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5月的一天,冯国璋回到家里往炕上一躺,新婚不久的三姨太韩氏,端着烟具盘扭扭搭搭地走来,把烟具盘放在冯国璋的面前,拿起镶银的烟枪,装好大烟泡,递给冯国璋。冯国璋没接烟枪,却把韩氏搂在怀里,“心肝儿,宝贝儿”地叫。韩氏撒娇地说:“老没正经的,让人家看见。”
韩氏年方十九岁,生得小巧玲珑,花容月貌;她不但识文断字,而且能歌善舞。她是保定府尹的歌伎,一次,冯国璋出席府尹的生日庆宴,韩氏在跳舞时跟冯国璋眉来眼去,府尹投其所好,第二天就把韩氏送到冯国璋府上。韩氏整天把冯国璋哄得团团转,因而,冯国璋冷落了正妻吴氏和已婚四年、给他生下一个儿子的彭氏。这韩氏自恃才高色艳,一进门就不把吴、彭放在眼里,常在背后骂她们“土包子”、“乡巴佬”。
冯国璋抱着韩氏温存了一番,才让韩氏点烟。冯国璋自己抽一口,让韩氏抽一口,两个人美得吃吃地笑个不停。“老爷,”阎升在外屋喊,“李纯大人有事求见。”
韩氏娇滴滴地说:“真扫兴,打铁不看火候儿!”
冯国璋知道李纯连夜来访必有要事,赶快起来,吩咐韩氏:“快,拿进去。”对门外喊,“请他进来!”
韩氏撅起小嘴说:“别让我等太久啊。”说着,端着烟具扭搭扭搭走进内屋。
不一会儿,帮办李纯走进来,一进门抱拳说:“大哥,打扰了!”
冯国璋起身让座:“秀山,坐,坐。”
李纯说:“刚刚收到陆军府一份调令,请大哥过目。”
冯国璋十分诧异,接过调令一看,原来他被委任为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兼陆军贵胄学堂总办,晋升为中将衔,克日进京供职。冯国璋怔了,一连念了几遍,然后把调令放在桌上,不知朝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凶是吉。当时做官的无不人人自危,不知哪句话、哪件事得罪谁,引来杀身大祸;更有时是明升暗降,变相解除你的兵权或剥夺你的地盘。
冯国璋沉吟许久,才问:“秀山,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李纯说:“大哥,我思来想去,觉得是好事不是坏事。您想啊,这正黄旗蒙古都统一向是满族亲贵们干的差事,不是对大哥您信任,怎肯委派咱们汉人?这是其一。其二,这贵胄学堂,专收王公大臣子弟,如果不是信得过您,怎肯让您去?您没听八旗子弟学生说吗,上头对大哥挺宠信的。”
冯国璋思索着说:“嗯,有几分道理。虽然我这个军学司正使是全国性的,可在那里只挂了个空牌儿。这贵胄学堂虽是地方性的,倒是直接通天儿,可以更多地接近上层人物,取信于他们,以便步步升迁。”
李纯说:“大哥步步升迁了,我李纯怎么办?”
冯国璋莞尔一笑:“哎,水涨船高嘛。我还能忘了兄弟你?你如愿意在这里,我保奏你当总办;你愿意跟我去,待我落下脚后再来调你。”
李纯高兴地说:“多谢大哥的知遇之恩,我李纯衔草结环,誓死不忘。大哥打算何日进京?”
冯国璋长叹一声:“唉,我担心的并非朝廷,凭我二十年的官场阅历,对付他们不成问题,我所担心的是袁宫保啊……”
李纯一惊:“怎么,宫保他……”
冯国璋推心置腹地说:“我只能对你说,哪儿说哪儿了。我此次调京袁宫保知不知道?他知道后愿不愿我去?朝廷不先通知他,直接给我发调令这意味着什么?秀山老弟,恐怕日后我的处境更困难了。你大概听说过,现在有许多人给朝廷上奏章,说袁宫保‘贪污自肥’,‘拥兵自重’,满族亲贵像载沣、善耆、铁良、良弼等人,一向跟庆亲王、袁宫保作对,明仗着太后老佛爷宠信他们。最近,老佛爷又派瞿鸿机为军机大臣,对方的势力越来越大了。我这一去,弄不好要卷进是非里,那就难以自拔了。我担心呐!”
李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哎呀,大哥,您看得太远了。今后我们还真得提防着点儿。这么说,京畿是是非之地,不如在这里待着好啊。”
说归说,冯国璋一心向上爬,当然不放过进京机会。同时,他对仕途也很有自信。他说:“放心吧,任它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我还是要去的。”
李纯问:“您想多咱去见袁宫保?”
冯国璋说:“急不如快,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下午,冯国璋乘车来到天津老站,袁世凯派来接他的四轮马车早等在车站上。他很快来到总督府,袁世凯把他引入内室。
冯国璋一落座,袁世凯用不凉不酸的语气说:“华甫,祝贺你高升!”
冯国璋的心一哆嗦,心想他这句话是褒是贬,是称道还是挖苦?冯国璋的一双眼睛偷偷瞟着袁世凯,极力想从主子脸上找到一点心灵的反映。可要想猜透袁世凯的心,跟想猜透冯国璋一样难。冯国璋明明愿意进京,但却装出不情愿的样子,问袁世凯:“恩帅,今天我来向您讨教,您看是进京好,还是不去好?”
袁世凯没有正面回答,却递给冯国璋一份给朝廷的奏折:“华甫,你看这个。”
冯国璋接过奏折,只见上面写道:“……臣自先世受国厚恩,臣本人又得朝廷特达之知,非常之遇,常以有生之日无非图报之年。即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亦不足以为万一之酬……然而,若重寄常加于臣身,则疑谤将众于口,使臣因此获贪权之名,臣心何以自明?幸圣明在上,毋庸过虑及此,臣所最担心的是,使旁观者因此启猜疑之渐,政界以云非幸……臣区区之愚,窃亦虑此。为大局计,臣兼差八项拟请旨一并开去。吁恳天恩,俯允臣请,不胜感激恐惧屏息待命之至……”
下面是他请辞的八项兼职。
冯国璋看完奏折,心袭一阵凉意,惊讶地望着袁世凯说:“恩帅,这是为什么?未免……”
袁世凯苦涩地一笑,不无感慨地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上月我进京参加官制改革会议,会上,以我为首的汉族官员和以铁良、良弼等为首的满族少壮贵胄,展开激烈的斗争。我提议取消军机处,改设责任内阁,他们坚决反对。他们提出设陆军部,统辖全国军队,军权集于中央,限制官吏兼差等等。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冲我来的,是在削减我的权力!华甫啊,你想,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我能让步吗?因此,双方唇枪舌剑,各不相让。11月6日,西太后拍板定案,到底否认了我的提案。”袁世凯一阵难过,竟至泪眼婆娑。两个人沉默片刻,袁世凯才接着说:“从形式看,各部尚书满汉数量相差无几,实际上满族亲贵掌握实权。铁良当了陆军部尚书,掌握中央军事大权。唉,我袁某误入仕途,当初如清心寡欲,过田园生活多好啊!”
冯国璋问:“恩帅,这新官制都包括哪些内容?”
袁世凯扳着指头说:“内阁、军机处、外务部、吏部、学部如旧。巡警部改为民政部,户部、财政处改为度支部,太常、光禄、鸿胪三寺并入礼部,兵部、练兵处合并为陆军部,拟设的海军部和军咨府,在未设前也归陆军部办理,刑部改为法部,大理寺改为大理院,工部、商部合并为农工商部,理藩院为理藩部,增设邮传部。各部均设尚书一人,侍郎一人。”
冯国璋问:“听说起初西太后是支持恩帅提案的。”
袁世凯吐了口恶气,说:“坏事都坏在瞿鸿机这小子身上了。这真是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冯国璋说:“瞿鸿机不是汉人吗?怎么胳膊肘往外扭?”
袁世凯骂道:“什么汉人?奸细!败类!当政务处把大家讨论结果会衔上奏时,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瞿鸿机单独叩见了西太后,他放了一把野火说,根据这个官制,老佛爷以后就不必为军国大事操心了。西太后问是怎么回事,他说内阁制与军机处不同,军机处讨论问题前,必须请旨定夺;而内阁制则由会议决议后上奏。西太后是个要权不要命的人,听后勃然大怒,立即让瞿鸿机拟旨批驳,才有了上述之举。”
冯国璋愤然道:“这小子是混账,可西太后又为什么听他的呢?”
袁世凯紧抽了两口吕宋雪茄,说:“唉,坏事也坏在老朽无能的奕劻身上。虽然他是军机领班大臣,可实在糊涂得可以。西太后问话,他常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可瞿鸿机不但是活字典,而且能投其所好,瞿鸿机因此得宠,奕劻却被冷落。现在,满族亲贵跟瞿鸿机合起伙来对付我和奕劻,主要的攻击目标当然是我。”
冯国璋问:“满汉大臣比例各占多少?”
袁世凯叹道:“还谈什么比例哟!军机大臣和尚书一共十三人,其中满族六人,蒙古族二人,汉族只有五人。华甫你想,按人口计算,他满蒙相加只有几百万人,而汉族是四万万,这个比例不公平啊!而且汉人中尚有瞿鸿机这样的败类。你说,我们的前景不是很不妙吗?”
