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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副市长，我想不通！”电话里方军的声音气愤愤地：“回光寺屋顶怎么影响城墙景观了？你看过的，那是修缮古建筑，仿明初风格，所以贴的仿琉璃砖！颜色跟挖出来的永乐琉璃砖瓦颜色走的，绿得一模一样，古色古香的！我说啊，城墙管理局就是没事找茬！就是想扬威，杀我这只鸡给猴看！”
周翰飞本来眉头紧皱，听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方军升了区里一把手也算一方父母官了，可是急脾气一点没改甚至更加火爆。也是，每天从早忙到晚不带喘一口气的，粗到城市建设招商引资、细到教育环保拥军爱属，哪一个不要管不要问不要出面？周一到周六披星戴月，周日可以歇歇了吧、文件要不要看？会要不要开？难怪大家总结为“周六保证不休息，周日不保证休息”呢！周翰飞深深理解。每次星期天一早出门都满怀歉意，黄有桑有时候薄嗔微怒、有时候笑着说没关系，前者周翰飞舍不得走、后者周翰飞不忍心走，三口之家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吃穿用住都要操心，周朝阳升了中学功课重辅导班多、忙碌程度不亚于副市长，黄有桑自媒体虽然时间自由、可是接送朝阳公子之外家里大大小小所有事情一手操劳，还要抽空去看望照顾周万福。周翰飞疑心爱妻一日日更加瘦削伶仃，她自己总哈哈大笑，哪儿有，胖了胖了！
“周副市长！不好笑！这个仿琉璃砖造价好几十万不谈、是纽约大建筑师黄有杨拍板的也不谈，修缮工程已经完工在做内部软件，计划国庆节对外开放，门票已经预售几千张了，不光那钱的事，影响多坏啊！我们以后还做不做事了？”听方军着急上火，周翰飞收敛笑容认真地说自己正在巡查城墙，答应与管理局好好沟通了解后决定。
“是方军方书记？”徐副书记——当年的徐主任在一旁笑着问，顺手取过一沓资料递给周翰飞：“那个回光寺的屋顶我们不是轻易下结论的，先是开了专家论证会、十几位专家的一致意见是应该换掉；后来在网站双微和主流媒体上做民调，老百姓也都不满意这个所谓仿琉璃砖。回光寺旁边就是城墙，屋顶面积不小，您看到过的，新崭崭的瓷砖亮得晃眼绿得触目惊心，风格不协调、色调不统一，与周边环境风貌迥然差异，都是问题。所以要求区里拆除。”
周翰飞翻着资料，心中踌躇。城墙保护管理局成立以来改变了城墙管理者众多导致的混乱——黄有桑原来有过一篇报道说十几公里的城墙有十几个管理婆婆的话要听，对包括城墙城门护城河以及遗迹遗址都实现了统一管理，几年来成绩显著。刚才两个小时巡查看到的城墙保护现状令人欣慰：保护和利用都处于井然有序、科学高效的状态。全段城墙分为五段、设响应的管理办负责日常保洁和人工巡查，每天每夜固定巡视，直接地肉眼观察，称为“人防”；更好的是加了“机防”、就是用机器定期测量城墙上五百多个点位的数据，包括经纬度的位移、开裂、鼓胀等，以数据的变化判断城墙有无问题，相对于人防更客观准确更科学全面。平常是每月一次报告对比数据，到五月至八月的汛期则十天一次，发现一点数据异常就开专家论证会讨论是否修缮如何修缮，施工中间还常有因墙体内部出现问题要再开专家会调整修缮方案。在这样的多重保护下，几年来城墙没有出过一次问题。
“就那也怕啊！全段城墙，三十几公里的全国重点文物，责任多大啊！尤其南都的梅雨天一下下两个月雨，天天晚上不敢睡觉！不是我一个，全局一百五十几个人个个睡不着！”徐副书记说得愁眉苦脸：“万一有个坍塌，大家的工作丢了事小，影响城墙申遗也还好，关键老百姓不答应啊！所以城墙预警平台一定要搞！按教科文组织的文化遗产保护要求来高标准执行是一方面，关键是管用啊！所有数据自动在中心汇总，全段城墙由里到外的状况都能随时掌握！特别是雨季，每天每时都有数字反应！”
就是这么一个爱护城墙胜过自己生命的责任人、这么一个全权保护管理城墙的统一权威机构，要求拆除城墙旁回光寺仿琉璃砖换为与城墙统一风格的灰色砖瓦。并且程序守规、指令合法，徐副书记一口一个按法律法规办！有疑问的自己看，城墙保护条例！
