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的世界和神话,并没有随着诸神把王权交给人类统治者而结束:众神明化身于自然力量之中,充当自然力量的监管者,这样,活跃着的神话便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在居住地和自然景观的周围,神话逐步发展起来。(见下文《大地》)这些神话常常围绕一些“大神”而展开,如奥西里斯、荷鲁斯或阿努比斯,也会以所谓的“小神”——有着地方特征的神明为中心而展开叙述。埃及的土地上存在着丰富的地方性神话,它们提供了地方神庙中诸神崇拜的历史,也体现着各个城镇和诺姆的个性和特征。
托勒密时代早期埃及人的世界观。内圈是埃及,诺姆的名字写在内圈外部的圆圈内。外圈的顶部是尼罗河源所在的洞穴。东方(左)和西方(右)的女神分别在日出和日落时分举着太阳神的船。
Detail from the Late Period sarcophagus of Wereshnefer. From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Bulletin, vol. 9, no. 5 , May 1914;
就如人一样,诸神也有自己的职务和责任,在宇宙中也有只有他们能做的工作,当然他们也有局限性。古埃及的诸神并不是全知全能的,但他们能同时以不同的样子表现自己。这样,当他们送他们的巴乌(“灵魂”或“个性”)在地上现身的时候,他们能继续在天空中或在杜阿特这一来世之域待着。通过神的巴或巴乌,你能感受到他的力量,但是,神明自身却常常待在很远的地方。然而,无论诸神以什么样子现身,总有一些地方甚至连他们也去不了。例如,总的来说,诸神不能进入努恩,他们的权威仅存在于被造的世界之中。甚至在杜阿特的某些地方,太阳光不能照到的区域,他们也不能发挥作用。此外,大多数埃及神明仅在与他们有关的城镇、地域或辖区能发挥作用。一个埃及人从家乡出发,他走得越远,能从家乡的神那里获得的帮助就越少。所以,尽管一个神明可能在别处,可能待在天空或杜阿特中,但他或许只能在地上一个固定的地理空间内享有权力。为此,一个外出者向他所在地区的神明祷告。若他不知道用什么神的名字去祈祷,那么,他就会直接向“涅彻尔”( netjer )祷告。(“涅彻尔”一词被译作“神”,但它指的是负责某一特定区域的任何一种力量。)
拉和奥西里斯神彼此在对方体内“停留”,他们两侧是涅斐提斯(左)和伊西丝(右)。
Wall painting from the 19th Dynasty tomb of Nefertari in the Valley of the Queens. S. Vannini/DeA Picture Library/The Art Archive;
在被造的世界里,每一个神明都扮演着独一无二的宇宙角色,这是其他神明扮演不了的。努特保证天空能一直存在。舒的力量保证天地分离开。哈皮掌管着每年的尼罗河泛滥。奥西里斯能从死亡中产生新生命,即掌管普遍的再生。敏神能保证丰饶。因为每个神明的角色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若某个神明希望履行其他神明的职司,这两个神必须彼此“住在”对方体内——埃及学家把这称为“融合”(syncretization),而古埃及人把这描绘为诸神在彼此体内“停留”(rest)。诸神并非全能,要完成某种任务,就需要其他神的职司为其提供“力量”。所以,阿蒙神为了发挥丰饶的作用,他和丰饶之神敏要彼此临时住在对方体内,变成阿蒙-敏,这是一个同时是两位神的新神明。同样,象征着不可见的、隐藏力量的阿蒙神,可以与拉神(可见力量)合二为一,形成全能的阿蒙-拉神。阿蒙-拉是可见的与不可见的力量结合起来的整体,是“众神之王”。在午夜时分,濒临死亡的太阳神与奥西里斯合二为一,这样,太阳神就得到了奥西里斯的再生力量。然后,两位神再次分开,让再生了的太阳神能够继续旅程,进入黎明的天空。
哈托尔女神。
Roman Period relief from the Temple of Hathor at Dendera. Mountainpix/Shutterstock.com;
活着的人不知道神到底长什么样子:艺术作品仅仅描绘了他们的某些方面。例如,当人们强调哈托尔的看护职司的时候,可能就会把她描绘成一头母牛;如果想表现其愤怒和野性的特点,可能会把她描绘成一只母狮。没有人认为神明的真实相貌是这样子的。尽管人们不知道神明的相貌,但是,在诸如地震和天空的颤动这样的剧烈自然扰动中,人们能感觉到神明的到来。《食人颂歌》写道:“天空乌云密布,星辰惊扰不安,‘诸弓’(the “bows”,可能指天穹——编注)战栗不止,地神之骨栗栗自危。” 1 某个神现身之前,人们通常会闻到香味,看到耀眼的光芒,或心里感觉到神灵的存在。人们感受到的,是一种巨大的、无形的、不可见的力量,它的整全状态是不可知的、难以名状的。然而,通过不可见的神明所栖身的物件——通常是神庙或神殿后部的神像,人们能以有形的、可感知的方式与神的力量互动。
被造世界,即埃及人所生活的世界,是拉神在离开大地的时候所安排而成的。简单地说,被造世界分成天空和大地,此外,还包括第三个地方,名叫杜阿特。在被造世界之外是努恩,这是围绕大地四周的无边无际的静止的黑暗水域。在这个被造的球体中,诸神、国王、受祝福的死者和人类,一起生活在一个共同体中。
创造物的每一个方面都有一个神圣的解释。例如,风是舒的化身,尽管整个空气层都是舒:“天际延伸至如此之远,是为了我能大步跨行;大地铺展得如此宽广,是为了我的身躯能居于其上。” 2 天穹是努特女神的力量,她的配偶盖伯是大地。同时,埃及诸神的有形的化身(其体现为自然原则的力量),可以对所有的自然现象做出解释,尽管他们自己(他们真正的形式)也许在其他地方。通过人格化的方式,诸神无形的力量变得有形,从而使埃及人可以与他们交流。同时,有时仁慈、有时有害的自然力量,被嵌入一个有序的系统之中,并被指派了一个有名有姓的掌控者。在不同的情景下,人们可以赞美这个掌控者,也可以诅咒他,抑或向其寻求帮助。倘若你的房子被风吹倒了或被水淹了,你可以找到一个责备的对象。如果暴风雨来了,你知道该向谁祈祷以躲避灾难。
对于一个古埃及人而言,踩在正午那炎炎烈日(拉那赋予生命的力量)下的干燥的大地(盖伯神的化身)上,他或许能感受到吹到脸上的微风(舒神的皮肤),也许能看到飘浮在远处的一片奇怪的孤云(舒神的骨头)。而且,只要没遇到埃及那种罕见的暴雨(舒神的流出物),他可能会停下来片刻,欣赏一下面前那广阔无垠的美丽蓝天。但是,他是如何理解这些壮观的景象的呢?如何看待每天穿越天空的那个黄色球体呢?当然还有这个黄色球体在夜间的相似物月亮,他对其持何种理解呢?
