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满堂的喜气,被宇文会这一声呼喝,顿时荡然无存,众人面面相觑,都心中暗惊。独孤善挺身迎上,怒喝道:“宇文会,你干什么?跑到卫国公府来撒野,你当大周没有王法?”
“王法?”宇文会大笑,扬声道,“大冢宰有令,缉拿卫国公全府上下!”
“卫国公全府上下?”王后冷声重复。人群分开,她缓缓走出,下巴微扬,冷笑道:“宇文公子好大的威风,难不成你还要捉拿本宫?”
宇文会见是王后,微微一怔,只得不情不愿地跪倒行礼:“臣见过王后,不知王后在此,多有得罪!”
王后向他迈近几步,俯首注视,冷声道:“宇文会,你擅闯卫国公府,要做什么?”
宇文会不等她命免,就挺身站起,大声道:“回王后,独孤信谋杀朝廷重臣,其罪当诛,臣也是奉命行事,还请王后回避!”
“什么?”崔氏失声喊出来,眼底全是惊慌,摇头道,“分明是宇文护请我家老爷饮宴,怎么……怎么说我家老爷谋杀?”
听到此话,全场的人都是一脸震惊和不信,独孤伽罗上前一步,想要与宇文会理论,却被杨坚拉住。
宇文会冷笑,大声说:“大冢宰好意请独孤信过府饮宴,哪知道他狼子野心,竟然串通赵贵宴前行刺,赵贵当场伏诛,独孤信已被拿下!如今,我奉大冢宰之命,擒拿卫国公满府!”
崔氏听到“独孤信已被拿下”,顿时眼前一黑,后仰倒下。
伽罗、杨坚大惊,齐喊一声,一左一右抢上前扶住她。
“你……”王后见宇文会张狂,气得身子直抖,指着他,怒喝道,“大冢宰几时开始主宰我大周律法,他说卫国公行刺,可有证据?他要擒拿卫国公满府,可有圣旨?”
宇文会虽不将她这王后放在眼里,可是她这一声喝,自有王后的威严,他不禁一噤,却仍嘴硬:“王后,独孤信谋害大冢宰,大冢宰满堂宾客都是人证!”接着向后挥手,大声喝道,“还不拿人?”
“慢着!”王后厉喝,咬牙道,“有本宫在,你敢动我家人一毫!”
宇文会冷笑,不屑地说:“大冢宰下令拿人,怕王后也不能阻挡!”将手一挥,身后护卫一齐拥上,就要拿人。
王后厉声喝道:“我看谁敢!”一声令下,王后侍卫也挺身而上,拔刀与晋国公府的护卫对峙。
此时崔氏悠悠醒来,见眼前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暗暗咬牙,一只手抓住杨坚,一只手抓住伽罗,低声道:“杨坚,你带伽罗快走!”说着将伽罗的手交到杨坚手中,向后连推。
“母亲,我不走!”伽罗摇头低喊。
杨坚也道:“岳母大人,此时乃用人之际,我们怎么能走?”
崔氏见二人不走,更加着急,急切道:“今日宇文护相请,你爹就心有疑惑,如今果然出事,怕此事不能善了,我们独孤一家,不能被他们一网打尽!快走!”
杨坚扶住她,摇头道:“岳母大人,凡事大不过一个理字,我随你们同去,面见宇文护,讨一个公道!”
崔氏大急,低声道:“宇文护在朝中只手遮天,连天王也要惧他三分,哪里讨得到公道?你们快走!”
杨坚看一眼挡在最前的王后,迟疑道:“可是……”
崔氏急得跺脚,连声道:“杨坚,你想要我们独孤家满门含冤吗?快走!快走!”她一把将伽罗推到他怀里,连声催促。
“母亲!”伽罗连连摇头,几乎哭出来,叫道,“我不走!”
