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太太,”年轻女人给达德尼昂开了门,达德尼昂进门就说,“请允许我对您说一句,您的丈夫可真不是个玩意儿。”
“怎么,我们说的话您都听见了?”博纳修太太神情不安地望着达德尼昂,急切地问道。
“都听见了。”
“怎么会呢?我的天主!”
“我自有办法,当初我也是用的这个办法,还听到过您跟红衣主教的密探语气更加激烈的谈话哩。”
“那您从我们说的话里,了解了些什么情况呢?”
“情况可多着呢:首先,我有幸了解了您的丈夫是个傻瓜,是个蠢货;其次,您现在处境为难,这正好遂了我的心愿,给了我一个为您效劳的机会,天主明鉴,我随时准备为您赴汤蹈火;最后我了解到,王后需要有个勇敢、聪明而忠诚的人,去为她到伦敦跑一趟。而这三种品质,我至少具有其中的两种,所以我就来了。”
博纳修太太没有做声,但她的心却由于喜悦而怦怦直跳,一丝隐秘的希望闪现在她眼前。
“如果我把这桩使命交给您,”她问,“您凭什么来作担保呢?”
“凭我对您的爱情。好了,说吧,命令我吧:我得去做什么?”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哟!”少妇喃喃地说,“我能把这样一桩秘密托付给您吗,先生?你几乎还是个孩子哟!”
“得,我看我是非得有个人为我担保一下不可了。”
“说实话,这样做我会更放心些。”
“您认识阿托斯吗?”
“不认识。”
“波尔多斯?”
“不认识。”
“阿拉密斯?”
“也不认识。这几位先生都是什么人呀?”
“都是国王的火枪手。您认识他们的统领德·特雷维尔先生吗?”
“噢!对,这位先生我是知道的,我并不认识他本人,可我好几次听人对王后说起过,他是位又勇敢又正直的绅士。”
“您不会担心他把您出卖给红衣主教吧?”
“噢!当然不会。”
“那好,请把您的秘密说给他听,然后再问问他,无论这件事有多重要,多紧急,多危险,是不是照样能托付给我。”
“但是这并不是我自己的秘密,我不能就这样把它告诉别人。”
“可您刚才不是差点儿就要对博纳修先生和盘托出了吗?”达德尼昂悻悻地说。
“那就好比把一封信放进一棵大树的树洞,挂在一只鸽子的翼梢,系上一只狗的项圈。”
“可是我,您很清楚我爱您。”
“您说了。”
“我是个讲信义的人!”
“这我相信。”
“我挺勇敢!”
“噢!这我一百个相信。”
“那么,就请您考验我吧。”
博纳修太太望着年轻人,还有最后一丝疑虑未能消释。但在他的眼睛里有那样一种激情,在他的声音里有那样一种说服力,以致她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了一种信赖的感觉。况且,她眼下的处境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紧要关头。过于轻信,固然会使王后身败名裂,但过于谨小慎微,也会给王后带来不幸。不过,我们得承认,她对这位年轻的保护人油然而生的那种感情,确实促使了她下这个决心。
“您听我说,”她对他说,“您的信誓旦旦打动了我,我相信您的保证。但我知道天主此刻在听我俩说话,我要在天主面前起誓,如果您出卖了我,而我的仇人又免我一死的话,我就会以自杀来指控您。”
“而我,太太,我也在天主面前起誓,”达德尼昂说,“要是我在执行您交给我的命令时被捕,我就自杀,那样就绝不会做出任何事或说出任何话来连累别人。”
于是,年轻女人把那桩生死攸关的秘密告诉了他;这桩秘密,上回在撒马利亚大教堂对面,他出于偶然已经听到了部分内容。
这无异于挑明了两人的爱情关系。
达德尼昂由于自豪兴奋而变得容光焕发。他拥有的这个秘密,他心爱的这个女人,她给他的信任和爱情,使他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我这就动身,”他说,“马上出发。”
“怎么!说走就走!”博纳修太太喊道,“那您的联队,您的统领呢?”