我们可以从表示“天空”( pet )的象形文字中获得关于古人心态的一个初步印象。这个象形文字的顶部是平坦的表面而非圆顶,其两侧边缘向下延伸而接触到大地。天穹的支撑物也被描绘成柱子或权杖,法老本人负责维持其支撑状态。然而,舒神是天空的主要支撑,自创世以来,他就一直支撑着努特女神(天穹)。八位海赫神则在旁协助,两两成组支撑努特的四肢。(显然,舒因独自支撑天空而太过疲惫,于是创造出这些神明。)
确保天空待在合适的位置,这是努特的神圣责任,上面的努恩之水没有倾泻下来凭靠的全是她的力量。努特的力量阻挡了努恩的惰性之水,使其永久位于人类所生活的世界之上,这是天空呈现为蓝色的原因所在。来自上面的无休止的洪水的持续威胁,每天都提醒着人们,随处可见的混乱一直存在。事实上,努特更像一个无形的力场,而不是一堵透明的墙。倘若你能飞起来,飞抵天空的顶端,那么你的手可以穿过这股力量,触摸到上面的水,就像把手指伸进浩瀚的翻转的大海里一样。你并不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因此,在天空上是可以航行的,像在水上一样,这样就需要配备船只。这就是太阳神(保证日轮每天绕行天空的力量)从东方地平线行至西方地平线的方式:驾着日行船( mandjet )航行。
太阳是创世神最显眼、最强大的化身,它的光芒带来了热量和生长,使生命得以蓬勃发展,驱逐了令人憎恨的黑暗。每天早上太阳慢慢地爬上地平线,这表明宇宙一切安好。“上好的黄金都比不上你的光彩,”一首太阳颂歌写道,“因为你,所有眼睛才能看到东西,当陛下落入西山的时候,它们就失去了目标。在黎明时分,你醒来升起的时候,你的光芒让牧群睁开了眼睛。” 3 正如在创世神话中所说的那样,这个缓慢移动的火球是太阳神那熊熊燃烧的眼睛,在时光的流逝中,这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的世界,直到黑暗降临大地。尽管太阳神通常被描绘成日轮或船中的一个鹰隼头的男子,但太阳神也有其他样子的化身。早上,他是凯普利,形象为一只蜣螂。之所以如此表现太阳神,是因为蜣螂有在地面上推粪球的习性,就像太阳神推动日轮滚向天空一样。正午,太阳神的力量最强,他变成了拉,此时,太阳看起来像停顿在天空最高处一样(埃及语中“正午”一词是 ahau ,其意思也是“停顿”)。伊西丝和塞特护卫着拉神,与混沌之蛇阿波斐斯展开搏斗,他们总是最后的胜利者,这样太阳船才得以继续航行。傍晚,太阳神变成了最古老的神明阿图姆,象征着在一天结束之际年事已高的太阳神。当太阳神变成阿图姆后,只能靠豺狼把他的航船拖到西方山区的地平线处的日落之地。
塞特在太阳神的太阳船船首处用鱼叉叉混沌之蛇阿波斐斯。
Detail from the Book of the Dead of Cheritwebeshet. Egyptian Museum, Cairo/Werner Forman Archive;
被描绘成一个日轮的阿吞,把阳光照在埃赫那吞及其家人身上。每道光芒的末端都有一只手。
Relief from the Great Palace at Amarna. Egyptian Museum, Cairo;
阿吞是有形的、可见的日轮,散发着光和热。从中王国时代以来,阿吞就为人所知,但直到第 18 王朝时代,他才变成了重要的神。在该王朝的埃赫那吞(意思为“阿吞的执行者”)统治时代,他的崇拜达到了顶峰,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阿吞成为埃及唯一的国家神祇。对埃赫那吞而言,阿吞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与受时空限制的传统神明是不同的。而且,只有国王一人能理解阿吞,包括祭司在内的其余所有埃及大众,只能通过埃赫那吞才能接近阿吞。人们对这样一个异端宗教的容忍时间,并不比埃赫那吞统治的时间长多少。在埃赫那吞之子图坦哈蒙统治的时代,传统宗教复辟了。
每天结束的时候,努特女神吞下太阳神,大地陷入黑暗之中。在太阳停留的最后时刻,他的光芒慢慢消失,太阳球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这时天空变红了,预示着危险时刻来临了,然后天空变得一片黑暗。现在,星星闪闪发光,银河闪耀,月亮和行星在黑暗中绘制着它们的航图。一个崭新的世界变得清晰可见。
正如大地有着水域和陆地一样,夜间的天空也有相似的地形。埃及人把太阳、月亮和行星穿过天空时所行经的路线,想象成一条“蜿蜒水道”,把它比作一条河流。这个窄带在今天被称为黄道带。天体常年在这个带里运行,这个带的南北边界就是其“河岸”。蜿蜒水道把夜空分成两部分,其以北的区域叫祭品地,以南的区域叫芦苇地。北边有“永不消失的星星”,而南边为“不知疲倦的星星”——这些星星永远不会沉入地平线以下,所以总能看见。有的文献把星星看成努特女神身上的装饰品,而努特的样貌在银河里能看到:她的头部是双子星座附近的那些星星,她的两条腿在天鹅座中分开。其他文献则把星星视为天牛曼海特-威瑞特身体上的图案,曼海特-威瑞特的意思为“大洪水”,其身体被视为蜿蜒水道。《努特书》(新王国时代一本配有一幅女神肖像的神圣文献集)描绘了星星在夜间穿过天空,就如白天的太阳那样,最后在西方被努特吞下。这种吞食的暴力行为,据说激怒了把星星视为自己孩子的盖伯。幸运的是,在盖伯发火之前,舒神向盖伯保证道:“别因她吃了你的后代就与她吵架,他们会活着的,他们每天在东方会从她的下身处出来,就如她生育〔拉神〕一样。” 4
