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苒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梦里有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抓不到的黑影,那个黑影就贴在她的身后,离她如此之近,却像泥鳅一样,怎样也碰不到。
木苒有些生气,她声东击西,高举着右手打算去抓那个黑影,却在底下暗中伸出左手,果然,那个黑影在躲避的下一秒,被她牢牢捏住了胳膊。
木苒满意地转过身,却骇然的后退一步。
那个黑影,赫然长着她自己的脸。
木苒猛地睁开眼。
青天白日,眼前是一方小小的车窗玻璃,玻璃外是大片大片开阔的山间绿地。
赵钰正站在绿野地的边缘,听到她开车门下车的动静,回头冲她笑了笑,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一对桃花眼会微微眯起,像是要藏尽心底里的光。
木苒心下放松,缓步朝他走了过去。
在只剩几米远的距离时,一团大火忽然在赵钰脚边盛开,他惊慌失措地看向木苒,着急地大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木苒心急如焚,顾不上其他,径直朝他跑去,可她刚刚迈开腿,身后突然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她回头一看,却看到了另一个脸色森冷的赵钰。
那个赵钰面无表情地抓着自己的手,低低说道:“有我在,你不会死。”
有我在,你不会死。
这是木苒一个人离开赵宅后,赵钰在山道上追上她时说的话。
“赵钰!”木苒大喝一声,整个人从椅子上扑起,胸口因为安全带的绑缚,又重重跌回位子上。
这一回,她是彻底醒了。
驾驶位上的赵钰急忙将车停在路边,俯身来摸她的脸,“怎么了?做噩梦了?汗湿成这样。”
木苒两鬓的长发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黏在脸颊上,让她看上去颇为狼狈,她用力深呼吸,抓住赵钰的手,正经说道:“你打我一下,把我打醒,我怕我还在做梦。”
赵钰微讶,却言听计从地将手伸到木苒脸旁。
木苒以为他要打她巴掌,便僵着脸闭上了眼。
赵钰在她闭眼的下一秒,温热的掌心贴上她冷津津的脸,俯身凑过去,在她冰凉的颊上亲了一口。
木苒惊讶地瞪大眼,继而愤怒地一拳揍在赵钰胸口上,差点没把他的五脏六腑全打碎。
赵钰又咳又笑,最后捂着胸口歪倒在位子上,乐道:“你现在知道你没有在做梦了吧。”
木苒冷着脸坐在位置上,不去看他。
赵钰又凑过来,好奇地问道:“诶,你刚才大喊我的名字,是我在梦里怎么了吗?”
木苒磨牙,“你在梦里被烧死了,我在一旁拍手叫好。”
赵钰忍俊不禁,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摸出一盒纸巾递给木苒,笑道:“把汗擦擦,别着凉了。”
木苒看向窗外,“我们到哪了?”
从赵宅出来已经许久,车窗外不再是半个小时前的山林绿地,而是接近城市边缘的郊区景色,木苒甚至看到一个挺大的养殖场,场外的草地上,一些工人正忙碌地劳动着。
看来他们马上就能进入市区。
回想这半年来的经历,木苒恍然如同做了一场诡奇惊险的梦,梦里有酸涩的泪,也有明朗的笑。
木苒低头看着手臂上的许多细小擦伤,这些都是在不久前的赵宅大战中留下的,伤口只是经过最粗浅的消毒,有些地方还在细细地渗出粉红色的血丝,就连有些凝固的血痂也不似常人的暗红色,而是一种琥珀般的粉嫩红色。
只有在看到自己的血时,木苒才会深切感受到,原来自己是一个兆族人。
兆族,北冥人族,神之后裔,可预兆自然,代天地受过,其血肉食之可疗伤治病延年益寿,秦时,始皇帝得夔,夔为自保供出兆族,徐福受命征伐兆族村落,得三千童男童女后私欲膨胀逃亡东海仙岛,余下兆族人仓惶逃窜,为避秦时乱,遂入桃花源,不复出焉。
本来一切归于平静,可是近年来在外生活的族人不断离奇失踪,木家乃兆族族长之家,直至今年春天,身为族长继承人的木潸——木苒从小养育大的侄女——出山寻找失踪的族人季芳后,兆族人的命运似乎已经彻底偏离轨道了。
木潸在混乱之中救下了脑部受到重创的年轻人赵煜,醒来后的赵煜在木潸危难之际展现出了控火的技能,同为异能者的两个年轻人惺惺相惜,暗生情愫。
而一直得不到木潸消息的木苒则带着仆人福壤从另一座城市赶了过来,他们在凶兽穷奇的围追堵截下破墙而入,与赵家兄弟正式见面。
那是木苒第一次见到赵钰,一个高高瘦瘦,面向斯文,但从不吝啬于展现自己的智慧与魅力的男人。
往后的生活更是离奇,为了寻找失踪的季芳,五个人先是遇到饕餮,紧接着又找到神秘莫测的何寡妇,在何寡妇家,木苒见到了儿时相识的凶兽朱厌,从朱厌之口,众人也知道了木苒与木潸父母之死的关联。
木苒身心受创,右臂也在那场争斗中落下永久性损伤。
随后,赵钰通过何寡妇这条线,终于追查到了兆族人失踪的源头——日本余田家族,而站在余田家族背后的,竟然是千年不死的徐福。
徐福带领众多凶兽围攻赵家,在赵宅之战中,木潸和赵煜体内的四神之血觉醒,木苒从徐福口中得知徐福能走到今日全因有兆族叛徒在帮助他。
虽然赵宅一战以胜利告终,但是兆族村落传来消息,村落被入侵,兆族的未来岌岌可危。
木苒并没有把叛徒的事告诉木潸,她让福壤带着木潸赵煜返回兆族村落抗击敌人,而自己则走向了寻找叛徒查找真相的路。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赵钰在木苒离开的山路边追上了她。
赵钰重新开车,说道:“你让福壤带那两个孩子回村子,你自己暗中寻找叛徒,可是对于这个叛徒,你有多少线索?”
