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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的爱情

◇宙斯与伊俄

彼拉斯齐人是古希腊最初的居民。国王是伊那科斯。伊那科斯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儿,名叫伊俄。

有一次,伊俄正在勒那草地上为他的父亲牧羊,奥林匹斯圣山的主宰宙斯一眼看见了她甜美的模样,心中燃起了火焰般的爱情。于是,他化身为凡人来到人间,用甜言蜜语引诱伊俄:“哦,年轻美丽的姑娘,能够拥有你的人是多么幸福啊!可是,这世界上任何凡人都配不上你,你只适宜做万神之王的新妇。告诉你吧,我就是宙斯,你不用害怕!中午的太阳酷热难挡,跟我到左边的树荫下去休息吧,你为什么在正午的烈日下折磨自己呢?放心走进幽暗的树林吧,不用害怕,我是执着天国权杖的神,可以把闪电直接送到地面,我会保护你的。”

姑娘非常害怕,为了逃避宙斯的诱惑,飞快地奔跑起来。如果不是这位主神施展他的本领,使整个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伊俄一定可以逃脱的。现在,她被包裹在云雾中,因为担心撞到岩石上或失足落水而放慢了脚步。正因为如此,伊俄落入宙斯的手中。

宙斯的妻子赫拉早已熟知丈夫的不忠。他无数次背弃妻子,而对凡人或半神的女儿动心。赫拉的猜疑与日俱增,她并不约束自己的愤怒和嫉妒,密切监视着丈夫在人间的一切寻欢作乐的行为。这时,她突然发现地上有个地方明明是晴天却突然间云雾迷蒙,看起来既不是从河川、山峦上升起,也不是由于别的自然的原因。赫拉顿时起了疑心,到处寻找她那不忠的丈夫。她寻遍了整个奥林匹斯圣山,依然找不到宙斯。“如果我没有弄错,”她恼怒地自言自语,“他一定在做伤害我感情的事!”于是,赫拉驾云降到地上,命令包裹着引诱者和他猎物的浓雾赶快散开。宙斯预先知道妻子来了,为了让心爱的姑娘逃脱妻子的报复,他把伊那科斯可爱的女儿变成了一头雪白的小母牛。

即使成了这副模样,美丽的伊俄仍然楚楚动人。赫拉立即识破了丈夫的诡计,假意称赞这美丽的动物,并询问这是谁家的小母牛。困窘的宙斯不得不撒谎说,这头母牛只不过是地上普通的生物。赫拉假装很满意他的回答,但要求丈夫把这个美丽的动物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现在,受到欺骗的欺骗者该怎么办呢?他左右为难:假如答应赫拉的要求,他就将失去可爱的姑娘;假如拒绝她的要求,势必引起她的猜疑和嫉妒,那么这位不幸的姑娘就一定会遭到恶毒的报复。想来想去,宙斯决定暂时放弃姑娘,把这光艳照人的小母牛赠给妻子。赫拉装做心满意足的样子,用一条带子系在小母牛的脖子上,然后得意扬扬地牵着这位遭劫的姑娘走了。

女神虽说骗了宙斯,心里却仍然不放心。她知道要是找不到一个安置她情敌的妥善的地方,她的心里就会不得安宁。于是,她找到阿利斯多的儿子伊耳戈斯。这个怪物好像特别适合看守的差使,他有一百只眼睛,每次睡眠时只闭上一双眼睛,其余的都睁着,如同星星一样发着光。

赫拉雇了伊耳戈斯看守可怜的伊俄,使得宙斯无法劫走他落难的情人。伊俄在伊耳戈斯一百只眼睛的严密看守下,漫长的白天里就在草地上吃草。伊耳戈斯始终站在她的附近,瞪着一百只眼睛,一刻不放松地盯着她,忠实地履行看守的任务。有时候,他也会转过身去,背对着伊俄,可这并不妨碍他看守姑娘,因为他的额前脑后都有眼睛,伊俄始终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太阳下山时,他就用锁链锁住她的脖子,防止她趁着夜色逃脱。伊俄吃着苦草和树叶,睡在坚硬冰凉的地上,饮着污浊的池水,因为她是一头小母牛。伊俄常常忘记她已经不再是人类,她想伸出双手,乞求伊耳戈斯的怜悯和同情,却突然想起她已没有手臂了。她想以感人的语言向他哀求,但她一张口,只能发出哞哞的叫声,连自己听了都吓了一跳。伊耳戈斯不是总在一个固定的牧场看守她,因为赫拉吩咐他不断地变换伊俄的居处,使宙斯难以找到她。这样,伊俄的看守牵着她在各地放牧。

一天,伊俄发现来到了自己的故乡,来到了她孩提时常常玩耍嬉戏的河岸。这时,伊俄第一次从清澈的河水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当水中出现一个有角的兽头时,她惊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看下去。怀着对姐妹们和父亲伊那科斯的依恋之情,她来到他们身边,但他们都不认识她。伊那科斯抚摸着小母牛洁白的身体,又从小树上捋了一把树叶喂她。伊俄感激地舔舐着他的手,用泪水和亲吻爱抚着他的手。老人却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自己抚摸的是谁,也不知道刚才谁在向他感恩。

伊俄难过的心都碎了,她终于想出了一个拯救自己的办法。虽然她变成了一头小母牛,但她的思想依然是人的思想,依然充满着人的智慧。她开始用脚在地上划出一行字,这个举动引起了伊那科斯的注意,他很快从地面上的文字中知道站在面前的原来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天哪,我真是一个不幸的人!”老人惊叫一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落难女儿的脖颈,“我走遍全国到处找你,想不到你竟然变成这个样子!唉,见到了你比不见你更悲哀!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可怜的孩子,你不能对我说一句安慰的话,只能用一声牛叫回答我!我以前真傻呀,一心想给你挑选一个般配的夫婿,想着给你置办新娘的火把,筹办未来的婚事。现在,你却变成了一头牛……”伊那科斯的话还没有讲完,伊耳戈斯这个残暴的看守,就从伊那科斯的手里抢走了伊俄,牵着她走开了。伊耳戈斯牵着伊俄爬上一座高山,用他的一百只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宙斯不能忍受心爱的姑娘长期遭受折磨。他把儿子赫耳墨斯召到跟前,命令他运用计谋,诱使伊耳戈斯闭上所有的眼睛,救出伊俄。赫耳墨斯带上一根能催人昏睡的荆木棍,离开了父亲的宫殿,降落到人间。他丢下帽子和翅膀,只提着木棍,乔装成一个牧人。他呼唤一群野羊跟着他,来到草地上。在这儿,伊俄啃着嫩草,伊耳戈斯看守着她。赫耳墨斯抽出一支牧笛。牧笛古色古香,优雅别致,他吹起了乐曲,比人间任何牧人吹奏的都更美妙。伊耳戈斯很喜欢这迷人的笛音。他从高处坐着的石头上站起来,向下呼喊:“吹笛子的朋友,不管你是谁,我都热烈地欢迎你。请坐到我身旁的岩石上休息一会儿!别的地方的青草都没有这里的茂盛、鲜美,你的羊儿会喜欢的。瞧,这儿的树荫下多舒服!”赫耳墨斯说了声“谢谢”,便爬上山坡,坐在他身边。两个人攀谈起来,越说越投机,不知不觉天快黑了。伊耳戈斯打了几个哈欠,一百只眼睛睡意蒙眬。赫耳墨斯又吹起牧笛,试图把伊耳戈斯催入梦乡。可是,伊耳戈斯怕他的女主人动怒,不敢松懈自己的职责,尽管他的眼皮全都快支撑不住了,他还是拼命地同瞌睡作斗争,让一部分眼睛先睡,而让另一部分眼睛睁着,紧紧盯住小母牛,提防它乘机逃走。