托勒密时代后期的丹德拉黄道图,描绘了黄道
这幅图在内容上受到了希腊、两河流域思想的深刻影响。
Reconstruction of the Dendera Zodiac from the roof of the Osiris Chapel in the Temple of Hathor at Dendera. Drawn by Dominique Vivant Denon;
埃及人把夜空分成 36 旬星(36 组星星),坟墓、神庙的天花板上描绘了这些星星。旬星在黎明前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每组每年持续 10 天。某些星座与特定的神明有关系。萨赫神是猎户座,他是索普丹特女神(天狼星)的丈夫,而索普丹特在消失了大约 70 天后,重新出现在黎明前的东方的地平线上,宣告了一年一度的尼罗河泛滥的来临与农历新年的到来,这个事件被称为“索普丹特的出现”(古埃及语为 peret sepdet )。索普丹特与泛滥有关系,因而也与地力的恢复有关系,这也许是她有时候被当作奥西里斯的女儿的原因所在。埃及人称之为“Mesketiu”的大熊座,被看成是一头牛的后腿,这是一个与哈托尔女神有关的星座。还有一些星座是“猿”“系缆桩”“巨人”和“母河马”,现在还不能在天空中把这些星座辨认出来。
国王塞提一世坟墓中描绘的星座。
Wall painting from the 19th Dynasty tomb of Seti in the Valley of the Kings. DeAgostini/SuperStock;
埃及人已经注意到了五大行星。它们被称作“不知休息的星星”,每颗星都与一位驾着天舟航行的神明有关。水星是塞贝古,这是一位与塞特有关的神明;金星是“穿过者”或“早晨之神”;火星是“地平线上的荷鲁斯”或“红荷鲁斯”;木星是“划定两土地界限的荷鲁斯”;土星是“荷鲁斯,天空中的公牛”。
阿努比斯俯身在月轮之上,其姿势是他为奥西里斯制作木乃伊的场景中常见的那个样子。
Drawing of a wall painting from the temple at Deir el-Bahri. Drawn by Philip Winton;
太阳一落,月亮就接管了太阳的职能,它是太阳在夜间的替代者,代理行使太阳神的职司,而月亮的职责通常归于托特神。像太阳一样,月亮乘坐船穿越天空,把微弱的光洒在大地上。这怎么解释呢?为什么月亮会改变形状?在有关月亮的神话中,最流行的说法是,月亮是荷鲁斯那受损的左眼,而不是他那明亮的右眼(太阳)。荷鲁斯的左眼受伤了——通常是塞特干的,据说塞特把它撕成 6 块。然而,荷鲁斯的左眼之后又康复了——通常是托特神医治的,托特用手指或通过把唾沫唾在眼睛上医治好了荷鲁斯的眼睛。在每个朔望月,月亮慢慢从亏变盈,眼睛的康复就会重复一次。由于这个原因,月亮也被称为“重复其形状者”“返老还童者”。月亮也与奥西里斯有关,因为埃及人把拼凑奥西里斯的碎尸(这个神话版本说奥西里斯被切成 14 块)与夜间月亮变圆联系在了一起。这被视为一种再生的行为,拉美西斯四世统治时代的一块石碑上有一篇致敬奥西里斯的铭文,上面写道:“你是天空中的月亮,你按照自己的愿望恢复活力,当你希望变老的时候,就能变老”。 5 在一些丧葬场景中,阿努比斯如同俯身在死者身上一样,俯身在月轮上,保持着他那正在制作木乃伊的姿势。此外,因为月亮与奥西里斯有关,所以月圆期间被认为是缝制衣物最好的时候。新月形如公牛角,而公牛与丰饶和力量有关。
许多神明都与月亮有关系,除了托特外,其中最主要的是孔苏和雅赫,前者后来把后者合并了。最为人所知的是,孔苏是阿蒙和穆特的儿子,他们一起形成了家庭三联神。在埃及历史上的大多数时期,孔苏被描绘成一个梳着侧边辫子的孩子,他的头上有一弯新月和一轮满月。在古王国时代(《金字塔文》编撰的时代),孔苏被描述成一个恶神,他抓住神明供国王吸取他们的力量,帮助国王吞食神明的身体。作为一位宇宙神,孔苏也被描绘成一位鹰隼头的男子。有时候,(现在正被讨论的)月神会出现在一轮满月之中,有时候出现在其中的是瓦杰特眼(荷鲁斯的康复的眼睛)。月亮由亏转盈的 15 天中的每一天都由一位不同的神明管辖(第一天是托特),他们每天都要完成“填充”月亮的任务。随着这些神一个接一个离开了月亮“眼睛”,月亮就逐渐进入由盈转亏的 15 天。