沉吟了一会儿,冯国璋安慰袁世凯道:“恩帅,我觉得不能光从人数上看。第一,您德高望重,韬略过人,自己人又遍布朝廷上下,他十个铁良也不是对手;第二,有太后老佛爷撑腰,他们不敢把恩帅怎么样。”
袁世凯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的也就在老佛爷身上!我这次进京面圣,见她老人家面有病色,心力交瘁,看来不会活多久了……”
冯国璋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怆感。他想: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的实根必须扎在袁世凯身上,虚根扎在朝廷身上。因为第一,我冯国璋毕竟是个重义气的人,我的步步高升都是袁世凯给的,不能没良心;第二,袁世凯的实力是雄厚的,他兵权在握,亲信爪牙遍布四方,又有西太后撑腰;第三,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汉人总是向着汉人。假如袁世凯这棵大树真的倒了,我冯国璋这棵寄生树也难以生存。因此,我对袁世凯要死保!但我的总策略是两头谁也不得罪,要在夹缝里生存,在两强中发展。想到这里,冯国璋问:“恩帅,您开去几个兼差能对付过去吗?”
袁世凯在地上走来走去,然后站在冯国璋的面前:“其实,这几个兼差都是无关痛痒的差事。如督办政务会改为会议政务处后,规定各部尚书为会议政务大臣,我是地方官,不可能参加这样的会议,政务大臣一差等于自然取消;练兵处既已归并陆军部,这会办练兵大臣及京旗练兵大臣各差也已名存实亡;还有,新设邮传部已管理全国邮电路政,我的督办邮政、山海关内外铁路、津浦铁路各差都等于自然撤销。至于会议商约大臣,早已无事可做了。”袁世凯声音颤抖着说,“不过,最担心的是我的北洋六镇啊!”
冯国璋猛地一惊:“怎么,这北洋六镇也得交吗?”
袁世凯颓然坐在楠木镂雕太师椅上,半晌才含着眼泪说:“啊,看来不交不行啊!这第1镇已在铁良的掌握之中,第3镇已决定全部开赴奉天,第5镇现在山东,第6镇现在北京南苑、海淀守卫宫门,这是非交不可的。只有第2、第4两镇,一个在永平,一个在小站,都是直隶地面,还可以借故留在我手中。不过,我打算再沉沉,再看看,实在顶不住时再交。”
冯国璋说:“我想太后老佛爷不一定会同意的。”
袁世凯差点儿哭出声来,说:“唉,就别提这个老太婆了!我袁某哪儿对不起她?戊戌变法不是我她能收拾政敌吗?我给她贡上寿银一次就是四千两,可我在申奏开去八个兼差时,她连句慰留的话都不说,冷冰冰地批了四个字:‘著照所请’。华甫啊,这不是分明信不过我吗?我不就不是满人吗?伤心哪,实在伤心!”袁世凯眼睛湿润了。
冯国璋心里也十分难过,但还是安慰袁世凯说:“恩帅,您可千万要保重福体啊,有您这棵大树,我们好乘凉;一旦您……我们就全成了没娘的孩儿了。”
突然,袁世凯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他狠抽两口雪茄说:“哈哈,倒?我袁某不是那么好倒的,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打出去更有力,我袁某以屈求伸是战略上的需要。”袁世凯换了一种悲天悯人的口吻说,“华甫,我们大概是光绪二十一年相识的吧?”
冯国璋一怔,说:“是的,那是在朝鲜战场上。”
袁世凯说:“啊,已经十一个年头了。我第一次见你时,我问你官居何职,你红着脸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代理管带’。现在,你已经是名满海内的大将军喽。”
冯国璋一听,立刻明白了袁的用心,他是在说:“你的每次升迁,一切荣华富贵都是我袁某给的,你可不能忘本!”冯国璋信誓旦旦地说:“自从小站练兵起,您就一次次委我重任。我冯国璋能有今天,无一不是恩帅给的。恩帅的知遇之恩我终生难忘,不管天底下发生了什么事,我追随恩帅的耿耿忠心永远不会变!”
袁世凯笑道:“哈哈,你我已是莫逆之交,还提这些干什么?华甫,你不是问我,你进不进京吗?我告诉你,你必须去,一定去!必要时要顺着他们,要学会孙猴子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战术,到里边折腾去。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冯国璋说:“恩帅,我都明白了。”
袁世凯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哎,华甫,最近洋人送给我一件好东西,你看看……”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块法国怀表递给冯国璋。冯国璋接过一看,这块表太精致了!金链金壳,遍体漂亮的花纹,里盖是珐琅瓷的,上面有一颗精制的法国女皇头像。冯国璋“啧啧”地爱不释手。
袁世凯知道冯国璋比较贪财,不时用眼睛瞟着他的脸。袁世凯说:“华甫,要是喜欢,就给你做个纪念吧。”
冯国璋说:“不,不,君子不夺人之所爱。”
袁世凯说:“哎,咱俩谁跟谁呀?你喜欢就是你的。”
冯国璋受宠若惊,屏住气说:“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大人。”
袁世凯说:“华甫,走,咱们吃狗不理包子去。”
冯国璋给陆军部拍电报告以行程,告别袁世凯去北京报到。火车刚到站,他意外地发现,车站内外戒了严,路旁站了许多武装警察,站台上站着上百人。冯国璋一下车厢,就听到一阵热烈的掌声。头戴三品顶戴的陆军部右侍郎良弼笑容可掬地迎上来。
冯国璋赶忙上前拱手道:“良大人,别来无恙啊?”
良弼急忙还礼:“托福托福!在下受铁良大人之命来迎接冯将军。”
冯国璋受宠若惊地说:“承蒙尚书大人垂爱,卑职十分惶恐。”
大家寒暄过后,良弼拉着冯国璋的手,上了第一辆方车。其他人按官品大小纷纷坐进方车或大小鞍车。按官阶,冯国璋应坐中档、绿呢帏、蓝色拖呢下围、紫色缰绳的方车。由于铁良对他格外恩宠,所以,不仅派权势很重的良弼去车站迎接,而且把自己的后档、红色拖呢下围、朱红轮毂一品大员方车让给他坐。方车两旁开门,顶端有弓背式出檐,檐的四周缀以流苏,车篷两旁及后部都有玻璃方窗,棉布衬里,灰鼠皮缀边。辕骡的鞍子上镶有景泰蓝图案。因系一品官车,所以,车前有一个三品翎顶的官员做顶马。
大小车辆前呼后拥来到陆军部。到会客厅前,冯国璋一下车,一眼看见尚书铁良站在台阶上迎接。铁良年近四旬,中等身材,眉清目朗,是满族亲贵中比较有头脑的少壮贵胄代表人物,是个野心勃勃、权势很重的后起之秀。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十二月,朝廷挑选三千八旗兵丁,交给袁世凯训练。袁世凯怕八旗兵不听号令,也为了拉拢铁良,奏请内阁学士铁良当京旗练兵翼长;光绪二十九年,在三千八旗兵的基础上,扩充为北洋第一镇,铁良当了第一镇统制。今年(1906年)朝廷新官制确定,铁良一跃而擢升为陆军部尚书,总揽了军队大权。冯国璋在保定时,曾与铁良共事多年,冯国璋知道铁良腰杆硬,所以对他百般奉迎;而铁良为了制衡袁世凯,不断拉拢冯国璋,为了各自的利益,两人交往很深。这次冯国璋调京,与铁良有很大关系。
一见铁良,冯国璋三脚两步迎上去,欲行军中大礼:“卑职给大人请安!”铁良赶忙扶住冯国璋,哈哈大笑道:“冯将军,你我兄弟何必拘礼,快请进屋一叙!”说着,拉着冯国璋的手进了客厅,分宾主坐下。
冯国璋说:“大人的破格接待,令国璋受宠若惊啊!”
铁良说:“哪里哪里,冯将军大驾光临,铁某理应亲到车站迎迓。”
冯国璋说:“大人快别这样说,那更让国璋无地自容了。”
铁良说:“这次将军调任新职,有何感想?”
冯国璋说:“承蒙大人厚爱,国璋感恩不尽。”
铁良说:“将军众望所归,理应如此。前不久,我已向军机处申报,将军已由二品官晋升为一品官,由少将衔晋升为中将衔。”
冯国璋一听,激动得热泪濡湿了眼角,赶忙倒身便拜:“恩公在上,请受卑职一拜!”
铁良赶忙扶起:“哎哎冯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请起!”
这时,差弁请大人入席。铁良和冯国璋来到陆军部餐厅。
大厅里灯火辉煌,八张大餐桌摆满美酒佳肴。铁良拉着冯国璋的手坐了首席。陪坐的有良弼、长麟、李鸿藻、翁同龢等重臣。铁良首先把冯国璋介绍给大家,人们热烈鼓掌欢迎。
铁良说:“今天,敝人十分高兴地为冯将军举行欢迎宴会。冯将军戎马倥偬二十多年,战功卓著,英武过人。尤其近年来,冯将军潜心现代军事教育,为大清圣邦培养了大批军事人才,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为表彰他的功绩,已授予其中将衔。今后,望冯将军再接再厉,不负朝廷厚望。现在我提议为冯将军的到来,为今后的精诚合作——干杯!”
