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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祇王

入道相国既然将天下捏在掌握里,就不顾世间的非难,也不怕人家的嘲笑,尽自干些不合道理的事。 举例来说,当时在京城里有两个有名的舞女, 是两姊妹,名叫祇王祇女,乃是通称刀自 的舞女的女儿。这个姊姊祇王为入道相国所宠爱,那个妹子衹女也因此大为都人士所赏识。清盛公又给母亲刀自建造一所很好的房子,每月还给她送去米一百石,钞一百贯,于是一家安富尊荣了。

本来在我国舞女的起源,还是在鸟羽院 在位的时代,有岛千岁与和歌君两个人,起首做这样的歌舞。最初是穿了水干, 戴上直立的乌帽子,插了白鞘腰刀而舞的,所以称作男儿舞。随后把乌帽子和刀都去掉了,只用那水干,因此称那种歌舞叫“白拍子” 了。

京城里的舞女们听到了祇王的幸运,也有羡慕的,也有觉得嫉妒的。那羡慕的人说,“啊,衹王真是幸运!同样是游女 ,谁都愿望是那样的。这一定是名字里有一个祇字,所以是那么好的吧。我们也来起个名字试试看。”于是有人叫作“祇一”“祇二”,或者是“祇福”“祇德”的。那些嫉妒的人却说:“这同名字和文字没有什么关系,这是幸运,从前世生来就有的。”有好些人便不把祇字加在名字里头。

这样子过了三年,在京城里又出现了一个歌舞有名的舞女,乃是加贺国的人,名字叫作“佛”,年纪十六岁。京里的上下人士都说道:“从前虽然有过许多舞女,但是这样的歌舞还是初次看见。”所以很是欢迎她。但是佛说:“现在我虽是天下闻名,但是没有被召到现时那么得势的平家太政入道那里去过,实在是残念的事。照着游女的习惯,不妨不召自来,那么且去看看吧。”

有一天,便到西八条 府里去了。府里的人前去禀告说:“现在有名的佛御前 来了。”

入道相国道:“什么,这样的游女要有人叫,这才前来,没有不召自来的。况且这是祇王的所在,不管说是神也好,说是佛也好,是不准进来的。赶快退去吧!”

佛御前得到这样冷酷的回答,正要退出的时候,祇王却对入道说道:“游女不召自来乃是向来的习惯,况且年纪还轻,忽然想到就来了,现来这样冷酷的被拒绝回去,实在有点可怜,这样做了便是我也觉得惭愧,心里过不去。我也是此道中人,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与己无关的事情。就是不看舞,不听歌也罢,给她见一见面,随后叫她回去,那就非常的感幸了。好歹请你把她叫回来,会见一回也罢。”

入道相国道:“既然你这么的说了,那么就会见一下,随叫她回去吧。”便又叫使者去召。佛御前已经得到拒绝的话,坐上牛车正要退出,第二次被召,于是回到府里来了。

入道相国出来会见,说道:“本来今天的会见是不曾许可的,可是祇王不知是什么意思,却是那么的劝说,所以出来见了。既然是会见了,似乎就不好不一听你的歌声。你还是先来一首时调 吧。”佛御前答应道:“奉命。”献唱一首时调。

“我是一棵小松树, 见到了你仿佛活够千岁了,在那前面池里的龟山 上面,还有仙鹤聚集游戏。”这样反复的唱了三遍,听见的人都耳目惊耸了。

入道相国也很是赏识,说道:“你的时调很是巧妙,那么舞也一定是很妙的吧。且舞一回来看。叫打鼓的来!”便把打鼓的人召来,叫他打着鼓,佛御前便舞了一回。从她头发的样式起,以至姿容秀丽绝世,声音节调也都巧妙,哪里有舞得不好的道理呢。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成功,在她舞罢的时候,入道相国已是完全倾倒,将整个的心都移到佛御前那边去了。