“说真的,您让我把这些事全给忘了,亲爱的贡斯当丝!对,您说得对,我得去告个假。”
“又是一层麻烦,”博纳修太太忧愁地低声说道。
“喔!这事儿么,”达德尼昂想了想,大声说,“不会有问题的,您放心好了。”
“您打算怎么做?”
“我今儿晚上就去找德·特雷维尔先生,请他代我去向他的连襟德·埃萨尔先生告个假。”
“现在,还有件事。”
“什么事?”达德尼昂看到博纳修太太迟疑着没往下说,就问道。
“您说不定缺钱用吧?”
“何止是说不定?”达德尼昂笑嘻嘻地说。
“那么,”博纳修太太说着,打开一扇柜门,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钱袋,也就是半小时前她丈夫恋恋不舍地摩挲过的那只钱袋,“把这只钱袋拿着吧。”
“红衣主教的钱袋!”达德尼昂哈哈大笑说,读者想必还记得,他多亏了那几块掀起的方砖,才能把针线铺老板跟妻子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里。
“红衣主教的钱袋,”博纳修太太应声说,“您瞧,看样子钱还不少哩。”
“可不是!”达德尼昂大声说,“拿了主教大人的钱去救王后,真是妙不可言!”
“您真是个又乐天又可爱的小伙子,”博纳修太太说,“请您相信,王后陛下是不会亏待您的。”
“喔!我已经大大地得到了报偿!”达德尼昂喊道,“我爱您,而您也允许我对您这么说;这种幸福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唷。”
“别出声!”博纳修太太浑身打颤地说。
“怎么啦?”
“街上有说话的声音。”
“那是……”
“是我丈夫。没错,我听得出他的声音!”
达德尼昂奔到门前,插上插销。
“我不出去他是进不来的,”他说,“等我出去了,您再给他开门。”
“可我也得出去,要是我留在这儿,钱袋不见了,我怎么跟他交代呢?”
“说得有理,您也得出去。”
“出去?怎么出去呢?我们这么出去,会让他看见的。”
“那就上楼,到我的房间去。”
“哦!”博纳修太太轻声喊道,“您说这话的口气让我听着害怕。”
博纳修太太说这话时,眼眶里含着泪。达德尼昂看到眼泪,顿时慌了手脚,心也软了下来,不由得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在我屋里,”他说,“你就像在圣堂里一样安全,我凭绅士的名誉向您保证。”
“咱们走吧,”她说,“我相信您,朋友。”
达德尼昂小心翼翼地拔开插销,两人犹如幽灵那般悄没声儿地从后门溜进胡同,蹑手蹑脚地登上楼梯,进入达德尼昂的房间。
进得门来,为了更安全起见,年轻人把门关紧闩好;两人走到窗子边上,从百叶窗缝里望下去,只见博纳修先生正和一个裹着披风的男人说话。
一见这个裹着披风的男人,达德尼昂马上跳了起来,把剑从鞘里抽出一半,朝门口冲去。
“您要去干什么?”博纳修太太说,“您会把我俩都毁了的。”
“我发过誓,一定要杀了这个家伙!”达德尼昂说。
“此刻您的生命已经不再属于您自己了。我凭王后的名义,不许您除了去伦敦以外,再去做任何冒险的事情。”
“难道凭您自己的名义,就没什么要吩咐的吗?”
“凭我自己的名义,”博纳修太太神情激动异常地说,“凭我自己的名义,我也求您不要这样做。别出声,听,他们好像在说我呢。”
达德尼昂走到窗前侧耳细听。
博纳修先生已经开门进屋,一看屋里空无一人,就又回到等在外面的裹披风的男人身边。
“她走了,”他说,“一准是回卢浮宫去了。”
“您有把握,”陌生人答话说,“她没有怀疑您干吗要出去?”
“没事,”博纳修挺自负地说,“这娘们没这点心眼。”
“那个见习禁军在家吗?”