大家热烈欢呼,鼓掌,然后共同干了第一杯。这种过分的热情、异常的恩宠使冯国璋感激涕零。他激动地说:“大人、夫人、小姐,我冯国璋德薄能鲜,承蒙错爱,实在是万分惶恐!适才尚书大人赞誉有加,国璋倍觉汗颜。今后,国璋一定竭尽全力,为我大清帝国之繁荣昌盛,为圣上和尚书大人的知遇之恩,竭尽毕生之力。我提议为太后老佛爷和当今皇上的圣明,为尚书大人及诸君的健康长寿——干杯!”
宴席撤去,场子打开,许多歌伎走来,笙管笛箫,轻歌曼舞,一直演唱到很晚方散。铁良派人把冯国璋送到一所豪华的王府就寝。冯国璋下了轿,刚要上正殿的台阶,早有一个二八女郎,笑盈盈地迎了出来。他以为自己看花眼,正在愣神,那女子款步上前,赶忙施礼:“小女子给大人请安!”说着,伸出白细的双臂,把冯国璋搀上台阶。这女子十分俊美,皮肤白如凝脂,头发黑如墨染,身似婀娜细柳,双目顾盼多情,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冯国璋早已心弛神迷,神魂出窍了。
冯国璋问:“你是何人?”
那女子说:“小女子何艺花,是奉铁良大人钧旨来伺候大人的。将军请随我来。”
冯国璋一听,脚下像踩了棉花,心里像灌了蜜汤,飘飘然起来。那女子半拥半抱地把冯国璋扶进上堂屋。
上堂屋为带柱廊的五大间。左面两明为客厅,中间两明为书房,书房一套间为卧室。屋内皆用尺六特制镀金砖铺地,室内的桌椅几凳、顶箱立柜、书橱条案等家具,都是珍贵的红木、楠木或紫檀木。客厅北墙上悬挂着山水中堂,两侧配以名人字画,条案上摆着古玩玉器、珍珠玛瑙。大写字台上放有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书橱里放着线装书。香案上摆着碧桃、腊梅、香椽、佛手等时令花卉,正在开放,满室飘香。
何艺花牵着冯国璋的手进入卧室,虽然室外寒风凛冽,但室内温暖如春,灯火通明。冯国璋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欣快感。何艺花双臂扣着冯国璋的脖子,柔情万种地问:“老夫子,你要干什么,说话还是睡觉?”
冯国璋在何艺花脸上亲了一下,疲惫地说:“我累了,想烧一口,提提神。”
何艺花娇媚地笑说:“抽烟?好,我去拿。”
何艺花从橱里端出一个大烟盘,上炕拿了两个枕头,两人脸对脸地躺下,美滋滋地抽起大烟来。
次日过午,冯国璋正跟何艺花调情,差弁送来铁良一张请柬。冯国璋展开一看,上写“冯将军,酉时请到寒舍一叙”。
下午五点钟,尚书府接冯国璋的绿顶红拖呢下围的大轿到了。冯国璋上轿不久就来到尚书府邸。轿子一停,早有苏拉(满语:杂役)掀开轿帘,冯国璋一出轿,就见身穿便服的铁良和众妻妾笑盈盈地站在台阶上。冯国璋趋步上前行礼,铁良等降阶相迎,双方满面春风,犹如家人一般。铁良给妻妾们介绍:“这是我们的华甫兄。”给孩子们介绍:“这是你们的四伯父。”冯国璋感到十分亲切,双方的芥蒂、戒心和隔膜一下子消除了许多,感情增加了许多。冯国璋被请到内室,妻妾子女留在外边,只有铁良最宠信的五姨太陪伴。房间小巧别致,各种陈设布置都是西洋风格。铁良和冯国璋坐在一张皮面大沙发上,铁良的宠妾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侍女送上咖啡茶、香槟糖。他们谈着天气、家庭、妻妾、子嗣,各地风光和风土人情。也谈了小站、保定练兵、学生素质及贵胄学堂的发展设想。海阔天空,漫无边际,无拘无束,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铁良说:“华甫兄跟袁宫保相交有年了吧?”
宠妾知趣地走出去。冯国璋对铁良的良苦用心,早已一清二楚。对他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落实到袁世凯身上也早有思想准备。同时,他也知道,何艺花是铁良派来专门监视他的。他想:既然提到与袁世凯的关系,回避是不行的,那将更使他们产生疑忌。
冯国璋说:“从认识到现在,已有十余年了。不过正式交往是从小站练兵开始。后来,他在天津,我们在保定,接触得比较少了。”
铁良说:“华甫兄对宫保印象如何?”
冯国璋说:“颇佳。”
铁良说:“噢?”
冯国璋说:“可以说我的每次升迁、每个进步都有宫保的因素。此人比较豁达、开朗、干练。不过他有时急功近利,想多做一些事情,事事又比较认真,难免得罪一些人。”
铁良虽心中不悦,但觉得冯国璋还算说实话。他问:“听说他把天津总督府搞成第二个朝廷,专门培植个人势力,华甫兄,对此你有何看法?”
冯国璋想:这一军将得厉害!我必须把它将回去。他说:“有。持这种看法的,怕不在少数。”
铁良颇有兴味地说:“噢,你也听说了?”
冯国璋说:“我看仅是揣测而已。大人想啊,天津地处京畿近地,在朝廷眼皮底下,如果宫保真想搞出点名堂来,他能这样锋芒毕露吗?能给那么多反对派留下口实吗?曾子云:‘谗言三至,慈母不亲。’宫保轰轰烈烈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能不引起一些人妒忌吗?”
铁良勉强点点头:“嗯。那么他在军中安置长生禄位牌,让官兵早晚祝告,还问什么吃谁的饭,替谁卖力,这总是真的吧?”
冯国璋心里一惊:铁良这是一箭双雕啊!但冯国璋城府很深,马上镇定下来,说:“是有其事。说来这与卑职还有关系呢。我曾在学兵营设过太后老佛爷、皇上和袁宫保的长生禄位牌。后来,袁宫保认为不妥,把自己的撤掉,只留了老佛爷和皇上的,每天早晚祝告。《劝兵歌》上不是写着‘为子当尽孝,为臣应尽忠,朝廷出力借国债,不惜重饷来养兵’吗,说到官长向士兵问话,那是各营自发搞的,后来也被袁宫保制止了。”
铁良又问:“许多人弹劾他,说他贪污自肥,滥杀无辜,专横跋扈,你对这事怎么看?”
冯国璋想:不顺着他点儿说,他会更不高兴啊;再说,朝廷哪个命官不贪污,不滥杀,不专横?多少有点儿也无关大局。就说:“说到贪污,虽不像一些人说得那么严重,我看也有一些。比如他铺张浪费,请客送礼,总不会从自己腰包里掏钱吧。提到滥杀,我看也有。比如对逃跑的、结党立社的、违章犯纪的官兵,是杀了一些,不过,他也是为给朝廷尽忠。”
铁良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名堂,又怕搞僵了关系,就说:“没什么,不过随便问问。这次华甫兄调京,实是朝廷对你的高度信任,老兄不要辜负天恩厚望啊。”
冯国璋说:“请大人放心。大人的知遇之恩,我当涌泉相报。以后,有用我冯某处,国璋一定万死不辞!”
铁良笑道:“这就好,这就好。这次办贵胄学堂,只招收满族王公子弟和二品以上满汉大员子弟,这是把华甫兄当成自己人了。同时,还要开办王公讲习所,连庆亲王、恭亲王都要来听老兄的高论呢。”
冯国璋说:“国璋不才,恐负重望,我一定尽力而为之。”
铁良说:“以后的差事和生活有什么难处,华甫兄尽量说话,一切包在我铁良身上。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保定交差?”
冯国璋说:“我打算明后天就走。”
铁良说:“好,我派专车送你。是不是把家眷一起搬来?”
冯国璋说:“是的。”
铁良说:“好,房子包在我身上。希望尽快回来,还有重要差事等老兄办呢。”
第二天,冯国璋向铁良告别。铁良知道冯国璋爱马成癖,对他说:“听说冯将军是相马专家,你看看我那几匹马怎么样?”
冯国璋一听,兴冲冲地说:“好啊,在哪儿?”
铁良说:“随我来。”
他们出了大门,对过儿有一处几十间房子的大院,那是马厩,里边养着宝马良驹四五十匹。其中有蒙古马、新疆伊犁马、东北伊春马,还有大小鞍车十多辆,还有新从外国买来的汽车、马车三四辆。冯国璋一见这么多宝马,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直了眼。他从一端走到另一端,一个个拍着、摸着,不时掰开马嘴看看牙口,个个都是在七岁口以内,有的刚刚扎牙。冯国璋看了一遍,又回到一匹黑缎马面前,这马有一扬手高,毛色又黑又亮,浑身上下一根杂毛也没有。它四条腿又细又长,四个蹄子大得像八寸平碟,腰身又细又长,前胸和后裆却十分宽大,颈长头小,往地上一站,真像一匹龙驹。冯国璋忍不住叫起来:“好马,好马!”冯国璋的这一切早被铁良看在眼里,他说:“华甫兄如果喜欢,就把这匹马送给你吧。”
冯国璋喜不自胜,嘴上却说:“不,不,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有的骑,有的骑。”
铁良说:“这么说,华甫兄是见外了,不要也罢。”
冯国璋赶忙说:“哪里哪里,我是觉得……”
铁良说:“行啦,既然不见外,那就收下吧。”
冯国璋感激地说:“大人,国璋真不知怎么感谢您!”