佛御前说道:“这是怎么的?本来我是不召自来的人,已经奉命退去,只因祇王御前的请求,这才召回来的,假如这样把我留下来,我体谅祇王御前的心情,自己也觉得惭愧。还是请早点给我出去吧。”

但是入道相国说道:“这一切都是不行。但是你说因为祇王在这里,所以你是这样顾虑的么?那么就叫祇王出去好了。”

佛御前说道:“这又是怎么说的呢?把我同祇王一起留下,我还觉得心里不安,现在更要将祇王御前赶走,只留我一个人,这对于祇王心里更是惭愧了。假如你以后对于我不能忘记,那时节再来召我,我会得来的,今天就让我告假了吧。”

入道相国却说道:“这事怎么能行。祇王赶紧出去吧。”就叫使者接连去催促了三遍。

祇王本来这事早已觉悟到了,但是却也不曾想到就在目前。屡次接到赶紧出去的催促,便拂拭洒扫,收拾一下散乱的东西,准备出去了。不过同宿于一树之下,同汲用一河的水,如今要离别了,人情总不免是悲哀的,况且这是住了三年的地方,所以更有点留恋悲伤,流下无益的眼泪来。可是逗留也没有用,祇王最后也只得离去,想到此身将永离此地,留下一点痕迹做个纪念,于是便啼哭着在纸糊的屏门上写下一首短歌道:“等着春天发出芽来的草,和那枯的,都是野里的草呵,到后来总要遇着凋落的秋天。”

随后遂坐了车,回到自己的家里,就在纸门里边睡倒,只是啼哭。母亲和妹子看见了,问她:“这是怎么了?”也得不到一句回答,后来问跟着她的女人,这才知道是那么一回事。自此以后,每月送来的一百贯钞和一百石米,也停止了,现在佛御前的亲人享受这些富贵了。

京城里上下的人都说:“听说祇王是从入道府里给了长假了,我们去会见玩玩吧。”便有些人送信来,或是派使者来的,但是衹王总是如此,便出来同人家会见游戏,也并没有这样心思,所以信也不接收,也不招待使者,遇见这些事情,更其使她觉得悲哀,唯有落泪罢了。

这样的过了年,到了次年春天,入道相国差遣使者到祇王那里来,说道:“你近来怎么样?佛御前似乎很是无聊,你可以来给唱一只时调歌,跳什么舞,给她消遣消遣吧。”祇王也不给他回信。

入道相国就说:“为什么祇王不给回信?大概不想到府里来吧。假有不想来,也只直说好了。那么净海 也有想法的。”

母亲刀自听到了这话,不知道怎么样办才好,便哭哭啼啼的来教训祇王道:“祇王,你为什么不给回信的呢,那总比来听这样申斥的话要好些。”

祇王道:“假如我是想去的,那就回答并立即前去好了,但是我却不想去,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回召了不去,说别有想法,这大概是赶出京城,不然是要我的性命吧,反正不会出这两个以外的。纵使出了京城,也没有什么可以悼叹的,就是要了我命去,现在我的一身还有什么可惜呢?已经给人厌弃了的身子,没有再相会见的意思了。”

这样说了,仍旧不给回信,母亲刀自又加劝谕道:“凡是想在世上活着的人,总之都不可以违背入道公的意思。男女的因缘乃是前世所定,并不是从现在起头的。有的千年万年的相约,但是不久离散,有的虽是暂时的结合,却是到老相守。世间无定的乃是男女之常。你在三年间得蒙宠爱,已是很难得的事情了。这回说召了不去,因了会丧了性命,那也不至于此,但是赶出京城以外吧。即使出了京城,你们还是年轻,无论怎样的岩石树木之间,总还有法子生存,但是你母亲年老体衰,出了京城,住在乡下过那不惯的生活,现在想起来,也是很可悲的。让我住在京城里面以终我的余年吧,这也算是对于我的今生的孝养,和来世的供养吧。”

