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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朝陵

时,有两老翁同居一村。一曰伊斐木,为种艺之夫,家亦小康。一为伊利查,则窭人耳。二人少时立誓,必到雅露撒冷顶礼圣陵。

伊斐木生平不烟不酒,以宁静俭约自矢,前此曾为人司出纳,精勤慎密,一无谬舛。时,膝下有二子一孙。伊斐木状至魁伟,须髯微白,年七十矣。

伊利查虽名窭人,家亦非窘,旧曾为木匠,今兹养蜂取蜜以自活。亦有二子,一则家居治生,一则客游于外。性亦慈善,惟于烟酒则不之禁。人恒喜其乐易可亲。家居既睦,亲邻亦无间言,体干不高,顶已童矣。

此二翁有旧约朝陵,而伊斐木往往以事辞,伊利查不能强。

一日,二翁复聚饮以过佳节。伊利查曰:“朝陵以何时行也?”

伊斐木曰:“今兹尚无暇日,且去年家景非佳,今将更盖一屋。吾本拟用一百卢布,数乃溢出,遂无余金为行道之资。吾意以夏中行。”

伊利查曰:“吾意不必待夏。良愿须偿,际此春气融和,可于道中领略景物。”

伊斐木曰:“吾方动土木,如何可行?”

伊利查曰:“尔殊愦愦。尔我年皆七十,一夕不讳,儿子宁为尔顾惜前誓,而践死翁之诺?”

伊斐木曰:“顾虽如此,然吾意必欲观屋宇之落成。”

伊利查曰:“尔行事多恋,百凡皆无所了。”

伊斐木沉吟久之,曰:“吾盖此屋,内帑已空。今即欲行,非一百卢布不可,试问吾家尚有余赀乎?”

伊利查大笑曰:“行路固宜多金。然尔家胜于我,我尚可行,尔胡靳靳?”

伊斐木亦笑曰:“汝乃有余赀耶?敢问赀从胡来?”

伊利查曰:“吾当东张而西罗之。果不足者,则出卖其蜂。”

伊斐木曰:“卖蜂非计,宁非自丧其利?”

伊利查曰:“既卖吾蜂,胡计吾蜜。吾所念念者,一身有私慝,灵魂将不能安。必朝陵,或可释吾愆。”

伊斐木曰:“但为灵魂计,而不为生人计?使家业颓坠,即亦非法。”

伊利查曰:“灵魂果有罪者,较家政为重。行也,行也!必践此诺。”

伊利查既加嘲讪,益以挽导,伊斐木意动。

明日,伊斐木果至伊利查家,言曰:“尔言良然。趁吾余生,必了前愿。”

逾一礼拜,此二翁遂上道。伊斐木本有藏镪,即从地窖中出一百九十卢布为川资,更取二百卢布付其妻。伊利查则卖蜂于人,更卖其蜜,得七十卢布,又摒挡得三十,共成一百。此三十卢布,半取其妻之储积,半得诸其次子之室。

伊斐木临行,举家事付之长子,且告其子以勤耕务耜,余则加粪。所盖屋宜如何兴筑,一一诏之。

伊利查但语其妻以养蜂之法,匆匆数语,至卖出之蜂,亦以饲法告其邻。自念天下之事,皆出自然,有上帝宰制其上,断非人力所能预料。中心泰然,但以朝陵为事,不计其他。

二翁行事已戒,所挟多饼饵面包,及抹膝新靴,又备革履。行时,两家之人送之村外,二翁直趋雅露撒冷,一路而去。

伊利查一出村庄,则尽忘其家事,心中但识路之远近,且诚心朝陵,无敢萌其妄念,礼成即归。心所怀想者,但此而已。又时时祷告,回溯往事,或善或过,不敢仰欺上天。凡遇见行路之人,与夜来投宿村庄,一味谦逊,无敢傲兀。

