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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出同门”的古典语言

1783年,琼斯作为法官被派往印度,晚上他以自学梵语打发时间。一般人肯定会认为他的行为既奇怪,又不实用,因为梵语是一种被废弃的语言,已将近几个世纪没有人使用了。梵语之所以能流传下来,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那些诵读梵文经典《吠陀经》并把它一代代传承下去的僧侣们,即便他们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这些经文代表了印欧语系中最古老的书写形式。

琼斯注意到梵语和欧洲几种语言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点,比如梵语中的bhurja就是英语中的birch(桦树);梵语中的raja(国王)和拉丁语中的rex(国王)相近;梵语中的dasa(10)很像拉丁语中的decem(10)。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显然,这些语言之间有着历史渊源。琼斯又研究了其他几种语言,并发现了更多相似之处。

在加尔各答举行的亚洲协会(The Asiatic Society)成立大会上,琼斯发表了一篇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演讲。他提出,很多古代语言,比如梵语、希腊语、拉丁语、哥特语、凯尔特语和波斯语,应该都来自同一语系。这是一个大胆的假设,因为当时的历史文献中没有资料支持这一假设。但琼斯的这个论断激起了欧洲各地学者的极大兴趣。在琼斯提出自己的观点之后,这些语言的语系便被命名为印欧语系。

19世纪有很多人开始致力于追踪印欧语系,其中有很多著名学者,比如弗里德里希·冯·施莱格尔(Friedrich von Schlegel)、雅各布·格林(Jacob Grimm,他是一位童话作家,但他最钟情的还是语言学)、弗伦茨·葆朴(Franz Bopp)。但做出最大突破的还是一些业余研究者,亨利·罗林森(Henry Rawlinson)就是其中一位,罗林森原本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一位官员,他几乎单枪匹马地破译了古波斯语。没多久,一名叫迈克尔·文特里斯(Michael Ventris)的英国建筑师破解了曾经难倒了几代学者、以复杂难懂著称的古代米诺斯人的线形文字B (Linear B)。

如果我们知道这些业余学者仅仅只是靠几个古代色雷斯语词就能破译那些艰深的古代语言,那么一定会深感他们的成就是多么令人赞叹。古代色雷斯语曾经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语言,说这种语言的人遍布各地。直到中世纪,人们还在使用这种语言,但存留至今的色雷斯语却只有25个单词。最让人觉得可惜的是,古代希腊和罗马人从没有想过去研究其他国家的语言。曾经对罗马的繁荣做出过重要贡献的伊特鲁里亚语(Etruscan)逐渐消亡了,而罗马人则放任这种语言的消亡,结果我们只能干瞪着犹如天书般的伊特鲁里亚文,拿它毫无办法。

同样我们也再无法阅读印欧文了,原因很简单,它们已经不存在了。我们所知道的,或者我们以为自己知道的关于这种语言的一切都基于推测,这种推测源自我们所发现的现代语言之间的联系,再通过这种联系追溯到一种假想的语系——原始印欧语,也许这种语言就从来没有出现过。关于这种语言我们找不到任何有记载的历史资料,这一点倒也不出人意料,毕竟它的历史太久远了。最早使用原始印欧语的人类生活在9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

流传下来的印欧语系中的各种语言,在很多与原始亲缘关系有关的词汇上都有相似之处,比如:爸爸、妈妈;眼睛、脚、心脏和耳朵等身体器官名称;山羊和牛等动物名称;雪、雷和火等自然元素名称。从这些词汇中,我们可以推断出当时人所处的环境。他们对于雪和寒冷的表述完全一样,这就说明当时的气候显然不是热带气候;同时他们对海的表达也并没有共同的词汇,那些海边的部落对海有着不同叫法,说明他们也许都是从内陆迁徙过去的。