“我看是不在家;您瞧嘛,他的百叶窗都关着,里面看上去黑咕隆咚的没一点光亮。”
“那可不一定,还是得弄弄确实。”
“怎么做?”
“去敲他的门。”
“我去问他的仆从。”
“去吧。”
博纳修回进屋里,穿过刚才两人溜出去的那扇门,登上楼梯,到达德尼昂的门前敲门。
没人应声。这天晚上波尔多斯为了摆排场,把布朗谢给借走了。至于达德尼昂,他是打定主意不吱声的。
博纳修这么叩门的当口,两个年轻人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屋里没人,”博纳修说。
“别管它,咱们还是回您屋里去,那总比站在门口安全些。”
“哦!我的天主!”博纳修太太喃喃地说,“这下子我们什么也听不见了。”
“正相反,”达德尼昂说,“咱们听得更清楚了。”
达德尼昂掀起三四块方砖,这样一来,这房间就变成了另一种德尼 的耳朵,他在地上铺了块垫子,跪在上面,再对博纳修太太做个手势,让她也照样俯身在那个缺口上方。
“您确准屋里没人了?”陌生人说。
“我敢保证,”博纳修说。
“您想您的妻子是……”
“回卢浮宫去了。”
“除了您,她没跟别人说过这事?”
“我敢担保。”
“这一点非常重要,您明白吗?”
“照这么说,我提供给您的情报价值……”
“很高,我亲爱的博纳修,这一点不用瞒您。”
“那么红衣主教会对我很满意喽?”
“我想没问题。”
“圣明的红衣主教!”
“您能肯定,您和您妻子谈话时,她没有提到什么人的名字?”
“我想,是这样。”
“她没有提到过德·谢芙勒兹夫人、白金汉先生或是德·韦尔内夫人的名字?”
“没有,她只对我说她要我到伦敦去跑一趟,为一位地位很显赫的人办件事情。”
“叛徒!”博纳修太太喃喃地说。
“别出声!”达德尼昂说,一边捏住她无意间搁在他身边的那只手。
“那就别管它了,”那个裹披风的人接着说,“您没装作答应说您肯去,可真是个傻瓜,要不这会儿信就在您手里,受到威胁的国家也就得救了,而您呢……”
“我怎么啦?”
“嗯,您呀!红衣主教就会签给您贵族证书……”
“他对您这么说过?”
“是的,我知道他挺想让您惊喜一下的。”
“请放心,”博纳修说,“我太太可爱我呢,还来得及。”
“蠢货!”博纳修太太喃喃地说。
“别出声!”达德尼昂说着,把她的手握紧了。
“怎么还来得及呢?”裹披风的人接着说。
“我这就到卢浮宫去跟我太太说,我已经想过了,愿意去办那件事,等把信拿到手,我就跑去见红衣主教。”
“好吧,快去;我待会儿再来看您有没有得手。”
陌生人出去了。
“无耻之徒!”博纳修太太给丈夫加了这么个评语。
“别出声!”达德尼昂说着,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正在这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打断了达德尼昂和博纳修太太的思绪。这是她丈夫发觉了那个钱袋不翼而飞,在大咋小呼地喊捉贼。
“哦!我的天主!”博纳修太太说,“他要把所有的街坊都招来了。”
博纳修喊了好半天;可是,对这样的喊声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再说针线铺老板的这个家,近来名声不佳,所以掘墓人街上谁也没出来看热闹;博纳修看见没人出来,就冲出门去边跑边嚷,只听得他的嚷声沿着巴克街的方向一路远去。
“现在他走了,您也该走了,”博纳修太太说,“要有勇气,但更要处处小心,时时想到您对王后负有的义务。”
“还有对您负有的义务!”达德尼昂大声说道,“请放心吧,美丽的贡斯当丝,我日后回来,一定不会辜负王后的谢忱;可我也能得到您的爱情吗?”