冯国璋刚从保定回京,就接到去军机处开会的通知。会议在海淀朗润园会议室举行。军机领班大臣奕劻主持会议,参加者有袁世凯、铁良、冯国璋、王士珍、良弼、赵秉钧等人。
奕劻首先讲话,他说:“朝廷决定本月上旬在河南省彰德府举行一次全国性秋操,全国新编成的陆军十六镇全部参加,尚未达镇级规模的省份也要派协统、标统参加观操。届时,政府派北洋大臣袁世凯、陆军部尚书铁良为阅兵大臣,王士珍为中央审判长,良弼为北军审判长,冯国璋为南军审判长。各省督抚都要派观操大员,这些大员是南方省的做北方组的评判员,是北方省的做南方组的评判员,到时候还要请各国使臣或领事代表参加。南北各军都要参加操演,评出优劣;此外,还要挑出两个强队代表进一步角逐。北军指定直隶总督袁世凯训练的第3镇参加,统制为段祺瑞;南军指定湖广总督张之洞训练的第8镇参加,统制为张彪。大家回去分头准备,切莫贻误大事!”
奕劻一边说,冯国璋一边在脑子里画了许多问号:各省每年都有小规模的会操,为什么这次会操规模这么大?为什么政府一次派出两个阅兵大员?为什么叫各省代表都参加评操?为什么从审判到阅兵大员,满汉双方一对一地出?为什么满方出的阅兵大臣正是反对袁世凯最甚的铁良?在讨论官制之后,朝廷这样安排有何用心呢?
奕劻讲完,铁良补充讲话。他说:“经陆军部提议,冯国璋将军兼任会操总参谋长,良弼为秘书长。你二位可带领差弁先行一步去彰德部署。有什么困难可直接找我。”铁良这些话仿佛是对着袁世凯说的,使冯国璋十分不自然。
第二天,冯国璋、良弼等人乘坐陆军部的汽车出发了。经过两昼夜的行程,终于到达河南彰德府。河南巡抚林锡龄早已在行辕侍候。
这天,冯国璋格外神气,他身穿蓝色拱壁暗纹袍,胸前缀着狮子图案的补子,头戴二品顶戴,足蹬薄底快靴,样子十分精干。林巡抚知道冯国璋和良弼在朝廷的地位,所以,一见面就忙不迭地按朝廷惯例行廷参之礼,接待十分热情。当晚,又举行盛大欢迎宴会,言谈话语间多褒扬之词。第二天,林巡抚向二位京卿汇报秋操准备情况。冯国璋提议到现场视察,以便现场指导。操场设在彰德城五里见方一片大空地上,这时正是中秋季节,庄稼人接到净场净地的命令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忍气吞声地把上千亩青苗连根拔掉。稍有怠慢,就以“抗旨不遵”论处,不是挨打,就是坐牢。在大操场北端的一块高地上,搭了一个供阅兵大臣用的大阅兵台,大台两侧各搭了一个供审判长用的评判台,两端又搭了两大溜供中外来宾用的观操台,阅兵台后边和右边,曲里拐弯扎了许多棚屋,供随员、使役、勤务人员使用。阅兵台上张灯结彩,旌旗招展,一眼望去十分壮观。冯国璋、良弼二人看后还比较满意。林巡抚又领着他们看了袁宫保和铁尚书及各大员的行辕和办公处。当察看阅兵大臣行辕时,冯国璋见他们把二位大臣的行辕安排在一个大院里,心想:他们表面上虽然嘻嘻哈哈,可内心恨不得吃了对方。即使安排到一起,他们也会借口分开的,这会闹得两头不高兴,也会说我办事无能。再说,分开后我跟他们个别谈话还方便些。因此,他说:“一个院落住两位阅兵大人,怕是太小了。”
林巡抚不解地说:“大人,这院落大得很呢,有120个房间。”
冯国璋说:“单说袁宫保你知道来多少人吗?光幕僚、随员、监军、巡捕就有二百来人,戈什哈、卫队、马队、车队、轿夫、侍妾少说也有二百多,此外还要带厨房、军医室,这点房一位大人都够盛的。”
林巡抚一捂嘴说:“我的妈呀,大人们真气派!好,好,我再让他们准备一套。”
良弼盛气凌人地说:“老林,我告诉你,给尚书大人的房子,只许比这里好,不许比这里差,否则,小心脑袋!”
林巡抚点头哈腰地说:“大人放心,卑职一定遵旨照办!”回头对府尹说:“你听见了吗?快照二位大人的吩咐去办!”府尹唯命是从地说:“是!”
他们又分别到了王士珍、冯国璋、良弼、赵秉钧等人以及各国使臣代表的房间,又看了参谋处、秘书处、粮饷处、勤务处、军医处、司法处、司勋处的房间。冯国璋根据这些人的权势大小,和对自己的远近亲疏做了精心的调整和部署,尽量少得罪人,使多数人满意。冯国璋经过三天的紧张忙碌,准备工作大体就绪。
10月5日,上午十点多钟,阅兵大员的专车到了。冯国璋率领全体差弁人员,林锡龄率领府、州、县衙门的官僚,农、工、商、学各界代表以及先期到达的十六个镇统制等几百人,浩浩荡荡前去车站迎接。到站后,按照官阶大小,文左武右排列道旁。不一会儿,一列专车开过来。刹那间,车站上汽笛高奏,号炮连天,鞭炮齐鸣,鼓乐喧阗。列车停稳后,却不见阅兵大臣下来。不一会儿,一个官僚站在车门口高声喊道:“尚书、宫保大人口谕: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上车,其他人等道旁侍候!”
冯国璋、林锡龄、良弼等人和十六位镇统鱼贯上车晋见。这些统制一律着青呢军服,赤色羽缎战袍,薄底快靴,亮红顶戴,腰间挎着镶银蟒皮军刀,佩带左轮手枪,个个威风凛凛,精神抖擞。十六镇统制只有一人因品级不够被留在车下,他是四品武官,湖北新军协统黎元洪。因为镇统生病未到,由他代职操演。
冯国璋等人上车后,按朝廷规矩行廷参大礼。冯国璋施礼时,袁世凯站起来,说:“华甫就免了吧,自己人何必客气?”连铁良也站起来还礼。别人施礼时,袁世凯坐着还礼,铁良却似泥塑木雕一动不动。原来朝廷的君臣之间礼仪非常严格,凡北京派出的钦差,不论官职大小,各省官员都要向他们行跪拜之礼,如面见皇上一般,而京官却坐着不动。经过一套繁文缛节之后,才按官职大小、远近亲疏做私人会见,该行什么礼行什么礼。这表示朝廷的威仪。
经过请安之后,铁良和袁世凯才在众人的拱卫下步出车厢。车站上的欢迎人群,个个跪伏在地上,叩头不迭,铁良和袁世凯并排向前走。他们走不多远,两乘绿呢顶、红色拖呢下围大轿停在面前。早有人把轿帘掀开,铁良、袁世凯各自上了轿,两旁各有一名三品镇统做顶马。冯国璋、林锡龄、良弼等人骑马跟在后边,浩浩荡荡地把他们送到各自的行辕。
袁世凯到行辕不久,十六镇统制、地方官吏、朝廷命官纷纷来向他“叩拜请安”。一时间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好不热闹。袁世凯对来访者都是宠慰有加,使这些绷着脸进去的人,个个笑着脸出来。可是铁良的行辕门前却冷冷清清,只有满族大员出入,把个铁良气得咬牙切齿。由于铁良与袁世凯有矛盾,使冯国璋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远了不是,近了也不是。他只好采取等距离策略,对他们分别做了礼节性的拜访。
袁世凯、铁良休息两日后,第三天召开预备会议。参加会议者除阅兵大臣外,还有冯国璋、王士珍、段祺瑞、张彪、林锡龄、赵秉钧、良弼、刘永庆等,以及直、鲁、豫、皖、晋、陕、苏、浙、湘、鄂、赣、奉、吉等十六省的镇统。袁世凯以旁若无人的口气说:“今天,我袁某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想研究一下会操的具体事宜。”
铁良想:会前你不跟我商量,现在又不征求我的意见,你袁某人召开会议,把我这个阅兵大臣置于何地?再说,我是代表太后皇上的钦差,你再大也是地方官,这个会本该由我主持,起码也得跟我客气一番,你就这样随便越过我这个门槛吗?铁良心里十分不悦,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忍着。这时,袁世凯接着说:“会议的议题是:操演的日期、日程、参加人数、评判标准、奖励办法等等。大家畅所欲言,逐条加以讨论。华甫,你是参谋总长,多想些点子。”
冯国璋瞟一眼铁良,为了照顾铁良面子,只说了声:“是!”
段祺瑞可不听这一套,说:“一切请宫保大人定夺,卑职等无不唯命是从!”
十六镇众统领异口同声地说:“对,对,请袁大人示下!”