杨坚见崔氏一脸的急切,看一眼在前对峙的双方,但见王后侍卫不过十余人,宇文会带来的护卫却有上百人,显然难以抵挡,于是将牙一咬,低声说:“岳母大人放心,我定会查明真相!”再不多说,拖着伽罗倒退几步,隐入人群后错落的鼓阵,向后门跑去。
而这个时候,宇文会见王后侍卫胆敢与他相抗,冷笑一声,说:“怎么,你们胆敢违抗大冢宰的命令?不想活了?” 众侍卫互视一眼,都不禁迟疑。
王后见自己的侍卫退缩,脸色顿沉,咬牙道:“一群废物!”她踏上两步,死死盯住宇文会,仰首道,“本宫即刻去见大冢宰问个明白,前头带路!”
宇文会冷然一笑,说了一句:“王后请!”等她走过,却突然向后喝道,“还不动手!”
一声令下,众护卫已一拥而上,瞬间将独孤善等人拿下。
独孤伽罗刚刚跟着杨坚奔出鼓阵,回头看到这个情形,大吃一惊,猛然摆脱杨坚就要冲回去。
杨坚一把将她抱住,叫道:“伽罗,你干什么?”
“我不能丢下家人!”伽罗急得几乎落下眼泪。
杨坚说:“这个时候,你就是回去也救不了他们,我们再想法子!”他不容分说,拖着她快速向后门跑去。
伽罗回头,眼见母亲、嫂嫂、兄长已被护卫押住,不由泪如雨下,却也知道杨坚所言有理,狠狠咬唇,跟着他发足飞奔。
二人穿过整座后院,刚刚接近后门,就听人声喧闹,门外有人喝阻行人,竟然是后门也有护卫守着。杨坚一惊,拉着她斜冲,躲入假山洞中。
伽罗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侧耳一听,前边人声已经远去,想着母亲、兄嫂,忍不住又要转身回去。
杨坚忙将她抱住,低声道:“伽罗,你父母都以你的聪慧自傲,如今你一时意气,就不为日后想想?”
伽罗落泪:“母亲身子不好,我……我不放心她……”
“岳母自有嫂嫂照应,我们总要设法救他们出来!你若一同被抓,又有何人为他们奔走?你真要岳父大人蒙冤吗?”杨坚低吼。
独孤伽罗身子微微一震,轻轻摇头,低声道:“父亲断断不会谋害宇文护,他一定是冤枉的!”
杨坚点头,说:“那我们就要将他的冤情公之于众,还他清白!”
伽罗默然。
就在此时,只听前后都有脚步声传来,一名护卫大声喝道:“搜!给我搜!一定要将独孤伽罗给我找出来!务必要斩草除根!”
独孤伽罗听到“斩草除根”四字,顿时大吃一惊,奋力挣开杨坚,就要冲出去。
杨坚大惊,忙又将她拉住,低声唤道:“伽罗!”
独孤伽罗连连摇头,拼命挣扎,却挣不脱杨坚的铁臂,不由泪珠滚滚而下,哭泣着说:“你没有听到吗?他们说斩草除根!他们要伤害我的家人!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让我出去,我要去救他们!”
“伽罗!你现在出去于事无补,我们先求脱身再想法子,好不好!”杨坚低吼,耳听着护卫搜索的声音越来越近,心里说不出的焦灼。
“不!不要!我怕他们会马上动手!”伽罗摇头,拼命挣扎不开,突然低头,一口死死咬在杨坚胳膊上。
杨坚吃疼,轻吸一口凉气,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有脚步向这里奔来,有护卫大声喝道:“假山里有人!”
杨坚大吃一惊,已顾不上多想,反手一掌击在伽罗后颈,只觉怀中身子一顿,软软垂倒,再不敢多停,俯身将她扛起,转身向山洞深处冲去。
王后大步跨进晋国公府大门,直入白虎堂,愤然望着对面的男子,大声道:“大冢宰,我父亲呢?”