埃及人对夜间太阳的行程有着极大的兴趣。它去哪儿了?它会再次升起吗?尽管,不同的神话中有关太阳在夜晚英勇战斗的具体细节不同,但是,最重要的主题却是一致的:太阳落入西方地平线下之后,就旅行到了被造世界的另外一个区域,即杜阿特。这是一个危险的区域,到处都是恶魔和死去的人,他们试图在太阳去往早晨重生的途中给予帮助或阻挡其前行。
管辖月亮盈亏的 14 位神明(托特不在其中)。
Drawing of a Roman Period scene from the Temple of Hathor at Dendera. Drawn by Philip Winton;
杜阿特的位置从未被明确指出,人们只说它既不是天空,也不是陆地。一种常见的说法是,太阳要在努特体内度过整个夜晚,孕育在努特的子宫中,准备在早上再次出生,重新焕发活力。在此处以及其他文献中,杜阿特是在天上,它以某种方式存在于努特体“内”或某条不可见的隧道之内。在其他情况下,显然埃及人认为杜阿特在地下。在一则神话中,诸神向地下大喊来引起奥西里斯的注意,而生活在地下的蛇被认为与杜阿特有特殊关系。在献祭仪式中,人们将水、葡萄酒和血等液体倒在地上,以便其能够抵达杜阿特中的死者和神明所在之处。不论杜阿特在哪里,它肯定是被造世界的一部分,因此,“冥界”(Otherworld)、“阴间”(Netherworld)和“地狱”(Underworld)都不是恰当的翻译,因为这些译法会导致我们产生杜阿特被从我们周围世界移除的感觉,事实上,“遥远的世界”(Farworld)可能是最合适的翻译。就如一块遥远的土地一样,杜阿特存在于被造世界之中,但是,进入杜阿特的只能是死者和神。
尽管,死者在杜阿特中有自己的问题要面对,但是,已故的国王每晚都要与太阳神一起进入杜阿特之中,参与太阳神的重生。这种重生从来不是万无一失的,因为每晚太阳神及其追随者们都要与无序的支持者们及混沌之蛇阿波斐斯进行大战。这样的事情会持续整个晚上。在这十二个小时的时间里,高大的大门阻隔着从前一个小时到下一个小时的通道。每个大门都有其门卫,这些门卫通常以可怕的蛇的样子出现。
所以,虚弱、苍老而疲倦的太阳神,每天沉入西方地平线之下,前往叫作“吞噬一切者”的大门口,这是杜阿特的入口。在那里,他会遇到欣喜若狂的追随者,并受到狒狒的欢迎。然后,神及其随从(许多神明乘坐着自己的船)沿着叫作“维尔奈斯”的水域航行。维尔奈斯是富有之地,这里的人们头发上佩戴着谷物外皮。凡是来到太阳舰队跟前者,太阳神都会赐给他土地和给养。
《阿姆杜阿特》之中的第四个小时:一条曲折的通道穿过罗斯陶沙漠。
Wall painting from the 18th Dynasty tomb of Thutmose III in the Valley of the Kings. Photo Asaf Braverman;
诸神又航行经过了“奥西里斯的水域”,在这之后就进入了夜晚的第四个小时,此时,杜阿特的景观变了。离开富有之地和水域的太阳舰队,现在来到了罗斯陶的干燥的沙洞,这里是“在自己的沙子上的索卡尔的土地”。穿过这片烧焦的土地的通道弯弯曲曲,大火和大门将其截断。长有腿的有翼的蛇穿过沙地,太阳船被迫变成一条蛇,以方便前行。但即便如此,拉的追随者们仍然需要拖着太阳船通过沙地。在夜晚的第五个小时,太阳船进入了死者之域。在那里,伊西丝和涅斐提斯守护着奥西里斯的坟冢,火湖烧死破坏秩序的敌人,净化那些过着正义的生活的人。努恩的水流过这片土地,运送着那些未被恰当埋葬的溺亡者。在夜间的第六个小时,太阳船进入了一眼满是努恩之水的井中。以蜣螂样子出现的太阳神的躯体躺在水中,在这里它与奥西里斯合二为一。此时是当晚的关键时刻,奥西里斯的再生的力量,现在会给虚弱的太阳神以活力,为太阳神提供其继续前往东方地平线所需的力量。埃及的诸王排队守候,托特治愈了太阳之眼。
普塔赫-索卡尔-奥西里斯神的小雕像。
Undated statuette. Williams College Museum of Art, Massachusetts;
索卡尔原来是孟菲斯墓地的神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与丧葬领域和杜阿特有了紧密的联系。在夜间的第四和第五个小时里,他掌管着他的沙漠领地,就像在《阿姆杜阿特》(见下文)之中描述的那样。索卡尔被描绘成一个鹰首男子,戴着上埃及的白冠或奥西里斯的阿太夫冠。他偶尔被描绘成长有人脸、戴着垂饰假发的样子。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他通常身披斗篷,手持权杖和鞭子。索卡尔也被描绘成一只头戴上下埃及双冠的鹰,他与海努船( henu- barque)紧密相关。海努船是一艘装饰精美的仪式船,索卡尔鹰栖息于上。
《金字塔文》说索卡尔是“国王之骨”的创造者。在荷鲁斯的协助下,他在来世接纳死去的国王,然后用他的海努船把他们送上天。他在非王室死者的复活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此外,索卡尔最初是工匠(特别是金属匠)的保护者。