木苒歪在舒适的椅子上,皱眉道:“线索太少,目前能推断出来的只有两点,一是这个叛徒位高权重,即使不是身处村子管理层的核心,也一定有渠道获得中心消息,否则他不会挑季芳下手,更不会拿季芳引诱木潸出山。二是,这个叛徒有可能不只一人。”
赵钰点点头,“有一个可能性,说出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木苒看向赵钰。
赵钰说道:“季芳失踪这么久,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觉得她嫌疑很大。”
木苒点点头,“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还没有死,在我们族里,但凡有人死去,就必定会有妇女受孕成功,这个东西说来很玄乎,等你以后去了我们族里,你就会知道。”
赵钰点头道:“那就是了,只要季芳没死,她身上的线索就不会断,我们先从她的失踪开始查起,总能摸出最后的真相。对了,季芳她是什么人?我听说是木潸的阿姨。”
“季芳是木潸母亲的妹妹,她们两姐妹都很了不起,是族里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尤其是季芳,她和你们一样,是难得的纯木性质的人,我也只见过她几次,印象中,她是个很温和的人,和她姐姐一样。”木苒顿了一下,说道:“说起来,她是正东方一脉,与我曾经是本家。”
木苒小时候父母双亡,被正北方的族长家族收养,这才改了姓名,但她本质上还是正东脉的人,也算是两个家族的纽带,如果只是单纯的兆族人口失踪,由在族外生活的木苒去找她才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太奶奶却点名让木潸亲自去找,看来季芳身上的纯木属性,对兆族人而言,有着非同凡响的重要性。
赵钰想起自己亲眼目睹的木潸的能力,再想想赵煜一把火烧遍世界的劲头,对长期生活在深山里的兆族人而言,或许“木”这一属性,本身就代表了不一样的含义。
木苒歪在椅子上,看着身旁的景物纷纷后退,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
赵钰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再休息一会儿,到了省图书馆门口,我叫你。”
木苒淡淡地答应了一声,却没有闭眼,刚才做了那样一个梦,她现在哪里睡得着。
想想这半年多他们所经历的事,季芳失踪,木潸出山,赵煜受伤,查出何宅,遇到朱厌,大战徐福……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所承受的,是过去十多年平静人生累加起来的痛与伤,如今村子遭袭,叛徒未明,自己这一趟能查到多少真相,又能承受多少真相?
木苒抿紧双唇,脸色凝重。
前途未卜的感觉,真讨厌。
车子很快进入市中心,七拐八拐过了许多个红绿灯后,省图书馆的大门便出现在眼前了。
赵钰将车停到附近的停车场,下车和木苒一起走向图书馆。
“季芳失踪前一直都是在这家图书馆工作的吗?”赵钰仰头看了眼图书馆大门上石塑的书本标志,笑道:“我也有十多年没进过图书馆了。”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难怪你物种进化不成功。”木苒推开玻璃门,图书馆的冷气迎面扑来,“我们没有借阅证,怎么进去?”
“是你没有,不是我没有。”f市本地人赵钰扬着眉,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省图书馆的借阅证,在木苒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当着她的面刷卡进去,“木苒,书籍不仅仅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还是人类驶向成功彼岸的大船,可你连船票都没有,啧。”
隔着一排的刷卡机,木苒抱着胳膊,冷笑。
大厅右边的服务台后,一个秃顶大叔好笑地招呼道:“那边那位小姐,别气了,男人都这德行,过来办个证,五分钟就行。”
赵钰站在原地,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木苒嗤之以鼻,转身去服务台办理借阅证。
借阅证要两天之后才能借书,倒不妨碍馆内阅读,木苒用借阅证刷卡进去,看也不看等在一旁的赵钰,腰背笔挺地往前走。
赵钰忍俊不禁,笑着跟上,“生气了?”
木苒不理他。
赵钰又笑,“把你的证给我看看。”
木苒随手将崭新的借阅证扔给他。
赵钰将两张证放在一起,笑道:“三年前和现在就是不一样,木苒,这证别弄丢了,明年你还用得着。”
木苒回过头,皱眉问他:“为什么?”
赵钰将两张证一并放入钱包,笑道:“作为f市的新娘,我会帮你把各种证件补齐,让你在这个城市畅通无阻,但是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先领一本结婚证。”
木苒扬手就要劈他。
赵钰急忙握住她的手,换了表情,一脸严肃问道:“季芳在哪个部门工作?古籍典藏?历史?外国名著?”
木苒放下手,“我也不知道,我和她并不熟悉,季芳在外头生活,除了定期报备外,最常联系的人就是她表哥钱荟明,但是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那没办法了,我们只好自爆身份,找个人问问了。”赵钰走到一间阅览室门口,恰好有位戴着工作牌的短发女人走了出来,他忙笑道:“你好,请问你认识一位叫做季芳的人吗?她之前也在这里工作。”
短发女人一开始还面带微笑,一听到季芳的名字,脸上的笑顿时僵硬起来。
赵钰瞥了眼短发女人胸前的工作牌,将她的名字牢牢记住。
木苒也走了过来,与赵钰站在一起。
短发女人犹豫片刻后,低声问道:“你们是警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