另外不得不承认，城墙管理局在舆论宣传方面做得极成功。吸取了过往闷头修城墙建城门、做了实事反而报纸电视上不停地百姓反对专家质疑的教训，现在做什么都先公示，在中心的网站微博微信上先做说明、然后请各大主流媒体做报道，工程也好活动也好先征求老百姓意见，老百姓们因此觉得有了知情权、增强了获得感，在参与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少了反对的声音。确实在保护城墙的大前提下，开展的各种活动都与百姓息息相关又与优秀的传统文化相结合，环城行啊、城墙马拉松啊、三十六丈跑等等，深得老百姓喜爱。
“照这个状态，报上去的项目肯定批！”徐副书记曾在会上大声说：“我们成功地引导主流媒体引导舆论，详尽地解释每一个项目和活动的考量，得到了全民支持鼓励！我敢说，中华门城楼复建，不远了！就要开始安全鉴定了嘛！安全鉴定肯定没有问题！我想啊，等城楼建好了，到时候我们把被日本鬼子炸毁之前的照片、被毁后的照片、等待建设的照片，当然还有建好后的，放在一起给百姓参观，那多有意义！特别是年青人，一下子就会感受到国家强盛的自豪感甚至自己的使命感，全中国的青年！这个文化符号和历史记忆不仅仅是南都的啊！”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城墙、为了文化遗产。
然而回光寺……周翰飞喜欢仿琉璃砖，不仅是因为那是黄有杨设计拍板，不仅是因为黄有桑曾做过回光寺修缮的专题节目、李古在内的专家对这一仿明初风格赞不绝口，更因为不远处天禧寺正在规划修建，追思回光寺与天禧寺的历史渊源，这个仿琉璃砖有特殊的含义。
但这是自己的想法，一个副市长的想法、能够凌驾于城墙管理局的指令之上吗？能够以行政命令代替法规吗？周翰飞望着桌上的专家报告、报纸新闻——有的标题就叫“城墙边的绿瓷砖”、管理局决定的通知书，沉吟着拨通了电话：“方书记，拆吧！按规定来。”
电话那头的方军半天没吭声，周翰飞又“喂”了一声才闷闷地答道：“知道了。周副市长。”电话里隐隐传来“真拆啊”“来不及啊”等的抗议声，方军捂着话筒“去”“赶紧地”“抓紧时间”匆匆交代。
“还有昨天会上讲的水环境整治工作，一定要重视。”周翰飞叮嘱说：“该做的不要怕麻烦。这次整治一百一十条黑臭河，你那里占了四分之一，南都古城向来说山清水秀、湖光山色、山水城林一体，水臭了黑了城市还得了？老百姓怎么住？错误的排污方式一定要改变。生活污水和公业污水一定要进入市政污水管网，控源截污，雨污分流。并且注意要和老百姓说清楚。”
“我知道。实地考察做了大半年了，以截污为根本，每一条暗沟、每一个污水排口都不放过，彻底阻断污水下河！”方军刚才的没精打采渐渐变为宣誓般的坚决：“排水达标区的建设工程也在搞，一边整治一边建设，保证消除黑臭！”
“不能掉以轻心，”周翰飞苦口婆心地嘱咐：“这个治水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是个长期的工作。”
“我知道，所有排口都在按时间节点处理，河长制已经在落实，市民热线中涉及水环境问题的投诉也安排了专人记录处理。周副市长你放心，我们都明白，这是环保任务更是民生任务，提升人居环境质量，增进民生福祉嘛。”
放下电话，只见徐副书记满脸笑容，显然这个仿琉璃砖的事情也担心了很久，感谢完又开始说城墙：申遗的前景，我们有信心！
周翰飞颔首赞同，转身上了车。春风悠悠，路上的人群摩肩接踵，每到一个地铁站就消失一大波人，象水浪漾进了大海中倏忽不见。地铁建了一条又一条，不过在一号线之后再没有在城墙上开门、都改为地下走，有盾构机、更重要有实力了啊！周翰飞有时候忍不住想，要是九七年那时候南都多一点财力、状元府不用拆、意外是否就不会发生？