伊耳戈斯虽然有一百只眼睛,但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牧笛。他感到好奇,不断打听这支牧笛的来历。“我很愿意告诉你,”赫耳墨斯说,“如果你不嫌天色已晚,并且还有耐心听,我很乐意告诉你。从前,在阿卡迪亚的雪山上住着一位著名的山林女神,她名叫哈玛得律阿得斯,又名绪任克斯。那时,森林神和农神萨图恩都迷恋她的美貌,热烈地追求她,但她总是巧妙地摆脱他们的追逐,因为她害怕结婚。如同束着腰带的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一样,她要始终保持独身,过处女生活。有一天,强大的山神潘在森林里漫游时,看到了这个女神,并走近她,凭着自己显赫的地位急切地向她求爱。绪任克斯拒绝了他,夺路而逃,她一直逃到拉同河边。河水缓缓地流着,可是河面很宽,她无法蹚过去。姑娘很焦急,只得哀求她的守护女神阿尔忒弥斯帮助她,在山神还没追来之前,帮她改变模样。这时,山神潘奔到她面前,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站在河岸边的姑娘。使他吃惊的是,他发现抱住的不是美丽的姑娘,而是一根芦苇。山神忧郁地悲叹一声,声音经过芦苇管时变得又粗又响。这奇妙的声音总算使失望的神祇得到了安慰。‘好吧,变形的情人啊,’他在痛苦中无奈地说,‘即便如此,我们也要结合在一起,永不分开!’说完,他把芦苇切成长短不同的小秆,用蜡把芦苇秆接起来,并以姑娘哈玛得律阿得斯的名字命名他的芦笛。从此以后,我们就把这种牧笛叫做绪任克斯。”

赫耳墨斯一边讲故事,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伊耳戈斯。故事还没有讲完,伊耳戈斯的眼睛一只只地依次闭上了。最后,他的一百只眼睛全闭上了,沉沉地昏睡过去。赫耳墨斯停止吹奏牧笛,用他的神杖轻触伊耳戈斯的一百只神眼,使它们睡得更沉。然后,赫耳墨斯迅速地抽出藏在上衣口袋里的一把利剑,齐脖子砍下他的头颅。

伊俄终于获得了自由,但仍然保持着小母牛的模样,只是已除掉了颈上的绳索。她高兴地在草地上来回奔跑,享受无拘无束的欢乐。当然,下界发生的这一切事都逃不过赫拉的眼睛。她又想出了一种新的方法来折磨自己的情敌。碰巧她抓到一只牛虻,就让这只牛虻飞去叮咬可爱的小母牛。小母牛忍受不住,几乎发狂。她惊恐万分,被牛虻追逐着逃遍了世界各地。她逃到高加索,逃到斯库提亚,逃到亚马逊部落,逃到博斯普鲁斯海峡,逃到阿瑟夫海。她穿过海洋到了亚洲。最后,经过长途跋涉,绝望的伊俄来到了埃及。在尼罗河河岸上,伊俄疲惫万分,她前腿跪下,昂起头,仰望着奥林匹斯圣山,眼睛里流露出哀求的目光。

宙斯看到了她,被深深地打动了,生起无限怜悯之情。他即刻来到赫拉那里,拥抱她,请求她对可怜的姑娘施以悲悯。他说,她没有诱惑他,她是清白无辜的。他指着神祇立誓的斯提克斯河,即阴阳交界的冥河,向妻子发誓,以后他将放弃对姑娘的爱情,不再追求她了。就在这时,赫拉也听到小母牛朝着奥林匹斯圣山发出的哀鸣声。这位神祇之母终于心软了,允许宙斯恢复伊俄的原形。

宙斯急忙来到尼罗河边,伸手抚摸着小母牛的背。奇迹立刻出现了:小母牛身上蓬乱的牛毛消失了,牛角也缩了进去,牛眼变小,牛嘴变成小巧的人的双唇,肩膀和两只手出现了,牛蹄突然消失。小母牛身子消失了。伊俄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重新恢复了楚楚动人的美丽形象,格外惹人怜爱。就在尼罗河的河岸上,伊俄为宙斯生下了一个儿子厄帕福斯。

当地人民十分爱戴这位神奇得救的女人,把她尊为女神。伊俄作为女君主统治了那地方很长时间。不过,她始终没有得到赫拉的彻底宽恕。赫拉唆使野蛮的库埃特人抢走了她年轻的儿子厄帕福斯。伊俄不得不再次到处漂泊,寻找她丢失的儿子。后来,宙斯用闪电劈死了库埃特人,她才在埃塞俄比亚的边境找到了儿子。

她带着儿子一起回到埃及,让儿子辅佐她治理国家。厄帕福斯长大后娶门菲斯为妻,生下女儿利比亚,利比亚地方就以她而得名。厄帕福斯和他的母亲在埃及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在他们死后,为纪念他们,埃及人为他们建立庙宇,把他们当做神来崇拜,她是伊西斯神,他是阿庇斯神。

◇宙斯与欧罗巴

腓尼基王国的首府泰尔和西顿是个富饶的地方。国王阿革诺耳的女儿欧罗巴是个温柔美丽的姑娘,一直深居在父亲的宫殿里。一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世界的两大部分亚细亚和对面的大陆变成两个女人的模样,在激烈地争斗,都想要占有她。亚细亚长得完全跟当地人一样,而另一个女人有着陌生的面孔。

亚细亚十分激动,她温柔而又热情地要求得到她,说自己是养育她的母亲;陌生的女人却像抢劫一样强行抓住她的胳膊,试图将她拉走。“跟我走吧,亲爱的,”陌生女人对她说,“跟我去见宙斯!因为命运女神指定你做他的情人。”

欧罗巴醒来,心慌乱地跳个不停,脸都红了。她从床上坐起来,夜里的梦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跟白天的真事一样分明。她呆呆地坐了很久,一动也不动。“究竟是天上的哪一位神,”她琢磨着,“给我这样一个梦呢?梦中的那个陌生的女人是谁?我是多么渴望能够再次见到她啊!她待我是多么慈爱,即使动手抢我时,还温柔地冲我微笑着!但愿神祇让我再次返回梦境中去!”

