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道相国这样的囚禁了许多人,大概心里不觉得舒畅吧,赶紧地在红绸衬衫上边,穿了一件黑线缝缀的腰甲,胸前很服贴的放着一块有银饰的胸板,先年做安艺守时参拜神社,得见灵梦,承蒙严岛大明神 见赐的,以后常带身边,便是睡时也放在枕边的,银箔缠柄的小长刀,挂在胁下,出来到中门的廊下。这个气势看来是不很平常。 便叫贞能来,贞能在木兰色 的衬衫上穿着红线缝缀的甲,走到前面跪坐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入道相国说道:“贞能,这事你以为什么样。保元年间,自平右马助 起,平氏一门大半都是拥护崇德上皇的。至于第一亲王,故刑部卿乃是他的养父, 本来不便弃舍不顾,只因服从故鸟羽法皇的遗诫,所以给当时的后白河天皇当了前驱,这是第一次奉公。其次是平治元年十二月,信赖和义朝把后白河法皇与二条天皇幽闭起来,固守大内,将天下弄得暗无天日,那时候是入道不顾身命,打散了叛徒,捕捉经宗惟方等人。回想起来,直至那时为止,我为了天皇的缘故,几乎丧失性命的事已经有好几次了。因此纵使有人说闲话,为什么把这七代以来的平氏一门就简单的就弃舍了的呢?现在只因为听了成亲这个无用的捣乱人,和那叫作西光的下贱坏种的话,就要灭亡平氏这一门,法皇的这个计划真是万分遗恨。此后倘若还有谗奏的人,一定会得下讨伐我家的院宣来了。成了朝敌以后,无论怎么后悔也已无益的了。我想在世间略为安静下来以前,将法皇奉移在鸟羽北殿 ,不然便请来临幸此地,你看怎么样呢。若是这样,北面的徒党里边必定要放箭的吧。为此可传谕武士们作好准备。入道对于法皇的忠勤也就只得断念了。马加好鞍,取出铠甲来吧!”
主马判官盛国听说,赶紧跑马到了小松殿,说道:“出了了不得的事情了!”
内大臣没有听说出究竟,便说道:“阿呀,成亲卿的头砍掉了吧!”
主马判官说道:“并不是那样,入道公着了铠甲,武士们也都准备好,要出发去攻法住寺了。说把法皇幽闭在鸟羽北殿,其实暗地里商议,要把他流放到镇西 方面去呢。”内大臣虽然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但他看今朝入道的那种气势,说不定会做出发狂似的事情来,所以便坐了车赶往西八条去了。
在门前从车子上下来,进门看时,只见入道相国自己着了腰甲,一门的卿相殿上人数十人都在各色的衬衫上面穿了铠甲,在中门廊下分作两排端坐着。其他各国的国司,卫府以及诸司的人,廊下排不下了,在院子里挤在一起。许多旗竿都拿在手头,马的肚带束紧了,铁盔的带子系好,准备好了就可出阵的样子,可是小松公却是乌帽子狩衣,穿了大花纹的绢狩袴 ,提着袴腿,衣裳沙沙作响的走了进来,对比之下显得有点异样。
入道相国把眼睛向着下,心里想道:“啊,内大臣又是照例的看不起人的那一套吧。这里又有一番诤谏吧。”虽说是自己的儿子,但是内大臣内则遵守五戒,以慈悲为先,外则不乱五常,守着礼义, 所以现在穿着腰甲与他相对,也觉得不好意思似的,便拉开纸屏门,慌忙的将一件白绢衣 披在腰甲的上面,可是胸板上的金饰还有点儿露出在外边,心想遮住它,便只得时时掣引那衣服的领口。
内大臣走到兄弟宗盛卿的上座,坐了下来。入道相国没有说什么话,内大臣也没有说,过了一会儿入道相国这才说道:“成亲卿的谋反的事不算什么大事,这一切全是法皇的计划。我想在世间略为安静下来以前,将法皇奉移在鸟羽北殿,不然便请来临幸此地,你看怎么样呢。”
内大臣听了就潸潸的流下泪来。入道相国说道:“怎么了,怎么了?”
内大臣掩泪说道:“听了这话,我想你已经快到末运了。人的运命将要倒败的时候,必定想做恶事。我又看你的样子,更觉得似乎是发了狂。我朝虽然说是边地粟散 之境,却是天照大神 的子孙为我国之主,天儿屋根尊的子孙管理朝政,自此以来,位至太政大臣的身擐甲胄,这岂不是违背礼义么?况且你又是出家之身,今舍弃了三世诸佛作为解脱表征的法衣,却擐了甲胄,带着弓箭,此不免在内 既招破戒无惭 之罪,在外又犯违背仁义礼智信之法。从各方面想起来,这样的说虽是惶恐, 但是心里所想到的却又不能不说。光说世有四恩,即天地之恩,国王之恩,父母之恩,众生之恩,是也。其中尤以朝恩为最重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所以彼颖川洗耳,首阳采薇 的贤人们尚知礼义,难以违背敕命,何况位登极品,为先祖所不曾有过的太政大臣者哉。如重盛的不才愚暗之身,尚且位至莲门槐府。 不但此也,国郡强半,为一门所领,田园分配,亦凭一家的进止,岂不是希代之朝恩么?现今忘却了这莫大的恩泽,无法的欲进攻法皇,乃是违反了天照大神,正八幡宫的神宪的事。日本乃是神国,神不享非礼。然则法皇所起的念头也不是一点都没有道理。我们一家平定朝敌,使得四海的逆浪平静下去,确实是无双的忠勤,但是竞夸恩赏,也可以说殊有旁若无人之概。圣德太子十七条宪法中说:‘人皆有心,心各有执。是彼非我,是我非彼,是非之理谁能定之。互为贤愚,如环无端。是以设人虽瞋怒,还恐我失。’ 但是平氏的气运还没有尽,所以谋反就发觉了。而且商量的对手成亲卿既已逮捕,假使法皇还有些奇怪的想头,那还有什么可怕呢?现在把这些犯罪处分了之后,却简单的奏明事由,这样对于法皇既然竭尽了忠勤,对于人民亦益致力于抚育,可以蒙神明的冥佑,也不违背佛陀的意旨。神明佛陀感应所及,法皇的意思也一定会得改变的吧。君与臣 比起来,不问哪一边是亲是疏,当然是要从君,若是道理与不合理的事情比起来,那为什么不从道理这一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