公墓不远，出中华门开了大概半个小时，一路放眼四望绿树成荫。古都一日比一日碧绿得悦目苍翠得舒畅，城中郊外四处更美更宜居。周翰飞将新编制的城市设计规划放在墓前，蹲在一旁和曹书记聊天。“对于没有墙体的缺失部分将用绿植墙体补齐，考虑栽种水杉雪松等林木形成城墙基上的绿化带以显示城墙走向，把遗址的轮廓体现出来。正阳门也准备采用类似方法，用绿色植物按当时的长宽高表述当时的城墙，城门洞则用古铜钢筋等材料镶嵌在地下、清晰地标识出当年的遗址和门洞样式，大家走到这里仍旧可凭着这些新痕迹、找到多年前的记忆……”
申遗多年，对遗产保护的科学认知不断普及提高，按照申遗要求和国际标准不断改进工作转变方式甚至调整了思想观点。这是所有古都人积累的智慧，自觉向世界规范和共同价值靠拢。如当年曹书记说的，结果并不重要，积极申遗，不唯申遗。
“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论证会上，‘整体保护有机更新政府主导慎用市场’的十六字方针得到了一致赞同。文物坚持保护第一，城市建设不能要文物让道更不能拆毁文物；以社会效益为最高准则，合理利用的前提下争取实现经济效益；历史街区以保护促民生、以民生推保护，坚持公益性优先，坚持惠民绝不能扰民。”周翰飞在墓前洒了一杯酒，老书记听到这些消息、肯定愿意浮一大白吧？
今年还要实施多个片区雨污分流和一百多公里污水管网建设，基本消除黑臭水体，做到长治久清，山水城林真正融合在一起。而城墙、状元府、长干里、回光寺、同泰寺尚书台等等文物都会成长为家门口的老松树，深深扎根在民族文明沃土之中，将古都历史文化和中华文明变成实实在在的有形物质，并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森森松柏和缤纷野花在春风中摇曳，不时有人来到墓前放上一捧鲜花三鞠躬后静静离去，也有不少在墓前停留、和长眠在墓中的曹书记继续唠叨。惦记着老书记的人实在太多，刚才进陵园管理人说“不用找、看那个花最多、堆得放不下的就是！”
“南都是个有灵性的古城，谁敬重它爱护它，这个古城会回报他。”黄七襄是对的。古城大树一天比一天更受重视、与老百姓生活一日日更紧密相连；人们记得老书记、怀念老书记，这都是南都城对老书记的回报。
远处随绿意悠悠飘来深情的琴声，是黄有杨在放姑太太临终时录下的琴曲，她终于得偿所愿、与宋旅长相伴长眠在古都的青山碧水之间。他们会携手去正阳门遗址、听宋旅长讲当年的保卫战吗？若是碰见黄七襄江文秀夫妇，几人一定投契吧，会一起吟诵“少年听雨歌楼上”吗？会笑谈当日的黍离之悲早如过往云烟、改说“而今听雨青山中，清景无限，悲欢离合俱有情”吗？
“姑太太也回来了？”韩云拍手称赞；“黄家这下可是大团圆了！”
“是啊，大团圆，黄家大团圆。”东晓亮随口接了句话忽然自回忆中惊醒，猛地一拍手说：“我知道了！”
“东老师知道什么了？”“东老师早些回去休息吧”“已经结束没事了。”学生们收拾着案上桌前、纷纷劝老师下班回家。东晓亮抬眼望向大屏幕，已经将近午夜，观灯的游人都已散去，中华门城里城外渐渐静了下来，正月十五的元宵灯会这算是成功闭幕了。东晓亮匆匆告辞学生，叮嘱他们收拾整齐，快步下了城楼。
走不多远，空气中渐渐弥漫起各种自儿时就熟悉的美食香味，细细闻过去是陈老太家的高脚馒头、李家的豆腐脑和炸臭干、王家的鸭油酥烧饼、吴家的五香茶叶蛋五香豆、韩家的牛肉锅贴和馄饨……虽然都已随夜幕闭合了门窗、香味却氤氲在空中不散。东晓亮贪婪地嗅了几下加快了脚步，香味越来越浓，迎面一块巨大的白石晶莹闪亮、上面用红石子堆出了“长干里”三个大字，端丽秀雅的白石造型和跌宕多姿的红石字体交汇融合，告诉人们这就到了保护更新而成的历史文化街区。
奇怪，巨石旁拉着横七竖八的麻绳、死死地拦住了道路，绳上七歪八扭地插着巨大的牛皮纸做的广告牌，绳子的尽头裹着军大衣的老头睡着了。东晓亮诧异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王二叔，这个干么斯啊？”
“谁？谁？不让进！不许进！”老头悚然惊醒口中胡乱嚷着，揉眼看了半天抱怨道：“晓亮啊？吓人吧啦的。几点了？十二点了？那我好回家了。”说着起身收拾身下的小凳子、脚边的小篮子等：“干么斯？自己看。”
东晓亮就着灯彩的灯光凑近观看，粗劣的牛皮纸牌子上写着大字“私人住宅区非请莫入”“请让我们安静地生活”“非长干里居民请勿入内”等等，字体如屈铁如断金，眼熟得很。
