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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春梦

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的爱。她爱上流浪,是因为她的心,渴望真正的停留。

金陵,六朝古都。这座城仿佛在任何时候,任何季节都弥漫着浓郁的脂粉味。这是一座温柔而富贵的城,无论是来过的人,还是在书卷里相逢的人,都陷入了一场金陵的春梦里,难以醒转。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秦淮画舫依旧,桨声灯影依旧,丝竹清音依旧,只是那些高唱《后庭花》的秦淮歌女,不知去了哪里。多少王侯将相脱下征袍,丢下山河,可这座城因为那么多的乱世佳人,而有了风骨,有了血性。

在三毛出生的两年后,日本政府正式签署投降书,宣布无条件投降。陈汉清、陈嗣庆兄弟带着全家,从重庆搬到南京。这份和平是用千万中国人的生命和鲜血换取的,且与当初陈嗣庆为三毛取的陈懋平之名有着某种美丽的巧合。

或许三毛不是和平使者,可她的出现与存在,分明预测了将来的不同凡响。她不惊世,不倾城,只是用一生的时光,孤独行走。一路捡拾,一路珍藏,用她的笔,记下了许多平凡人一世都无法体验的经历。所以,许多人捧读三毛的作品,就再也走不出来了。她们读的并非是三毛的文字,而是她的历程,她的感悟,她的人生。

是如何来到这座六朝金粉之都的,幼小的三毛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关于乌衣巷、秦淮河、桃叶渡、桃花扇,以及许多金陵往事,三毛都是后来从书中得知的。包括她一生至爱的《红楼梦》,里边杜撰的金陵十二钗,亦是出自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古都。

我始终相信,年仅三岁的三毛,来到南京,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的性灵,足以懂得山水的魂魄,草木的愁肠。但这些都不能改变三毛与生俱来的孤僻个性。她一如既往地独特,叛逆。以至于后来,在三毛身上完全没有感染到金陵女孩的脂粉味,倒沾染了一些李香君血溅桃花扇的坚韧与气节。

有些记忆被时光湮没,交还给了岁月。有些故事被季节遗忘,预支给了流年。三毛留在南京的记忆,尽管寥寥无几,但那些童年的零散片段弥足珍贵。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画纸,我们可以随意在这张纸上涂抹色彩。任何绚丽的颜色,凌乱的划痕,都不影响它的纯真与美好。

三毛随父母住进了南京鼓楼头条巷四号,一栋宽敞的西式宅院。在这个大家庭里,三毛依旧过着她小公主般的安逸生活。和在重庆不同的是,她除了以往那些玩耍的方式,还有了新的玩伴和想法。当然,她出的小意外,也更加频繁和奇特。

南京宽敞的宅院,给了三毛足够的玩耍空间。那时候,三毛的哥哥、姐姐都上学了,陪伴她的是一个叫兰瑛的女工人。兰瑛是从外地逃荒来的妇人,陈家看门的老仆人与她相识,故收留了她。同时,还收留了她的小孩,叫马蹄子。

但三毛很不喜欢马蹄子,他不仅爱哭,还长了个瘌痢头,看上去又脏又丑。每次趁着兰瑛走开,三毛就独自逃开,丢下一堆玩具给马蹄子,免得他随在身边,令人烦心。幼小的三毛不肯勉强、为难自己,她需要绝对的自由,绝对的放纵。

这座宅院最吸引三毛的地方,就是二楼那间书舍。这间书舍引领三毛走进了文字的世界,让她感受到文字的辽阔与奇妙。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只是一个瞬间;人和物的缘分,往往可以维系一辈子。三毛和文字就这么结下了不解之缘,文字令她一生如醉如痴。

这个执着的女子,把一生托付给了远行和文字,连同青春和爱情,都埋葬在那些无声的岁月里。但她无悔。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的爱。她爱上流浪,是因为她的心,渴望真正的停留。尽管世间每一个角落,都只是驿站。她痴迷文字,是因为在字里可以抓住许多柔软的片段,看见真实的自我。

很难想象,那时候的三毛,年仅三岁。一个三岁孩童,不去和同伴玩捉迷藏,不去院子里荡秋千,偏生喜爱钻进书堆里,和那些不相识的文字,做了朋友。三毛就是这样一个小另类。每天,她临着书舍的大窗,对着窗外的梧桐,和清风一起识字。