清晨明亮的阳光抹去了夜间梦境留给姑娘的阴影。一会儿,和她年岁相仿的姑娘们跑来找她游戏玩耍,她们都是贵族的女儿。她们陪着欧罗巴散步,并把她引到海边的草地上,这是姑娘们时常聚会的地方,鲜花遍地,清风吹拂。姑娘们穿着漂亮的衣裙,上面绣着美丽的花卉。欧罗巴穿了一件长襟裙衣,衣服上用金丝银线织出了许多神祇生活的景致,据说这件价值不菲的衣服是火神赫淮斯托斯的杰作。善于呼风唤雨、常常引起地震的海神波塞冬曾把这件衣服送给利比亚,那时他们正在热恋之中。后来,这件衣服成了传家宝,传到利比亚的儿子阿革诺耳手上。

欧罗巴穿着这件精美的裙装,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她跑在同伴的前头,奔到海边的草地上。草地上鲜花怒放,格外芬芳。姑娘们欢笑着跑开,去采摘自己喜欢的花朵,她们有的摘风信子,有的寻紫罗兰,有的找百里香,还有的喜欢黄颜色的藏红花。欧罗巴也很快发现了她要找的花。她站在几位姑娘中间,双手高高地举着一束火焰般的红玫瑰,看上去特别像一尊爱情女神。姑娘们采集了各种鲜花,然后围在一起,坐在草地上,编织花环。为了感谢草地仙子,她们把花环挂在翠绿的树枝上献给她。

宙斯被年轻的欧罗巴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了,可是,他害怕嫉妒成性的妻子赫拉发怒,又怕以自己的本来形象出现,难以诱惑这纯洁的姑娘,于是想出了一条诡计,变成了一头公牛。那是怎样的一头公牛啊!它不是普普通通、背着轭具、拉着沉重大车的公牛,而是一头膘肥体壮、高贵而华丽的公牛。牛角玲珑剔透,犹如精雕细刻的艺术品,晶莹闪亮,像珍贵的钻石。额前闪烁着一块新月形的银色胎记。金黄色的毛皮,一双蓝色的明亮眼睛燃烧着情欲,流露出浓浓的深情。

当然,宙斯在变形前,曾经把赫耳墨斯叫到跟前,吩咐他做一件事。“快过来,我的孩子,我的命令的忠实执行者。”他说,“你看到腓尼基王国了吗?你下去把在山坡上吃草的国王的牲口统统赶到海边去。”赫耳墨斯立即飞到西顿的牧场,把国王的牲畜从山上一直赶到草地,赶到阿革诺耳的女儿欧罗巴采集鲜花、编织花环的地方。赫耳墨斯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宙斯已经变成公牛,混在牛群中。

牛群在草地上慢慢散开,只有神祇化身的大公牛来到山坡的草地上,欧罗巴和一群姑娘正坐在这里嬉戏。公牛骄傲地穿过肥沃的草地,可它并不咄咄逼人,也不叫人感到害怕,看上去很是温驯可爱。欧罗巴和姑娘们注意到这头公牛,都夸赞公牛那高贵的气质和雍容的姿态。她们兴致勃勃地走近公牛,看着它,还伸出手去抚摸它油光闪闪的牛背。公牛似乎很通人性,它越来越靠近姑娘,最后,它依偎在欧罗巴的身旁。欧罗巴吓了一跳,不禁往后倒退了几步。当她看到公牛只是驯服地站在那里,就又壮着胆子走上前来,把手里的花束送到公牛的嘴边。公牛撒娇地舔舐着鲜花和姑娘的手。姑娘用手拭去公牛嘴上的白沫,温柔地抚摸着牛身。她越来越喜欢这头漂亮的公牛,最后壮着胆子在公牛的前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公牛发出一声欢叫,这叫声不像普通的牛叫,听起来如同吕底亚人的牧笛声,在山谷中回荡。公牛温驯地躺倒在姑娘的脚旁,无限爱恋地瞅着她,揺着头向她示意,请她爬上自己宽阔的背。

欧罗巴非常高兴,呼唤她的女伴们。“你们快过来,我们可以坐在这美丽的公牛的背上。我想牛背上坐得下四个人。这头公牛又温驯又友好,一点也不像别的公牛。我想它大概有灵性,像人一样,只不过不会说话!”她一边说,一边从女伴们的手上接过花环,挂在牛角上,然后壮着胆子骑上牛背,她的女伴们仍然犹豫着不敢骑。

公牛达到目的,便从地上一跃而起,貌似轻松缓慢地走着,但仍使欧罗巴的女伴们赶不上。当它走出草地,一片光裸的沙滩展现在面前,公牛忽然加快了速度,像奔马一样向前跑去。欧罗巴还没有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公牛已经纵身跳进了大海,高兴地背着他的猎物游走了。姑娘害怕极了,右手紧紧地抓着牛角,左手抱着牛背,海风吹动着她的衣服,犹如张开的船帆。她非常恐惧,回过头张望着远方的故乡,大声呼喊女伴们,可风又把她的声音送了回来。海水在公牛身旁缓缓地流过,姑娘生怕弄湿衣衫,竭力提起双脚。公牛却像一艘海船一样,平稳地向大海的深处游去。不久海岸消失了,太阳沉入了水面。夜色朦胧中,惊恐不安的欧罗巴除了看到波浪和星星外,什么也看不到,她的心孤寂而苦涩。

公牛驮着姑娘一直往前,终于迎来了黎明,之后又在水中游了整整一天。周围永远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公牛十分灵巧地分开波浪,竟没有一点水珠溅到他那可爱的猎物身上。又一个傍晚来临,它们终于来到了远方的海岸,公牛登上陆地,来到一棵大树旁,让姑娘从背上轻轻滑下来,自己突然消失了。姑娘正在惊异,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俊美如天神的男子。他告诉她,他是克里特岛的主人,如果姑娘愿意嫁给他,他可以保护姑娘。欧罗巴绝望之余,朝他伸出一只手去,表示答应他的要求。宙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又像来时一样静悄悄地消失了。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欧罗巴从迷梦中渐渐醒来。她惊慌失措地望着四周,呼喊着父亲的名字。这时候,她想起了发生的事情,就哀伤地怨诉着:“我是个卑劣的女儿,怎么可以呼喊父亲的名字?我不慎失身,必须忘掉一切!”她仔细地审视周围,反复地问着自己:“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难道我真的醒着?难道这件羞人的事是真的?不,我肯定是无辜的,也许只是一场梦境在困扰我。”姑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了揉眼睛,好像是想驱除梦魇似的。可是,那些陌生的景物还在,不知名的山峦和树林包围着她,大海的波涛汹涌澎湃,冲击着悬崖峭壁,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隆声。绝望中,姑娘愤恨不已,她高声地呼喊起来:“天哪,要是那该死的公牛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定折断它的牛角,但这只能是我的愿望罢了!家乡远在天边,我除了死,还能有什么出路呢?天上的神祇,给我送上一头雄狮或猛虎吧!”可是,猛兽并没有出现,欧罗巴看到的仍然只是一片陌生的景物,太阳从蔚蓝的天空露出容光焕发的笑脸。好像被复仇女神所驱使,欧罗巴突然跳了起来,“可怜的欧罗巴!”她大声地呼喊着,“如果你不想结束这种不名誉的生活,难道你不觉得父亲会咒骂你吗?你难道愿意给一位野兽的君王当侍妾,辛辛苦苦地受他奴役吗?你怎么能忘掉自己是一位高贵国王的公主?”