年轻女人没有回答,但脸颊上飞快地升起了两片红晕。稍过片刻,达德尼昂裹上一件宽大的披风,让那柄长剑挺神气地从披风下露在外面,出门而去。
博纳修太太目送着他远去,一个女人爱上某个男人时,用的总是这种含情脉脉、情意绵绵的目光;他刚一消失在街的拐角后面,她就跪倒在地,把双手合在胸前。
“哦,我的天主!”她喊道,“请您保佑王后,保佑我吧!”
达德尼昂径直来到德·特雷维尔先生府邸。他心想,那该死的陌生人看样子是红衣主教的密探,这会儿红衣主教很可能已经接到他的报告,所以现在一分钟时间也不能再耽搁了。
这位年轻人心头洋溢着欢乐。一个既能得到荣誉又能挣到金钱的机遇,正摆在他的面前,而且已经先让他尝了一下甜头,使他跟一位他所爱慕的女人变得关系亲密起来。所以,对他来说,运气几乎从一开始就好得不能再好,好得他简直都不敢这么向天主祈求。
德·特雷维尔先生和他的那些气宇轩昂的部属一起在大厅里。达德尼昂是府上的常客,因此他径直走进书房,让人去通知特雷维尔先生,他有要事求见。
达德尼昂等了不到五分钟,德·特雷维尔先生就进来了。可敬的统领朝达德尼昂瞥了一眼,当即从他那张喜形于色的脸上看出准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达德尼昂一路上在反复掂量,是把事情向德·特雷维尔先生和盘托出呢,还是单单请求准个假,去干什么则秘而不宣。可想到德·特雷维尔先生一向对自己这么好,又想到他对国王那么忠心耿耿,对红衣主教那么深恶痛绝,达德尼昂决定把事情全都告诉统领。
“您有事要见我,是吗,小伙子?”德·特雷维尔先生说。
“是的,先生,”达德尼昂说,“而且我希望,当您了解事情的重要性以后,您会原谅我的这种冒昧。”
“那您说吧,我听着。”
“这件事关系到,”达德尼昂压低声音说,“王后的名誉,说不定还关系到她的生命。”
“您在说什么呀?”德·特雷维尔先生一边问,一边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旁人,然后把探询的目光投在达德尼昂脸上。
“我是说,先生,我出于偶然得知一桩秘密……”
“那我想,年轻人,这准是桩您甘愿用生命来保护的秘密。”
“是的,不过我得把它告诉您,先生,因为只有您才能帮助我去完成王后陛下刚刚交给我的这个使命。”
“这是您本人的秘密?”
“不是,先生,这是王后的秘密。”
“王后准许您把它告诉我?”
“没有,先生,我受到的指令是严守机密。”
“那您为什么要把它当面告诉我呢?”
“因为我想,要是没有您的帮助,我是什么事也做不成的,我怕您在不了解我提出请求的原因的时候,会不肯赏脸答应我的请求。”
“别说出您的秘密,年轻人,就告诉我您想要怎么办吧。”
“我希望您能为我向德·埃萨尔先生告两星期假。”
“什么时候?”
“从今晚起。”
“您要离开巴黎?”
“是的,我得外出。”
“能告诉我去哪儿吗?”
“伦敦。”
“是否有人想阻挠您完成这个使命?”
“我想,红衣主教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去完成。”
“您就一个人去?”
“一个人去。”
“这样的话,您过不了邦迪 的;我这是跟您说的真心话。”
“此话怎讲?”
“他们会把您杀了的。”
“那我就是死得其所。”
“可是您的使命也就完不成了。”
“可也是,”达德尼昂说。
“听我说,”特雷维尔接着说,“要办这种事情,得去四个人,才能有一个人到得了。”
“哎!您说得有理,先生,”达德尼昂说,“您了解阿托斯、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知道他们会跟我走的。”
“我不想知道的那桩秘密,也不用告诉他们吗?”