“大家实在受不了。自从这个‘长干里’的石头竖起来，每天从早到晚多少人！吵得脑壳子疼！下午四点以后挤得回不了家！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地还老有人探头！讲起来生意好了，但我们家的烧饼一天只做一千块——我够了、够一家人生活了，现在搞得街坊邻居老主顾吃不上，想吃非要提前来喊我留，这哪行啊！”东晓亮张张口想说那不能多做些吗、脑海中浮现出旧汽油桶改装的破炉子、凹凸不平堆满面粉芝麻的榆木案台，要是换成崭新锃亮的机器，那还是王家烧饼吗？
“不是我一个，家家户户都过不下去了！老韩形容的，天天象在台上表演小品！”王二叔叹气道：“所以陈老太领头，大家商议了把这个路口封起来，外人不要进！请黄记者写的字。亏得她和有杨下午在这里帮我们一起拦人，不少游客认得她，乖乖地就掉头走了！警察也被她姐弟俩劝走了！”
东晓亮望着牛皮纸上的字迹，屈铁断金中浓墨厚积，半天问道：“那每天大家轮着值班吗？”
“是啊，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一点，一天三班倒。还好，每家大概一个月摊到一次。比原来强！强太多！”王二叔打了个哈欠：“黄记者说过了今天十五，明天和我们一起去区里反应情况，看看政府阿能想想办法。”
“政府会支持吗？”东晓亮皱了皱眉：“原来开发投了不少钱吧？”
“就是不晓得呢。不过大家讲好了，不行我们就这样轮班拦。”王二叔蹒跚着往回走，口中哼着小调：“逶迤曲巷，在春城斜角，绿杨荫里，赭白青黄墙砌石，门映碧溪流水……”东晓亮知道那是郑燮的“长干里”，黄有桑编成了小曲教给邻居街坊们，大家都会哼唱几句，眼前静夜的的风景就是这首诗、又象一幅古画。
“淮水秋清，钟山暮紫，老马耕闲地。一丘一壑，吾将终老于此……”王二叔的声音渐渐隐没在黑暗中，闲适自得。他们的愿望不知能否实现？有黄有桑帮助他们，又将是一场斗争吧？自己这次呢？当然还是帮老街坊们！
东晓亮摇摇头不去想将来，沿着城墙大步急行，脚下的岩石渐渐发红，铁锈一般的红色在七彩灯光的照耀下殷实而浓厚、恰如傍晚的丹霞。过状元桥，青石板的小巷和幼时一样幽深，两旁高高低低的青砖小瓦马头墙恍如昔日重现，墙后的石榴树和枣树伸展着枝桠、不时还冒出一段横斜的腊梅沁香芬芳。东晓亮放慢了脚步走进去，望见巷尾粗大的银杏，细巧的灯光勾勒着轮廓，照着青条石墙底、墙上的拴马石、宽阔的麻石台阶。左右各踞坐着只石头狮子，东边的威风凛凛西边的调皮活泼、是按黄家老照片复制的太狮少狮，左右守卫着朱漆铜钉大门；轩昂的门楼下赫然悬着一幅大匾，“文魁”两个字在灯火中熠熠闪耀。
“哥，快看看，正不正？哦，左边再往上一点。”东晓欣那天挂匾的时候简直兴奋得手舞足蹈，完全忘了科举博物馆馆长应有的矜持稳重。是的，现在叫科举博物馆了，在夫子庙的正中原来贡院的旧址上，以贡院遗迹为基础，修缮保护部分号舍和明远楼等遗存，一举成为海内外最大的以科举为内容的专业性博物馆。建成开馆以来火爆异常，尤其受莘莘学子的欢迎推崇，连东晓亮这样从不去博物馆的都被东冬拉着去看了不止一回。漫步在轩敞精美的馆中东晓亮想起多年前中华门上初遇曹书记，古城中的这个博物馆也是南都第一宝化身而来，而那时十八岁懵懂的自己、不知不觉随岁月变成了“东老师”。
状元府建成后，黄家姐弟把大大小小的家中文物全部捐出，匾额家具书籍文稿应有尽有，黄报章也组织海外的黄家后人将祖物收集寄来，各种老照片、书信、字画、摆件……拆开箱子的时候大家着实吃了一惊，所有物品理得整整齐齐、每一件上都贴着标签注明了来历时间和缘由甚至一小段故事，时间自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中期的都有，黄家后人为祖宅的复建齐心合力地出奇。李古李局长与东晓欣东馆长两人一边看一边激动，称赞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文物，一一仔细登记后小心地布置在各个相应位置，李古还交了状元府应取名为“黄云昊状元博物馆”列为文物保护单位的提案，不知道会被如何批复，长干里的百姓们仍是习惯地叫它“状元府”。
