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戴着眼镜坐在窗前看着一份报纸,摇头晃脑,巧枝蹲在火炉旁看着炉火有些出神,一夜未归的王丰云摇摇晃晃走进门伸了个懒腰。巧枝倒是露出一丝欣喜,提心吊胆一夜的她长长松了口气低声“饿了吧?”
火炉上端下热腾腾的米粥放到桌上,摆上碗筷,老族长抬头看了一眼低头哼了一声“逆子。”
王丰云倒是脸皮厚,笑嘻嘻端详一眼“巧枝倒是愈发的眼顺了。”
能被夸赞倒是头一遭,这巧枝的心如小鹿乱撞,从自己卖身那一刻,眼前这个男人便是自己唯一,也是平生的指望,自由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巧枝咬着嘴唇低头蜷缩在那火炉旁不敢抬头。
老族长摘下眼镜叹了口气,放下报纸轻轻拍在桌上“巧枝年纪也不小了……”
“爹,我去睡一下。”王丰云听到这句话心中就烦乱,索性喝了半碗起身推开“巧枝替我喝了吧,我睡会儿。”
巧枝拉开房门,王丰云打了个哈欠走入卧房,巧枝怯生生看了老族长一眼,端起碗准备转身,老族长咳嗽一声“自家人,桌上吃。”
这半碗饭倒是让第一次做桌上的巧枝有些局促浑身如扎刺一般,慢慢喝完剩下的稀饭起身低声“我刷碗。”
老族长摇摇头,老婆子走进门拍拍身上的尘土“最近怕是走霉运,鸡也两天没下蛋了。”皱眉看了一眼怯生生的巧枝心中有些烦怒“都是不下蛋的鸡。”
“去给巧枝做一身新衣服吧,絮的厚实一些。”老族长捡起报纸继续端详“以后吃些好的,不要总吃剩菜。”
这些话倒是让老婆子多了笑意“使得,若是圆了房,倒也遂了我的心思,只怕丰云……”
“娶一个风月女人,他倒是想。”老族长赚起报纸用力摔在桌上“若是我活着,决计不可能让他辱了门风。”
“哎……”老婆子转头叹息“圆了房有了子嗣好些吧。”回头看了一眼蹲在火炉旁的巧枝,略一思衬“今晚做个鸡蛋羹吧,你也吃一些。”
“嗯!”巧枝声音低沉呐呐,脸上却多了一丝羞红。
临近春节便是又多了一丝愁陌,年关难度,城南便又多了几个新坟,北平城也多了几个传闻,据说赵老头发了财携款潜逃,老婆子活活的病死,亏了几个街坊卷了床草席才收敛埋了了事。
也有说琉璃厂怀古堂许少东家打了眼,过手了一件宝贝结果是假货,按照行规十倍赔偿,结果怀古堂作价且不够,坏了规矩,老掌柜回来活活气死,少东家也喝了药,百年老店就这么倾覆了,着实令人唏嘘。
几家欢乐几家愁,倒是也有欢喜的地方,年底城内倒是热闹,烟馆花楼繁荣昌盛,达官显贵满清遗老出入畅笑,一身喜气倒是纠缠了半生的富贵,只是他们浑然没有看到栽倒路边的乞丐花子,茫然睁眼看着那华丽的靴子踩在泥水中,没有羡慕,更多是一种茫然。
四周零星响起鞭炮声,给这枯寂的大地带来了一丝异彩,平添了几分年味,虽然裹挟在这萧瑟风里有些淡,但依旧如同树枝上挂着的枯叶,顽强的展示自己的存在。
升腾的蒸汽将老东西的身影似有似无遮掩的有些迷幻,将他的一生好像就藏在了这简单的灶台边,栓子习惯性蹲在灶台前烧火,只是此时的他理了发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肥大军装显得有了生机。
蒸笼打开,满满当当的菜饽饽让栓子的喉头又开始抽搐,老东西瞥了一眼在油污的围裙上擦擦手,拿起一个递过去“吃吃吃,自捡了你,这驴一样的胃口。”
栓子笑接过掰开递过一半,老东西的目光有些慈和口中却鄙夷“吃你的,咱在这灶上还缺吃的?”
远处响起哨声,栓子三五口把饽饽塞入口中瞪眼仰脖咽下,然后从木柴中摸出破锋刀撒腿就跑,老东西看着那背影摇头一笑,从旁边用布盖住的碗中摸出一个已经冰凉的菜饽饽看了一眼,转身放入蒸笼,忽的他的手顿住了,在灶台旁,半个菜饽饽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热气,不断升腾……
训练场上,栓子是最刻苦的一个,练得好,多吃一个饽饽,多喝半碗汤,其实他活的简单,就是多吃多喝,心就满足的紧。
侯大山依旧颐指气使,几个新兵跪在训练场前挨着教训,惹得一群老兵哈哈大笑,栓子站在队尾也跟着笑,心中倒是满足的紧,新兵过关这是规矩,跪下扇耳光,不给吃饭,晚上站岗,唯有刀头沾了血,那自然便算的是生死弟兄,否则只是外人。
栓子算,沾了侯大山的血,这比生死弟兄还让人发憷,只是这种敬比起那种粗俗鄙陋的玩笑还是隔着心的,总有些小心翼翼。
还有三天便是新年了,民国21年的苦难就此揭过了,也算是又捱过一年,栓子倒也慢慢摸清楚一些事,若是要活的自在,规矩也得懂。
栓子有些拘谨,对于这种买睡铺,伺候老兵的活计实在习惯不了,于是便去老东西哪里挤一挤,倒没人敢说闲话,侯大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它。
一匹高头大马走入军营,那军官又露面了,身后跟着那背着汉阳造的枯瘦兵痞,带着一丝疲惫打量一番,看到杨栓子摆摆手“那个谁。”
栓子有些不明就里走过敬礼,军官掉转马头“跟我出门,刀片儿,给他配二十响,自今儿个你便是我的警卫员。”
这“刀片儿”便是那兵痞的名号了,他好像有些不忿转头,怒视栓子点头“是!”
栓子便又成了这个叫赵天榜的长官警卫员,尽管依旧什么都有些不懂得,不过换了一身新衣背着刀挎着二十响显得精神。
北平城也热闹了起来,当栓子背着刀跟在高头大马身后的时候,看着巍峨浑厚的城门楼子,栓子竟然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腰杆硬挺头不自觉的高仰!
赵长官是来探亲的,听说他的表哥是警察厅大官,栓子扫量四周,那些百姓低头悄悄闪开,目光根本不敢与他们接触,多了几丝敬畏。
栓子平生第一次心态平和的走入了一种莫名神秘的场所,位于王府井不远的一座宅子,警察局内一局局长邱明甲是一个看上去魁梧的人,国字脸带着莫名的威严,眼神锐利如刀打量几眼忽的笑了“天榜?”
“表哥。”赵长官翻身下马显得精神奕奕,邱明甲点头重重拍拍他的肩膀“走,天儿冷!”
两人进门,刀片儿踹了一脚杨栓子,两人捧着五色礼物进门,一个老仆人笑吟吟起身迎过,掂了一下礼物,眼神明显带着一丝鄙夷“两位去厢房喝茶?”
“不用了。”刀片儿倒是看眼色儿“我们是长官随从,自然……”
那仆人捧着礼物已经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