轻松了,挡溃兵在他们眼中简直比吃饭都要稀松。
果然,远处黑暗的大地响起凌乱的枪声,无数的火把如同跌落地上的繁星一般闪烁,看着密密麻麻。
远处阵地上的机枪仰天扫射,火舌冲天而起,随之声音涌动“热河所属,皆不准进入北平,否则就地枪决,回去。”
溃兵有些哗然,像是被打翻在炉灶中的木柴,不断散落茫然,乱枪声,喊声,哭叫乱成一片。栓子趴在阵地上看着,侯大山低声“都趴下,这仗打不起来,不要伤了。”
随着下面的熙熙攘攘,栓子忽的有些想昏昏欲睡的感觉,起雾了,雾气慢慢遮盖了所有凄凉的地方,倒是把整个黑色大地装扮成了一个裹着半透明睡衣的女人,而那影影绰绰的声音倒像是这群糙汉子们在零零碎碎的剬分割他的衣服,让大地再度蒙上一层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