惨遭命运抛弃的姑娘痛恨万分,她想到了死,但一时间又没有死的勇气。突然,她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嘲笑声。姑娘惊讶地回过头去,她看到女神阿佛洛狄忒站在面前,浑身闪耀着天神的夺目光彩。女神旁边是她的小儿子爱情天使,他弯弓搭箭,跃跃欲试。女神嘴角露出微笑,说道:“美丽的姑娘,赶快息怒吧!你所诅咒的公牛马上就来,它会把牛角送来给你让你折断。我就是给你托梦的那位女子。欧罗巴,你可以聊以自慰了吧!把你带走的是宙斯本人。你现在成了地面上的女神,你的名字将与世长存,从此,收容你的这块大陆,将按你的名字,被称做欧罗巴!”

欧罗巴恍然大悟,她默认了自己的命运,跟宙斯生了三个强大而睿智的儿子,他们是米诺斯、拉达曼提斯和萨耳珀冬。米诺斯和拉达曼提斯后来成为冥界判官。萨耳珀冬是一位大英雄,当了小亚细亚吕喀亚王国的国王。

◇太阳神与达芙妮

太阳神初恋的少女是河神珀纽斯的女儿达芙妮,他爱上她是由于触怒了小爱神丘比特。

原来阿波罗杀死了巨蛇皮同,兴高采烈之时,正好看见小爱神引弓拉弦,便嘲笑说:“你这么小的孩子,玩弄大人的兵器做什么呢?你那张弓背在我的身上还差不多,只有像我这样的勇士才适合用它捕猎野兽,射伤敌人。就在刚才,我还射出了无数支箭,射死了这条巨大的蟒蛇。你实在应该满足于用你的火把点燃爱情的秘密火焰,而不应该夺走我应得的荣誉。”

维纳斯的儿子回答道:“阿波罗,你的箭什么东西都能够射中,我的箭却能把你射中。众生不能和天神相比,所以你的荣耀根本不能和我的相比。”说着,他抖动翅膀,飞上天空,不一会儿便落在帕耳那索斯蓊郁的山峰上。他取出两支箭,正是传说中那两支作用正好相反的箭,金箭头的可以点燃爱情的火焰,铅铸的秃头的可以驱散爱情的火焰。小爱神把铅头箭射在达芙妮身上,金箭头的一支向阿波罗射去,一直射进了他的骨髓。阿波罗立刻感到炽热的爱情在心里燃烧,而达芙妮一听到“爱情”这两个字,立刻逃之夭夭。她跑到树林深处,径自捕猎野兽,和狄安娜竞争比美去了。

达芙妮用一根带子束住散乱的头发,越发美丽动人。很多年轻的小伙子都来追求她,但是,凡来求婚的人,她都厌恶;她不愿受拘束,不想男子,一味在人迹罕至的树林中徘徊,也不想知道爱情、婚姻究竟是什么。她的父亲常对她说:“女儿,你欠我一个女婿呢!”他又常说:“女儿,你还欠我许多外孙呢!”可是,她讨厌结婚的火炬,不但提不起兴趣,而且好像这是犯罪的事。她美丽的脸蛋羞得像玫瑰那么红,她用两只臂膊亲昵地搂着父亲的脖子说:“最亲爱的父亲,请答应我,许我终身不嫁。狄安娜的父亲都答应她了呢。”疼爱女儿的父亲也就不得不让步了。

但是达芙妮啊,她的美貌使她不能达成自己的愿望,她的美貌妨碍了她的心愿。日神一见达芙妮就爱上了她,一心想和她成为恋人,他心里这样想,立刻就打算这样做。尽管阿波罗有着未卜先知的本领,这回却无济于事。浓烈的爱意就像收割后的田地里风干的麦秸,一燃就着,又像夜行人在破晓时,无心中把火把抛到路边,点燃了某一家的篱笆。日神也同样被火焰烧灼着,心急如焚,徒然用希望来添旺爱情的火。他望着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说道:“把它梳起来,不知要怎样呢?”他望着她的眼睛,像闪灿的明星;他望着她的嘴唇,光看看是不能令人满足的。他赞叹着她的手指、手腕和袒露到肩的臂膊。看不见的,他觉得更可爱。

她看见他,却比风跑得都快,她在前面不停地跑,他在后面边追边喊:“可爱的姑娘,珀纽斯的女儿,停一停!我追你,可不是你的敌人。停下来吧!你这种跑法就像看见了狼的羔羊,看见了狮子的小鹿,看见了老鹰的鸽子,但我追你是为了爱情,因为我爱你!可怜的我!我真怕你跌倒了,让荆棘刺伤了你不该受伤的腿。我怕因为我而害你受苦,你看这条路高低不平,我求你跑慢一点,不要跑了,停下来吧,看看是谁在追你。我不是什么山里人,也不是什么牧羊人。固执的姑娘,你不知道你躲避的是谁,因此你才逃跑。我统治着德尔斐、克斯洛斯、忒涅多斯、帕塔拉等国土,它们都奉我为主。我的父亲是朱庇特。我能揭示未来、过去和现在;通过我,丝弦和歌声才能协调。我箭无虚发,但是啊,有一支箭比我的射得还准,射伤了我自由自在的心。医术是我所发明,全世界的人称我为‘救星’,我懂得百草的功效。然而不幸的是,什么药草都医不好爱情,能够医治万人的医道却治不好掌握医道的人。”

他还想说下去,但姑娘跑得更快,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已不见。即使是逃跑的时候,她也非常美丽。迎面的风使她四肢袒露,衣服在风中飘荡,头发被风吹起,飘在后面真有一种动人的美。年轻的太阳神不愿多浪费时间净说些甜言蜜语,爱情推动着他加紧追赶,就像一只高卢的猎犬在旷野中瞥见一只野兔,飞速追赶,而野兔慌忙逃命;猎犬眼看就要咬着野兔,以为已经把它捉住,伸长了鼻子紧追着野兔的足迹;而野兔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否已被捉住,还是已经逃生,张牙舞爪的猎犬已落在后面了。

