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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他并不愚笨，也明白自己心里的那点点触动是什么，可是他还不能确定她的想法，直接这么问出去，她一定会否认。
回来得太早，又没什么事。他便又将达理的那本小说速读了一遍，读到文字已经干瘪得让他作呕之后，才不甘心地把它放下。又从房间里拿出一个被抚摸得圆润油亮的小樟木匣子，里面装满了奶奶的信件。
一念回来时，丁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看见茶几上有几张已经泛黄的老信纸，蓝色的墨水仍旧熠熠生辉，那是他奶奶的家书，这是她第一次见到。
第一张纸上写着：
爸妈，表姐夫对表姐很好，你们放心吧。我昨天赶上了最后一班轮船，但是风浪太大又返航了。这两天传来各种不好的消息，我怕码头上的正经轮船开不回去，已经在打听去大陆的小船，我想再等两天就会回来，你们不要担心。
里面还有一封给阿元的信，你们捎带给他吧，我就不做两次邮寄了。
翻开下面一张：
阿元，我正住在海边的旅馆里，等码头的通知。这里的阳台和你家的好像，但这里看不见那棵紫薇花，眺望远方，只有漫无边际的大海，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闷雷。上课的时候我不该偷看你，让老师误会，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吧？如果我后天能回来，你一定要到码头来接我哦，我给你带了礼物。
信封上的邮戳是1949年后面的日期已经磨光看不见了，下面还有一个被退回的邮戳，日期很不清晰，只有一个8字。她猜测这可能是奶奶寄出的第一封家书，信里她挂着满怀的希望，没想到就连最早的这一封也发不出去了。
这就像早就知道结局的书，翻开了开头，才懂得它依然是特别的。她又读起第二封：
爸妈，我找到了一艘去大陆的船，可是中途被炮弹激起的巨浪打翻了，很多人都掉进了海里，我捡到一块木板，漂回岸上，现在很安全。只是再找愿意回家的船就不容易了，现在戒严的很厉害，表姐劝我先在她家住下，等过了这段时间再想办法回去。但我还是想再等等看，现在码头上要回家的人也很多，大家正在一起想办法，不要担心我，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
如同第一封信一样，里面夹了一张给阿元的：
阿元，你在海上漂过吗？跟我们在游泳池里漂着不一样，和黄浦江也不一样，得再大点。夏天我们偷偷去金山沙滩玩，远远地能看见附近的岛，我就感觉自己像在岛屿和沙滩之间的那一块区域漂，脚踩不到沙子，海水很浑浊，眼睛都看不见前方。我辨别不清楚上海的方位，但想着现在的潮水方向应该能把我推向大陆的岸边，所以我趴在一块船板上拼命划，等上了岸，以为过去了几个小时，其实才刚刚二十几分钟而已，我又回到了原点，没有你在的台湾。
我可能要晚很久才能回来，你不许和胡婉淑好，不然我一定会生气地再也不回来了。
一念难过的心被她逗笑了，似乎都能看见白凤珍小姑娘撅嘴生气的表情。她将信纸翻过去才看见“骗你的，我一定会回来的。”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这句笃定的话，像“咒语”一样刻在白凤珍的脑子里，谁又忍心告诉她：傻瓜，你回不来了。
“你回来了。”
丁越醒了，从沙发上坐起来，一念帮他一起将信件收进匣子里。他想问问她今晚和毛语一起开心吗？还在生气吗？但又憋了回去。
一念漫不经心地问道：“陆小姐身体好了吗？今天不用去吗？”
“大概吧。”
什么意思？一念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先洗澡了。”她例行公事地汇报一句，就去拿换洗的干净衣服。等她又从浴室出来，忍不住问道，“阿越，找到那位阿公将信交给他以后，你会离开吗？”
或许是被信里的内容所感染，对离别有了更深的认识吧，她有些不舍。
“你希望我留下吗？”
“大概吧。”
这是报复？丁越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毛语想来我家过平安夜，圣诞节你有计划吗？”
“需要我回避？”
“你一个人过吗？”
“回国以后我都是一个人过。”
“那在国外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和朋友们去教堂吗？”
丁越想起来他去英国的第一个冬天，因为考上的园艺研究生专业不是爸妈看中的，他们因此反对，所以断了他的生活费。交完学费和房租以后，身无分文，打了几天零工虽然不至于饿死，但也交不起高昂的燃气费，他在阴冷的屋子里恨不得烧了整个欧洲来取暖。
圣诞节那两天大雪纷飞，他站在商场门前扮演圣诞老人，已经不记得给多少人发送过传单，只记得那一天的工钱价格不菲。
“因为在英国圣诞节都要放假，所以商场会招聘临时工，我会在那时候打三份工，为下学期的学费做准备，算是和一群人过吧。”
一念听他嘴上说的轻巧，也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生活，很心疼他，但嘴上却鼓励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弗乱其所为。所以你才会有现在的事业。”
“对了，过几天琪茂要公布招标结果，项目启动晚宴也安排在平安夜。”
“你们中标了？”
“结果还没出来，但是琪茂这两周频繁派人来和我接触，中标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看来平安夜你可以和陆小姐一起过了。”
“什么意思？”
“陆小姐是这个项目的功臣之一，理应陪你出席。”
“我答应了带你出席，你想耍赖吗？再说陆飞飞他们作为项目主设计之一，自然有邀请函，不需要你担心。”
“可是我也答应了毛语。”
“毛语手机号是多少？”丁越准备开始拨号。
“我……我自己打。”
手机刚接通，丁越就夺了过去：“是我，丁越。听说平安夜你要和一念一起过，那天我们要出席一场晚宴，你们改天约吧。”
“什么改天？平安夜可是我们的闺蜜之夜，当天晚上周游视频出席，我们要一起深夜卧谈到第二天早上，怎么能改天？”一念大声抢白道。
毛语无视一念，找能做主的人问道：“什么晚宴？要穿礼服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我会安排专业造型师。”
“礼服还来得及定制吗？我可以帮她出设计稿。”
一念跳起来想要够手机，丁越一边躲闪一边说道：“这是个好想法，我有相熟的老裁缝。”
“好，明天我来你们家讨论一下。”
什么你们家？一念咬牙切齿地盯着被挂掉的手机，丁越心情愉悦地还给了她。她现在才知道什么是塑料姐妹花，毛语很好的诠释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