惟道中有一事,不能忘怀。当行时,不敢吸烟,留烟斗于家中,顾以癖之所在,殊不能革。幸遇一路人,赠与烟斗。伊斐木本恶吸烟,顾伊利查稍落其后,备偷闲吸食。

而伊斐木者,道中恒出妄语,又时时念及家事,筑室治田二节,倏起倏落,不期长悬诸口吻。道旁见有种薯者,即念其子能否如法种艺。偶遇粪车,则径欲遄归,示其子以沃田之法。

时,行已五礼拜,革靴即履皆敝,当易其新者。问途,则至扣克利。逆旅主人见为朝陵之人,皆加礼,不受饭值,且趣二翁早行勿滞。竟有善人赠履者。

计程七百里中,人人皆以朝陵礼之。至七百里外一省,则屡经荒旱,遂多窭人。

二人来时,居人仍礼待,唯不能得美食,即出资亦莫由购办。其地因去年大歉,遂寡藏谷。小封之家,均已卖田。其余不为道殣,即流徙他向。其略能自存,亦忍饥未死,多半咽糠茹草,全其残喘。

一夕,二翁寓于一村,晚来得四五磅之面包,以破晓首途,宜先为备。停午,至溪次。坐面清溪,出面包,以水佐食,且濯其足。

伊利查出烟斗,伊斐木微愠,以为不诚,趣伊利查掷诸水中。伊利查耸肩答曰:“是焉能去?不留此,无以自遂其嗜。”

行可十里外,天乃大热。路经一巨庄,出庄时,伊利查微倦,欲更饮水。伊斐木则健而能行,初不愿留。伊利查力追,恒不及。

伊利查固请少留,饮水后更行。伊斐木曰:“尔思水邪?我乃不渴。”

伊利查曰:“尔可先行。吾至彼小屋中求水,饮后,迹尔必可及。”

伊斐木徐步前向,伊利查遂转入道左人家乞水。一至门外,见灰垩之墙,上白而下黑,年久灰落,初不修葺,而瓦上已塌,仰见蔚蓝之天。院中有一农人,枯瘦已薙其发,但着汗衫及袴,卧于小凳之上,意似乘凉,然日光下射,适当其身,而又非睡。伊利查示乞水之意,而卧人不之答。

伊利查初疑其病,又疑其无礼,遂自至门次,即闻屋中有二孺子哭声,因以杖叩门,曰:“远客求水,乞以一杯见惠。”问时不闻答辞,更以杖猛敲之,仍无声响。方欲回身复闻门中有悲叹声,知必有故,因留弗行。迨推门入,其中复有内门,开而未扃。

伊利查引目内觑,见一火炉居其左次尤有一椟及一木案,案下一小榻,均白木所制,榻上坐一老妪,衣敝不冠,以首自伏其腕。身旁有小孺子,男也,饥状可悯,引妪之袖,似有所索。室中空气浊秽已极。

更视,尚有一妇人,卧于火炉之后,以面复地,两股伸缩不恒,咻咻然作危病声,腥气触鼻。

伊利查入时,老妪忽仰其面,乃操俄语问曰:“客何求?吾家实一无所有。”

伊利查曰:“仆为朝陵之人,求杯水于妪。”

老妪曰:“水固有之,特不能前,客自掬饮可也。”

伊利查问卧人:“何以无伺之者?”

妪曰:“外间偃卧者,即其夫,皆饥疲不能起,何人能为扶持。”

老妪与客语时,此小儿少止不哭。伊利查语后,小儿复哭曰:“大母与我面包。”

伊利查惨然,方欲更问,而外间偃卧之农夫入,颠跛欲仆,扪墙而进,欲据榻坐,竟立仆于地,饥极矣。

农夫仆时,欲起不能,尚强力而言,逐字停顿,盖言病而且馁,不能声矣,即以目视此幼子,亦发声断续而哭。伊利查下其皮包,启之,自内出面包,以刀切其一片,授此农夫。农夫亦不能言,点首示意,请以此授其男女。伊利查如言,转授小儿。小儿奔而夺取力嚼之,意态苍黄,令人心动。而幼女亦前得面包,竟不张目而食。

伊利查复授与病妪。妪曰:“请客代我取水。吾既饥且病,晨来欲起取水,至一铫亦不能举。且水铫即在此间。”伊利查问井所在。妪言:“在门外。”

伊利查遂以铫出。既得水,分授诸人。老妪得水,亦进面包。惟卧地之农夫,屏而弗进,且曰:“吾不欲生。”即指卧地之夫人,示伊利查:“此妇人已翻覆者数,初不省人。”

伊利查即出村庄,为买面及盐与肉,并利斧一,劈其余薪,生火于炉,成羹汤及饭,以饲病妇。卧地之农夫亦少进食。老妪颇健进,与二孺子同。孺子既饱,遂互抱而睡。此时农夫及妪,始能言其家事。

