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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八”在南京

范长江

今年“九一八”十周年时,香港舆论界正在辩论“九一八”的责任。有人说这完全是由于张学良自已荒淫逸乐,不思抵抗,故罪在张学良。

我想这场公案,不难弄清。第一,张学良本人还活着,和““九一八”事件有直接关系的人,也不只张学良一人,只要政治稍为民主,言论稍为自由,我想不难水落石出。当然“九一八”以前,张学良那时的个人生活态度,是不能加以赞成。然而““九一八”"事件不抵抗主义的决定者是不是张学良,不一定就是同一件事情。

今天,最重要的是抗战现实利益,就是慢一点来清算“九一八”的责任,也是来得及的。我们的目光要放在现实的抗战利益上,东北失地怎样才能收复,如何准备大规模的反攻,才是今天的大问题。我们评价张学良,应当看他对于今后抗战是否可能有所贡献,对于收复东北失地是否有用处。如果有用处,就应当恢复他的自由,给他一定的任务。一定要把他定成“九一八”最后的罪人,一则不一定有效果,再则也不是忠于谋国者应有的态度。

不过,这里所牵涉到的对于国事的基本态度问题,确是一个根本问题。我对于这个问题开始有一点真切的了解,还是从一九三一年(民国二十年)“九一八”在南京发端。在这之前,我是完全隔离在实际政治的外边,终日在要人演说、训话、宣言、机关法规及一些所谓“学者”的大小著述与演讲之中打圈子,莫测高深地跟着一些大人物的名言谠论在转。“九一八”之前二三年间,我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地方政治改良主义者。我虽然和若干青年人一样不满意当时上层政治之设施,但是我却赞成了这样一种理论,认为中国政治之改造,只有从下层政治下手。这大概无外乎当时流行的乡村教育、农村行政、乡村调查、县政改革这一批理论和做法,这也就是现在被有些人认为改革中国政治的一大法宝的“新县制”的思想源流。这种理论不赞成谈什么革命,认为“打倒你,我来。”这样革来革去,也实在没有道理。于是这种理论主张到下层去切切实实地“干”。于是陶行知先生那时在南京附近的晓庄师范学校,河北省定县晏阳初先生的平教会,金陵大学农业专修科的乔启明先生的农村调查等,都引起我无限的向往。为了研究改革地方政治的学说,我曾费相当时间去读讨论英美的地方行政组织的专书,虽然什么财务局、工务处、市议会这些枯燥无味的名词,一再减少我研究的兴趣,却未曾动摇我的信念。而且我非常看不起那时一似乎不务实际、说空话的同时代的朋友。

“到农村去!”以后有一个时期是“到边疆去!”那时像我这样的老实青年,有不少人相信这是我们青年真正的出路。一直到今天还有一位在那时同受过麻醉的朋友,真正是在西康从事开垦!不知他十年来开垦有何成绩?对国家有何贡献?整个国家毫无办法。十年来,中国差不多有一半国土暂时不能公开看见祖国的旌旗!他认为那时是难以想象的极西的地方,在雪山莽林的上空,今天也有了侵略者的踪迹!

“九一八”的消息到了南京,全国无例外地如受晴天霹雳,一般人民之悲愤可谓达到极点。我那时正在国民党最高政治干部训练机关——中央政治学校读书。那时“从政”的意味,还未十分鲜明。一般青年同学中,还有不少是满腔热血,有革命抱负的分子。但是沈阳的炮声,东北人民的惨痛,一点也没有引起这个学校当局的触动,一切课程仍照样进行。报上一行一行刺人心坎的报告,使每一个稍有热血的青年再也忍受不了。

虽然是在军事管理极端严格的学校中,学生本来绝对不得自由集会,然而在事变后一日,正在集合点名就寝的夜间,正义的吼声在群众中爆发出来了。

“诸位同学!东北这样广大的领土,这样多的人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送掉了!东北是在国民党掌握政权时被日本人拿去,我们国民党员应该负失地的责任!国民党当权时发生如此严重国难,说明国民党本身不健全。我们是国民党高级政治干部培养机关,我们担负改进国民党以救中国的责任。然而我们现在仍然受着平时教育,不能适应挽救国难的需要。我们应推举代表,召集全体同学大会,一面表示我们对东北事变的态度,一面与学校当局研究改革我们学校的方针。”

我不顾一切地站出行列,向全体同学慷慨激昂地发表上述的主张,全体同学用如雷的吼声表示赞成。第二天,各系的代表选出来了,全体同学大会也在群众一致行动之下召开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教职员中有不少人参加。经过几个沉痛的演说,全场哭作一团。当场大会决定全体同学出发去南京市区宣传,唤起民众,共救国难。

大会的决议,当局也不便公然反对。曾任南京汪记“工商部长”,现任伪“浙江主席”的梅思平,就是那时重要的当局者之一。他是该校行政系的主任,后来担任所谓政治改革重要措施的“实验县”的领导工作。地位上略等于北京政府时代的“京兆尹”的“江宁实验县”,他就是首任县长。

另一位更重要的当局者对我们四个比较有力的代表说:“你们好好地干!‘总司令’会知道你们!”又有一次他单独对我说:“你很有办法,‘总司令’很看重你!”然而我却从来没有听到他和我们真诚地讨论如何应付国难的问题。梅思平当时出了一个极卑鄙的办法,即表面上同情同学之爱国热情,赞成出外宣传,但以“下乡宣传”为条件,其规定来回路线,每队当日来回徒步路程约八九十里,少亦五六十里。如此,则南京市人口集中之区,不致受影响,乡间人口疏散,演讲宣传无大效力,且方言不便,讲亦不易接受。每日徒步跋涉,生活不安。梅之估计,不出三日,大多数同学必致疲劳不堪。待情绪稍衰,再另以控制,又可恢复过去读死书不问国事之常态。

果然,一切均如梅等计划安排,折磨了一群青年的热情。以后更严厉的管理,更繁重的功课,使大家完全没有关心民族危机的余地!

事实如此,我们几位看重民族利益的朋友,只好不顾环境如何,在东北事变继续扩大声中离开南京走上了我们自己的道路。 HMIb9fbByUI/IFHoMK+zSgcxcqthYpanUYjC527y1+w1WeFMC/dJc16Ogsvb/4m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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