在这些语言中,共有的词汇有oak(橡树)、beech(山毛榉)、birch(桦树)、willow(柳树)、bear(熊)、wolf(狼)、deer(鹿)、rabbit(兔子)、sheep(绵羊)、goat(山羊)、pig(猪)和dog(狗),但并没有一个相似的词来称呼马(horse)或者窗户(window)。通过相应的动植物研究,语言学家们认为这些语言起源于以下几个地区:俄罗斯大草原、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中欧、多瑙河谷和小亚细亚。实际上,几乎遍布世界各地。

这些使用印欧语的部落在公元前3500年至前2500年开始向欧洲和亚洲扩展。这种迁移的规模可能并不大,是慢慢推进的,以寻找新的牧场和猎物。在之后的1000年中,他们散布到世界各地,甚至中国。20世纪初,探险家们在古丝绸之路上,即现在中国的新疆境内,发现了一卷以两种相似却不为人知的语言写成的佛经,这不禁令人称奇。他们把这种语言称为吐火罗语(Tocharian),显然这也属于印欧语系,从这两种语言对3(tre和trai)的表达就可以看出其相关性。

几个世纪之后,原始印欧语分裂成为几种不同的语言:凯尔特语、日耳曼语、希腊语、印度伊朗语、斯拉夫语、色雷斯–伊利里亚语等。这些语言又再细分成各种新语言,比如瑞典语、法罗语(Faeroese)、波斯语、亚美尼亚语、印地语和葡萄牙语等。一个说盖尔语的苏格兰高地人和一个说僧伽罗语的斯里兰卡人所使用的语言有着相同的起源,想到这一点岂不激动?希腊人和罗马人如果得知他们的语言其实都源自同一个原始人,那么一定会目瞪口呆。仅在欧洲就存在数百种语言,而最近才有的两种语言——阿尔巴尼亚语和亚美尼亚语,也被认定属于印欧语系。

在所有印欧语系的语言中,立陶宛语是衍变最小的,据说立陶宛人甚至能理解梵语中的某些简单词汇。与其他同属印欧语系的语言相比,立陶宛语保留了原始印欧语中最多的曲折变化。

英语属于日耳曼语族,后者逐渐分裂为三大语支:北日耳曼语支,包括斯堪的纳维亚语;西日耳曼语支,以英语、德语和荷兰语为主,包括弗里斯兰语(Frisian)、佛兰德语(Flemish)及其他相关方言;东日耳曼语支,包括勃艮第语、哥特语和汪达尔语(Vandalic),但这三种语言最后都无一幸存。其他欧洲语言也相继消失,其中就有康沃尔语(Cornish)、马恩岛语(Manx)、高卢语(Gaulish)、吕底亚语(Lydian)、奥斯坎语(Oscan)、翁布利亚语(Umbrian)和曾经在欧洲占主要地位的两种语言:凯尔特语和拉丁语。

不过我必须赶紧补充一句,其实凯尔特语还没有完全消失,因为在欧洲还有50万人说凯尔特语,但这些人广泛分布于欧洲各地,其影响已经微不足道了。在凯尔特语最辉煌的时期,也就是公元前400年左右,欧洲大陆绝大部分地区使用的都是凯尔特语,从贝尔格莱德、巴黎到邓迪,几乎都是凯尔特部落所在地。但就是从那时起,凯尔特语的影响力日渐式微,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凯尔特人只保留了一些松散的部落,没有形成力量强大的国家,因此很容易分散,继而被征服。即使是现在,凯尔特语的各个语支之间也无法相互理解,在苏格兰讲凯尔特语的人就听不懂距苏格兰向南一百多公里的威尔士人讲的凯尔特语。