袁世凯十分得意,却苦了身边的钦差。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一味地恭维巴结袁宫保,简直忘了铁良这位钦差的存在。他的脸一红一白,十分不自在。
冯国璋看出铁良不自然的表情,极力维护铁良面子,说:“请钦差大人做指示。”
良弼、王士珍等人说:“请大人示教。”
袁世凯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是啊,钦差大人,你还是说两句吧。”
“还是说两句?”这是什么话!这显然是说我没有说话的必要。铁良气上加气。可是,他又想,不论资历、威望以及个人势力,他铁良都无法跟袁世凯抗衡;而且,他在袁世凯手下任职多年,最大才是个小小的翼长。他毕竟不愿意把关系搞僵,便以宽宏大度的口吻说:“本人对军事阅历尚浅,会操之事诚望老师裁处,老师就别客气了。我没啥好说的。”
袁世凯微微一笑,捋着胡子说:“过谦过谦。好,为节省时间,本人不再推辞,我说说我的意见,不妥之处请钦差补充。”他咳嗽两声,呷了一口香茶,慢条斯理地打着官腔说,“会操时间定于后天上午七时,华甫啊,你务于明天把各军方位分好,不得有误!”
冯国璋答道:“是!”
袁世凯接着命令道:“到时候,各军必须按时到场,各就各位,有逾时不到者,拿长官是问!”
大家声震屋宇地喊:“遵命!”
吼声如雷,把铁良吓了一跳。
袁世凯又威严地说:“此次会操共计五天。第一天步兵,每镇挑选精兵一千参加;第二天骑兵,每镇挑精骑五百;第三天炮兵,每镇挑选火炮二十门及相关人员;第四天,野操,北军第3镇、南军第8镇分演攻守之道,一决雌雄;最后一天发奖,总结,举行总阅兵式。大家还有什么高见吗?”
大家异口同声地喊:“没有!”
接着,袁世凯命令刘永庆备足粮草、开水,让官兵们吃好、喝好,不得有误;命令武兆德把军医官、军医院组织好,不许拖延伤病号的治疗;命令良弼务要把中外来宾照顾好,不得有误;命令赵秉钧把奖品、奖金准备好,不得有误;命令魏德顺把监军带好,有乱军规军法者,严惩不贷。
袁世凯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屋子里静得连根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气氛是那样紧张严肃,每个人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铁良也打心里发毛。他进一步感到袁世凯的威严、强大,自己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最后,袁世凯向铁良问:“钦差还有补充的吗?”
真扫兴,又是一个“还”字,铁良又气又恨。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和权威,也得说几句:“这次会操规模之大,投入兵员之多,是前所未有的。朝廷对这次会操十分重视,希望诸公勇往直前,好自为之,争取取得好成绩,我铁良为你们记功!”他拿眼角瞟了一眼与会者,只有少数人在听,多数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有点恼火,最后也学着袁世凯的语气问了一句:“怎么样,有信心吗?”人们参差不齐、懒洋洋地说:“有。”
铁良的脸一阵火辣辣地烧,心里骂道:“兔崽子,老子早晚收拾你们!”可是,他一看冯国璋,始终是人恭礼振地在听他讲话,心里感到一丝欣慰。
会操这天,天刚麻麻亮,起床军号就此起彼伏地吹响了。十六镇统制和观操大员纷纷起床、吃饭、集合队伍。不到七点钟,十几万人的队伍早就各就各位,豆腐干似的排成方阵,站在阅兵台前。阅兵台上方,插着五彩缤纷的彩旗,大字匾额上写着“全国秋季会操大会”。台前竖着两根大旗杆,上面各挂着一面大旗,上首是“北洋大臣袁”,下首是“钦差大臣铁”。不一会儿,铁良、袁世凯的绿呢大轿到了。袁、铁二人在一大群幕僚的护卫下登上阅兵台。台上并排放着几张方桌,桌上铺着枣红色锦缎绣蟒桌被,上面摆着砚台、宣纸、笔架、毛笔,以及精细烟茶具和望远镜。桌后放着红木雕花太师椅。虽然袁世凯是陆军大元帅,可铁良是代表西太后和皇上来的钦差,理应坐首位。可是,袁世凯岂能让铁良坐首席?他假惺惺地说:“钦差大人请坐正位。”
铁良哪里敢坐,推让说:“哪里哪里,老师请坐!”
袁世凯笑笑说:“老弟是钦差,理应如此。”
铁良说:“老师是老佛爷金口御封的大元帅,哪能轮到门生?”
袁世凯得意洋洋,欣然大笑:“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掀起袍角,大模大样地坐上首席。铁良坐在袁世凯的左面,林巡抚坐在袁世凯的右面。在评审台上,正中坐着中央审判长王士珍和他的僚属们,左边坐着南军审判长冯国璋及北军评判员,右边坐着北军审判长良弼和南军评判员,司令官段祺瑞手执红绿旗坐在袁世凯身后,大家依次坐定。袁世凯也不与铁良搭话,就对段祺瑞说:“开操!”
段祺瑞跑下阅兵台,登上前面的指挥塔,把手中绿旗凌空摇晃,忽听“咚、咚、咚”放起三声号炮,震得人心紧缩,山谷回声。只见十六镇官兵分布在十六个方阵上,统制们跨马挥刀,调动自己的队伍。能容纳十七八万人的大操场,随着段祺瑞的旗语,前后左右,爬起卧倒地蠕动。不过,有不少队形凌乱,指挥失灵。袁世凯一看急了,站起来骂道:“他妈的,重来!”段祺瑞摇起红旗,队伍乱了一阵才算排好。大家看得很清楚,唯有袁世凯练的北洋六镇,镇镇秩序井然,令行禁止,些微不乱。最乱的是南方和边远省份的军队。袁世凯洋洋得意,铁良却心中忌恨不已。
重新开始后,虽然略有好转,但南军显然不如北军整齐,各评判员一一记下分数。
下午四点多钟,忽然,西北方吹来一阵阵冷风,吹得台上的旗帜哗哗山响;太阳被黑云遮住,天色暗了下来,不一会儿便下起雨来。雨水在寒风的挟持下,肆虐地扫到台上,把观操大员们的半边身子打湿了。大家穿的衣裳都不多,冻得直发抖。再看台下,官兵们的衣裳全被淋湿,地下一片泥泞,指挥旗像被油漆漆过一样僵硬,南军的阵脚更乱了,但北洋六镇依然方寸不乱,井然有序,博得观众一片喝彩声。
这时,铁良偏偏犯了大烟瘾,加上他靠近台口,衣裳早被淋湿大半边,冻得直发抖。他几次瞟着袁世凯,只见他巍巍然不动声色。铁良几次张嘴,又不敢说,过了一会儿,铁良实在憋不住了,才说:“老师,雨大了,收操吧。”
袁世凯似乎没听见,依然目不转睛地观操。铁良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句。袁世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是一声不吭。吓得铁良不敢再张嘴。
又过了一袋烟工夫,铁良连连打起喷嚏来,他实在耐不住,又以央求的口吻说:“老师,该收操了吧?”
袁世凯不高兴地说:“老弟,如此小雨就打退堂鼓,日后怎么冲锋陷阵?”
铁良碰了个软钉子,又不吭声了。
不久,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铁良想:我是钦差,为什么非得怕你?他强硬地说:“袁宫保,请收操!”
袁世凯也强硬地说:“你要顶不住,可以先走。”噎得铁良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他霍地站起来,要以钦差的身份发号施令。他对台前的司令官喊:“段祺瑞,传令收操!”可是,段祺瑞头也不回,理也不理,依然挥动绿旗,指挥演操。铁良气急败坏,赌气坐在椅子上,缩着肩呼呼地喘粗气。袁世凯冷冷一笑,自鸣得意。这一切,都被冯国璋看在眼里,他既同情袁世凯,又可怜铁良,他怕二人的矛盾会进一步深化。
过了大约半小时,天越来越黑了。袁世凯想,再练下去定会遭到十几万官兵的忌恨,于是喊了一声:“收操!”声音并不比铁良大,可早传到段祺瑞耳朵里去。他立刻摇动红旗,只听一声号炮,十几万大军的操演戛然而止,一齐举枪向台上敬礼。十几名镇统,争先恐后地跑过来,给袁世凯请安。袁世凯站起来,笑道:“诸位将军,辛苦了!今天雨中会操,成绩卓著,大家很卖力气,不愧为强师劲旅。各位审判长听着,凡今天会操的优胜队,将官每人赏银十两,校官每人赏银五两,士兵每人赏银一两。登记造册,向粮饷局支领!”
大家欢呼:“谢袁宫保!”
袁世凯的目光停在一个协统身上。原来,十五个镇统的顶子都是红的,唯独一个人是蓝色的,着实显眼。他当下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戴四品顶戴?”
那协统立刻跨前一步,大声说:“回大人,卑职叫黎元洪,是湖北新军协统,因本镇统制生病,故卑职带队前来!”
袁世凯早就听说过黎元洪这个名字,知道他是个将才;同时,也为了在南军中树立自己的权威,于是高声喊道:“来人哪!拿一顶三品顶戴来!”左右拿来一顶三品顶戴,他亲手给黎元洪换上。黎元洪感恩戴德,立刻倒身便拜。那些专以献媚为能事的镇统、幕僚们,纷纷挤在轿旁,侍候袁世凯上轿,又跟在轿子后边送袁世凯回行辕。铁良的轿旁只有几个满族官员送行。铁良气得脸色煞白,嘴唇铁青。
铁良回到行辕后,一头栽倒在炕上,不住地唉声叹气。师爷龙子春走过来伺候他烟茶。龙子春赔着小心问:“大人是不是身体欠安?”铁良不理。龙子春又问:“大人是不是心中不快?”铁良忽地坐起来:“快个屁!他袁世凯欺人太甚!我是圣上钦差,对我都这样,对朝廷就可想而知了。这个人不除,将来定会谋权篡位,坏我大清江山!”
