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
〔解题〕这是曾国藩在周家口致其九弟(族中大排行)曾国荃的家书,时间为同治五年十二月十八日(1867年1月23日)。曾国藩(1811—1872),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人。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历官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在清廷镇压太平天国中创立湘军,后又参与剿灭捻军,推进洋务运动,为晚清“四大名臣”之一。卒谥文正。曾国荃(1824—1890),字沅甫,号叔纯,为曾国藩三弟。咸丰二年(1852)贡生,为湘军主要将领之一,官至两江总督兼通商大臣。
同治五年,曾国荃起任湖北巡抚,帮办军务,协调镇压捻军。这一年的十二月初六日,东捻军在湖北钟祥大败清提督郭松林军,郭松林几为捻军所俘,仅侥幸逃归。十二月初十日与十二日曾国荃曾连致三函于其兄,抱怨自己运气欠佳,曾国藩即回此函加以劝慰。最终,曾国荃以镇压捻军不力,称病退职。在这封家书中,曾国藩以一“忍”字现身说法,鼓励其弟“咬定牙根,徐图自强”。其间政治立场等因素,这里姑且不论,只是“好汉打脱牙和血吞”一说,不无立身处世的认识价值,类似于今天人们所常所的“情商”。所谓“忍”之一说,源于《书·周书·君陈》:“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军国大事自然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欲使家庭和谐亦须忍字当头。《旧唐书·孝友传》:“郓州寿张人张公艺,九代同居……麟德中,高宗有事泰山,路过郓州,亲幸其宅,问其义由。其人请纸笔,但书百馀‘忍’字。高宗为之流涕,赐以缣帛。”可见“忍”之一事,无论巨细,谈何容易!曾国藩这封书信诚属兄长开导兄弟的肺腑之言,是真情的流露!
弟之忧灼 [1] ,想犹甚于初十以前。然困心横虑 [2] ,正是磨砺英雄玉汝于成 [3] 。李申夫尝谓余怄气从不说出 [4] ,一味忍耐,徐图自强。因引谚曰:“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此二语是余生平咬牙立志之诀,不料被申夫看破。余庚戌、辛亥间,为京师权贵所唾骂 [5] ;癸丑、甲寅,为长沙所唾骂 [6] ;乙卯、丙辰间,为江西所唾骂 [7] ;以及岳州之败、靖江之败、湖口之败 [8] ,盖打脱牙之时多矣,无一次不和血吞之。弟此次郭军之败 [9] ,三县之失 [10] ,亦颇有打脱门牙之象。来信每怪运气不好,便不似好汉声口 [11] 。惟有一字不说,咬定牙根,徐图自强而已。
——《曾国藩家书·军事篇·部署策略》节选
(学苑出版社1999年版第797页)
[1] 忧灼:忧虑焦急。
[2] 困心横虑:通作“困心衡虑”,意谓心意困苦,忧虑满胸;亦指费尽心思。语出《孟子·告子下》:“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宋朱熹集注:“事势穷蹙,以至困于心,横于虑,然后能奋发而兴起。”
[3] 磨砺:在磨刀石上磨擦,引申为磨练。玉汝于成:亦作“玉女于成”,简作“玉成”,意谓助之使成,有成全的意味。语本宋张载《西铭》:“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女于成也。”
[4] 李申夫:即李榕(1818—1890),原名李甲先,字申夫,剑州(今四川剑阁)人。咸丰二年(1852)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转礼部主事。咸丰九年(1859),曾国藩奏调湘军营务,以军功授浙江盐运使、湖北按察使、湖南布政使。怄(òu沤)气:闹情绪,生闷气。
[5] “余庚戌”二句:谓道光三十年庚戌(1850)与咸丰元年辛亥(1851)间,太平天国军兴,曾国藩因“深痛内外臣工谄谀欺饰,无陈善责难之风”,应诏陈言,上疏咸丰帝,引来京师权贵的不满。
[6] “癸丑甲寅”二句:谓咸丰三年癸丑至四年甲寅(1853—1854),太平天国攻占南京,立为首都,天下震动。曾国藩在长沙筹建湘军,严明纪律,惹来地方官府上下的责难。
[7] “乙卯丙辰”二句:谓咸丰五年乙卯(1855)至六年丙辰(1856)间,曾国藩湘军水师被太平天国石达开等困于江西南昌一带,筹饷艰辛,难以为力,并引起江西地方官员的抗拒。
[8] 岳州之败:咸丰四年(1854)三月间,太平军进攻湖南,曾国藩湘军陆军、水师在岳州迎战太平军,皆遭溃败,此为湘军初次失利。靖江之败:咸丰四年四月初,湘军水师与太平军激战于靖港市,西南风起,为太平军所乘,战船皆为所焚或被掠,曾国藩羞愤中两次投水自尽,被部下所救。湖口之败:咸丰五年(1855)二月间,太平军石达开部与湘军水师在九江东部的湖口激战,焚毁湘军大量船只,曾国藩座船亦被俘获,曾国藩投江,被部下救起。湘军水师损失殆尽。
[9] 郭军之败: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六日(1867年1月11日),东捻军赖文光等在湖北钟祥大败清廷提督郭松林军,郭松林中埋伏为捻军生俘,因伤足被弃于道,逢旧部负逃归。
[10] 三县之失:东捻军一度攻占云梦、应城、天门等处,但不久又失去。参见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清史编年》第十卷“同治朝”第296页。
[11] 声口: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