索卡尔往往以融合的神明普塔赫-索卡尔-奥西里斯的身份出现,这个融合的新神明象征着创造、变形和重生,统合了每个神明的主要力量和职司。他的家庭成员并不固定。尽管他有一个名叫索卡瑞特的妻子,一个名叫拉斯维加的儿子,但是涅斐提斯和塞莎特有时候也被说是他的配偶。索卡尔所属的神圣集团也是不固定的:在孟菲斯,他与孟菲斯的克努姆、海尔拉曼薇菲和塞日姆组合在一起,但是,当他以太阳神的样子出现时,他与涅斐尔图姆、五个“拉神的神圣女儿”有关系。
在夜晚的第七个小时,拉在曼亨蛇的护佑下打败了敌人。塞特和伊西丝攻击混沌之蛇阿波斐斯,而其他神在蝎子女神塞尔凯特的帮助下,用绳子套住了阿波斐斯。在镇压了无序的支持者们后,太阳神的追随者们惩罚他们的敌人。一个蛇头怪物捆住奥西里斯的敌人,割掉了他们的脑袋。现在第八个小时到来了,获胜的太阳神为(满怀感激之心的)死者送上衣服。同样,在第九个小时,太阳神为死者提供衣物,而其他神拿来谷物招待死者。在这里,奥西里斯的敌人也被处罚,不过这一次是在法庭上进行的。
《阿姆杜阿特》中第五个小时的索卡尔的洞穴。
Wall painting from the 18th Dynasty tomb of Thutmose III in the Valley of the Kings. Photo José Acosta;
头顶大蛇的女神们照亮了道路,太阳船在第十个小时抵达了“深水和高岸〔之地〕”。这里有一个长方形的水池,荷鲁斯把居于其中的溺亡者救起来,使他们能获得一个好的来世。在第十一个小时,诸神为东方地平线上太阳神的重生做准备,拉的敌人被消灭殆尽,某些敌人深陷火坑而脱身不得。以蛇的样子现身的伊西丝和涅斐提斯,把王冠带到了赛斯城,一条名叫“世界的环绕者”的蛇恢复了太阳的活力。现在,诸神进入了这条环绕世界的蛇的体内,这标志着夜晚最后一个小时即第十二个小时的来临。一些年龄较大的神拖着太阳船穿过蛇的身体,他们从蛇的嘴里出来后就变成了新生的孩子。黎明来临,太阳蜣螂凯普利恢复了活力,变得年轻起来,飞向了天空。舒神将太阳神举起,适时关闭了太阳神背后的杜阿特大门。太阳在“双狮子”卢提上升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以上描述基于新王国时代王墓墙壁上抄写的名为“阿姆杜阿特”(意思为“杜阿特之中有什么〔之书〕”)的来世文献。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墓中也出现了其他来世“书”,它们以稍稍不同的方式描述了太阳神在杜阿特之中所面临的磨难和苦难。例如,《大门书》的重点是太阳船在通向黎明的旅途中必须通过的那些关口,描绘了太阳船上的太阳神的公羊头巴——曼亨蛇以盘曲的保护性姿态环绕着太阳神的巴,胡和西阿护佑在太阳船两侧。《大门书》还描绘了第五个和第六个小时之间的奥西里斯审判大厅的场景。在这里,一头作为无序的象征的猪被吓跑了,不可见的敌人躺在神的脚下。在第六个小时,助手们带来了太阳神的尸骸,但是其身体是不可见的,与太阳神肉体的接触使得接触太阳神尸骸的搬运者的手臂也不可见。在第七个小时,拉的敌人们被绑在豺狼头的“盖伯之柱”上,恶魔们对其进行折磨。在《大门书》的最后场景里,太阳从努恩中重生,而不是被舒神举起来。不像较早的来世书,《洞穴书》的重点放在对被诅咒者的折磨上,而《地书》则强调盖伯、阿凯尔(保卫东西地平线的神明)、塔坦能在太阳复活中所起的作用。
王家来世信仰在古埃及历史上演化了三千多年,已知最早描述国王死后命运的文字,刻写在塞加拉的第五王朝乌那斯金字塔的墙壁上。这些在今天被称为《金字塔文》的铭文,随后又被刻写在古王国时代的国王们和一些王后的金字塔中。铭文帮助国王升到天上,与诸神会面,这样,他就会永久陪伴在太阳神身边,变成一颗永不消失的星星。
他到天上的方式有很多:他可以利用斜坡,或变成蚱蜢,或依靠舒神的帮助。为了保证旅途顺利,国王需要知道来世之域的地理状况,知晓他可能面临的危险。他要与门卫和船夫说话,他必须知道正确的名字,懂得关于前行的正确的知识。《金字塔文》多次提及国王的给养、行动,以及对包括蛇、蝎子在内的敌人和力量的驱逐。《金字塔文》中提及了一些在后世的来世“书”中常能看到的一些地方,如芦苇地和祭品地,也提及豺狼湖和蜿蜒水道等地。升空后,死去的法老加入太阳神的随员之中,乘坐自己的船遨游天空。
埃及人把他们的国家看作是圆形世界中央的一块平坦的长条农耕地,这个地区的黑色土壤给了这个国家最常见的名字“凯迈特”,意思是“黑土地”。表示“土地”的象形文字反映了这一点:一块平坦的长条土地,下面常有三个圆圈表示土块。埃及在农业上的富庶,使得奥西里斯在埃及人的日常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神话角色;作为象征再生的神明,奥西里斯负责每年农作物的生长。土地作为整体则是盖伯的化身。孟菲斯的神明塔坦能本来象征着创世的第一个土堆,有时候其职司得到扩展,也可以象征洪水退却后露出来的肥沃土地,甚至是埃及本身。
埃及人把他们的国家分成三角洲和尼罗河谷(分别为下埃及和上埃及)两部分,每部分又进一步划分为一些塞帕乌特(行政区或省)——其希腊名“诺姆”在今天更为有名一些。它们的数量随时间而有变化:到埃及历史后期,有 42 个诺姆,下埃及 20 个,上埃及 22 个。每个诺姆可以通过其徽章得到辨认,头顶诺姆徽章的女神为诺姆的化身。
