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一百天,周翰飞水灾中断了好几根骨头养了整整大半年。这一日拆了石膏站起来只觉得身轻如燕,恨不得立刻打一套拳走一趟马。陈玉芬笑道:“别神喽,这几个月把有桑累坏了,还有陈磊!先去谢谢人家吧!”
是啊,先是完全不能动后来是行动不便,自淮安人民医院躺到南都工人医院再躺到家里,生活一直要父母照料,黄有桑不辞辛苦早晚过来帮忙。周万福跟在王珍后面赶到淮安的时候满脸惊慌、出乎意料倒没有挖苦埋怨,只不停地长吁短叹;回南都后每天一早去作坊忙一会儿回家总带着周翰飞喜欢吃的豆腐脑酥烧饼五香蛋之类、然后在家边扎灯边照顾儿子。东晓亮经常跑过来,师徒两人商量那些龙女啊仙鹤啊飞龙啊讲得起劲,周翰飞百无聊赖地听着、渐渐有时候也插两句口、慢慢地觉得好象也没那么庸俗土气封建迷信。
巧的是明城墙的那个项目总工室各个组的草案评下来定在了设计一室,赵宁来探望周翰飞的时候说起就有些发愁“格么哪能办?”一是除了这个城墙规划组里还有几个重要项目在赶人手不够,另外定的那个方案相当一部分是周翰飞的设计、就是他赴灾区之前抢的。周翰飞正憋得难受连忙请缨,还动了动左臂表示尽有手能用,赵宁拿不定主意,旁边的陈磊就笑,“我常来沟通吧?我们两个做,赵大姐您监督、您指导!”
一场水灾,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之路?周翰飞常想,若不是华东水灾自己和黄有桑不会那么快公开,父母现在看她的目光就像是看准儿媳了,自然是十二万分地满意:从小知根知底是一方面,状元家名门望族是另一方面,黄有桑的品格学识到哪儿再有第二个?一个知名记者天天来洗衣服!被子床单那些要拿到上元河边捶打,还费力晾在东墙下说是晒晒太阳消毒,王珍过意不去说“伊个放着,我来洗勒!”黄有桑总笑笑不吭声依旧忙个不停。两人有时聊起那场洪水都有些后怕,水是退了,但洪泽湖没有可靠排洪途径的问题并没解决,淮河洪水要有出路则入海水道必须开辟,这是提高洪泽湖防洪标准的关键,否则汛期一到淮河流域还是会被淹。而如果不是水灾,陈磊肯定也还是一心一意地考托福,不会象现在多了思考关心起别人。水灾中那么多人忘我奉献特别是陈鑫在香港积极募捐对他触动相当大,也许自己的受伤多少也令他感动。
总之,陈磊得到赵宁的许可、基本每天上午到周翰飞床前报到交流彼此的设想,两人讨论甚至争论,然后各自做好自己的部分。虽然周万福听到儿子在做城墙保护的规划设计不停地冷嘲热讽,城墙有什么好?墙根下住了几十年还没受够啊?挡得一点太阳照不到、到处蚊虫蚂蚁还有蛇!下雨更担心不定哪天就塌方砸死人!哦,大学生是有宿舍在新街口所以保护城墙啊,你啥时候不住墙根下了就出息喽!等等,没什么逻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周翰飞总不吭声,陈磊则笑嘻嘻地打岔周大伯你空了到新街口玩玩嘛、我们宿舍旁边就是华侨商店呐之类,居然没受到影响、设计进展出乎预想得快,也许同门的理念基础相同,也许两个土生土长的长干里人对城市的了解近似,也许养伤中的周翰飞令陈磊多了几分耐心,猴年春节前,设计方案神奇地提前完成了。
做的很详尽具体。最基本的理念是认为明城墙的特色在于依山傍水而建,利用丘岗筑城墙、利用河湖为城河,与南都的青山绿水浑然一体,所以保护整修城墙必须与环境整治相结合。城墙城门和城河当然要全方位多层次成体系的修复保护,城墙所处的周边环境更须大力治理改善。以城墙走向为轴线,保护城墙本体、贯通城上走廊、打造沿城墙景观带齐头并进,要从原来站在城下看城墙转变为站在城墙上看城市,让得山川之利控江湖之势的城墙与山水城林融为一体,将城墙的巍峨磅礴化入江南的柔和秀美,使军事防御的凌厉转为内敛蕴藉的雍容,可见可达可体验、不仅精神层面上延续历史脉络传承文化内涵,更实际丰富现代百姓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古都城垣。