如今大部分凯尔特语的使用者都散布于欧洲的最西边——荒凉的赫布里底群岛;苏格兰的沿海地区;爱尔兰的戈尔韦、梅奥、凯里和多尼哥;威尔士的边远地区和法国西北部的布列塔尼半岛。即使是在这些地方,说凯尔特语的人也正在减少。20世纪初,加拿大东南部的新斯科舍省还有10万人说凯尔特语,大部分人是从苏格兰高地被赶到这里来的,但现在凯尔特语已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相反,古拉丁语却进化得越来越好,最后衍化成了罗曼语族(Romance Languages)。甚至可以说,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和罗马尼亚语(以及其他数十种小语种或方言,比如普罗旺斯语和加泰罗尼亚语)都是古拉丁语的现代版本。如果要确定拉丁语是在什么时候被停用,转而化身成上述各种语言的,公元813年可以说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就是在那一年,查理大帝(Charlemagne)下令,他统治的帝国内所有的布道必须以平民用的罗曼语(lingua romana rustica)进行,而不得使用贵族用的拉丁语(lingua latina)。当然,对于语言你不可能就这样划一条分界线,让线的这边是拉丁语,线的那边是意大利语或者法语。所以直到13世纪,诗人但丁还以为自己所说的佛罗伦萨语就是拉丁语。其实,就现代意大利语和古代拉丁语之间的相似性我们甚至可以进行一番长篇大论。

这里所说的罗曼语可不是西塞罗那种优雅、字斟句酌式的语言,而是市井小民们所使用的粗俗俚语,即通俗的拉丁语。书面拉丁语中的“马”叫equus,但老百姓口中的“马”却叫caballus,这也是法语中cheval的来源;西班牙语中的“马”叫caballo,意大利语中的“马”则叫cavallo。同理,书面拉丁语中的“头”是caput(这就是为什么英语中会有capital和per capita),但通俗拉丁语中的“头”却是testa,即一种壶的名称,这样我们就有了法语中的la tête和意大利语中的la testa,尽管意大利人也使用il capo。

古典拉丁语中的“猫”是feles,这也是英语feline(猫科动物)一词的来历,但在通俗拉丁语中“猫”却是cattus。英语中的salary(薪水)一词就来自通俗拉丁语中的salarium(salt money,即“盐钱”的意思,因为罗马士兵的俸饷常用来买盐,所以这是他们对俸饷的一种谐称)。古典拉丁语中的pugna是英语中pugnacious(好斗的)一词的来源,这个词被通俗拉丁语中的battualia代替了,而battualia则是英语battle(战争)一词的来源。古典拉丁语urbs意指“城市”,因此英语会用urban这个词来表示“城市”。urbs被villa代替了,在法语中,同样表示“城市”的词是ville,但在英语中,villa则代表“乡间别墅”。

其他地区的人在使用通俗拉丁语的过程中,将通俗拉丁语的语法逐渐简化。古典拉丁语中每个词的词尾都具有语法功能:说话者通过变换一个词的词尾来表达不同的意思。以house这个词为例,人们可以通过变换house的词尾来表达in the house(进入房子里)或to the house(到房子前)的意思。但后来人们觉得保持house这个词不变,而在这个词前面加上不同的介词来表示不同的方位更简单。这就意味着变换词尾的语法现象从此消失,不久之后英语中也出现了同样的变化。

罗马尼亚人常常宣称自己的语言最接近古拉丁语,但据语言学家马里奥·裴(Mario Pei)的研究,如果你想了解古代拉丁语的发音,那就应该去听听拉古多利语(Lugudorese),这是撒丁岛中部所流传的一种意大利方言,保留了1500年前古代拉丁语的很多特征。

很多学者认为古代拉丁语几乎没有人说,它只是一种书面用语和学术用语。当然,我们所找到的古代人所使用的日常书面语,比如庞贝城墙上的文字,也表明古代拉丁语实际上在罗马帝国衰亡之前就早已消失了。我们也将发现,正是罗马帝国灭亡这一历史性的事件,催生出了新的语言:英语。 DYhLJiy8b1SlAKod8BeuM9hTXfEwfABm5XKwmH8Bswk9J5vmnQKN0IJBYEbFHv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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