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护士的春节

@成向阳

1月22日下午1点40分，离早上8点从太原开车出发已经过去近六个小时，因一上高速就走错了路口，她此时已经驾驶了五百多公里。

而之所以会走错路，是因为她导航中的手机一直反复接到微信与电话。

在开往寿阳的冤枉路上，我忍不住就想起了前一天的上午。

1月21日上午，我微信里突然收到她发来的一段话：“由于目前冠状病毒防控形势严峻，现要求紧急从各科室抽调1人支援急诊、发热门诊，过节期间病房关闭的科室抽调2人。请于今日（1月21日）中午12点前将支援护士的姓名及联系方式发送至护理信息收集群内，要求支援人员下午到位！”

她说：“中午12点抽签！”

半小时后，12点05分，她发过来四个字：“我抽到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去。”

这看不出丝毫情绪倾向的“我去”，和平时在家里我不愿意洗锅时她说“我去”似乎没什么两样。

四个小时后，她说：“医院正组织我们应急人员开会，山西省白求恩医院今天中午已确诊了一例，我们的应急预案也马上启动。现在领导正给我们讲自我防护。”一会儿又说，“那个防护服，我刚刚试穿了一下，又沉又闷，一般人估计十分钟都穿不住。但我要是分到了发热门诊，起码十小时之内都得捂在这里面。”

我没有理会，因为她又发来一条让我揪心的微信：“我被分派去急诊科支援，负责发热病人的预检分诊，就是给前来的发热病人做登记、量体温、问经历和病史，遇到吻合者，就把他们送往发热门诊治疗，尤其是要严防不配合的发热患者半路逃跑。”又说，“我们预检分诊人员不穿防护服，只戴桶帽、口罩、手套，似乎可以不那么憋闷。”

我心塞，心里想：憋闷倒是不憋闷，但迎面来的病毒也可以势如破竹啊！万一真有个别不配合的，咋闹？

两小时后，她戴着医用N95口罩，带着一份“急诊发热预检分诊排班表”回家来了。

在那份临时制作但显得十分精细、严密的表格里，我先看到几个零零落落的英文字母“N”，她告诉我，“N”代表的是休息日。这少数的几个“N”被大量的“8—6、2—9、6—2”包围着，不用她说，我自己就明白，这代表她们这些支援人员的工作排班时段；而其余的空格里，则写着“备班”。

我逼迫自己去认真研究那个表格：1月22日、23日两天，她的表格里是“N”，说明她可以放心休息；24日到28日，表格里写的是“备班”，这说明她可能去应急，但也可能不去。

我就说：“要不明天咱们一起开车回晋城吧，24日除夕早上你再拼车回来上班，我赌疫情不会发展这么快。”

于是，1月22日早上，我们8点启程回乡，但从一出发开始，她手机里的应急护士群信息和同事电话就没断过。

就在这一天，山西省卫健委确定了14家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医疗救治定点医院和发热门诊，她所在的医院属于定点发热门诊，且位列前三。

那是她的战场，她要提着一把体温枪去防护那里的某个炙热的角落。

1月23日10点起，武汉“封城”。早上起床从手机里看到这一消息时，我的心跳个不停。

疫情如火，封城而治，这是家国大事，惊心动魄。但那在武汉千里之外，而近在我眼前的，是我那即将前往太原应急防疫的妻子——一枚单薄渺小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螺丝钉。但她事实上已在飞速运转起来的应急防疫大机器之内，是被那大机器轰隆轰隆所震动、牵引起来的一个不可缺少因而无可逃避的零件。

下午3点，我把她送到拼车点，她准备乘一辆商务车返回太原。

原先定好的除夕早上再走的计划被她临时否定了。她说：“1月24日是备班，我随时可能得去应急，哪能早上再走呢？真有情况，我飞过去吗？”

我说：“既然这样，那你就下午回去吧。回去先休息休息，到岗后，千万千万把自己防护严实了。有发热患者过来，多跟他们做手势，少和他们说话。实在不行，你自己做几个小卡片！”

她说：“你省省吧，我们医院有标准流程！”然后她就奔着那辆停靠在马路对面的商务车去了。

1月24日，除夕。早上我一睁眼就给她打电话，问有没有情况。她说没有，准备起床。

1月25日，大年初一。早上一睁眼我继续给她打电话，问有没有情况。她说没有。

就这样一整天，我每隔一小时就给她打一次电话问情况。

1月29日，她终于走进了那张急诊发热预检分诊排班表，走进了那个严峻的“8—6”时段。

这一天，我忍不住打了两次电话，中午一次、下午4点一次，但都没有人接听。

其实我知道，根本不会有人接听的，她绝不可能在工作时间掏出手机来。

她战斗在她自己的盔甲里。

早上，她按照我的要求，从微信里发过来一张“武装照”。这是我提前执意要求她发的，理由是我需要检查一下她是否防护严密。她说你会检查个屁呀！但仍然发过来了。

照片中，除了没有戴那种防化战士一般的头盔，她的装束和我在微信里看到的武汉护士一模一样，全身上下只露着一双眼镜片后的眼睛，蓝色的桶帽、蓝色的防护服、白色的捂住整张脸面的医用口罩、白色的护士鞋，防护服下，是她工作日常穿的白色护士服。

我喊过儿子，让他看了一下这张照片。他问：“这是谁啊？”

我说：“这是妈妈，你战斗的妈妈。”

月亮狗摘自《山西日报》
图：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