每个诺姆的主要神庙中的神明,要么是独一无二的神明,要么是像荷鲁斯这样的主要国家神明的地方形式。例如,在上埃及,托特是第 15 诺姆的主神,其中心在赫尔摩波利斯;阿努比斯是第 17 诺姆的主神,涅姆提是第 18 诺姆的主神。随着时间的推移,围绕这些神明及其诺姆和神庙的神话发展起来了:朱密亚克纸草记载了上埃及第 17、18 诺姆的特有的神话;埃尔阿里什的一座神殿详细记载了下埃及第 20 诺姆的神话;而布鲁克林纸草第 47.218.84 号收集了来自三角洲的各个诺姆的一些神话,其中某些神话是在其他资料中看不到的。有时候,这些神话是基于通行主题的当地改编版本。例如,一些神庙声称其是创世的最初地点,即最早从努恩中升起来的那块土地。在这个基础上,他们围绕他们自己的神明,改写埃及人关于创世的一般性阐述。
绿色的农耕地和严酷的黄色沙漠之间的强烈对比十分引人注目。
The Nile Delta from space. Jacques Descloitres, MODIS Land Science Team/NASA;
神话也可解释节日的由来。在三角洲的莱托波里斯举办的当地版本的“圣化棍棒”节日,纪念荷鲁斯和塞特率领各自的追随者们在此诺姆的斗争;在相关的神话中,荷鲁斯及其追随者们对化身为鸟的敌人作战,把他们抓在网里,但是无意中打死了奥西里斯,因为奥西里斯与敌人一起困在了网中。在节日中,圣化的棍棒可能被用来击打困在网中的荷鲁斯的敌人的象征物——可能是鸟。
这些神话及其与特定诺姆的关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到新王国时期,上埃及第 7 诺姆的巴特女神已经融入上埃及第 6 诺姆的哈托尔崇拜之中了。有时地方神话的传统也会跨越诺姆的边界:《奥西里斯书》(记载奥西里斯的节日期间举办的仪式及仪式的举办时间)从其起源地上埃及第 9 诺姆传遍了全国的城镇。
希腊人在埃及的神明中看到了他们神明的对应者。这些对应包括:
宙斯=阿蒙
赫淮斯托斯=托特
狄奥尼索斯=奥西里斯
得墨忒耳=伊西丝
堤丰=塞特
阿波罗=荷鲁斯
赫尔墨斯=托特
阿佛洛狄忒=哈托尔
反过来,这种关联使得一些埃及崇拜中心有了希腊名字。这些名字是围绕神的希腊名字而非埃及名字而形成的:托特的崇拜中心是古代的赫蒙(“八城市”,其名来自创世前宇宙的八神团),即现在的埃尔艾什穆奈因,希腊人将之称为赫尔摩波利斯(“赫尔墨斯之城”);哈托尔的崇拜中心之一是古代的潘尔-涅坂特-坦普-伊胡(“女主人——‘母牛的头领’的房子”),即现在的艾特菲赫,靠近法尤姆绿洲,它的希腊名字是爱富罗底德波里斯(“阿佛洛狄忒之城”)。
尽管所有的诺姆都有自己的神明,每座神庙也通常以“核心神话”为基础发展出了自己的神话,但是,有一些地方要更重要一些。根据《金字塔文》,上埃及伊斯纳附近的盖赫斯提(“双瞪羚之地”,可能是考米尔的所在地)是塞特谋杀奥西里斯的地方。朱密亚克纸草也提及了这个地方:在这里,伊西丝通过各种化身——狮子女神塞赫曼特、尾巴上长有一把匕首的狗、与哈托尔有关系的一条大蛇,来保护奥西里斯的尸体免受塞特的伤害。纸草文献中提及,化身为大蛇的伊西丝前往该诺姆北部的一座山,去监视塞特的追随者们。当他们下山的时候,伊西丝攻击了他们,用她的毒液毒杀了他们。他们的血流在山上,变成了杜松子。此纸草中关于该事件的另外一个版本说,伊西丝的身边还有涅斐提斯,伊西丝化身为直立的眼镜蛇(王权保护神),咬伤了她的敌人,向他们投掷长矛。据说,盖赫斯提也是诸神的埋葬地,舒、奥西里斯、荷鲁斯和盖赫斯提的哈托尔都埋在此地。但是,到了埃及历史的后期,许多神庙都宣称其是诸神墓葬的所在地。
众神的船夫、上埃及第 18 诺姆的主神涅姆提常被描绘成一只鹰,在文献中,他通常以遭受日益不堪忍受的惩罚的倒霉蛋的面目出现。在《荷鲁斯和塞特之争》中,我们已经看到伊西丝是如何用金子打点他,让他把她摆渡到塞特和其他神明撤退的岛上的。因为这件事情,诸神砍掉了他的脚趾头,他宣布在他的城镇中黄金是“可憎的东西”。同样,在另外一则神话中,塞特给了涅姆提黄金,让他把自己摆渡过河,到瓦贝特攻击奥西里斯的遗体。这一次,似乎涅姆提的舌头被割掉了。
朱密亚克纸草汇编了出自涅姆提的诺姆的神话。纸草中说,涅姆提被剥了皮,似乎是因为其在爱富罗底德波里斯砍掉了母牛女神的头颅(虽然托特用法力把母牛头重新安在了女神的身体上)。他的皮肤和肉来自母亲的乳汁,所以被剥了下来,而来自父亲精液的骨头则保住了。然后,诸神带着涅姆提的肉体去游行。涅姆提身上绑着绷带,以替代他那失去了的皮肤,但幸运的是,不久母牛女神海莎特(在有些文献中是阿努比斯的母亲)用她的乳汁恢复了他的肉体。这个神话试图解释涅姆提的雕像用银子(诸神骨头的原材料)而非更常用的黄金(诸神肉体的原材料)做成的原因。