龙子春坐在一旁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大人所虑甚是。小的颇知一些占卜相面之术,这些天来,小的对几十个汉族大员一一做了仔细观察。觉得至少有两个人不可轻觑,现在先把话放着,将来乱我大清帝国江山者,怕是这两个人。”
铁良一惊,急问:“谁?”
龙子春摇头晃脑,振振有词地说:“第一个是袁世凯。他曾以曹操自诩,据我瞧他的行为面相怕在曹操之上!”
铁良惊问:“何以见得?”
龙子春说:“你看他龙行虎步,大眼重眉,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更主要的,此人奸诈狡猾,诡计多端。最可怕的是他那群狐朋狗党,个个如狼似虎,气势汹汹,现在他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日后他一旦得势,那还了得?如不及早提防,大清江山很可能要断送在此人之手啊!”
铁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点点头说:“师爷所言甚是。袁世凯的确野心勃勃,为我朝心腹大患,我这次回京要冒死向老佛爷进谏,一定要把他扳倒!龙子春,你今晚就给老佛爷写一道秘密奏章。一、袁世凯拥兵自恃,权势惊人,北洋六镇官兵,只知有袁宫保,不知有朝廷,在军营中遍设袁世凯的长生禄位牌,官兵早晚祝告;二、袁世凯对朝廷钦差辱慢不恭;三、袁世凯为了抬高自己,随意封官换冠,提拔亲信;四、袁世凯对十六镇官兵,振臂一呼,无不效命,钦差的话他们却不听;五、袁世凯贪污自肥,随意挥霍公款,发展个人势力,比如随意赏赐、设豪宴等等。这几条,就够他袁世凯喝一壶的了!”
龙子春说:“好,好,今晚我就写。”
铁良问:“你说的第二个危险人物是谁?”
龙子春说:“冯国璋!”
铁良先是一怔,随后说:“冯国璋?不,不,此人胸无大志,首鼠两端,不可能成大事。”
龙子春连连摇头,说:“大人此言差矣。刘备以屈求伸终成一统,勾践卧薪尝胆大业垂成。他冯国璋狡狯圆通,城府甚深,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眨巴眼睛一个心眼儿。常言说:‘露相不真人,真人不露相。’大人,你可不能小瞧他,他可不是一般人。”
铁良半信半疑地说:“有这么厉害吗?”
龙子春说:“有。你看冯国璋天庭何其饱满,此乃贵人之相;北人生长南相,实非凡人之相,日后必有大福大贵。”龙子春云山雾罩,说得天花乱坠。不过铁良对冯国璋印象颇佳,他们又在保定相处好几年,交情比较深。现在,他正在拉拢冯国璋,对抗袁世凯,所以,他觉得冯国璋现在对他还构不成威胁。
主仆二人正说着,袁世凯的差弁到了:“宫保大人派小人来请钦差大人去赴宴。”
铁良问:“宴请何人?”
差弁说:“各位镇统和全体长官。”
铁良气哼哼地说:“告诉袁大人,不去!”
差弁刚走出屋门,龙子春追了出去,把他叫住说:“好兄弟,请留步。是这样,我家大人今天阅兵偶感风寒,刚刚吃过发汗药,请回去向袁大人美言。”
第二天,铁良仍装病不去观操。龙子春一再劝解无效。这时候,冯国璋来了。冯国璋看出铁良昨天不快,又见他没参加宴会,知道他不会来观操,所以提前来请。冯国璋笑吟吟地说:“大人,我来接您观操。”
铁良一见冯国璋,拉着他的手哭哭咧咧地说:“华甫兄,袁宫保太不够朋友了,他不该这么独断专行,当着这么多人寒碜我呀。”
冯国璋说:“他就是那种旁若无人的脾气,心里不一定有什么,大人切莫和他理论。”
铁良说:“我今天就回北京,决不再见他!”
冯国璋一听吓了一跳。他想,铁良真的一走,事情就糟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他说:“要走咱俩一块儿走,我陪大人回去。”
铁良一听,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感激地说:“华甫兄,你真是好人。那咱们一块儿走,在老佛爷面前参他一本。”
冯国璋说:“可是,大人想过没有,您这样一走,在全国巡抚、镇统和中外来宾心中是个什么印象?大家必然会说大人心胸狭窄,妒忌心重。再说,把二公的矛盾暴露于国内外,这个责任老佛爷要是追究起来,我们怕担当不起吧?”
铁良想了想,重新握住冯国璋的手说:“华甫兄,你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我一定在老佛爷面前多给你美言。”
冯国璋说:“美言可不敢当。我是诚心诚意为大人好,为社稷好啊!”
铁良跳下炕,喊:“来人哪,备轿,去阅兵场!”
铁良勉强观操到第四天,没有参加发奖式和阅兵式,就匆匆忙忙回北京了。
这天深夜,袁世凯已经睡下,忽有差弁报告:“冯大人刚从北京来,有要事求见。”
袁世凯知道冯国璋深夜求见,必有要事,赶忙坐起来说:“请冯大人在小客厅稍候。”袁世凯一见冯国璋,急不可耐地问:“华甫,何事这么急?”
二人坐在沙发上,冯国璋惊慌地说:“恩帅,形势不妙啊,铁良在老太婆面前把您告了!”
袁世凯问:“他告我什么?”
冯国璋说:“主要是彰德秋操的事。”
袁世凯脑袋“嗡”的一声大了,急问:“老太婆怎么说?”
冯国璋说:“老太婆信了,要削你的兵权!”
袁世凯恶狠狠地骂道:“浑蛋!彰德会操结束刚刚几天,他们就动手了。华甫,你详细地说一说。”
冯国璋说:“铁良从彰德回京时就带着一肚子不高兴,他把彰德会操的奏折递给老太婆后,老太婆立刻传令召见。铁良跪拜之后,慈禧说:‘听说你们这次操演得不错。原计划在全国练兵三十六镇,现在只练了十六镇,要按袁世凯的练兵速度早该完成了。这些猴崽子们,就没有几个赶上袁世凯的!看来这全国练兵大权非得交给袁世凯不可。’铁良说:‘老佛爷说得极是。’慈禧又问:‘你看南北各军中,哪些镇操练得最好?’铁良说:‘回老佛爷,顶数袁宫保练的北洋六镇最好。照目前看,怕是倾全国之兵也敌不过北洋六镇。’慈禧闻言心里一沉,不高兴地说:‘你说什么?’铁良叩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比喻失当。奴才是说只这六镇就这样,再练得三十六镇,恐怕……’慈禧一听弦外有音,沉吟片刻才问:‘你看那北洋六镇官兵,对袁世凯感情如何?’铁良连连叩头说:‘奴才不敢讲。’慈禧一拍桌子:‘讲!’铁良说:‘报老佛爷,那北洋六镇只知道有袁宫保,不知有朝廷。’慈禧惊问:‘此话怎讲?’”冯国璋说到这里,没敢提铁良告袁世凯在军中安放长生禄位牌和官兵对话的事,因为这事跟他有关,他含糊其辞地说,“铁良说:‘北洋六镇官兵成了袁宫保的家兵!’慈禧站起来,半晌才问:‘难道袁世凯有不轨形迹吗?’铁良磕头如鸡食米:‘奴才不敢妄议。’慈禧说:‘但讲无妨。’铁良把彰德会操的事说了一遍。慈禧气得嘴唇乱抖,脸色也变了,说:‘你回去把袁世凯的种种形迹如实写来。’铁良说:‘奴才早已写好,请老佛爷御览。’说着,把一份参章从袖筒里拿出来。慈禧越看越怒,甚至拍案而起:‘这还了得!’这事过后,又有瞿鸿机、岑春煊、良弼等人的参本,老太婆越发深信不疑。不过到底老佛爷还是对恩帅信任,于是找来庆亲王奕劻来核实。幸亏庆亲王替恩帅委婉地说好话,才算没坏大事。”
袁世凯拳头捶着前额,眯起眼睛半晌才说:“消息可靠吗?”
冯国璋说:“千真万确。我临来前分别见过菊人(徐世昌)、聘卿(王士珍)、智庵(赵秉钧)诸兄,他们众口一词,要我来向恩帅面陈。我看还是早做准备,免得被动啊!”
袁世凯问:“你的意思是交出兵权?”
冯国璋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恩帅上次不是说先交1、3、5、6镇吗?我看先这样办吧,抵挡一阵再说。”
袁世凯说:“我想过,‘黄带子’处心积虑想搞我,已经形成了一股暗流。起初他们不敢惊动老太婆,现在居然把老太婆说转了。我看这事搪塞不过去,反抗又没有力量,只好以屈求伸,徐图后进。好,我马上让阮忠枢写奏折,先交出四镇北洋军,把奏章日期提前一周。”
冯国璋说,“好,没啥大不了的,现在各个阶层都是我们自己人,四镇中也是咱的人当家,翻不了天。”
袁世凯说:“华甫,除‘黄带子’外,还有哪些人反我?”