祇王虽然觉得前去很是难受,但是不好违背母亲的命令,所以就哭泣着决定前去,心里是很是悲痛的。

一个人进府去觉得有点不好受,便带了妹子衹女同去,此外又有舞女二人,一总是四个人,共坐了一辆车子,到了西八条府邸。可是并不在以前用过的房子里,却是被领到一处很是低级的房子里边。 衹王心里想道:“这是怎么的?我身本无什么过错,已经被弃舍了,现在却连房子也都降格了,多么难受呀!这怎么办好呢?”不要让人家知道,将袖子遮着脸,可是掩不住的眼泪,也从袖子的空隙流了下来。

佛御前看见了,觉得可怜,便说道:“这是怎么的!这里并不是她不曾到的地方,还是召她到这里来吧。假如不然,请赐给我告假,我出去会见她。”

入道相国却说:“那可是不行。”没有法子,所以不出去了。

随后入道相国与祇王见面,可是他一点都不知道她的心情,说道:“怎么样,好么?佛御前似乎很是无聊,你给唱一只时调歌吧。”

祇王既然决心前来,便想定不要违背入道公的意旨,所以按住了落下来的眼泪,唱一支时调歌:“佛原是凡夫,我们也毕竟是佛,彼此具有佛性,可悲的是有这些差别。” 哭泣着唱了两遍,其时排着在座的平家一门的公卿,殿上人们,诸大夫,以至武士, 都流下感动的泪来。

入道相国也很是高兴,说道:“应时的歌唱也很巧妙的。本来也想看舞,只是今天有要事。以后不召也时常进来,唱什么时调,舞什么舞,给佛消遣。”

祇王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就掩了眼泪退出来了。

祇王说道:“为得不要违背母亲的话,到不好再去的地方,又是第二次受到难堪的事,真是可悲呵。这样的生在世上,说不定还要受到难堪。我现在真决心要去投水了。”

妹子的祇女也说:“姊姊若是投水,我也同你一起投水吧。”

母亲刀自得知此事,很是悲哀,觉得没有办法,只得哭哭啼啼的劝说道:“你那么悲诉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不知道会有那样的事,所以劝你前去,这我实在是觉得难过。但是你若是投水,妹妹的祇女也要将一起投水。两个女儿都已死了之后,年老体衰的这个母亲,就是活着也没有办法,因此我想也只好一块儿投水了。使得死期还没有来到的母亲投水而死,这就要成了五逆罪 了。这世间是暂时的宿舍,遇见或不遇见什么羞耻的事情,都不成什么问题,所难堪的是死后长远的黑暗 。今生也就罢了,只怕是来世要堕人恶道 ,那才是可悲的。”

流着眼泪絮絮的劝说,祇王也掩泪说道:“的确这样的做了,无疑的是犯了五逆之罪。那么自杀的念头就停止了吧。但是这样的住在京城里,恐怕还要遭到痛苦。现在到京城外边去吧。”祇王遂于二十一岁的时候出家为尼,在嵯峨 深处的山村里,搭了一个柴庵,过着念佛生活。

妹子的祇女说:“姊姊倘若投水,我也投水,原是约定了的,现在厌离俗世,我也不落人后。”于是在十九岁的时候也改了装, 和姊姊住在一起,为来世修福。

母亲刀自看见这种情形,说道:“年轻的女儿们都改了装,在这样世道里,年老体衰的母亲,还留着白发做什么用呢?”于是在四十五岁时也剃了发,同两个女儿一向专修念佛,希望死后往生极乐。