尼罗河穿过东撒哈拉沙漠,由南向北一路流入地中海,带来了两岸生命的蓬勃生长。对埃及大部分地区而言,尼罗河就是一条单一的河流,但是,在现代开罗、古代孟菲斯附近,尼罗河分化出一些支流,形成了三角洲地区巨大的沼泽地。今天,那里只有两条支流,但是在古代有五条。尼罗河造就了河谷和三角洲之间的巨大差异,这助长了埃及人对二元论的痴迷。整个国家被称作“两土地”,每一块土地都有自己的王冠:下埃及的红冠和上埃及的白冠。此外,女神涅赫伯特和瓦杰特分别代表上、下埃及。涅赫伯特的意思是“涅赫伯的她”(涅赫伯为现在埃尔卡伯的所在地),她通常被描绘成一只秃鹫,戴着白冠,而瓦杰特被描绘成一条戴着红冠的蛇。
图坦哈蒙冠冕上的秃鹫涅赫伯特和眼镜蛇瓦杰特。
18th Dynasty diadem of Tutankhamun. Egyptian Museum, Cairo;
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尼罗河的泛滥,泛滥期大约有 3 个月的时间(我们的 7 、8 和 9 月),此时,河水决堤,把丰富的冲积物带到地上,这对河水退去后庄稼的生长是大好事。这种特异的自然现象使埃及人(和外国人)产生了持续的兴趣,他们试图对此做出解释。渐渐地,每年的泛滥成为循环再生的象征,这塑造了埃及的民族精神,推动了神话的发展,强化了埃及人认为自己为诸神所保佑的信仰。河水即将升高的一个征兆,是天狼星在消失了大约 70 天后重新出现。另外一个征兆来自埃勒凡泰尼的萨坦特女神神殿底下的一个洞穴,这个洞穴是埃及人认可的位于传统埃及南部边界上的尼罗河源头,从中传出来的声响预示着河水泛滥的到来。在这个洞穴中,诸神抚慰努恩,甚至据说拉也到那里拜访努恩。对埃及人来说,流入世界的所有水都来自努恩,尼罗河也不例外:“来自高处的尼罗河”涌现出来,这是“新鲜的努恩” 6 。努恩的惰性之水是无法接触的,具有无限的特性,完全环绕着世界,时刻会闯入和摧毁万物,但事实上,任何时候挖开一个洞,地下水出来,努恩就闯进来了。
尽管,尼罗河本身并未被人格化成神,但是,泛滥被称为“哈皮〔神〕的到来”。正是通过哈皮的行动,土地才得以重新肥沃起来。在人们的描绘中,哈皮通常长有蓝皮肤、鼓鼓的腹部,穿着裹腰布,长有长发的头上有一丛纸草。他长着下垂的乳房,这是丰饶的标志。他常常端着满满一托盘的供品,与努恩一样,被认为生活在埃勒凡泰尼的一个洞中,然而,“没人知道它在哪里,书上没有记载他的洞穴的所在” 7 。
尽管没有崇拜哈皮的神庙,但是,埃及百姓用颂歌和音乐赞美他。他是一个这样的人:“用洪水浇灌拉创造的田地,滋养了所有的口渴者……当他发洪水的时候,大地欢喜,所有的腹部都在高兴雀跃,所有的下颌骨都放声欢笑,所有牙齿都裸露在外。” 8 人们都清楚,因哈皮的工作,才会有食物;因他的洪水,亚麻和纸草得以生长,人们才能制造出衣物和书籍。因为哈皮让农作物生长,所有牲畜才能长肥长胖。的确,哈皮的出现带来的东西要比任何财富都珍贵:“没有人用黄金拍打他的手,没有人会饮用银子而大醉,没有人能吃下天青石。” 9 另一方面,如果哈皮死气沉沉地出现,那么,混乱将至,大家受穷,百姓饿死,暴力滋生。
尼罗河的泛滥也被看作伊西丝的眼泪,或被视为从奥西里斯尸体上流下的液体,这些液体把奥西里斯的再生力量注入了无生命的土壤中,使其重获肥力和活力。当洪水退却后,或当埃及人把水献给奥西里斯的时候,水被视为进入了奥西里斯那死去了的、干燥的尸骸,让奥西里斯得以复活,就如卡灵魂回到死后的尸体,复活了死者一般。
赋予生命的河流同时也是危险的。溺水是常见的危险,生活在河水深处的鳄鱼和河马,时常会用他们的下颌咬住人们,把他们拖拽向死亡。为此,围绕生活在河岸边的和河水中的危险生物的神话发展起来了,这些生物被崇拜为神,如索贝克。
鳄鱼头神索贝克与阿蒙霍特普三世。
18th Dynasty statuette. Luxor Museum;
索贝克常被描绘成一个鳄鱼头男子,戴着有角的日轮和羽毛,在《金字塔文》中,他是女神奈特的儿子。为他修建的神庙位于尼罗河沿岸的特别危险的地方,特别是那些鳄鱼可能发动攻击的地方,如上埃及的考姆翁布和法尤姆。作为神明,他与河岸、沼泽地有关系,在某些资料中,尼罗河被说成是他的汗水。在伊西丝砍断了荷鲁斯的手后,索贝克从尼罗河中捞出了荷鲁斯的手——显然,手指头不停从他手中滑开,因此他成为第一个发明网的人。索贝克不满足于住在河中,他也被称为巴胡之主。巴胡是神话中地平线上的山,在那里,索贝克生活在红玉髓建造的神庙中。
埃及把三角洲、尼罗河谷的黑色而又肥沃的土地之外的任何地方,都视为沙漠之地,无秩序和危险的地方,称之为“丹塞拉特”( desheret ),即“红土地”。对古埃及而言,安全的、能赐予生命的绿色草木,与野蛮、荒凉的危险之间的强烈反差是引人注目的,这在今天的人们眼中同样如此。尼罗河流域的西边,是西沙漠的黄色沙丘与绿洲,而东边则是东沙漠的群山与丘陵。再往远处的地方,是与埃及大不一样的国度,在那里,陌生的人群生活在与埃及的平坦地貌截然不同的丘陵地带。事实上,东、西边的沙漠,北边的地中海,以及南边的危险的尼罗河瀑布(现在淹没在纳赛尔湖之下了)所圈定的埃及的自然疆界,孕育出一种埃及坚不可摧、与世界其他地区相分离的观念。来自危险的沙漠中的任何入侵者,乃至和平的商贾,都在强化着埃及人对“他者”与“自我”的认知。这些身份不明的外来者,不打招呼突然出现在危险的沙漠中,就如那些来自危险沙漠中的产物以及沙漠中固有危险——如沙暴、蛇和蝎子——的化身一样,威胁着那宝贵而又舒适的埃及乐园。因此,法老击打以模式化手法描绘的外国人的形象,成为国王的(因而埃及的)统治权,以及世界复归其固有的、有序状态的象征。
