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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就是美学史,美学史就是美学

现在留下来的都是要程序的是不是?那好,我就来讲讲什么是智慧。

什么是智慧?智慧不等于知识。知识关乎事物,智慧关乎人生;知识属于社会,智慧属于个人;知识可以传授,智慧不能转让。这也是电脑和人心的区别。电脑里的程序是可以拷贝的,人心中的智慧却永远只属于他自己。

这么讲,岂不等于白说?智慧不能转让,你有智慧也不能传授给我们,何况你有没有智慧我们还不知道,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快下课吧!

且慢着急,话还没说完呐!智慧虽然不能转让,却可以启迪。何况哲学并不是智慧本身,而是对智慧的爱。它不是“智慧学”,而是“爱智学”。爱是可以激发的。一个人对智慧的爱,可以激发别人同样的爱,是不是?又何况美学不但是对智慧的爱,而且是对关于美和艺术的智慧的爱,听听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智慧还可以启迪。怎么启迪?就是把智慧展现出来。具体到美学,就是要把历史上那些真正美学家的智慧都展现出来。你想啊,美学的问题很困难,是不是?两三千年来,历史上那些真正的美学家为了解决这些难题,穷尽了多少智慧?如果把这些智慧都展示出来,难道我们就不能从中得到启示和启发吗?

美学的真正意义其实就在这里。因为第一,美学这张光盘上虽然也有很多数据,但这些数据是没有用的,不能当作门票,随便刷卡,出入美和艺术的殿堂。第二,这些数据甚至也不是数据。因为历史上那些美学家虽然也对“美是什么”做出了回答,但这些回答既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美学的全部问题,也未能得到大家的公认,何况得到了公认也不能当门票,因此只能称之为“不是数据的数据”。

有价值的是隐藏在这些数据背后的程序。也就是说,是这些美学家得出他们结论的思维模式和思想方法。实际上,真正的思想家都不怎么看重他们的结论。马克思说,哲学并不要求人们信仰它的结论,而只要求检验疑团。哲学家周国平在他为《诗人哲学家》一书所写的前言《哲学的魅力》一文中也有很好的解说。 他说,一个好的哲学家并不向人们提供现成的答案。这种答案其实是没有的。真正的哲学家只是充当一个伟大的提问者。他提出问题,提出那些带根本性的问题,然后全身心地投入,不倦地思考,从而启发和带动我们去思考,去探索。至于他找没找到答案,则并不重要。当然,这不是说他们就没有自己的结论,只是说问题比结论更重要。结论可能会过时,问题却永远存在。而且,只有问题的提出和解决,才能启迪智慧,结论则是没有什么用的。

这也正是我们人文学科和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区别。学术研究有两种。一种是科学研究,一种是非科学研究。 自然科学是最典型的科学研究,社会科学是不典型的科学研究,而哲学、美学,还有对文学艺术的研究(文学学和艺术学)都是非科学研究。科学研究和非科学研究有什么不同呢?最重要的区别,就在于科学研究的结论是要证明的,或者被证实,或者被证伪。被证实的叫真理,被证伪的叫谬误,没有被证明的叫假说。科学研究的结论开始都是假说。这就要证明。一旦被证明,它就只有两条出路:要么作为真理而被承认,要么作为谬误退出历史舞台。所以,科学是会过时的。比如“地心说”,被证明是谬误以后,就不能再作为科学知识来传授了,只能作为错误的例子来引用。

这里我们必须说明两点。第一,一个结论即便被证明是谬误,只要它能够被确确实实地证明,它的研究过程也是科学研究。科学不等于正确,只等于实证。只要能够实证,就是科学研究。比如“地心说”和“以太说”就是。所谓“以太说”,就是认为天体之间充满了一种叫做“以太”的物质。现在这个假说被证伪了。天体之间没什么“以太”,是“真空”。也不是太阳围着地球转,是地球围着太阳转。但“地心说”和“以太说”仍然是科学研究,因为这些结论能够被证明。当然,科学研究的结论并不一定马上就能得到证明,但只要它在逻辑上是可以证明的,总有一天是能够证明的,它就是科学研究。这是第二点。

非科学研究则相反。它的结论,既不能被证实,也不能被证伪。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没有哪一天能。比如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你怎么证明?《红楼梦》的主题是什么,你又怎么证明?把曹雪芹从地底下叫起来问问?何况《红楼梦》的作者到底是谁也还没有弄清楚。 何况就算弄清楚了,或者本人在世,也没有用,因为作家也可能不说真话。作家当中,矫情作秀的还少吗?更重要的是,非科学研究的结论是不必证实也不必证伪的。因为人文学科的任务不是得出结论,而是提出问题。对于思想家来说,问题是比结论更重要的东西。 因为结论是不能被证明的,问题却可以启迪智慧,磨砺思想。

历史上那些真正的美学家就是这样一些伟大的提问者。他们不断地提出问题,又不断地去解决这些问题。因为像“美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其实是没有所谓“终极答案”的。每个人都只能部分地接近这个答案,而不可能穷尽这个答案。这样,每个美学家给出的结论,便都是有问题的。后人理所当然地要对他进行质疑。这就提出了新的问题。这些新问题也需要解决,也要给出自己的答案,这些答案又会产生更新的问题,又要有人来质疑和解决,于是就构成了美学的全部历史,构成了美学。