宇文护早就见她进来,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直到她说话,才慢慢抬头,瞄了她一眼,既不起身,更不见礼,淡淡道:“王后身在后宫,这外头的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外头的事?”王后气结,咬牙道,“大司马是本宫的父亲,本宫岂能不管?”她可是卫国公府的嫡长女,被他一说,倒像自己与卫国公府没有关系一样。
宇文护冷笑,十指交握,审视她一会儿,才悠然道:“大司马意图谋反,已被本官拿下!”其神情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
见他轻慢无礼,王后气得胸口起伏,狠狠盯着他道:“大冢宰,我父亲一心为国为民,断断不会谋反,这其中必有误会,请你立刻放人!”
宇文护听她用命令的语气说话,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眼睛里露出一丝嘲讽,漫声道:“王后是要证据?”他望了立在身旁的赵越一眼,唤道,“赵越!”
赵越应声而出,将手中两张信函一抖,在王后面前展开,大声说:“太傅赵贵亲口供认,他与大司马串谋,要刺杀大冢宰,这是口供和当初的密信!”
王后脸色微白,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两张纸,一字一句道:“不!本宫不信!这是诬陷!本宫要与太傅对质!”
“与太傅对质?”宇文护冷笑一声,轻描淡写般来了一句,“太傅宴前行刺,已被本官格杀,王后要如何对质?”
王后大惊失色,失声道:“你……你竟然杀了太傅?我……我父亲呢?”这一瞬间,王后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样,说不出的惊慌。
“大司马嘛……”宇文护故意拖长声音,欣赏地看着王后变白的脸色,说,“大司马已被收押,等候发落!”
王后的心略略一松,跟着她摇头,断然道:“不,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我要见我父亲,问个明白!”
“人证物证俱在,王后纵然见到,也于事无补,还是请回吧!”宇文护冷然拒绝,将手一摆,就有两名护卫上前,严肃道:“请王后回宫!”
王后对那两人视而不见,抬头死死盯住宇文护,咬牙道:“不!本宫断断不会相信父亲谋反,太傅也绝不会行刺,这口供和信函,定是假的!”随着话落,她突然冲上两步,劈手向赵越手中抓去。
赵越退后两步避开,一脸吃惊,大声说:“王后,你要毁灭证据吗?”
“你不敢给我辨别真伪,说明这证据有假!”王后狠狠瞪着他。
宇文护起身,望了宇文会一眼,使个眼色,自己缓缓向前两步,大声道:“王后擅闯晋国公府,意图毁灭证据!来人啊,送王后回宫,请天王好好管束!”
王后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砰”声连响,原来摆在案上的几件珍品古玩已被宇文会砸到地上。紧接着,宇文护大声叫起来:“啊哟,王后,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王后见众目睽睽之下,这父子二人就露出这样的嘴脸,气得身子直抖,指着宇文护,大声喝道:“宇文护,我父亲是朝廷重臣,你要定他的罪没有那么容易,本宫会请天王做主!”
宇文护听她抬出天王,嘴角露出一抹冷意,轻哼道:“纵然是天王,也要经过秋官府判决,怎么,王后身为后宫,想要干政不成?”再不多说,向两旁喝道,“还不送王后回宫!”
一声令下,两名护卫上前两步,一左一右将王后架住,嘴里却恭恭敬敬道:“请王后回宫!”竟然要强行将她拖走。
王后身份尊贵,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指着宇文护道:“宇文护,你这国之恶贼,胆敢陷害忠良,我必请天王做主,惩恶除奸,还我父清白!”大骂声中,她被护卫拖了出去。
独孤伽罗悠悠醒来,迷蒙中张开眼,视线由模糊变清晰,看清上方陌生的房梁,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她翻身坐起,但见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竹制的床几、竹制的案桌……这是什么地方?
独孤伽罗自问,抬头向屋子里张望,却觉后颈火辣辣的疼,这才想起晕倒前的一瞬。家逢巨变的场面瞬间撞入脑海,猝不及防,令她的心如撕裂般疼痛。她暗暗咬牙,低声骂道:“该死的杨坚!”骂完一跃而起,向屋外冲去。房门打开,伽罗几乎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倒退一步,等看清面前的人,劈手一把将他领口抓住,连声问道:“杨坚,我父亲怎么样?我的家人呢?你为什么要打晕我?”