妪曰:“吾前此虽贫,尚能自活。去年奇荒,所剩者,啮食都尽。出求亲邻,初亦颇应。已而,赒不胜赒。至于乞食,亦无门径。”

农夫曰:“吾年尚壮,足以力求食。顾村田既荒,亦无雇佃之家,遂坐毙于此,以事少人浮,逾日即止。曾同吾妇及二子,远出乞食,偶有所得,亦不疗饥。然尚愿以此自全其生,待至夏间,为人治田,顾此一春,乃不能度。因饥而病,病乃愈饥。今日固得食,乃不知明日何资,但取生草食之。试观吾妻之病,或以茹草致疾耳。吾以饥病之故,万不能为人力作。”

妪曰:“一家之中,唯妪尚足自立,然累日不食,亦恹恹欲毙矣。一日,欲将吾孙女送至邻家为婢,女不肯行,伏诸炉次,甘与吾辈同命。前二日,尚有邻人在视,欲用吾为佣,见吾举家皆仆,悠然不顾而去。方客初来,吾全家景状均入客目中,盖待死耳。”

伊利查自念今日必不能追及伊斐木,不如留而经营此农夫之家事,明日更行。明日,伊利查起,佐老妪治餐,厥状如此家之主人。伊利查挟此幼女,至邻家假小食器,沿门求情,都不可得。以毗户皆贫,即有器物,均零星典卖都尽,无可假者。至于衣服,亦不完备。

伊利查自念吾所有之面包,施舍都讫,行时当别购,于是停农夫家三日。至第三日,男孙亦饱而能行,女孙则能助伊利查治事。老妪病亦良已,能出邻家乞为佣工。农夫渐渐能立,唯此病妇虽得食,仍不能起。三日尽后,病妇亦张目思食。伊利查又念吾别伊斐木三日矣,今日当力追,始能及。

明日侵晨,为俄国佳节,人人当食肉。伊利查屈指已四日,今若不行,非计也,遂为之略购食物,过此佳节,以今晚上道,乃至庄中购牛乳诸物。

及第四日,举家聚食,病妇亦能起立。农夫用水濯面,脱其汗衫。病妇为之浣濯,晒而着之,即赴庄中求一朋友。此农夫固有田,唯已质之其友,意仍领归自耕,获后以麦与粟还其债主。

迨晚,农夫归而大哭。伊利查问故,农夫言债主不授田,必令赎然后听其自耨。伊利查闻言恻然,念此一家之人,无食奚以自生?吾若决然朝陵而去,此一家人休矣。至再筹维,决不可行。遂宿于院中,祈祷天主。后就寝,乃终夜张眼不寐。又念非行莫可,顾川资已耗,淹久,愈不能达。且此饿夫又在宜悯之数,第吾孤客之身,胡能振此一家之困?吾之初意,本拟予以面包,起其垂死之家人,乃牵缠不已,转为吾累。

既而又思:“吾必代赎此田,更代之购买牛马,以耕荒田。彼家或可得食,然则吾朝陵又何资也?”于是辗转反侧,不能交睫,遂起卷其外衣代枕,仍不能睡。忽扪得烟斗,计得此烟吸之,俾脑气稍清,则计划定,去留亦定。吸烟时,悠悠莫断。已而鸡鸣,疲甚乃沉沉而睡。

梦中,似有人呼之而醒。自视衣服已着,执杖加冠将行,见门忽仄小,不能容人。既侧身出,而皮包已格于门内。回头出其皮包,而左股又为阈梗。更视,非物所梗,则饥女力引其袴,乞取面包。即右股亦为童子所引。且饥妪及饿夫咸临窗掩涕,不忍其行。

伊利查大惊而醒,即决计曰:“不如立赎其田,更得牛马,则此一家生矣。此着拯救生人,即耶稣之用心。耶稣即我,何必航海朝觐此断坟三尺。自明其虔,今非救此一家不可!”

于是帖然睡至迟明,既起,即至农夫债主之家,赎归其田,又代购镰刀一口,既又为之买马及车,且为买牛。行时,道遇二妇人,彼此互谈,所谈即为己事。

甲妇曰:“彼家却来一客,似为朝陵之人,但乞杯水,乃淹留数日不去。此君至慈善,且为购车马、赎田地。天下安有此等善人?吾必欲一瞻仰之。”

伊利查闻二人赞美,中心感愧,仍赴牛所,得牛并车马,驱还农家。

此农夫见状,疑为己购,顾不敢言。一启扉,即曰:“先生乃市马耶?”