两人写下这些字,正好有一天孙勇拎着节礼来给江文秀拜年、听闻周翰飞在养伤大为诧异跑过来探望,聊起那场水灾中幸好曹书记带人守在中华门,东西券门豁口掉下来的碎石泥土没砸到人。不过城墙城门到处老旧破败、这场明城墙的保护战刚刚开始几年、中华门东侧以外还有海棠公园应天路和公交一村等很多城墙抢救性维修,前路漫漫啊——你们这个规划还真重要。再问到曹书记现在怎么样,孙勇无奈地叹气:能怎么样?除了工作就是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一天比一天更瘦!看看几人担心,孙勇笑着打岔:“不过常有人问他天禧寺下到底有没有宝藏,毕竟是六百多年的传言谁也说不准,文物局那边计划要考古勘探呢。”周翰飞黄有桑都大为兴奋:“真的?赶紧勘赶紧探啊!找出那个秘密!”
赵宁作为项目负责人通宵审核完方案、大年三十那天交了出去,一边感叹两个年青人的才华一边安心过了个年。这一年春节的灯会益加精彩,自夫子庙一片已经扩展到仙鹤洲公园和中华门上水门一线,南都人固然口口相传涌去观灯、苏锡常甚至上海安徽浙江游客大老远地也来了不少,都说这上元灯会绝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人实在太多!赵宁特意梳妆打扮整齐了去的,灯会中挤得鬓发散乱衣服沾满油腻无迹连鞋子也丢了一只,当场发誓再也不凑这个热闹了!可晚上回到家就犹豫,明年早点去吧?灯真好看啊,尤其那个观音龙女!
下了公交车,新街口还是一样的热闹繁华,虽是上班时间第一百货和华侨商店门前依旧人头攒动川流不息。周翰飞长长吸了口气颇有种劫后余生重见天日的欢喜,今天开始,又可以住宿舍、正常上班下班了!四月的南都还有些冷,周翰飞拉紧外套想了想还是往华中路走去。先到单位吧,应该有新项目了。
设计院的大门在华中路靠近香港路的东端,门脸不大,隐在一排梧桐树后,墙上镶着白底黑字的“钟山规划设计研究院”门牌。周翰飞含笑和门卫打过招呼进院环顾了一下四周,倒是没什么变化,花坛里的花花草草依旧茂盛,墙角的桃花谢了大半枝桠上剩了几朵。院子里多了两辆小车,总工贾振华迎面走出大楼匆匆正要上车见到周翰飞面无表情地毫不停顿,周翰飞还没来得及招呼,贾振华已经钻进桑塔纳“砰”地关上车门一溜烟开出了设计院。
去年那一场水灾太大故事太多,周翰飞虽英勇救人虽腿断手折、并没有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当然这与他再三要求黄有桑不宣扬不报道有关。当时场面混乱周围的人都在忙着堵缺口,没人注意到周翰飞推开黄有桑自己受伤或者看到了也不在意,大灾中这种事太多了。所以大家只当周翰飞自己被突袭的水浪冲走受伤,连他父母都不知道详情。走进设计一室静悄悄的,只有郑涛在案前埋头画图,抬眼看见周翰飞笑道:“哟!你都好了?”两人寒暄几句,郑涛说其他人都出去了、工作一如既往地忙。周翰飞走到自己桌前,倒擦拭得一尘不染,文件夹文具摆放得都和走前一模一样,设计院的保洁工是正式员工,因工龄长待遇比初级设计员还要好,尽责地将楼里楼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刚整理了一会儿资料,陈磊笑嘻嘻地跑进来,冲上前拍了拍周翰飞的肩膀恭喜他“成功脱膏”——当然是石膏。周翰飞不惯与人如此亲密、见他手上捧着本书便随口岔开话题问了句什么书?不想陈磊一下子红了脸“闲书、没什么。”居然有几分忸怩。周翰飞诧异地一把抢过,《普希金诗集》!倒也罢了,陈磊一向崇洋媚外又喜风花雪月,普希金对他再合适不过。不过扉页上花式的英文字写着:ToLei,withallmybestwishes。Rose
“谁是Rose?象初中英文课本里的名字。”周翰飞询问地望向陈磊,陈磊脸更红“唰”地抽回了诗集,哗啦哗啦无意识地翻着,不一会儿又忍不住抬起头轻声道,“一个朋友。”
周翰飞狐疑地看看他不再多问,陈磊一边往自己座位走一边高声诵读,“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郑涛正在喝茶,一口喷到桌上,急急忙忙找抹布,抱怨道:“陈磊你发什么神经!”