天神和姑娘正是如此,一个由于希望,一个由于惊慌而奔跑。但他跑得快些,好像爱情给了他一双翅膀,追得她没有喘息的机会。眼看太阳神就追到她身后,他的气息几乎就萦绕在她飘动的发间。她已经筋疲力尽,面色苍白,在这样一阵飞跑之后累得发晕。她望着附近珀纽斯的河水喊道:“父亲,你若听见我的声音,救救我吧!我的美貌太吸引人了,改变它吧,让它消失吧!”她的心愿还没说完,忽然间感觉两腿麻木而沉重,柔软的胸部箍上了一层薄薄的树皮。头发变成了树叶,两臂变成了枝干。一双美丽的脚不久以前还在飞跑,如今变成了不能动弹的树根,牢牢植入泥土,留下来的只有她动人的风姿了。

即便如此,太阳神依旧爱她,他用手抚摩着树干,觉得她的心还在新生的树皮下跳动。他抱住树枝,像抱着一个人那样,深情地亲吻着树干。尽管姑娘已经变成了一棵树,这棵树依然向后退缩不让他亲吻。太阳神说道:“既然你已经不能做我的爱人,你至少得做我的树。月桂树啊,我的头发上、竖琴上、箭囊上永远要永远缠绕着你的枝叶。我要让罗马大将在凯旋的欢呼声中,在庆祝的队伍走上朱庇特神庙之时,头上戴着你的环冠。我要让你站在奥古斯都宫门前,做一名忠诚的警卫,守卫着门当中悬挂的橡叶荣冠。我的头是常青不老的,我的头发也永不剪剃,同样,愿你的枝叶也永远享受光荣吧!”他结束了他的赞歌。月桂树新生的枝干摆动着,树梢像是在点头默认。

◇阿尔忒弥斯与恩底弥翁

恩底弥翁是位风度翩翩的牧羊人,他住在一座幽静明媚的山谷中,每天在小亚细亚的拉塔莫斯山牧羊,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当羊群在四周茂盛的草地上逍遥自在地吃草时,他就在草地上沉睡,丝毫不受世间悲伤与忧虑的打扰。

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当阿尔忒弥斯驾着马车穿越天空时,无意中看到这位俊美的青年正在下面静谧的山谷中熟睡。她柔情缱绻,对他充满爱慕之情,并从月亮马车中滑翔而下,匆忙而深情地偷吻了一下他的脸。当熟睡中的恩底弥翁睁开双眼看到女神的时候,也有点神魂颠倒。但眼前的一切很快消失,以至他误认为这是一场梦幻。每天夜间,阿尔忒弥斯都从空中飘下偷吻熟睡中的牧羊人,她沉浸在美好的感情中,深深陶醉。

然而女神偶尔的一次失职引起了主神宙斯的注意。众神之父决定永远清除人间对女神的诱惑。他将恩底弥翁召到身边,令他作出选择——任何形式的死亡,或者在永远的梦幻中青春永驻。牧羊人选择了后者。他仍睡在拉塔莫斯山上。每个夜晚,月亮女神怀着悲哀的心情看望他,偷吻他的脸庞。

◇厄科与那耳喀索斯

那耳喀索斯已经十六岁,很快就要长成一个青年了。他风度翩翩,许多小伙子和姑娘都爱慕他,但他非常傲慢执拗,任何小伙子或姑娘都不能打动他的心。

一次他正在追鹿入网,有一个爱说话的名叫厄科的女仙,看见了他。厄科的脾气是别人说话的时候她也一定要说,别人不说,她绝不先开口。

厄科这时候还具备人形,还不仅仅是一道回声。她虽然爱说话,但她说话的方式和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听了别人一席话,她来重复后面几个字而已。

这是赫拉干的。有一次,宙斯来到树林里和神女们游玩,被天后赫拉发现了,立刻到树林里来寻找。厄科知道赫拉的意图,故意缠住赫拉说个没完,神女们因此赢得了时间,一个个从宙斯身边跑掉了。赫拉得知实情后非常生气,便对厄科说:“因为你的舌头欺骗了我,你将永远失去讲话的权利,但我为你留下一种本领,就是跟在别人后面,不断地重复别人说过的最后几个字。”从此,厄科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张口结舌,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不过,她听了别人的话后还是能重复最后几个字,把听到的话照样奉还。

当厄科看见那耳喀索斯在田野里徘徊,爱情的火焰不觉在心中燃起,她偷偷地跟在他后面。越是跟着他,越离他近,她心中的火焰便烧得愈炽热,就像涂抹了易燃的硫黄的火把一样,一靠近火便燃着了。她这时真想接近他,向他倾诉深情的言语。可她天生不会先开口,本性给了她一种限制。但是在天性允许的范围内,她是准备等他先说话,然后再用自己的话回答的。

也是机会凑巧,这位青年和他的猎友走散了,因此他喊道:“这里有没有人?”厄科回答说:“有人!”他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又大声喊道:“来呀!”她也喊道:“来呀!”他向后面看看,看不见有人来,又喊道:“你为什么躲着我?”他听到那边也用同样的话回答。他停住了脚步,因为回答的声音使他迷惑不解。他又喊道:“到这儿来,我们见面吧。”没有比这句话更让厄科高兴的了,她也喊道:“我们见面吧。”为了言行一致,她从树林中走出来,想去拥抱她千思万想的人。然而他飞也似的逃跑了,一面跑一面说:“不要用手拥抱我!我宁可死,也不愿让你占有我。”失落的她瞬间只回答了一句:“你占有我!”

她遭到拒绝后,就躲进树林,把羞愧的脸藏在绿叶丛中,从此独自生活在山洞里,不再与任何人接触。她的情丝未断,尽管遭到拒绝,心里悲伤,情意反而更深厚了。她每夜辗转不寐,以至形容消瘦,皮肉枯槁,皱纹累累,丰润的姿容逐渐消失,只剩下声音和骨骼,最后只剩下了声音,据说她的骨头化做了顽石。她藏身于林木之中,山坡上再也看不见她的踪影,但是,人人得闻其声,因为她整个人只剩下了声音。

那耳喀索斯就这样以儿戏的态度拒绝了厄科,他还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水上或山边的其他仙女,也曾这样对待男同伴。最后,有一个受他侮慢的青年,举手向天祷告说:“我愿他只爱自己,永远享受不到他所爱的东西!”涅墨西斯(义愤报应女神)听见了他这合情合理的祷告。

附近有一片澄澈的池塘,池水晶莹,像白银一般,牧羊人或山边吃草的羊群牛群从来不到这里来。水平如镜,从来没有鸟兽落叶把它弄皱。池边长满青草,受到池水的滋润。池边也长了一片丛林,遮住烈日。那耳喀索斯打猎疲倦了或天气太热了,总到这里来休息,他爱这地方的幽美,爱这一池清水。