“我们宣过誓,肝胆相照,矢志不渝;再说您还可以对他们说,您是完全信任我的,这样他们就跟您一样不会有任何疑虑了。”
“我给他们每人半个月假期,这就行了:阿托斯旧伤未愈,得上福尔日温泉去休养!波尔多斯和阿拉密斯呢,放心不下这位病痛缠身的好朋友,也非跟去不可。给他们假期,等于允许他们外出。”
“谢谢,先生,您真是太好了。”
“您现在马上就去找他们,今晚就准备出发。噢!不过您先得写张假条给德·埃萨尔先生,放在我这儿。说不定您一路来的时候就有人在盯梢,所以红衣主教已经知道您来过这儿,而有了这张假条,就没人能找您的碴儿了。”
达德尼昂遵嘱写好假条,德·特雷维尔先生接过去以后对他说,四份准假单在凌晨两点以前分别送到各人府上。
“请把我的那份也送到阿托斯府上,”达德尼昂说,“我怕我一回家,就会遇上麻烦。”
“放心吧。再见啦,祝您一路顺风!噢,等一下!”德·特雷维尔先生又喊住他说。
达德尼昂停住脚步。
“您身边有钱吗?”
达德尼昂抖了抖衣袋里的那袋钱,发出金属的叮当声。
“够吗?”德·特雷维尔先生问。
“有三百皮斯托尔。”
“好,足够跑到天涯海角的了;那就快走吧。”
达德尼昂向德·特雷维尔先生鞠躬,特雷维尔先生朝他伸出手来;达德尼昂尊敬而又感激地握住这只手。他来到巴黎以后,对这位仁爱的统领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他又高贵,又正直,又威严。
他先到阿拉密斯那儿;打从他跟踪博纳修太太的那个让人难忘之夜起,他一直没再上这位朋友家里去过。他甚至都很难见到这位年轻火枪手的面,即便见了面,也每回总觉着他愁容满面。
这天夜很深了,阿拉密斯还端坐桌旁,神情忧郁地独自冥思苦想;达德尼昂向他动问为何这般愁眉不展;阿拉密斯解释说,他得用拉丁文为圣奥古斯丁著作的第十八章作注释,下星期就要用,这事儿弄得他心神不宁。
两个朋友谈了不一会儿,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一个侍从捧着一个封口的纸袋进来。
“这是什么?”阿拉密斯问。
“给先生您的准假单,”侍从回答说。
“可我并没请过假呀。”
“别声张,先拿下来再说,”达德尼昂说,“您呢,老兄,这半个皮斯托尔是给您的一点小意思;请您转告德·特雷维尔先生,就说阿拉密斯先生不胜感激。您走吧。”
那侍从一躬到地,出门而去。
“您这是什么意思?”阿拉密斯问。
“您带上准备出门半个月的东西,跟我走。”
“可是这节骨眼上我没法离开巴黎,因为我还不知道……”
阿拉密斯打住了话头。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吗?”达德尼昂接着他的话茬儿说。
“哪个她?”阿拉密斯说。
“上回在这儿的那个女人,那位带着绣花手帕的夫人呗。”
“谁告诉您这儿有过女人的?”阿拉密斯脸色惨白地问道。
“是我看见的。”
“您知道她是谁吗?”
“我想,至少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吧。”
“听我说,”阿拉密斯说,“既然这些事您全都知道,那您可知道这位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这会儿她已经回到都尔了。”
“回到都尔了?对,没错;您是认识她的。可是她回都尔去,为什么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呢?”
“因为她怕让人逮住。”
“那为什么不给我写封信呢?”
