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敲门声。一司阍上。
司阍 门打得这样厉害!要是一个人在地狱里做了管门人;就是拔闩开锁这一件事也足够他办的了。(内敲门声)敲,敲,敲!凭着魔鬼的名义,谁在那儿?一定是个囤积粮食的庄稼汉,眼看年景不错,一急之下上了吊;赶快进来吧,多预备几方手帕;在这儿你保准流一身汗。(内敲门声)敲,敲!凭着还有一个魔鬼的名字,是谁在那儿?哼,一定是什么讲起话来暧昧含糊的家伙,他会同时站在两方面,一会儿帮着这个骂那个,一会儿帮着那个骂这个;他曾经为了上帝的缘故,干过不少亏心事,可是他那条暧昧含糊的舌头却不能把他送上天堂去。啊!进来吧,暧昧含糊的家伙。(内敲门声)敲,敲,敲!谁在那儿?哼,一定是什么英格兰的裁缝,他生前给人做条法国裤还要偷材料,所以到了这里来。进来吧,裁缝;你可以在这儿烧你的烙铁。(内敲门声)敲,敲,敲个不停!你是什么人?你要进地狱,可是这儿太冷,当不成地狱呢。我再也不想做这鬼看门人了。我倒很想放进几个各色各种的人来,让他们经过酒池肉林,一直到刀山火焰上去。(内敲门声)来了,来了!请你记着我这看门的人。(开门)
麦克达夫及伦诺克斯上。
麦克达夫 朋友,你是不是睡得太晚了,所以睡到现在还爬不起来?
司阍 不瞒您说,大人,我们昨天晚上喝酒,一直闹到第二天鸡啼哩;喝酒这一件事,大人,最容易引起三件事情。
麦克达夫 是哪三件事情?
司阍 呃,大人,打架、睡觉和撒尿。它也会挑起淫欲,可是喝醉了酒的人,干起这种事情来是一点儿不中用的。酒喝多了对这种事是两面的:先挑逗它,再打击它;闹得它上了火,又兜头一盆冷水;弄得它挺又挺不起来,趴又趴不下去;到最后让人睡着了,害他做了一场春梦,就溜走了。
麦克达夫 我看昨天晚上杯子里的东西就叫你做了一场春梦吧。
司阍 可不是,大人,让我从来也没这么荒唐过。可我也不是好惹的,依我看,我比它强,我虽然不免给它揪住大腿,可我终究把它摔倒了。
麦克达夫 你的主人起来了没有?
麦克白上。
麦克达夫 我们打门把他吵醒了;他来了。
伦诺克斯 早安,爵爷。
麦克白 两位早安。
麦克达夫 爵爷,王上起来了没有?
麦克白 还没有。
麦克达夫 他叫我一早就来叫他,我几乎误了时间。
麦克白 我带您去看他。
麦克达夫 我知道这是您乐意干的事,可是有劳您啦。
麦克白 我们喜欢的工作,可以使我们忘记劳苦。这门里就是。
麦克达夫 那么我就冒昧进去了,因为我奉有王上的命令。(下)
伦诺克斯 王上今天就要走吗?
麦克白 是的,他已经这样决定了。
伦诺克斯 昨天晚上刮着很厉害的暴风,我们住的地方,烟囱都给吹了下来;他们还说空中有哀哭的声音,有人听见奇怪的死亡的惨叫,还有人听见一个可怕的声音,预言着将要有一场绝大的纷争和混乱,降临在这不幸的时代。不知名的怪鸟整整地吵了一个漫漫的长夜;有人说大地都发热而战抖起来了。
麦克白 果然是一个可怕的晚上。
伦诺克斯 在我年轻的经验里唤不起一个同样的回忆。
麦克达夫重上。
麦克达夫 啊,可怕!可怕!可怕!不可言说、不可想象的恐怖!
麦克白、伦诺克斯 什么事?
麦克达夫 混乱已经完成了他的杰作!大逆不道的凶手打开了王上的圣殿,把他的生命偷了去了!
麦克白 你说什么?生命?
伦诺克斯 你是说陛下吗?