陈磊回头嫣然一笑,笑得人毛骨悚然。“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朗诵得更加起劲。
郑涛一边擦桌子一边道,“稀奇啥,恋爱中的都是疯子!”旋即又转身对周翰飞道,“不包括你。”
周翰飞笑了笑。在旁人眼里,自己与黄有桑是最冷静的情侣吧?从来不黏黏糊糊从来不吵不闹不嚷分手,人生观世界观出奇地一致、连读书听歌都雷同地喜欢路遥鲁迅巴尔扎克金庸和谭咏麟,偶有争执不过是无关痛痒的洋气土气俗气大气的审美观,周翰飞总半通情达理半无可无不可地妥协退让,所以难得别扭争吵、平和地简直不象热恋。在大学时候双方的师友就有了共识,周翰飞与黄有桑、举案齐眉的最佳代表!许怡最早说的这句话得到南大东大全票通过,甚至刘伯生也会说“哎黄有桑,你那个举案齐眉来了!”
真是天成佳偶。
“哟!赵领导回来了!”陈磊一跃而起笑嘻嘻的迎到了门口。“我们都眼巴巴等着呢!怎么样啊?领导?”
周翰飞想起来,今天市政府那里开会公布结果,十几家单位竞标的明城墙保护规划究竟谁输谁赢?半年的心血啊!周翰飞不由得也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司。赵宁毫不掩饰激动直截了当地宣部:“我们赢了!和省规划设计院同时中标!市政府结合采用我们两家的设计方案!预计明年就该正式发布!”
“万岁!”陈磊跳了起来一把抱住赵宁,“赵领导!赵大姐!太好了!”赵宁给他揉搓得受不了,“好了好了!”好容易挣脱说“我去向院长汇报,回头再讲。”
陈磊望着赵宁小跑的背影,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神气活现。周翰飞也是又惊又喜,拿下了这么个大项目!从业两年的年青设计师!无论如何是了不起的吧?听陈磊胡乱憧憬着职称、奖金、分房子、座谈会、表彰会、哎、说不定能评个劳模?等等,虽然有些自我膨胀,可是不能说完全没道理吧?一旁的郑涛听得有些不耐烦:“别美了!这是集体荣誉,跟你、跟你们个人关系不大!市政府多半会给我们院评个先进单位、城市建设有功单位啥的,都是领导们的事!”
陈磊高声笑起来,得意到猖狂:“嫉妒!这是典型的嫉妒!郑前辈,别急啊,等我们拿了奖金请你吃饭!应天饭店!”
郑涛冷笑一声:“那我还是不指望了!你以为我们都没出过大项目、我们都坐在这里干拿工资的?”掰了掰手指头:“东方红小区、仁义里、青橙山庄、长寿花园……”
“那都是住宅……”陈磊声音小了很多。都是住宅、有名的住宅。
“好,不住宅!中央门立交,你以为谁做的方案?还有朝天宫修复,你以为谁一笔一划画的图?”
陈磊瞪大了眼睛,周翰飞也吃惊地望向郑涛。毫不起眼的、胆小怕事的、每天在办公室默默无声的中年人,厚厚的眼镜片一圈一圈,见人先堆上笑脸、碰到领导点头哈腰的,郑涛?