冯国璋说:“瞿鸿机、岑春煊都不是好东西!”
袁世凯说:“嗯,得把这两个小子先扳倒。”
冯国璋说:“这两个人一个是军机大臣,一个是云贵总督,都是西太后的红臣。怕不易扳倒啊!”
袁世凯说:“穿着长袍走亲,没有遇不见的亲家,总会有办法的。”两个人针对目前紧急形势,做了长达几小时的密谈。冯国璋掏出法国怀表看了看说:“两点多了,我回去吧,否则,让他们看见不好。”
袁世凯想了想说:“好吧,以后我们要少接触,你要造成忠于他们的印象,我的目标太大,都对着我来了,日后不知有什么闪失,你要以屈求伸,好自为之。”
冯国璋起身告辞,袁世凯说:“等等!”说着,进了卧室。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大钱袋,沉甸甸的,足有几千两银子:“华甫,听说你把老太太接来了,这点银子转送老人家,略表晚辈之心吧。”袁世凯经常用各种名目给心腹幕僚送大钱,以换取他们的孤忠。每次馈赠他都让你取之有名,受之无愧。手段十分巧妙。
冯国璋假意推辞:“不不,恩帅,您的心意我领了。”
袁世凯佯怒道:“拿着,不是给你的。”
冯国璋回到北京不久,就看到宫廷内部的塘报上登出袁世凯的奏章和朝廷的批复。
光绪三十二年十月,袁世凯奏:
查陆军第一镇,系臣会同尚书铁良督率训练,第二、三、四、五、六等镇,系专由臣督练。现铁良已补授陆军部尚书,第一镇本系京旗兵丁,应归部臣专管。第三镇驻扎保定府暨奉天锦州府一带,第五镇驻扎山东济南府暨潍县一带,第六镇宿卫宫门,驻扎南苑、海淀一带,现在未设统制,各该镇均拟请归陆军部直接管辖,毋庸由臣督练。第二镇驻扎永平府暨附近山海关一带,第四镇驻扎天津附近之马厂、小站一带,值此客军尚未尽撤,大局尚未全定,所有第二、第四两镇,拟请仍归臣统辖督练。
皇上批示:所有第二、第四两镇,着暂由该督调遣训练。
冯国璋看了塘报直直地发怔,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想:皇权赫赫,仕途维艰,每前进一步多么不容易啊!今后,我要四处长眼,八面玲珑,走一步看两步;我要避开与袁世凯的公开接触,要兢兢业业,小心供职,不能有半点差池。他又想:这所学校的学生,都是四品以上宗室,二品以上现职满汉文武大员的子弟。他们像一根根神经,直接连着神经中枢——朝廷的权贵。把他们打发欢喜,就可以取悦王公贵胄,得罪了他们,就会一败涂地。于是,他使出全身解数,对学生百般迎合,投其所好,跟他们交“知心朋友”。他对朝廷极力歌颂功德,对权贵极尽献媚取宠之能事,对学生则经常施以小恩小惠。平时,他常到权贵家中去做家访,向他们夸奖小王爷怎样聪明,大少爷如何勤奋好学、品学兼优。那些昏庸的权贵们无不望子成龙,所以听到冯国璋的夸奖,直乐得心花怒放。这所学校还附设王公讲习所,每周两次授课,听课的都是世爵宗亲,这更是冯国璋接近权贵的好机会。当时,社会上送礼成风,凡遇“三节两寿”——端午节、中秋节和年节及王爷和福晋(王爷的妻子)的寿辰都要送大礼。早年少则数金(两),多则十数金;后来,层层加码,增加到百金、千金、万金,乃至十万金!学生都想巴结总办,以便混个好前程,个个按节给冯国璋送礼。冯国璋不拘巨细,一律照收不误。可他又拿别人的馈赠去孝敬应该被孝敬的人。就这样,不到一年,冯国璋就把朝廷上下哄得团团转。
还有一件使冯国璋非常高兴的事。袁世凯不是曾跟冯国璋说要扳倒瞿鸿机和岑春煊吗?时间不到一年,袁世凯就把事情办成了!岑春煊出身于广西壮族大地主家庭,他父亲因镇压少数民族的反抗有“功”,官至云贵总督。他本人也因上代余荫而步步高升。1900年,西太后逃出北京时,岑春煊任甘肃藩台,他带领五百骑兵去“勤王”,赶到延庆县碰上慈禧太后。慈禧把他的五百骑兵编入御林军,岑春煊升为行宫大臣。他白天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领先;晚上在行宫外护驾。慈禧深受感动,不久他就被擢升为陕西巡抚。后来,慈禧回北京在路上赞叹说:“这次落难,发现两位忠臣。”一个指的是袁世凯,一个指的就是岑春煊。岑春煊官运亨通,先后做过四川总督、两广总督和云贵总督。一次他到北京面见慈禧,要求“留京供职,以便长侍天颜”。慈禧一听内心高兴,于是满口答应,他便改任邮传部尚书。一次,他在西太后面前说奕劻的坏话,被袁世凯、奕劻的耳目所闻,马上告诉了奕劻。袁世凯、奕劻经过周密策划,定出一条妙计。
原来,袁世凯有个儿女亲家叫端方。他原是两广总督,被岑春煊争宠挤走,心里十分窝火。袁世凯利用他的私仇来搞掉岑春煊。一天,他给上海的端方寄去一封密信,要他设法买通一个上海照相馆老板,把岑春煊和康有为的单人照片复印成一张双人合照。端方接到信后,很快把照片印出来寄给袁世凯,袁世凯转给奕劻,奕劻呈献给老佛爷御览。西太后万万没想到,她一向宠信的大臣竟是保皇党党魁的莫逆至交,当时气得脸色铁青,马上要叫来岑春煊问罪。奕劻把火点着,反来做好人,劝西太后不要声张,悄悄地把他外放算了。可怜岑春煊只做了一个月的京官,就糊里糊涂地被放到了边疆。过了两个月,又莫名其妙地丢了官职。
奕劻、袁世凯略施小计,就把一个红得发紫的大臣开销了。于是,他们又合伙收拾瞿鸿机。可是,这个人非常机敏,不给袁世凯、奕劻以可乘之机。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天,他正在军机处值班,西太后心血来潮,对他谈到打算要奕劻退出军机处的话。瞿鸿机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把话透露给夫人,夫人又几经传递,把话透给外国记者。不久,外国记者竟把这条消息登在英国的《泰晤士报》上。慈禧十分震怒,想起这件事只跟瞿鸿机谈过,奕劻乘机指使御史弹劾瞿鸿机里通外国,泄漏国家机密。西太后降旨将瞿鸿机开缺回籍,永不录用。就这样,前后不到一个月,奕劻、袁世凯扳倒两个劲敌。
冯国璋得知这些消息非常高兴,奕劻、袁世凯的死党也无不弹冠相庆。但冯国璋十分狡猾,表面上不露一点声色。还有一件使冯国璋喜上加喜的事:就在岑春煊、瞿鸿机倒台不久,陆军部成立了军咨府,他被任命为军咨府正使,主持日常工作。
1908年11月15日,冯国璋正在办公,军咨府副使哈汉章慌里慌张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华甫兄,不好了,皇上和老佛爷都驾崩了!”
冯国璋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急切地问:“什么时辰?”
哈汉章说:“听说昨天皇上晏驾于瀛台,今天老佛爷升天于仪銮殿。现在虽未发布消息,可京城的人都嚷遍了。市场上有人哄抢,大街上有人闹事,外国人也纷纷猜测,乱了套了。”
冯国璋屏息凝神地问:“老佛爷晏驾前没有安排后事吗?”
哈汉章说:“安排了,听说让载沣三岁的儿子溥仪继承大统,年号叫宣统,载沣当摄政王监国。”
冯国璋倒吸一口凉气:“载沣?!”一种大祸临头之感涌上心头。他知道,因为袁世凯在戊戌变法中向慈禧告密,害得光绪帝在瀛台软禁十多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了折磨。光绪帝天天在纸上横描竖写“袁世凯”三个字,然后扯掉,以发泄心头之恨。而载沣正是光绪的亲兄弟,早已对袁世凯恨之入骨,要报杀兄之仇,由于袁世凯有西太后撑腰才无法下手。这次,他执掌大权,还有袁世凯的香饽饽吃吗?袁世凯倒了台,我冯国璋这个依仗袁氏鼻息发迹的人,还有好香烧吗?他越想越怕,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为了不让哈汉章看出端倪,他极力保持镇静。
冯国璋说:“还是不要议论这些吧,我们这些沐浴圣恩的人,一切听凭朝廷安排。”说完继续办理公务。
第二天,塘报送来,他急不可待地拿来观看,果然有这方面的消息。
据《光绪德宗实录》载:
光绪三十四年十月壬申(二十日),上不豫。同日,谕:“朕奉皇太后懿旨: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着在宫内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
又谕:朕奉皇太后懿旨:“醇亲王载沣授为摄政王。”
癸酉(二十一日)上疾增剧。上疾大渐,酉刻,崩于瀛台之涵元殿。
同日,皇太后懿旨:“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入承大统为嗣皇帝。”
又,皇太后懿旨:“现值时世多艰,嗣皇帝尚在冲龄,正宜专心典学,着摄政王载沣为监国,所有军国政事,悉秉承予之训示,裁度施行,候嗣皇帝年岁渐长,学业有成,再有嗣皇帝亲裁政事。”
甲戌(二十二日),太皇太后懿旨:“……现予病势危笃,恐将不起,嗣后军国政事,均由摄政王裁定,遇有重大事件,必须请皇太后(指隆裕)懿旨者,由摄政王随时面请施行。”
同时,太皇太后疾大渐,未刻,崩于仪銮殿。
半月后的一天,冯国璋接到内务府通知,三品以上满汉大员一律参加新皇帝“登基大典”。大典在太和殿举行。这天,天空阴沉沉的,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吹,天气极冷。那些王公大臣们,个个抽脖缩肩,身子蜷缩在厚厚的皮衣皮帽里。大典之前,小皇上照例先在中和殿接受领侍卫内大臣们的叩拜,然后再到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朝贺。小皇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的忍耐早已超过了限度。当他们把小皇上抬到太和殿,放在又高又大的宝座上时,小皇上就哭闹起来。载沣单腿侧身跪在宝座下面,双手扶着他,不让他乱动。小皇上挣扎着喊:“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载沣急得满头大汗,不住地说:“皇上,别哭别哭,快完了,快完了!”