麦克达夫 到他的寝室里去,让一幕惊人的惨剧昏眩了你们的视觉吧。不要向我追问,你们自己去看了再说。(麦克白、伦诺克斯同下)醒来!醒来!敲起警钟来。杀了人啦!有人在谋反啦!班柯!道纳本!马尔科姆!醒来!不要贪恋温柔的睡眠,那只是死亡的假象,瞧一瞧死亡的本身吧!起来,起来,瞧瞧世界末日的影子!马尔科姆!班柯!像鬼魂从坟墓里起来一般,过来瞧瞧这一幕恐怖的景象吧!把钟敲起来!(钟鸣)
麦克白夫人上。
麦克白夫人 为什么要吹起这样凄厉的号角,把全屋子睡着的人唤醒?说,说!
麦克达夫 啊,好夫人!我不能让您听见我嘴里的消息,它一进到妇女的耳朵里,是比利剑还要难受的。
班柯上。
麦克达夫 啊,班柯!班柯!我们的主上给人谋杀了!
麦克白夫人 哎哟!什么!在我们的屋子里吗?
班柯 无论什么地方,都是太惨了。好达夫,请你收回你刚才说过的话,告诉我们没有这么一回事。
麦克白及伦诺克斯重上。
麦克白 要是我在这件变故发生以前一小时死去,我就可以说是活过了一段幸福的时间;因为从这一刻起,人生已经失去它的严肃的意义,一切都不过是儿戏;荣名和美德已经死了,生命的美酒已经喝完,剩下来的只是一些无味的渣滓当作酒窖里的珍宝。
马尔科姆及道纳本上。
道纳本 出了什么乱子了?
麦克白 你们还没有知道你们重大的损失;你们的血液的源泉已经切断了,你们的生命的根本已经切断了。
麦克达夫 你们的父王给人谋杀了。
马尔科姆 啊!给谁谋杀的?
伦诺克斯 瞧上去是睡在他房间里的那两个家伙干的事;他们的手上脸上都是血迹;我们从他们的枕头底下搜出了两把刀,刀上的血迹也没有揩掉;他们的神色惊惶万分;谁也不能把他自己的生命信托给这种家伙。
麦克白 啊!可是我后悔一时鲁莽,把他们杀了。
麦克达夫 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麦克白 谁能够在惊愕之中保持冷静,在盛怒之中保持镇定,在激于忠愤的时候,保持他的不偏不倚的精神?世上没有这样的人吧。我的理智来不及控制我的愤激的忠诚。这儿躺着邓肯,他的白银的皮肤上镶着一缕缕黄金的宝血,他的创巨痛深的伤痕张开了裂口,像是一道道毁灭的门户;那边站着这两个凶手,身上浸润着他们罪恶的颜色,他们的刀上凝结着刺目的血块;只要是一个尚有几分忠心的人,谁不要怒火中烧,替他的主子报仇雪恨?
麦克白夫人 啊,什么人来扶我进去!
麦克达夫 快来照料夫人。
马尔科姆(向道纳本旁白)这是跟我们切身相关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一言不发?
道纳 本(向马尔科姆旁白)我们身陷危境,不可测的命运随时都会吞噬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去吧,眼下还不是掉眼泪的时候。
马尔科姆(向道纳本旁白)也不是大放悲声的场合。
班柯 照料这位夫人。(侍从扶麦克白夫人下)等我们把自然流露出来的无掩饰的弱点收藏起来以后,让我们举行一次会议,详细彻查这一件最残酷的血案的真相。恐惧和疑虑使我们惊慌失措;站在上帝的伟大的指导之下,我一定要从尚未揭发的假面具下面,探出叛逆的阴谋,和它作殊死的奋斗。
麦克达夫 我也愿意作同样的宣告。
众人 我们也都抱着同样的决心。
麦克白 让我们赶快振起我们刚强的精神,大家到厅堂里商议去。
众人 很好。(除马尔科姆、道纳本均下)
马尔科姆 你预备怎么办?我们不要跟他们在一起。假装一副悲哀的脸,是每一个奸人的拿手好戏。我要到英格兰去。
道纳本 我到爱尔兰去;我们两人各奔前程;对于彼此都是比较安全的办法。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人们的笑脸里都暗藏着利刃,越是跟我们血统相近的人,越是想喝我们的血。
马尔科姆 杀人的利箭已经射出,可是还没有落下,避过它的目标是我们唯一的活路。所以赶快上马吧;让我们不要拘于告别的礼貌,趁着有便就溜出去。明知没有网开一面的希望,就该及早逃避弋人的罗网。(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