伊利查曰:“此间得车马及牛,为价殊贱。尔可取草,喂此二畜。”

农夫如言,引马及牛入圈。

迨晚归寝,伊利查仍宿院中。待此一家睡熟后,伊利查纳其赎归之田券于案上,匆匆起行。行可五里,天色甫明,坐于树下,启箧,计其川资,但余十七卢布。则大惊,以为决不能达。想彼伊斐木已至陵上,用代吾祈祷可尔。嗟夫,吾愿不还,非吾之罪,或不见斥于上帝。遂荷其行箧,取路归家,不再赴圣陵矣。归路绕过此村,不令彼农夫见之。

伊利查归时,脚力至健,初不觉疲,且行且跃。一日之中,竟过七十里以外,去家已非远。众闻伊利查猝归,咸聚闻讯,而家人亦争集,问归途何以如是之速。伊利查一一语家人及邻里:“此殆上帝不许吾朝陵,故使之中道阻梗。此罪乞上帝肆赦,别无他望。”时,尚余数卢布,付其妻。而家人幸无恙。

伊斐木家人闻伊利查归,亦至问状,何以独归?伊利查语之以实,言:“若翁分手时,体至精强。吾本欲追奔而及,顾行囊垂罄,因而先归。”

众闻言,咸以为愚,且惜其糜费。然伊利查仍治己事,薪荛之任,与子同之,余力则精饲其蜂,无敢废怠。已而,又卖蜜蜂十窠,蜂恋故主,一一飞归。伊利查见蜂数猝多,知恋故主返也,则更以七窠足其邻,自示弗贪。时已仲冬,则自制革履及木屐,以备卒岁。

而伊斐木别伊利查后,迟于道上竟时,既不之见,复行。行次,复止,假寐树下。而伊利查仍不来。时,夕阳西落,踪迹渺然。伊斐木自念:“或吾假寐时,伊利查先吾行也然何不见我?且孔道之间,一望可接,胡能瞀不吾见?”自念沿途归觅,苟彼此异道,更不相见。今惟一往而前,或可追及。且在逆旅中,必可得遇。

时,至一村,见朝陵之人咸相延接。伊斐木示村人以伊利查状貌,至时请彼邀之同宿,乃至晚不至。明日,踽踽上道,沿路问来人,均言未见。伊斐木大惊,既而自思:“必在阿德塞中相见矣。即不得遇,而过海时必且同舟。”遂慨然前趋。

道中,遇一教士,亦朝陵者,此为第二次矣。于是二人同住,彼此结伴而行。既至阿德塞,待渡三日,朝陵者云集,独不见伊利查。

教士曰:“吾欲乞得免票,尔可不付船值。”

伊斐木力谢无庸。伊斐木遂购面包存之。

伊斐木与教士彼此同处一处。船行第一日,风浪平静。迨晚,风生雨集,船开颠簸。客多眩晕,而妇人有哭者。伊斐木甚精强不晕,仍坐船上。彼此无言。至第三日,风定,海如镜平。

第五日,至君士坦丁,船乃少停。朝陵者咸登岸流览。伊斐木仍枯坐。船停二十四句钟后,开至司慕纳,又至亚力山大。自亚力山大乘流,至查化。众争下船登岸。自是步行至雅露撒冷,可七十里。

时,大船不能近岸,宜载以小舟。然自高舷下跃,偶一不慎,即沉海中。间有一人入水,幸为救护,不致灭顶。于是众皆登岸,匆匆直前。遂入城,赴俄国司陵使者呈验护照后,伊斐木遂从教士至耶稣陵上。

第一日,不能径入拜谒,教士即引伊斐木至他处瞻仰,徘徊陵外久之。明日,入陵拜谒,为时又晚,遂至他教堂随喜,均此教士为导,以蜡代香。复归俄寓。

忽,教士大呼,自摩其囊,曰:“吾金钱失矣!囊中存二十三卢布及二钱帖可二十元,遍觅不得。”

教士呼囊不已。已而,归宿。独伊斐木不能寐,自念:“此教士自云失金,吾殊弗信,此人乃有此钜金耶?道中尚借吾一卢布。”正凝思间,忽曰:“此念非公。吾朝陵而来,乃疑教士乎?”正后悔间,复思:“此教士决妄语。彼空空然,断不挟金而来。”