正当他俯首饮水解除口渴的时候,心里又滋长出另一种欲望。他在水里看见一个美男子的形象,立刻对他产生爱慕之情。他爱上了这个无体的空形,把一个影子当做了实体。他望着自己赞羡不已。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分毫不动地凝视着影子,就像用帕洛斯的大理石雕刻的人像一样。他伏在地上,注视着影子的眼睛,就像是照耀的双星;影子的头发配得上和酒神、日神媲美;影子的两颊是那样光泽,颈项像是象牙制成的,脸面更是光彩夺目,雪白之中透出红晕。总之,他自己的一切值得赞赏的特点,他都赞赏。不知不觉之中,他对自己发生了向往;他赞不绝口,实际上他所赞美的正是他自己;他一面追求,同时又被追求,他燃起爱情,又被爱情焚烧。不知多少次他想去吻池中幻影,多少次他伸手到水里想去拥抱他所见的人儿,但他想要拥抱自己的企图没有成功。

他不知道他所看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却如饥似渴地追求着。水中幻象实际上在愚弄他,他却被它迷惑住。愚蠢的青年,一个稍纵即逝的幻象,你也想去捕获吗?你所追求的东西并不存在,你只需离开此地,你热爱的对象就消失了。你所见到的只是形体的映影,它本身不是什么实体。它随你而来,随你而止,随你而去——只要你肯去。

他饭不吃,觉不睡,一直待在池边,伏在绿草地上,一双眼睛死盯住池中的假象,看也看不够,而丧生之祸也正是这双眼睛惹出来的。他略略坐起,两手伸向周围的树木喊道:“树林啊,有谁曾像我这样苦恋过呢?你见过许多情侣到你林中来过,你应当知道。你活了几百岁,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你可记得有人像我这样痛苦吗?我爱一个人,我也看得见他,却得不到。爱这件东西真是令人迷惘。我最感难受的是我们之间既非远隔重洋,又非路途险阻,既无山岭又无紧闭的城关。我们之间只隔着薄薄一层池水。他本人也想我去拥抱他,因为每当我把嘴伸向澄澈的池水,他也抬起头想把口向我伸来。我以为我必然会接触到他,因为我们真是心心相印,当中几乎没有隔阂。不管你是谁,请你出来吧!独一无二的青年,你为什么躲避我?当我几乎摸着你的时候,你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想,我的相貌、我的年龄,不致使你退避吧!很多仙子还爱过我呢。你对我的态度很友好,使我抱有希望,因为只要我一向你伸手,你也向我伸手,我笑,你也向我笑,我哭的时候,我也看见你眼中流泪。我向你点头,你也点头回答,我看见你那美好的嘴唇时启时闭,我猜想你是在和我答话,虽然我听不见你说什么。啊,原来他就是我呀!我明白了,原来他就是我的影子。我爱的是我自己,我自己引起爱情,自己折磨自己。我该怎么办呢?我是站在主动方面呢,还是被动方面呢?但我又何必主动求爱?我追求的东西,我已有了,可越有越感缺乏。我若能和我自己的躯体分开多好啊!这话说起来很不像情人应该说的话,我却真愿我所爱的不在眼前。我现在痛苦得都没有力气了,我活不长久了,正在青春年少,眼看就要绝命。死不足惧,死后就没有烦恼了。我愿我爱的人多活些日子,但是,我们两人原是同心同意,必然会同死的。”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悲痛万分,又回首望着影子。眼泪击破了池水的平静,在波纹中影子又变得模糊了。他看见影子消逝,喊道:“你跑到什么地方去呢?你这狠心的人,我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爱你的人。我虽然摸你不着,至少让我能看得见你,使我不幸的爱情有所寄托。”他一面悲伤,一面把长袍的上端扯开,用苍白的手捶自己的胸膛,胸膛上微微泛出一层红色,就像苹果有时候半白半红那样,又像没有成熟的累累葡萄透出的浅紫颜色。一会儿池水平息,他看见了泛红的胸膛,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就像黄蜡在温火前熔化那样,又像银霜在暖日下消逝那样,他受不了爱情火焰的折磨,生命慢慢地要耗尽了。白中透红的颜色褪落了,精力消损了,怡人心目的风采也消失殆尽,甚至连厄科所热恋的躯体也都保存不多了。

厄科看见他这副模样,虽然心里还没有忘记前恨,但是很怜惜他。每当这可怜的青年叹息说:“唉!”她也回答说:“唉!”当他捶打胸膛的时候,她也发出同样痛苦的声音。他望着熟识的池水,说出最后一句话:“唉,青年,我的爱情落空了!”他的话又在这地方引起了回声。他说声“再见”,厄科也说“再见”。

他把疲倦的头沉在青草地上,死亡把欣赏过自己主人风姿的眼睛合上了。他到了地府后,还是不住地在斯提克斯河水中照看自己的影子。他的姐妹们——奈阿斯——捶胸哀恸,剃掉头发,为她们的兄弟悲哀。厄科重复着她们的哭声。她们替他准备好火葬的柴堆、劈好的火把和灵床,却到处找不到他的尸体,只找到了一朵花,花心是黄的,周围有白色的花瓣,这就是水仙。这类花生长在池塘或溪旁时,总是低下头看着水里自己的影子。

◇维纳斯和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是罪恶之子,是塞浦路斯王喀倪剌斯与自己的女儿密拉的私生子。密拉因绝世的美貌而受到维纳斯的诅咒,爱上了自己的父亲。她趁夜与父亲幽会,当父亲得知情人竟是自己的女儿时,愤怒让他想杀死密拉。但密拉已怀有身孕,她发疯一样逃走了,最后被神化为一棵没药树,阿多尼斯便在树中孕育。

这个乱伦而怀孕的胎儿在树身内日渐成长,就想找条出路,脱离母体。树身的中部膨胀了,母亲觉得腹中沉重不堪,她感到产前的阵痛,却喊不出声音来,无法呼唤路喀那(即埃勒提亚)来帮她分娩。它看去像个挣扎着的产妇,弯着树身,时常发出呻吟,眼泪下落,树身尽湿。

慈祥的路喀那站在呻吟的枝丫旁,用手抚摩着它,口念助产的咒语。不久,树爆开了,生下了一个呱呱叫的男孩。林中的女仙们放他睡在柔软的草地上,用他母亲的眼泪当油膏,敷在他身上。甚至嫉妒女神也不得不称赞他的美,这个美与罪恶相伴而生的婴儿。

光阴如流水,不知不觉就飞逝了,任何东西,随它多快,也快不过岁月。这个以姐姐为母亲、以外祖父为父亲的孩子,好像不久前还怀在树身里,好像才出世不久,一转眼,可爱的婴孩早已变成了少年,竟已成人,比以前出脱得更俊美了,甚至连维纳斯看见了也对他产生爱情,这无疑是替母亲报了仇。