“因为怕连累您。”
“达德尼昂,您让我重新获得了生命!”阿拉密斯喊道,“我还以为我受了冷落,以为她变了心哩。我一心只想再见她一面!我没法相信她会冒着被捕的危险来看我,但我弄不懂她是为了什么原因潜回巴黎来的。”
“就是我们之所以要去英国的那个原因。”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阿拉密斯问。
“您迟早会知道的,阿拉密斯;不过,暂且我要学那位 神学家的侄女 的样,卖一下关子。”
阿拉密斯笑了,他记起了有天晚上他对朋友们说的那个小故事。
“那么好吧,既然您有把握知道她已经离开巴黎,我也就没有什么牵挂,随时可以跟您走了。您是说我们要去……”
“这会儿先去阿托斯家,要是您能赏脸,还得请您赶快些,因为咱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顺便说一下,把巴赞也带上。”
“巴赞跟我们一起去?”阿拉密斯问。
“还说不定。反正这会儿让他跟到阿托斯家去总没错。”
阿拉密斯唤来巴赞,吩咐他随后赶到阿托斯家去。
“我们走吧,”他边说边拿好披风、长剑和三把手枪,又去把三四个抽屉一个个拉开,看看能不能在里面找到一些零星的皮斯托尔,可是没找着。随后,他确信再怎么找也没用了,就跟着达德尼昂往外走去,一边心里还在纳闷,这个当见习禁军的毛孩子,究竟是打哪儿打听得这么详细,非但知道他殷勤接待的那位夫人是何许人,而且对她现在的情况居然了解得比他还清楚。
不过,在出门的当口,阿拉密斯伸手拉住达德尼昂的胳臂,定睛望着他说:
“这位夫人的事,您跟谁都没说过吧?”
“没说过。”
“就连阿托斯和波尔多斯也没说?”
“连半点风声也没透露。”
“好极了。”
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弄清楚以后,阿拉密斯放下心来,跟达德尼昂一起继续赶路,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阿托斯的寓所。
进得门来,只见阿托斯一手拿着准假单,一手拿着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信。
“你们能帮我解释一下吗,我刚收到的这张准假单和这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托斯惊诧地说。
亲爱的阿托斯,鉴于您的病情不见好转,我希望您能外出休养两个星期,到福尔日或您认为相宜的别的地方去接受温泉治疗,以期尽快恢复健康。顺致问候。
特雷维尔
“这封信和这张准假单的意思是,您得跟我走,阿托斯。”
“上福尔日温泉?”
“不是那儿,就是别的地方。”
“去为国王效力?”
“国王也罢,王后也罢:反正我们不都是两位陛下的仆人吗?”
正在这时,波尔多斯进来了。
“嗨,”他说,“出怪事啦:咱们火枪手打什么时候起,不用请假也能给假了?”
“打从他们的朋友帮他们请假的时候起呗,”达德尼昂说。
“啊哈!”波尔多斯说,“敢情这儿出了什么新闻啦?”
“对,咱们这就要动身赶路了,”阿拉密斯说。
“上哪儿呀?”波尔多斯问。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阿托斯说,“这得问达德尼昂。”
“去伦敦,各位,”达德尼昂说。
“去伦敦!”波尔多斯嚷道,“咱们上伦敦去干吗?”
“这我就无可奉告了,各位,你们只管相信我就是了。”
“可是要去伦敦,”波尔多斯接着说,“得有钱才行,我可一个子儿也没有。”
“我也没有,”阿拉密斯说。
“我也没有,”阿托斯说。
“可我有,”达德尼昂说着,掏出他的钱袋放在桌子上,“这个钱袋里有三百个皮斯托尔;咱们每人分七十五个;到伦敦打个来回,这点钱足够了。再说,你们但请放心,咱们不会全都到得了伦敦的。”
“此话怎讲?”
“因为十有八九,咱们中间会有人在半路上让人截住的。”
“敢情咱们是要去打仗哪?”
“我把话说在头里,要打的都是些恶仗。”
“嗬,既然咱们是要拿性命去相搏,”波尔多斯说,“那至少也该让我们知道一下究竟是为什么吧?”