明日晨起入陵,行早祷,此教士亦同行。既入陵阙,万众纷纶,有俄人,有希腊人,有土耳其人,为种至杂。

伊斐木入门,先至一处,为耶稣下十字架时停尸之所,其上燃九子之灯。伊斐木即燃蜡于地上,对而朝拜。教士复引至一处,地为立十字架处。伊斐木立跪而祷告。教士即指示地上有窠臼处,曰:“此即耶稣血液所滴,遂成此窟。”教士复指示一石,曰:“此耶稣临刑时坐处。石上二足印,则耶稣所蹴踏者。”时,朝陵人多争趋陵上,遂不及瞻瞩他处。

伊斐木且行且思避此教士,顾此教士息息相追。已而,至矣。

万众拜跽,有讲经者。伊斐木欲至陵下,人众,竟不得前。伊斐木方听经时,以手自扪其囊,防其金钱羽化。盖伊斐木之心,一疑教士无钱,决为妄语;一防金囊亦与教士之囊同失。口中方呶呶祈祷,仰望陵上,列灯三十六盏,长明不灭。忽见人群之中,灯光之下,一人秃顶礼拜,则伊利查也。

伊斐木曰:“此秃者,非伊利查乎?不与吾同舟,胡由先至?即使伊利查先我,亦无舟可通也。”正沉吟间,见此秃者向陵三跪后,复向众回身鞠躬。

鞠躬时,视之果伊利查。面目一一符合,决无第二人似者。伊斐木喜曰:“不图于此相见。”然,复迟骇,不应先己而至。复疑所行歧误,彼取捷径耳。计出陵后,必可联袂同归,不必与此妄言之教士为伴。

时,伊斐木目光专注伊利查,及祈祷之文毕,众皆奔至十字架下,与之亲吻。而伊斐木为众所排,遂旁立,则一力护其金囊,听众摩挤。此时四望,伊利查乃不见矣。迨出后四周寻觅,遍客寓,均不之见。是晚,教士亦不归。

明日复至陵上,复遇一人,则来自他姆府,遂同行。乃力前,欲近灯下。顾人多,仍不能进,退立柱下。人群中,复见伊利查,在耶稣陵前合十祈祷,秃顶为圣灯所照,光可鉴人。伊斐木曰:“今日必可得矣。”则力挣而前,既近灯下,而伊利查复渺。至三日,所见亦复如是。朝圣陵后,仰天如有所睹,秃顶了了,确为伊利查无疑。伊斐木自念吾今日守门而俟此秃,决不再逃矣。既而人人皆尽,而伊利查不出,然陵中已空无一人。

伊斐木居雅露撒冷凡六礼拜,耶稣灵迹所在,匪不周历。复购得新汗衫,求司陵者盖一印章,备后日衣之入棺。又以小瓶取约但河圣水,归而饮诸家人。又裹陵上之土,及其残腊,凡朝陵之所应为者,皆为之。视囊中储蓄仅敷归计,遂行至查化,以舟至阿得塞。自阿得塞取道归。去家既近,不期思及家事。计朝陵岁月将近一年,新屋成否,田园芜否牲畜字否,一一潮上于心。

一日,行至与伊利查分袂之地。此间人物,熙熙有乐岁之致,一变前此槁饿之容。是晚,伊斐木至小村之上,见一小女衣白衣,奔至伊斐木前,延至其居小坐。伊斐木不之识而小女则力引其裾。至小屋门外,见门中出一小童,举手迎客。窗中有少妇,殷殷招客入坐。

伊斐木见此农家颇有礼,回思伊利查当时别我,求水于人家,必在是间,姑入探取消息。伊斐木既入,妇女取其皮箧,出水请盥,延坐,并出牛乳汤丸沉之几上,请伊斐木饮食。伊斐木大奖,以为行善,礼待朝陵之人。

妇人摇首,悲慨言曰:“吾家苟非朝陵之善人,全家死矣。吾辈平日忘事上帝,上帝大怒,几令举家沦入道殣。去年夏中,既馁且病,阖门俱尽。幸上帝垂怜,遣一老翁如先生之年,蔼然临贶。来时正值上午,乞水吾家,及见惨状,遂不即行。既以食喂我,尤赎吾田,且市牛马。百事皆备,而此行善之翁以夜行矣。”