其实,三毛是先看书,后认字的。小小的她,每次走到书舍,就找寻一些图画书。在这里,三毛初次接触了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三毛从军记》。尽管她不知道文字背后有那么深刻的寄寓,但她从图画中,可以读懂主人公的喜怒哀乐,也学会了和书里的人物同喜同悲,同笑同啼。

那时候,三毛不过是浩瀚书海里的一粒浪花,微不足道。但她沉迷在这条叫作文字的河流里,不能自持。从尚不知人事的童年,到多梦多愁的少年,直至饱经沧桑的中年,她再也没能走出来。其间,看过多少风景,尝过多少世味,又历尽多少浮沉,只有她自己懂得。

三毛把最稚嫩,也最纯真的光阴交给了南京鼓楼的宅院。长大以后,她曾跟父亲谈起那段读书经历。陈嗣庆不相信三毛有如此过人的记忆,毕竟那时她还太小,所识的字也是屈指可数。可三毛坚持她的记忆,关于《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木偶奇遇记》和《爱丽丝漫游仙境》等许多童话故事,她都是在来台湾之前读过的。

所谓天才,当是如此。造物者,总是给那些聪颖之人,赋予超凡的灵性。但也因他们的慧心,结下许多无由的愁烦与莫名的疼痛。他们的人生,在冥冥之中,被某种力量所左右。而这些人时常会有超出凡人的心灵感应。他们有时候像预言家,不经意的话语就道出了生活的哲理,情感的妙谛。一些看似简单的文字,浅显的表达,却足以明心见性。

三毛恰是这样的女子,过早地聪慧,过早地成熟,也过早地清醒。但伴随她的,更多的是那些让人难以意料的想法和选择。在世人心里,三毛仿佛只有一个模样,披着长发,背着行囊,在沙漠中踽踽独行。带着一丝野性,一点粗犷,一份感伤。她似乎又变幻万千,没有人可以真正走进她的世界,也没有谁知道,下一站她又将去哪里。

三毛以后的人生,似乎与南京这座城再无瓜葛。她的身上永远都弥漫着尘埃的气息,没有水的柔情,没有脂粉的香味。但她在这里真实地存在过,饮过秦淮河水,捡拾过旧梦前生。这段金陵往事,淡淡地萦绕了她梦里的情怀,梦外的期待。

偶然想起三毛的一篇文章,叫《拾荒梦》。她说自己虽然是抗战末期出生的“战争儿童”,可是在父母的爱护下,一向温饱过甚,从来不知物质的缺乏是什么滋味。就是这样一个女孩,从三岁起,便开始了她的拾荒生涯,并且这“拾荒”陪伴了她一生的旅程,不曾离弃。许多被人遗落的旧物,都是世人丢失的梦。有的被人拾起,暗自珍藏。有的抛散天涯,不知下落。

三毛说,拾荒人眼底的垃圾场,是一块世界上最妩媚的花园。的确,这世间看似荒芜空旷的角落,其实蕴藏了更多大自然馈赠的礼物。那些被掩埋的历史文明、传说故事,往往隐匿在渺若微尘的物件中。只是在繁华中穿行的你我,忽略了太多。

三毛还说,等有一天她老了,要写一本书。在这本书里,将这一生,从童年到老年所捡的东西,都写上去。这就是三毛,一个执着的女子,锲而不舍地流浪,乐此不疲地拾荒。

童年的三毛,知道金陵不会是她的归宿。只是不承想,走得那么急。还来不及赏阅金陵古都的余韵,就匆匆道别。她的梦,从来都在远方。

你看,秦淮河畔的画舫上,总是有人在忙碌地打捞。这座六朝金粉之都,曾几何时,已经更换当年的模样。不知道那些人还能打捞到些什么,是红粉佳人遗落的金簪银钗,还是风流才子丢失的玉佩折扇。

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大段永远也打捞不回的光阴,垂钓不回的年华。 lWJ9/DO5aU3BqP7eiTkOQ12FYbyj2VPTcy4mdVjbcRrqNZ+PMUMMZ/QM2Dxk6l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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