“你可真有点得寸进尺!”阿托斯说。
“可我,”阿拉密斯说,“我同意波尔多斯的意见。”
“国王平时让你们去办事,都跟你们解释的吗?不;他直截了当地对你们说:‘各位,现在加斯科尼或是弗朗德勒吃紧,你们去参战吧,’你们不也拔腿就跑了吗。为什么?这念头你们连转也没转过。”
“达德尼昂说得对,”阿托斯说,“咱们这已经有了德·特雷维尔先生给的三张准假单,又有了不知谁给的三百个皮斯托尔。只要一声令下,咱们就是去捐躯沙场又有何足惜呢。为了区区一条性命,值得问这么一大堆问题吗?达德尼昂,我随时准备跟你出发。”
“我也是,”波尔多斯说。
“我也是,”阿拉密斯说,“再说我也挺乐意离开巴黎出去走走。我是得去散散心了。”
“行,各位请放心,会有你们散心的时候的。”达德尼昂说。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阿托斯问。
“马上就走,”达德尼昂回答说,“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
“嗨!格里莫,布朗谢,穆斯克通,巴赞!”四个年轻人分头召唤各自的仆从,“给我们把马靴擦上油,到德·特雷维尔先生府上去把马牵出来。”
原来,每个火枪手都把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府邸当作兵营看待,平时就把自己和仆从的坐骑撂在那儿。
布朗谢、格里莫、穆斯克通和巴赞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现在,得订个出征方案了吧,”波尔多斯说,“先上哪儿?”
“加莱,”达德尼昂说,“这条路线是去伦敦的捷径。”
“那好,”波尔多斯说,“我有个主意。”
“说吧。”
“四个人一起赶路,容易让人起疑心:达德尼昂不妨把他的指令分别告诉我们每个人,我沿去布洛涅的那条路往前探路;隔两个钟头以后,阿托斯从去亚眠的那条路出发;阿拉密斯沿去诺瓦荣的那条路来追赶我们;达德尼昂呢,穿上布朗谢的衣服,随便他走哪条路,布朗谢顶替达德尼昂,穿着禁军制服跟在我们后面。”
“各位,”阿托斯说,“依我看,这样的事情是不宜让仆从掺和在里面的:一桩秘密,有身份的人自然偶尔也会有泄漏的时候,但是到了跟班仆从的手里,就十有八九要让他们捅出去卖钱了。”
“波尔多斯的方案,我看不可行,”达德尼昂说,“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可以把什么指令给你们。我就不过是随身带着封信而已。这封信,我既没有也不可能复写三份,因为信是密封的;所以依我看,我们得结伴而行。这封信就在这儿,在这只口袋里,”说着他给大家看了装信的口袋。“要是我给杀死了,你们当中就要有一个人拿着这封信,大家继续赶路;要是这个人也给杀死了,就再换个人,依此类推;只要有一个人到达伦敦,就大功告成了。”
“太好了,达德尼昂!你的主意正合我的心意,”阿托斯说,“另外,做事还得顺理成章才是:我是去接受水疗,你们呢,是陪我去;现在我不去福尔日接受温泉治疗,而是去接受海水治疗;这是我的自由嘛。要是有人阻拦我们,我就出示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信,你们呢,出示他开的准假单;要是有人攻击我们,我们就自卫;要是有人盘问我们,我们就一口咬定我们只是想到海边去洗洗海水浴;我们单独行动的话,势必会寡不敌众,但要是四个人一起行动,就俨然是支小部队了。咱们的四个仆从,也要带上手枪和短筒火枪;要是碰上大队人马拦截,我们就跟他们交火,最后活着的人就按达德尼昂说的那样,带上那封信继续赶路。”
“说得好,”达德尼昂大声说,“你平时不大说话,阿托斯,可一开口就像金口约翰 。我赞成阿托斯的方案。你呢,波尔多斯?”
“只要达德尼昂觉得行,”波尔多斯说,“我就说行。达德尼昂身上带着那封信,这次行动自然就是他当头儿;他怎么决定,我们就怎么执行呗。”
“那好,”达德尼昂说,“我决定我们采用阿托斯的方案,半小时后出发。”
“行!”三个火枪手异口同声地说。
然后,每人伸手到钱袋里拿出七十五个皮斯托尔,准备停当,只等按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