原来维纳斯的儿子背着弓箭,正在吻他母亲,无意中他的箭头在母亲的胸上划了一道。女神受伤,就把孩子推到一边,但伤痕比她想象的要深,最初她自己也不觉得。见到这位凡世的美少年后,她便如着迷一样,心中早没有了库忒拉岛、大海围绕的帕福斯、渔港克尼多斯、矿产丰富的阿玛托斯,她甚至远避天堂,情愿和阿多尼斯在一起,厮守着他,形影不离。

虽然平常她最爱在树荫底下休息,保养自己的容貌,增进自己的风采,现在她却翻山越岭,穿林木,披荆棘,把衣服拦腰束起,露出双膝,成了狄安娜的打扮。她也吆喝猎犬,追逐那没有危险的野兽,例如飞跑的野兔、长角的麋鹿,至于什么凶猛的野猪、贪心的豺狼,她却躲开,至于那些张牙舞爪的熊、满身牛血的狮子,她更是远远避开了。

她还警告过阿多尼斯,在这种野兽面前不可以太大胆。她说:“在胆小的野兽面前,要显得勇敢,但在胆大的野兽面前逞强是很危险的。我的孩子,不要为我而去鲁莽冒险,也不要去招惹那些天生有武装的野兽,否则你得到荣誉,我却会付出很大的代价。青春、美貌、任何可以感动我维纳斯的那些东西,是绝不会使狮子、浑身是刺的野猪或凶恶的野兽的耳目心窍有所感动的。野猪露着弯弯的尖牙,它若冲来,真有雷电的力量;黄毛狮子如果发怒,更是势不可当。这一切,我都怕,我又都恨。”他问她缘故,她回答道:“我来告诉你吧,你听了一定会惊奇,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它的结果很是惊人。因为我向来不打猎,现在着实疲倦了,看,那边正好有一棵杨树,树下一片阴凉,正在等我们去,那里又有草地可以做榻。我很想和你在草地上休息休息。”她说着就躺了下来,把头枕在他胸前,一面不时吻着他,一面说出下面的故事。

“你也许听说过有一个姑娘,在赛跑的时候,比男人都快。这并不是谣言,她确实曾把男人战败。你也很难判定是她跑得快更值得赞美,还是她的美貌更值得赞美。

“有一次,这位姑娘去求签问婚姻大事,神回答说:‘阿塔兰塔啊,男人会给你带来不幸,不要想嫁个男人。但你又逃不脱,你纵然活着,也和死了一样。’她接到神签,非常惶恐,就独身隐居在树林中,并且严词拒绝大批向她求婚的人。她说:‘你们是得不到我的,除非哪个比我跑得快。和我赛跑吧,胜过我的,我就做他同床共枕的妻子,如果落在后面,那么就得死。要比赛,就是这个条件。’她的条件固然残酷,但她的美貌又确实迷人,即使条件如此,还是有成群的冒失鬼前来求婚,要求试试运气。

“有一次,希波墨涅斯在座观看这不近情理的赛跑。他说:‘谁愿意为了娶妻而冒这么大的危险呢?’他责备那些青年过分热情。但是,等到自己看见阿塔兰塔的美貌和赤裸的身体——她美丽得简直和我或者和你一样,假如你是女子——他就呆住了,伸出手去喊道:‘请你们原谅,我不该责备你们,我方才不知道你们所追求的是这样的人物。’他一面赞扬,一面心里也发生了爱情,并且希望那些青年都输给她,又嫉妒又担心。

“他说道:‘我为什么不在这场比赛中试试运气呢?’有勇气的人必会得到天神帮助。希波墨涅斯正在心中盘算时,姑娘两脚如飞,在他面前跑过。他虽然佩服她跑得比箭还快,但更赞赏她的美。她在跑的时候,显得特别美。她齐到脚面的长袍迎着风向后飘荡,头发披在雪白的肩上,光彩夺目的腰带在膝盖前飘舞,洁白的少女身体上泛出红晕,和太阳透过紫红帘幕照在白玉大厅上的颜色一样。他正在注意观看这一切的时候,竞赛的人已经到了终点,阿塔兰塔已经戴上胜利者的花冠。那些输了的青年唉声叹气地如约受到惩罚。

“这些人的前车之鉴并没能阻挡希波墨涅斯,他站出人群,眼望着姑娘,说道:‘战胜这些笨手笨脚的青年又算什么光荣?和我比比吧!如果命运注定我胜,那么你败在我这样一个人手中也不算羞辱。我的父亲是翁刻斯托斯城的墨伽柔斯,他的祖父是海神涅普图努斯,因此我就是海上之王的曾孙。我的勇气也不亚于我的出身。假如我输了,那么你战败希波墨涅斯,必然会得到不朽的大名。’

“他说这话的时候,斯科纽斯的女儿眼睛望着他,面上露出柔情,不晓得是赢他好呢,还是让他赢了好。于是说道:‘不知哪位天神嫉妒美少年,要毁灭他,让他冒生命的危险来向我求婚。若叫我评判,我是不值这么大的代价的。我也并非被他的俊美仪表感动——虽然这的确足以感动我——而是我看他还不过是个孩子。他本人并没有使我动摇,是他那小小年纪使我动摇了。此外,他又如此勇敢,如此不怕死;据他说,他又是海神的第四代后裔,他又爱我,认为和我结婚即使命运不允许因而丧生也是值得——这些都是使我动摇的原因。外乡人,趁现在还不晚,赶快走吧,你要避免这桩流血的婚姻才是,和我结婚是有性命危险的。别家姑娘没有人会拒绝和你结婚的,很可能哪位有才智的姑娘会选中你。但是已经有这么多人死在我手,又何必怜恤一个呢?他爱怎样便怎样。他既然不以那些求婚者的死当做前车之鉴,既然不爱惜生命,那就让他死吧。但是,只因为他愿意和我一起生活,他就非死不可吗?就非让他受到不应得的处罚吗?我即使胜利,也会受人唾骂。但这过错也不在我。我衷心希望你放弃了吧,可你既然丧失理性到了这样的程度,但愿你比我跑得快。可怜的希波墨涅斯,你要是从没有见过我多好!你是应该生活的。但是如果我的命不这样苦,如果严厉的命运之神不禁止我结婚,你是我唯一愿意同床共榻的人。’姑娘说完,也没有人教导她,她第一次感觉到爱情的冲动。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不觉中就坠入了情网。

“这时,大家和她的父亲都催促赶快照常举行比赛。海神的后裔希波墨涅斯就向我发出请求的呼声,他说道:‘我求求库忒拉岛的女神来帮我完成这桩冒险的事业,完成她对我表示的爱情吧。’

“老实说,我很感动。情况紧迫,必须赶快去帮他。我这里有一片田野,本地人把它叫做塔玛索斯,是塞浦路斯岛上最肥沃的一块土地,古时候人们特意把它划出来献给我,用来供奉我的庙宇。田野上有一棵树,树叶是黄金的,果子也是灿烂的黄金,沉甸甸得压得树枝直响。