看到她依然苍白的小脸儿,杨坚心底掠过一抹怜惜,轻轻摇头,将她的手拉下来,低声道:“楚国公赵贵被杀,岳父大人……被押入天牢,你家和楚国公府的家眷全部被抓!”说完担忧地望着她,握着她的手收紧,希望可以给她点力量支撑。
伽罗脑中一阵眩晕,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她略定一定神,哑声问:“王后呢?我姐姐呢?她在哪里?”离开之前,她似乎听到王后要去和宇文护理论。
杨坚扶她回竹榻坐下,低声说:“王后找宇文护理论,不知究竟发生什么,只知道后来被送回宫去。”见她脸色更加惨白,忙道,“伽罗,你不要急,我这就回去与父亲商议,定要救出你的家人!”
独孤伽罗轻轻摇头,默然片刻后,低声说:“我要去见父亲,我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伽罗,宇文府的人在满城找你!”杨坚不同意。
独孤伽罗一双眸子定定地注视他,一字一句道:“若不能为父亲沉冤昭雪,不能救出家人,我苟活于世上又有何用?”
杨坚凝视她片刻,只见她眼底满是坚决,知道无法劝住,只好点头道:“好,我陪你!只是,要等天黑之后!”
伽罗点头,心里惦记着父母、兄嫂,不再说话。
入夜后,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径直向天牢而去。
天牢牢头陈州曾受过杨家恩惠,听过杨坚来意,二话不说,放二人进去,并低声说:“卫国公是朝廷重犯,随时会有人来,二位千万快些,我在此处把风!”说完,指点关押独孤信的牢房。
杨坚谢过陈州,带着伽罗穿过重重牢房,向天牢最深处走去。
一间昏暗的牢房,三面是墙,一面竖着粗大的铁栏。牢房里靠墙坐着一人,外裳已被扒去,月白中衣上早已血迹斑斑,长发凌乱披垂,挡去半张脸,看不清面目。他身子微动时,手脚上的镣铐就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伽罗一眼认出他是自己父亲,眼泪迅速模糊了眼眶,冲上前两步抓住铁栏,泣声叫道:“父亲!父亲!”
牢中人身子一动,慢慢抬起头来,认出是她,神情瞬间变得激动,扑上前抓住她,喊道:“小七,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走,快走!”
“父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你的伤……”看着父亲身上的血迹,伽罗心疼得难以呼吸,泪珠滚滚而落。
“不过是小伤!”独孤信摇头,“小七,你不该冒险,快走!快走啊!”他抓住她的手向外推。
“岳父大人!”杨坚轻喊一声,低声说,“牢头是自己人,岳父大人不必担心。事情究竟如何,请岳父大人说明,小婿定当设法相救!”
独孤信看到他,又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心神微定,点点头,向伽罗问道:“你母亲如何?其他人呢?”
伽罗落泪,低声道:“母亲和兄嫂都被抓走了,女儿不孝……”她想着不能和家人共患难,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独孤信自从被抓后,将所有的事情都细细想过,也早已料到宇文护必然会赶尽杀绝,听到此话倒是毫不意外。见她一脸愧意,他轻轻摇头,劝道:“小七,留有为之身,当做有为之事,如今你能逃脱,为父很是欣慰,你不必自责。”
“父亲……”眼泪滑下来,独孤伽罗又狠狠拭去,干脆地说,“不错,女儿不能眼看着父亲在这里受苦,女儿这就救父亲出来!”她说着,伸手去抓牢门上的大锁。
“小七!”独孤信阻止她,摇摇头,“你父一生堂堂正正,如今背上谋反的污名,若是一走,再也难以洗脱,为父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甘心啊!”
伽罗低喊道:“难道就留在这里,任他们折辱?”
“所以,为父有重要的事要你去做!”话一出口,独孤信神情中透出一抹坚定,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独孤伽罗一怔,问道:“重要的事?”
独孤信点头,神情是少有的凝肃,说道:“此事事关我独孤一族的兴衰,也关乎为父和你母亲、兄嫂的性命,如今只能指望你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