真的以为他是干拿工资的。
“不信?你看看市政府的公文,不会有一个字提到你陈磊!或者周翰飞!”郑涛和缓了口气回到平日的卑怯猥琐。“设计院就是这样论资排辈,等我们熬成工程师总工程师,就好喽!”
陈磊将信将疑,伸手就拿过赵宁桌上的公文包掏出卷宗袋快速翻找,旋即带着哭腔喊起来:“周翰飞!快来看!真的啊!设计又是贾振华!”
“当然是贾总工喽!如果是你们两个,怎么可能中标?贾振华三个字,就是本院的金字招牌!”郑涛不屑地哼了一声端起茶杯去锅炉房倒热水,路过陈磊拍了拍他的肩膀,昂头吟诵着施施然出门了,走廊里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中混着普希金的诗歌,故意扬高的吟诵中透着得意洋洋: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噗!”周翰飞喷了一桌。
晚上陈磊本说好了为周翰飞设宴庆祝他康复上班,虽然受了打击,没精打采地还是聚在了一起。所谓宴席也就是铁管巷口的小饭店,窄小的空间里几张圆桌靠墙三排火车座,然后搭了个二楼的违章建筑做包间,店名倒很气派叫“王府酒家”、因为靠着王府大街嘛。单身宿舍里没饭吃的都跑来蹭饭、“包间”里挤得满满的,黄有桑到的时候已经没了座位,周翰飞连忙让她座,陈磊挥着手臂气派地喊:“老板!加座!加餐具!我们大记者大驾光临,带快点!”
饭店老板也姓陈,典型的浙江小老板,瘦瘦小小留着八字须矫健利落,陈磊话音刚落已经送了椅子餐具上来。众人挤挤靠靠在周翰飞旁边腾出块地方让黄有桑坐下,“包间”本就简陋这一折腾震得楼板直晃悠。陈磊扯着嗓子问:“老板!你这楼不会塌吧?”小陈老板连声说“不会不会”,将黄有桑的椅子殷勤地用纸巾擦了又擦再递上菜单。黄有桑笑笑不接,陈磊又是一挥臂,“哎!有桑!还是我该喊你周大嫂?点啊!菜不够!前面是兄弟们饿了垫垫的,大嫂想吃啥?别客气、点!”黄有桑有些诧异,询问地望向周翰飞,周翰飞摇摇头意思没喝醉呢。黄有桑便发现周翰飞也有些意兴阑珊地,心知两人有事,接过菜单加了两个菜静静坐在一旁。
陈磊今天话特别多又特别兴奋,抓着每个人碰杯,越来越是醉态可掬。大家拦着劝他别喝了,陈磊大着舌头争辩“我没醉!”干脆抓住周翰飞不放,“不行,今天为你接风的,来来来,庆祝周大哥康复!大嫂在?有什么关系?有桑是我们发小!我们一中所有老同学的偶像!知书达礼,不会怪你的!”
黄有桑正喝着老鸭汤,听见陈磊的酒话只是笑。周翰飞也有了几分醉意开玩笑说:“我们家嘛,凭自觉的!真不能喝了,明天要上班呢!”
“上班就上班呗!我啊,拿定主意了!”陈磊接着酒劲长篇大论起来。“在座的都听着啊,我们院,年青人哪儿有什么前途?做不做都是论资排辈,到什么年纪拿什么工资!我们耗尽心血连天加夜设计出来的明城墙方案,连署名都没有!贾总工啥也没干偏签名说是他设计的,他扬名立万、他荣耀千古!”
设计院的单身汉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啊!项目大小不同罢了。于是发牢骚的发牢骚、喝闷酒的喝闷酒,当然也有劝慰开导的:到月拿工资,补贴奖金都不少,结婚有房子,知足吧!黄有桑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看着周翰飞深深为他抱不平。他在病床上用单臂千辛万苦做的方案啊!看了多少资料,帮他去图书馆借书就不下几十趟!甚至自己家里的明史民国书籍都一一翻阅,大到南都山脉水系的走向神烈山东湖位置,小至墙砖上的铭文刻字来历,无不细心研究务必精益求精。古人云“呕心沥血”,他和陈磊这半年的工作用这个词毫不夸张。
居然连署名都没有。
“看!最大的问题,就是你这种想法,我们明明在被剥削,可是所有人认为理所当然。”陈磊板着脸指着好言劝慰的王勇。“赵宁是好人了吧?赵大姐啊!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没有我们的名字,可是看到我们若无其事!在她的是非观念里,就应该是贾振华的名字,我们就该是垫脚石!”