美学由一系列的提问和解答来构成,这等于说美学就是美学史。这个观点当然会有人不以为然。事实上在大多数学校里,美学原理和美学史都是作为两门课来开的。原理是原理,史是史。但我对于这样一种所谓“美学原理”,历来就是存疑的。美学原理?历史上有许许多多的美学原理。从苏格拉底、柏拉图,到康德、黑格尔,各有各的说法,你讲哪一门子美学原理?他们当然不会讲这些啦,他们要讲咱们中国的美学原理。可是中国的美学家们也是众说纷纭的。蔡仪是一派,朱光潜是一派,李泽厚是一派,吕荧、高尔泰他们又是一派。 这是传统的四大派,现在又有不少新派别,比如“后实践美学”什么的。这些派别观点针锋相对,根本不能兼容,你讲哪一派?当然大学里面的原理课不能这么讲,教材也不能这么编啦!教材,尤其是所谓“统编教材”,得“公允”,不能一屁股坐在某一派那边。结果,这些所谓“美学原理”,便往往是一大堆似是而非的想当然。用这种教材讲美学,实在是误人子弟!所以,我的研究生入学后,我就跟他们讲,我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要把你们头脑里的那个硬盘格式化。但往往十分吃力,收效甚微。他们那个盘被别人写过以后,好像就加了写保护,变成只读不写。不管我输入什么程序、什么数据,他都按照他原来那个程序去理解,去运算,结果是一塌糊涂。所以,有时候我宁愿收那些没读过什么书但悟性又好的学生,一张白纸,由我自己来进行理论训练和思维训练,反倒好些。

当然,只讲美学史,不讲美学原理,也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呢?首先是大家觉得不对头。哪有只讲史,不讲原理的?哲学系,也是哲学原理打头,然后中哲、西哲,中国哲学史,西方哲学史。中哲、西哲,只有哲学系的才修,哲学原理则是全校都要学的。 可见什么什么史,一般人心目中是比较“专门”的;什么什么原理、概论,则是大家都可以选修的。再说,美学史,大家一听就知道与买衣服、挑对象无关,肯定门可罗雀。叫“美学概论”,还可以哄骗一些学生来听。所以我就想了个通融折中的办法,就是把美学原理和美学史揉成一门课,叫“美学的问题与历史”。当然,为了遮人耳目,也可以不叫这个名字,还叫“美学原理”,实际上却是讲“美学的问题与历史”。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挂羊头卖狗肉。不不不,挂狗头,卖羊肉。

其实这一点也不难。不但不难,而且天经地义。为什么呢?因为不但美学就是美学史,而且美学史就是美学。这是美学这门学科的特殊性质所决定的。黑格尔在讲到哲学和哲学史的关系时讲过, 他说哲学史决不是一个堆满了死人骨头的战场。恰恰相反,每一种哲学都曾经是,而且也仍然是必然的。因此没有任何哲学被消灭了。所有的哲学派别都作为整体的一个部分、一个环节,被肯定地保留在哲学中。他的原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换句话说,每一种哲学观点都曾经是合理的,是在某一历史时期或历史环节上必然要出现的。当它们出现时,便已经把前面那个历史阶段和历史环节包含在自己身上了,同时又为下一个历史阶段和历史环节作了准备。哲学就是由这样一个又一个历史阶段和历史环节组成的,是这些历史阶段和历史环节的总和。打个比方说,哲学就像是柠檬桉。柠檬桉这种树大家知道吧?它是要不停地脱皮的。每脱一层皮,就长大一圈。你不能说柠檬桉就是最外面的那一圈,那一层皮,那一层树干。你要把握柠檬桉,你就得把整棵树都掌握起来。

哲学就是这样,美学也就是这样。

哲学和美学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因为哲学和美学不单单是思想,而且是思想的思想。它们要研究的,是“问题的问题”“标准的标准”。所以哲学史、美学史和宗教史、艺术史是不一样的。一部宗教史不必是宗教,一部艺术史也不必是艺术,研究宗教史、艺术史的人更不一定必须是教徒或艺术家。但是,一部哲学史必须同时是哲学,讲哲学史就是在有意无意地讲自己的哲学观点。同样,一部美学史也必须同时是美学,讲美学史实际上也就是在有意无意地讲自己的美学观点。而且,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己的美学观点,那么,他是讲不好美学史的。同样,一个人,如果没有美学史的训练和研究,其实也无法真正建立起自己的美学体系。他们或者只能把七七八八的美学观点凑成一碟拼盘,煮成一锅杂烩,要不然就是把美学史做成一串冰糖葫芦。坦率地说,这样的美学原理和美学史,不读也罢!

现在,我们已经基本弄清了美学的性质,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来做。 q8i9QIsJB1SJAc/YJheRySqGb3vbwbjc1EDPGxX8ISwz5l7nFvVw0UUQuNa+my2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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