走进匾后轩昂的朱漆大门，东晓亮吃了一惊。灯火通明人声喧嚷，除了刚到的一百多位黄家海外团的黄家人在参观祖宅，区里的、石城公司的、白鹭灯彩厂的、钟山设计院的、电台电视台的、还有老邻居老校友等四面八方来了很多人，在真正的状元府邸中一同欢度元宵佳节，十二点了意犹未尽。黄报章手握毛笔正在廊下挥毫，一边高声吟诵：“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旁边一群围观的高声喝彩着附和“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生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刘伯生身材高大又一贯卓尔不群，与黄报章并肩而立真是一时瑜亮惺惺相惜，贾振华领着王勇等在一旁拍手叫好不知道是不是又喝多了；黄有杨站在维清堂前指着雕梁画栋面对十几个海外亲眷正在高谈阔论，飞扬的笑容和少时一样爽朗明亮；黄有桑在东厢房临窗而坐、手挥五弦送出一阵阵欢快的琴声；东晓欣和钱蕾在二楼东家旧址向海外宾客介绍这里曾是明光厂宿舍到处住满了工人和工人家属；陈磊东晓玫领着几位老人在后花园深情怀念当年在这里吟诵普希金的罗曼史；许怡、赵宁、王静、陈校长，老张，小魏，陈玉芬和东卫国周万福钱利亨等则四散在灯火如昼的状元府中和远道而来的黄家人说说笑笑。
满耳欢声笑语、满目繁华热闹。
走到城墙边，东晓亮站住了。那个马尾巴的瘦削身影立在城墙边，一手握着长绳一手举在额前正仰望着城墙，和多年前一模一样。东晓亮下意识地回头，小轩窗后的黄有桑笑意盈盈地仍在弹琴，手指间流淌出一串串音符，一头短发随着乐曲微微颤动。
“朝阳哥哥你小心！拿不到就算啦！”少女担心地叫着，踮起脚尖努力往城墙上望去。“咚”地一声，一个人影自城墙上一跃而下，周朝阳骄傲地递过空竹：“我拿到了！走，接着玩吧！”
“刚才我和维莘四比三，你们继续当裁判哦，我们下了的轮到维行！”陈焱领着东冬和黄维行自圆柱后转出来，五个孩子笑声不绝，在院中玩起了抖嗡。
那个少女原来是黄维莘，一转眼，她的侄女都这么大了。
“玩抖嗡啊，墙啊树啊就碍事了，你看那株丹桂和几棵老梅，一会儿就该遭罪了、象你小时候折腾它们一样。”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周翰飞望着孩子们爱怜地道。东晓亮侧过头笑笑说，不要紧、我在这看着。
突然一阵奔忙的脚步声，李古自西厢房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嚷“我马上到！我打的过去！等着！”周翰飞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怎么回事，李古激动地说：“太好了！洪熙路考古探测现场发现城墙台基遗址！我这就过去！”不等周翰飞答复就往门口奔“让一让、让一让！”
“洪熙路？那是我们公司的拟建项目！”陈磊拔脚追了上去：“李局长你等我一起！”周翰飞望着两人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古都就是古都，常给大家这样那样的惊喜，不过今天，挖出来的文物再不会被草草抹去。
东晓亮也笑了。小轩窗后的琴声飘飘渺渺，城墙上悬着几盏莲花灯，粉色的花瓣正渐渐绽放。
单是那光一闪花一朵，
像一叶轻舸驶出了江河
宛转它漂随命运的波涌
等候那阵阵风向远处推送
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
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
这飘忽的途程也就是个
也就是个美丽美丽的梦
当年她写在花灯上相赠的诗句，我都记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