正是在遥远的沙漠地区,埃及人得到了许多自然资源。埃及人在西奈找寻绿松石,在东沙漠寻找黄金与次宝石。通常,某种物质之所以被埃及人选定,在于该物质的颜色的象征意义:绿色与生命、繁荣和健康相关;黑色与杜阿特、富饶和复活有关。蛇纹岩的纹路看起来像蛇,因此,埃及人用它来制作抵御蛇咬伤、蛇毒的护身符和雕像。红色的石头象征人的肉体,而黄金是诸神的肉体,且与太阳有关。
埃及艺术以模式化的手法描绘人像,例如埃及人的敌人(从左到右):一个利比亚人,一个努比亚人,一个亚洲人,一个“北方人”,以及一个穿着利比亚服装的赫梯人。
19th Dynasty faience plaque. Egyptian Museum, Cairo;
某些物质有着神圣的、神话式的起源。一则神话记载道:
荷鲁斯哭了,眼睛里流出的泪水,掉在地上,干了后,长出了没药树。盖伯觉得不舒服,鼻子里流出了血,落在地上,干了后,变成了杉树,杉树的树液中产生了树脂。舒和泰富努特大哭,他们眼中流出的泪水,掉在地上,干了后,长出了香料。 10
——索尔特纸草第 825 号
在上埃及第 18 诺姆的一种红色矿石,被说成是沾满血的石头,这种石头是自阿努比斯在此地的一座山上砍掉了塞特随从的脑袋之后生出来的。布巴斯提斯的一则神话提到,巴斯坦特女神的血流下来,变成了绿松石。
据说,沙漠国度被“献给了塞特” 11 ,但是,其他神明也与沙漠有关系。常常被描绘成男子或鹰的阿什神,就是西沙漠的神明,管理包括诸绿洲和利比亚在内的沙漠地区。阿什也能安抚杜阿特里面阻碍死者那些愤怒的神明。另外一个沙漠神明是哈,从其头上顶着的三座山——指代域外的象形文字符号,我们可以认出他来。该神被描绘成这个样子:要么配备有一把匕首,要么武装有一张弓。他保护西沙漠和绿洲的百姓免遭劫难,尤其是来自游牧部落和利比亚人的威胁。因为日落在西方,所以西沙漠与死亡有着紧密的联系。
绿松石之地西奈的沙崖。
Kochneva Tetyana/Shutterstock.com;
敏与哈托尔被认为守护着沙漠中的道路。敏与东沙漠有关系,但是,他的主要神圣职司为与性相关的生殖能力。他那像埃及肥沃的黑色土壤一样的黑皮肤,他那勃起的阴茎,凸出了他的丰产属性。他常常举起一只胳膊,这是一种威胁性的姿势,表现了敏的庇佑百姓的力量。他也被认为能把雨云送到沙漠之中。东方之主索普都,也与埃及的东部国境有关系,他庇护着驻在要塞和矿区哨卡的士兵。当他被描绘一个男子的时候,他那长头发和尖状的胡须(贝都因武士的样子)就是其典型的特征。他常常配备有一支长矛或一把斧头,戴着装饰有长羽毛的王冠。他也被描绘成肩膀上有着一个连枷的卧着的鹰隼。女神帕凯特,其名字的意思为“抓挠者”或“撕裂者”,是一位好斗的女神,管理着干河( wadis )的入口。矿山也与某些男神或女神有关系。在西奈的塞拉比特·卡迪姆的绿松石矿山,矿山远征队的队员向“绿松石的女主人”哈托尔祈祷,寻求庇佑。哈托尔也被称为“孔雀石的女主人”,此外,她与黄金和铜也有联系。
1 《金字塔文》咒语 273(《食人颂歌》),Hornung, Conceptions of God in Ancient Egypt ,p. 131。
2 《棺文》咒语 80,Allen, Genesis in Egypt ,p. 22。
3 大英博物馆第 826 号(苏提和霍尔兄弟的石碑),改编自 Lichtheim, Ancient Egyptian Literature ,II,p. 87。
4 《努特书》,Symons, Ancient Egyptian Astronomy ,p. 168。
5 拉美西斯四世的石碑,开罗埃及博物馆第 JE 48831 号,Ritner, JEA 71,p. 152。
6 《开罗历法》(开罗埃及博物馆第 JE 86637 号),Bakir, The Cairo Calen-dar ,p. 107。
7 《哈皮颂歌》,Lichtheim, Ancient Egyptian Literature ,I,p. 207。
8 《哈皮颂歌》,Lichtheim, Ancient Egyptian Literature ,I,p. 206。
9 《哈皮颂歌》,Lichtheim, Ancient Egyptian Literature ,I,p. 208。
10 索尔特纸草第 825 号,Raven, Egyptian Magic ,p. 64。
11 《开罗历法》(开罗埃及博物馆第 JE 86637 号),Bakir, The Cairo Calen- dar ,p.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