这一行动都被冯国璋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他的心也跟大臣们一样凉了半截。什么叫“回家”?什么叫“快完了”?真是不祥之兆!就个人利益而论,冯国璋不希望载沣掌权,他害怕袁世凯失宠,他时时为袁世凯捏着一把汗。但他对大清帝国依然一片孤忠,不希望它就此衰败下去。
宣统登基后仅一个月,朝廷贬斥袁世凯的上谕文件就下来了。上谕写道:“军机大臣、外务部大臣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后,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驰驱,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着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冯国璋越看越怕,身子不禁瑟瑟颤抖起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觉得,下一步该轮到自己了。他晚饭也没有吃,把阎升叫到跟前,小声说:“阎升,你到王侍郎家去一趟,就说我一会儿去会他。”
在“北洋三杰”中,冯国璋跟王士珍关系最好,有事总愿与他商量。由于段祺瑞刚愎自用,骄横傲慢,他们都看不上他。
阎升答应着刚要走,又被冯国璋叫住。他小声说:“看看没有外人再说,若有外人在,就说来借东西,听见吗?”阎升去了。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阎升回来了,说:“老爷,王大人正等您。他让我告诉老爷,委屈老爷从后门进。”
冯国璋说:“好吧,阎升,你头前带路,有事咳嗽一声。”
阎升说:“备车还是备轿?”
冯国璋说:“不,走着去。免得兴师动众叫人看见。”
王士珍从后门把冯国璋迎入内室,关好房门,告诉差弁,站好岗。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定谈了起来。
冯国璋说:“聘卿兄,慰帅离京你没送行吧?”
王士珍说:“唉,没有,这种时候躲犹不及,哪敢自找不自在?”
冯国璋说:“唉,我也没敢去,我想慰帅会理解我们的,听说谁去送行了吗?”
王士珍说:“听说送站的只有学部左、右侍郎宝熙、严修,端方的弟弟端绪和端方的儿子继光四人。随后严修上疏请求摄政王收回成命,监国面嘱张之洞转告严修:此旨已属从宽,不必再有渎请。严修旋即奏请开缺,回天津去了。”
冯国璋叹道:“严修真够朋友!慰帅此次被贬经过如何?”
王士珍说:“这事得从头说起。在一月中,奕劻、慰帅搞掉两个政敌,应该说是胜利了,其实,慈禧对他们并非完全信任。慈禧是个多疑的人,对他们既依赖又担心,既利用又提防。慈禧对奕劻贪赃枉法、卖官鬻爵早有耳闻,但并不担心;但当她听说慰帅一次给他贿银十几万两,连庆王府生孩子、娶媳妇、嫁闺女、死人全由直隶总督衙门支付银子时,她警觉起来。再就是她对慰帅军权在握大不放心。但是,奕劻根子太硬,有八个国家给他撑腰,慈禧见扳不倒他,才把瞿鸿机开了。既然一时扳不到奕劻,便拿慰帅开刀。光绪三十三年,她调慰帅入军机,实则明升暗降,为了夺他地盘和军权。幸容慰帅知趣,主动交军权、辞兼职,才免于罹难。”
冯国璋说:“难怪有人说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不假。”
王士珍接着说:“慈禧正准备采取下一步行动时,却病倒了。这时,她又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慰帅准备废掉光绪帝,推戴奕劻的儿子载振为皇帝。她马上意识到爱新觉罗家的皇朝和她自己的厄运。因此,她先把老庆调开,让他去东陵查看工程,然后把段祺瑞的第6镇调出北京,把铁良统辖的第1镇调回接防。等老庆回来,一切大事都已经办妥:立溥仪为皇帝,封其父为摄政王。为了稳住老庆,赏他亲王世袭罔替的殊荣。”
冯国璋说:“这娘儿们手段真毒啊!这件事聘卿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士珍说:“我有一个亲近幕僚是满人,他亲戚是主管太监,此人知道许多宫廷内幕,又与铁良关系甚好。”
冯国璋说:“哦,难怪北洋第6镇开拔前士兵每人发二两银子、一套新装和两双新鞋呢,原来是怕闹事啊。哎,最近盛传光绪的死是一桩疑案,你听说没有?”
王士珍说:“听说了,也是那个人说的。据说,光绪在死的前一天还好好的,因为用了一服药就坏了。而这服药是慰帅派人送来的。照常例,皇上得病,每天太医开的药方要抄给每个内务府大臣一份,如果病重还要抄给军机大臣看。据内务府的一个大臣说,光绪死前不过是一般感冒,那张药单也很平常。所以,这事立刻轰动了宫廷。”
冯国璋说:“听说还有一种传说,是西太后自知个人不行了,她不甘心死在光绪前面,所以下了毒手。可是,她当时并不认为自己会死的,光绪死后一个时辰,她还授命监国摄政王‘所有军国政事,悉秉承予之训示裁度施行’。到她知道自己不行的时候,才说:‘军国政事均由摄政王裁定。’可这时,光绪已经死了近十个时辰了。”
王士珍说:“也有人说是慰帅和李莲英合谋干的,因为光绪皇帝要是掌了权,他们俩谁也活不了。”
冯国璋说:“不管他怎么死的,跟咱们没关系。你再说说慰帅离京前的情况吧。”
王士珍说:“离京前,他见过我一面,了解到一些情况。其实,铁良、载沣、载涛、善耆、良弼等人早想除掉慰帅。有慈禧在,他们不敢。据说,光绪临终前曾向摄政王留过‘杀袁’的手谕。载沣掌权后,这些‘黄带子’曾几次集会,谋划杀袁。据说,他们曾想仿照康熙帝杀大臣鳌拜的方式,把慰帅招来,赐给他一张三条腿的椅子,让他不提防闪动一下,构成‘君前失礼’的死罪来杀他。小恭亲王溥伟还想把咸丰皇帝赐给他祖父奕的白虹刀,用作杀袁的工具。”
冯国璋说:“小子们真狠毒啊!可后来又为什么没杀呢?”
王士珍说:“据铁良的儿子穆灜说,为杀慰帅的事,隆裕先召载沣独对,这时老庆走进来。隆裕出示先帝‘办袁世凯’的手谕,老庆伏地无言,隆裕大怒,问:‘汝系何意?’老庆说:‘张之洞在值无退,请召来同议。’隆裕斥退老庆,召张之洞进来,说明先帝旨意,张之洞跪地说:‘主幼时危,未可遽戮重臣动摇社稷,可否罢黜驱逐出京?’隆裕默许,遂有回籍养疴之谕。这时,慰帅正在外面坐卧不宁,张之洞下来后,慰帅迎上询问。张说:‘回去休息良佳。’袁世凯感激地说:‘多谢世叔成全,容当后报。’然后匆忙退值,立即跑到了天津。”
冯国璋说:“奇怪,张之洞不是一向跟慰帅不睦吗?”
王士珍说:“这很简单,如慰帅被诛,他也好过不了啊。”
冯国璋问:“怎么张之洞的几句话,就把隆裕太后说转了?”
王士珍说:“当然不是。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分析研究不知多少次了。载沣曾试探过几个镇统的意思,有的镇统直截了当地说:‘要杀袁宫保,请先杀我们,否则士兵闹起来我们管不了。’老庆也说:‘袁世凯在直隶多年,握有庞大军力,如果严办,恐生他变。’他们怕激起兵变,才收起宝刀。”
冯国璋叹息说:“唉,真是高处不胜寒呐!慰帅临行前跟我见过一面,他非常伤心,怕朝廷再杀他。他在段芝贵保护下,化装坐三等车到天津老龙头车站,躲进利顺德饭店,还怕不保险,后又躲进杨士骧家中。这时,英国公使朱尔典找载沣给慰帅说情,奕劻保证他无事,赵秉钧、杨士琦才给他打电话,让他回京‘谢恩辞行’,他强作笑脸说了声‘天恩诚厚’,当天离开北京,回到河南卫辉野居去了。”
王士珍说:“是啊,大树倒了,咱们这些树杈杈还不随便让人收拾吗?咱们要时刻提防,处处小心呐!”
冯国璋悲叹地说:“唉,听天由命吧!干脆我交出权力,开缺回乡,过几天轻松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