“那确实天下的设计院都这样嘛!”王勇不服气:“等你们自己熬出来就好了呗。”
“所以啊!同志们!兄弟们!”陈磊坐直了身体,双臂挥舞。“南巡讲话学习了吧?什么叫‘解放思想’、什么叫‘转变观念’?连我们长干里的老钱、那个做古董生意的钱利亨,碰到我还大谈古董生意都要转变观念呢!要市场化!哎,有桑!周大嫂!你给他们说一说!”黄有桑捧着鸭汤只是笑。这一群人都喝醉了,谈什么时政?
“中央文件啊!邓小平南巡,武昌、深圳、珠海、啊、还有上海!一个多月的系列讲话,啊,官话叫中国新时期改革开放的方向和目标,对吧大嫂?”好在陈磊并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思路居然颇为清晰:“对我们老百姓,那就是机会、就是千载难逢的大机遇啊!革命是解放生产力、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我们设计院这种老掉牙的、一成不变的、年青人坐等老死的制度,就要被淘汰!”
“哗啦”“哗啦”一连串巨响,陈磊说的太激动,碰倒了酒瓶酒杯还有碗筷,撒了一地。小陈老板“噔噔噔噔”跑上来连说“没事没事”,迅速收拾干净又迅速换上餐具酒具,自始至终笑容可掬。
“你们看,这就是市场经济嘛!你是愿意到国营大饭店看服务员脸色还是愿意在这里享受服务?领袖说的好,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陈磊指着小陈老板舌头越来越大。“我,陈磊,下定决心了,要投入市场经济!做改革开放的先锋!”
王勇嗤笑了一声。“陈磊你是要去开小饭店?放着好好的设计师不做?”
“对啊对啊!”韩羽插口道:“令尊大人陈校长能同意?你们家可是书香门第!”
“还有令姐!在香港呢!肯定嫌你丢人!”
单身汉们哄堂大笑,仿佛看见了陈家人的争执,看见了陈磊的狼狈。
“你们这又幼稚了吧?市场经济就是小饭店?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是形式!”陈磊满脸通红眼睛充血口齿不清,真的是醉了。“大嫂!大嫂!快来给他们上课!”话没说完,陈磊自椅子上“哧溜”滑到了桌底,众人又是好笑又是担心,连忙去扶。他还大着舌头嘟嘟囔囔,声音居然颇为响亮。
“心儿永远向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黄有桑睁大眼:“这又是一个喜欢普希金的?”
“还有谁喜欢?”周翰飞好奇地追问:“Rose?”带着醉意的语调中满是调侃。
“是啊!”不想黄有桑点点头。“你也知道?她总到我们家借这些诗集呢!你记得吧,我妈妈那里有很多。”
周翰飞彻底糊涂了。“谁?”
“Rose,东晓玫啊。她不是南大外语系?大二了。陈阿姨一直很得意,老东家的名牌大学生呢。英语是在一中跟我妈学的,说是在南大也算拔尖的。她从小就喜欢吟诗弄赋,老在小花园门口踱步念诗常常被领居们撵嫌她吵。现在可好,南大校园那么大地方可以到处念了!”原来是东晓玫。周翰飞望着醉醺醺的陈磊不由笑了。难怪他不好意思难怪他好一阵不提托福不提出国,原来是恋爱了,和又一个发小。黄有桑有些吃惊。陈磊和晓玫?不过你别说,挺般配的!两个人兴趣爱好蛮像的。在一起念诗,多好!不过喝酒嘛,黄有桑望着王勇几个架着陈磊出门,摇头笑道,还是算了!
周翰飞一只长臂搭在黄有桑的肩上,口齿已经含糊不清:“那我们呢?更般配吧?我们的兴趣爱好更象吧?我病的时候你不是老弹琴给我听,现在我伤好了,教我吧?”
黄有桑叹口气。这又是一个喝醉的,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