语次,一老妪斗入,即曰:“妪今日尚不审前此之老仙翁是上帝特遣来振吾家耶?或但为积善之人,仁心所被,濒行终不示以姓名。妪今欲得其名,焚香顶礼,亦不可得。今日尚忆去年景状,一一都在目前。妪方在颠顿求死时,而此翁闯然入门,貌亦中人,顶秃无发,与吾索水。妪疲不能起,初见疑为强盗,及闻乞水,方悉为善人。此翁一见吾状,即下其皮箧。”因指木榻曰:“即在此间。”

小女曰:“非也。翁先置皮箧于地,后乃置之榻上。”

于是老幼数人,咸颂此秃翁,一切食宿之地,皆示伊斐木。

薄暮时,农夫骑马归,既下,与伊斐木为礼,开口即颂秃发之翁。农夫曰:“苟非老先生惠临者,吾全家均死。死不足惜,而阴谴难逃。前此本卧而待死,中心怨詈上帝,胡陷我至此?及此老先生至,则极口劝我敬天而行善,勿怨天而尤人。吾甚愿此老先生既寿永康,为上帝所保佑。且我前此不遇是人,行同禽兽,一经陶冶,今侪于人群矣。”

是日,农夫优待伊斐木,礼貌甚挚。伊斐木睡时,心念伊利查:“吾固明明见之,见且三次,胡终渺然?是必歧趋,与吾相左,故不之遇。”既而思之:“此人还愿之心甚虔甚于吾之悠悠而寡断,必为上帝所福。”

明日,伊斐木行,农家以面包饼饵赠之。伊斐木遂上道。

伊斐木以春暮出,归时亦正三月。入门不见其子,问之,已赴酒家,既而大醉归,伊斐木询问家政,乃此子放荡无检,盖屋、树、畜诸事一无所为。伊斐木大怒,切责。子亦抗言曰:“翁挟资而出,尽费之外方。区区乃与我较其锱铢,何也?”伊斐木愈怒,力朴其子。

明日,应赴官中缴朝陵之照。路经伊利查家,见伊利查之妻,方立门外,见伊斐木,则大喜闻讯。

伊斐木曰:“幸托上帝之庇,平安抵家。唯道行未至,忽尔不见尊夫。近闻已先我归矣。”

媪曰:“然,且早归。吾固望其早归也。且自吾夫去后,家人颇无欢。唯吾夫在室,虽不同我力作,然欢意滋深。”

伊斐木曰:“尊夫安在?”

媪曰:“方视蜜蜂。闻吾夫言,今年蜂之蕃息日广,蜜亦大佳,是皆上帝之赐。吾夫常言吾生有罪,尚蒙上帝赦宥。上帝之恩,深不可量。”于是延伊斐木入。

遂至养蜂之所。既入,见伊利查不冠,不加手套,立于树下,左右伸其二臂,引首向天,大似在圣陵前所见者。树隙日光射其头颅,则又类圣陵中灯光下注。又见头之左右,蜜蜂旋绕而飞,初不小螯。

螯呼曰:“吾夫,有良友奉侯。”

伊利查大喜如狂,立前迎迓,而飞蜂尚绕其须,则徐徐拂去之。伊利查曰:“良友沿途平安至雅露撒冷,滋可庆也。”

伊斐木曰:“托上帝之福,平安而归。吾尚为尔取得约但河圣水,逾日请到吾家恭领。唯吾此一行颇艰辛,唯未知能上达帝听否。”

伊利查曰:“必达,必达,受福无涯。”

语至此,伊斐木曰:“吾之躯干,固至圣陵,唯我魂灵则未知至否。吾在陵上却见一人,身虽未到,魂已到矣。”

伊利查即止之曰:“可不必言。此事自关帝载。”

伊斐木曰:“吾归时,即宿尔当日逆旅之主人家。”

伊利查大惭,力止其勿言,且曰:“此又上帝不欲宣之事,可至吾室。吾贡尔以蜜。”

于是二人不言朝陵事,乃语及家事。伊斐木见伊利查家政井井,心至欣慕,初不言陵上三见伊利查事,知为善之精诚,自通于天也;又知上帝之管此世界,固有特权,而人生于世有必行之事,则博爱为善,至死而止。 wURYnztDlZrp1ha/dettokSmwF811wVi64QrTBlKMNqHc70ngU9NMZ7RL6ZyH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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