这样的过了春天,夏天也将完了。初秋的风吹来,已是望着双星会合的天空,渡过天河,在楮树叶子 上各写相愁之意的时候了。看着夕阳向西山的山顶落下去,心想太阳落下去的地方便是西方净土所在,我们也迟早得生在那里,没有忧虑的过着日子,回想起过去种种的烦恼,很是可悲,唯有不尽的流泪。黄昏时候已经过了,便关上了竹编的门,微微的点着灯火,母女三人正念着佛,忽然听见有人丁丁的叩那竹编的门。其时三人的尼僧都惊慌道:“阿呀,这大概是恶魔来,阻挠我们没有资格的人念佛的。就是白天也少有人到的山村柴庵,这样的夜里还会有什么人来寻访呢?那只是竹子编的门户,就是不去开,也容易推得破的。还不如去开了门,让他进来好吧。假如他不肯留情,要我们的性命,那就坚信年来信赖的阿弥陀佛的本愿, 一心奉唱名号,等候圣众寻声来迎,接引到西方去吧。决心念佛好了。”这样互相警戒着,等把竹门打开,却不是什么恶魔,乃是佛御前。

祇王说道:“呀,这是怎么的?我看见佛御前来到,这是梦呢,还是真实呢?”

佛御前掩泪道:“说起这事来,仿佛像是辩解,不说又显得我是不懂情理的人,所以还得从头说起。本来我是不召自来的人,已经从府里赶了出来,但是经祇王御前的疏通,才被叫了回去,只恨女人的不中用,自己的身子做不得主,结果被留下在那里,真是可悲的事。随后你又被召来,唱那时调的时候,你的那心情也深深的感到了。总会有一天,是落到我的身上来的,所以在那边也并不觉得愉快。在纸门上留下的笔迹,‘到后来总要遇着凋落的秋天’,的确说得不错。后来打听你们的住址都不知道,这回却是改了装,三个人住在一处,听了这个消息很是羡慕,几回向入道公请假,却总是不准。细细想来,世间的繁华乃是梦中之梦,富贵尊荣算作什么。人身难受,佛法难遇。 这回若是沉人泥犁,将隔多生旷劫,难以得到浮出的时候。年轻也不可依恃,这个人生是老少不定之境,呼吸之间不能相待,这比阳炎闪电还要无常。我因为但夸一时的富贵,而不知道来世的人,深为可悲,所以今朝混出了西八条府邸,变成这个样子来了。”说着拿去盖在头上的衣服 来一看,乃是尼僧的样子了。

佛御前又说道:“这个样子改装而来,请你恕我以前的那罪孽吧。假如说是恕我了,我便一同念佛,同为一莲托生 之身,假如你还是不满意,我也是从今漂泊到什么地方去,在不论什么青苔上,松根底下去露宿,尽身命专心念佛,得遂极乐往生的素愿。”

哭哭啼啼的诉说这一番话,祇王听了也掩泪道:“你这样的想,我是做梦也不知道。尘世艰难,我自己的不幸乃是当然的,可是想到这里常不免对于你有些怨望,因此或要妨碍我得遂往生的素愿也未可知,恐怕今生和来生都要给耽误了。现在你这样的改装出家,以前的罪障便一点点也没有了。如今往生已无疑问,我这回得遂素愿,这是比什么都可喜的事情。我们出家为尼,人家说是世间奇事,我们也是这样的想,但那是对于世间有怨恨,也怨恨自身,所以剃发是当然的。但是比起你的出家,这却算不得什么了。你既没有什么怨恨,也没有什么不平,今年刚才十七岁,却能这样厌离秽土,向往净土,真是够得上大道心了。在我的确是难得的善知识了,让我们一起前进吧。”

这样说了,四个人于是同住在一所,早晚在佛前供奉香花,专心向往净土,后来死期虽然迟早不同,四个尼僧都获得了往生的素愿。所以后白河法皇后来在长讲堂的过去账上记着道:“祇王,祇女,佛,刀自等尊灵。”将四个人一块儿记着,想起来也是很可怜的。 sahvnPKdCk7YYgRYd7iERNat9RsTi1CcZzd59IMeZRHc6MZGXBP5sOyNCn6d+eF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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