“我正从这里来,恰巧手里拿着三个刚摘下来的金苹果。我就单向他显相,别人都看不见,教他如何使用这苹果。这时号角吹出了信号,他们两个从起点像两支箭似的飞跑出去,脚就像不沾地一样。你简直难以相信,如果他们在海面上跑,脚都不会沾湿,在秋熟的麦田上跑,脚都碰不着麦穗。

“观众又是喊叫又是鼓掌,给希波墨涅斯喝彩,大声向他喊道:‘希波墨涅斯,快跑啊,快跑啊,你一定会赢的。’究竟是墨伽柔斯的英雄儿子听了这些话更高兴,还是斯科纽斯的女儿听了更高兴,这倒很值得怀疑。当她本可以超过他的时候,她却屡次迟迟不前,用很长的时间望着他的脸,才无可奈何地超过他。这时他有些疲倦了,喉咙里又是喘气又觉得干燥,而终点还很远呢。

“他就把三个金苹果中的一个丢了出去。姑娘一见,显出喜爱的神情,很想拾起这灿烂的果子,就离开跑道,在地上拾起那还在滚转的金球。希波墨涅斯这回跑在她前面了,观众大声欢呼。她加快速度,弥补了耽搁和损失的时间,又把希波墨涅斯丢在后面了。

“第二个苹果又掷出来,她又停下,又追赶他,又把他超过。现在到竞赛的最后一段了。他说道:‘女神啊,你赏了我金苹果,现在来帮助我吧!’说罢,他用足气力把最后一个灿烂的金苹果向田野里斜掷出去,她若去拾,再回来,就会耽误很多时间。姑娘好像犹豫了一会儿,不能决定是去拾呢还是不拾。我就逼着她去捡起来,并且增加了果子的重量,因此既增加了她的负担,又使她拖延了时间。好了,不要让我的故事说得比赛跑的时间还长吧,姑娘落在了后面,胜利者把胜利品带了回去。

“阿多尼斯,难道我不应当受到感谢,不应当享受他的香烟供奉吗?但是,他忘恩负义,既不谢我,也不给我献祭。我当然愤怒,感到这是极大的侮辱,决定惩罚他们两个。

“有一次,他们两人正走过树林深处的一座庙宇,这座庙是古时候著名英雄厄喀翁为了还愿建造的,供奉的是众神之母库柏勒。他们走了半天路,需要休息。这时由于我的鼓动,希波墨涅斯忽然情欲大发。

“庙宇旁不远有一块像山洞似的凹进去的地方,上面有天生的海绵石遮盖,光线幽暗,自古以来就是个敬神的地方,里面有祭司们供着的许多木雕神像。他就进入这里,做出了不应做的事,玷污了圣地。那些圣像都把眼睛避开,头戴堡垒冠的众神之母几乎要把这对罪人投入地府的迷津,但又觉得这样的惩罚太便宜他们了。因此,她就在他们光润的颈项上盖上黄色的鬃毛,他们的手指变成了兽爪,手臂变成了兽腿,全身的重量大部分集中在胸部,他们的尾巴拖到地面的沙土上。

“他们的脸上带着怒气,一说话就发出吼叫的声音,他们的新婚洞房没有了,只能在草莽中徘徊。他们变成狮子之后,虽然可以恐吓别人,却只能老老实实地衔着环替库柏勒拉车。这种野兽,以及任何见人不避反而挺出胸膛和人厮斗的野兽,好孩子,为了我,你千万要躲避,不要去逞英雄,害了我们两人。”

她警诫他一番之后,驾起天鹅车,驰向天空去了。但是,青年阿多尼斯凭着自己有勇气,哪里把她的劝告放在心上?正巧他的一群猎犬追着了一头野猪,把它从巢里赶了出来,它正要从树林里蹿出去,他一枪投中了它的腰部。凶恶的野猪用嘴把血淋淋的标枪拔出,立刻来追赶阿多尼斯。这时他心慌了,拼命逃跑。野猪的长牙一下扎进了他的腰里,他就躺在黄沙地上,奄奄一息。

维纳斯驾着轻车,由飞翔的天鹅托着,正走在天空中央,还没到达塞浦路斯,远远就听见阿多尼斯垂死的叹息,立刻勒转天鹅,回头奔来。等在半空中看见他躺在血泊中已经死了,她立刻跳下车来,撕破衣裳,扯散头发,捶胸大恸。她一面埋怨命运女神,一面哭道:“我不能让你们什么都管。阿多尼斯,我一定永远用我的悲痛来纪念你,每年我一定让人们来纪念你的死,像我一样哀悼你。我一定要把你的鲜血变成一朵花。珀耳塞福涅,据说以前你曾得到允许,把一个女仙变成薄荷花,如此说来,我就不能把我的青年英雄变成一朵花吗?说着,她便用芳香的仙露洒在他的鲜血上,鲜血沾着仙露,就像黄泥中的水泡一样膨胀起来。不消一点钟,地上就开出一朵血红的花,就像硬皮包着榴籽的石榴花那样红。但这花一开就谢,只要轻风一吹,脆弱的花朵就很容易落下。这花的名字就是风的名字。

◇阿瑞塞莎与阿耳法斯

阿瑞塞莎是位迷人的仙女猎人。每逢阿尔忒弥斯打猎时,她负责携带弓箭。她对工作专心致志,既不考虑赞美也不顾及爱情。一个炎热的夏日,她感到很热,正好找到一条凉爽的溪流,深感惬意。她跳入令人愉快的溪水中,开心地畅游。不一会儿,听到水泡声,她大吃一惊——那是河神阿耳法斯发出的闷雷声。

仙女向岸边游去,赤裸着身体跑开了,河神便化成凡人的样子在后面紧紧地追赶。他们一直向前飞奔,越过小山,跨过峡谷,翻越大山,掠过广阔的平原,直到西海的水域展现在眼前。精疲力竭的阿瑞塞莎哭叫着向她的保护神求救,阿尔忒弥斯迅速将一层云雾披在仙女的身上,但固执的阿耳法斯并未上当受骗。

一股冷汗从仙女的肢体上溢出,并且浑身上下淌着水珠,她变成了一眼泉水。河神认出了泉水就是仙女,他自己马上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与仙女同流,享受她的陪伴。

阿尔忒弥斯只好劈开地面,仙女阿瑞塞莎便一直沉陷下去,穿过阴间,从希腊漂流到西西里岛,最后在锡拉库扎露面。结果河神忍受了阴间的黑暗,也变成了一条溪流出现在她面前。

他们交汇在一起,他终于得到了她的爱。 selxb+eNsX4hYo26WTC2HtgKhT8AO7DSjdV1IMcclw+0ks65GliMVCv1I8y0YCX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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