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说明

1．在柏拉图传世的36篇作品中，《普罗塔戈拉》《会饮》《斐德若》《斐多》最富文学色彩。本稿按戏剧时间先后编成四联剧，名之为“柏拉图四书”（亦可称为“苏格拉底传”），为大学本科生和文学爱好者提供一个柏拉图作品的基本读本。

2．这四篇对话涵盖了柏拉图作品的主要文学形式：《普罗塔戈拉》是苏格拉底亲自讲述的一段经历（如长制作品《王制》），这种“叙述体［报告体］”对话读起来有如今天的中篇小说。《斐德若》没有叙述者，这种“演示体”对话（如长制作品《法义》）读起来像今天的话剧剧本。《会饮》和《斐多》也属于叙述体，但叙述者不是苏格拉底本人，而是他的学生，算回忆苏格拉底的中篇小说。

3．这四篇对话有明显的内在关联，堪称对观作品。《会饮》中的主角除阿里斯托芬外，均出现在《普罗塔戈拉》中。《会饮》中的引题人斐德若在《斐德若》中成了主角，这两篇对话的主题都是爱欲，以至于有柏拉图的“爱欲对话”（Erotic Dialogues）姐妹篇之称。《斐德若》不仅提到了《普罗塔戈拉》中出场的所有智术师，而且详细讨论了《普罗塔戈拉》中出现的民主政治的修辞问题这一主题。《斐德若》还提到了《斐多》中的主角之一西姆米阿斯，甚至出现了《斐多》中详细讨论的灵魂不死主题——《斐德若》中的爱欲灵魂论以《斐多》中的灵魂不死论为基础。苏格拉底在《斐多》一开始时说到自己一生都在作诗，这与前面三篇对话都有关联，因为它们是柏拉图中篇对话中作诗最多的对话。

4．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绝非像阿里斯托芬批评的那样不接地气，他所关切的问题实际上都与雅典民主政制直接相关。在这部四联剧中，苏格拉底面临的民主政治语境不仅显得非常突出，而且相当生动和富有戏剧性。色诺芬在《回忆苏格拉底》第一卷结尾提到，苏格拉底的一生致力于教育天素优秀的年轻人如何“齐家治国”。这部四联剧可以让我们看到，柏拉图作品的基本主题是民主政治处境中的灵魂德性差异问题。

5．儒家的“四书”形成于唐宋之际，其时佛法已遍及华夏。可以说，儒家“四书”是儒家法统对佛法作出的反应。如今，出自日耳曼族的现代西法已遍及华夏。如某些先贤所见，佛法可能拐走中国人的灵魂，却难以撼动华夏政制。如果政制还在，灵魂也不可能被彻底拐走。现代西法首先撼动的是华夏政制，再拐走中国人的灵魂十分容易。应对现代西法，我们不仅需要凭靠儒家“四书”，还需要柏拉图的“四书”。柏拉图四书与儒家“四书”的文体虽然明显不同，关涉的问题却不乏根本的一致性：政制的德性与灵魂的德性息息相关，而灵魂德性的养成虽基于天性差异，却断乎离不了教育。

6．这四篇对话的现代西文译本已经相当多，迄今仍不断有新译本问世，尽管新译未必一定胜于旧译。本稿以布奈特（Burnet）的希腊文编本为底本，参考三类西文文献（笺注本、译注本和义疏本）迻译。西文译本的注释用采编方式摘要编译，以求要而不繁，不再具名版本（义疏除外）。译者所加注释一律标明［译按］，以免鱼目混珠。

7．按照音译原则，据英文Phaedo音译的“斐多”，与希腊文发音差得太远，甚至不如法文（Phédon），最贴近希腊文发音的是德文（Phaidon）。已用成习惯的译名，尽管与希腊文发音有出入，一仍其旧为好。但“斐多”这个译名并非如此，晚近仍有资深译者将其译作“裴洞”，可见尚无定译。不过，希腊文人名、地名的汉译，究竟按音译原则还是按约定俗成原则，我国古典学界同仁尚未达成共识 ——即便按译音原则，用哪个汉字对应希腊文的发音，古典学界也一时难以达成共识（有人将Phaidon译作“淮东”）。为了避免徒添混乱，本稿仍沿用旧译名，译名的统一问题留待后人去解决。

8．翻译柏拉图作品，对话文体中的语气小品词和诸多省略颇为棘手，最为棘手之处莫过于一个语词或说法（短语）有多种义项，选择何种义项和保持一种译法都十分困难。为补足语气或文意，中译不得不添加语词（西文译本同样如此），凡此一律施加方括号［］，虽有碍阅读，却有助于核对希腊语原文（布奈特编本用方括号标识有可能是古代编辑家添加的文字，本稿一律改用圆括号）。希腊语原文的斯特方编本页码（如309a）和布奈特编本追加的行数，是学界引用柏拉图的标准编码，本稿用方括号［］将编码括起来随文标注，以便尽可能准确地标明希腊语原文的位置。不过，由于中文与希腊文在语序上的差异，中文句子与希腊文原文在编码上的位置刚好相反或稍有错位的情形实在难免。

9．柏拉图作品的今译大致有两种路径：要么贴近当今口语，要么尽量贴紧希腊语原文。按后一种方式迻译，译文难免缺乏生动和文采。笔者的《会饮》旧译采用前一种译法，眼下的重订本则尝试后一种译法——其他三篇起初也采用前一种译法（至2006年已完成初稿），今亦改为后一种译法。不过，虽然力图紧贴希腊语原文，本稿仍未放弃追求现代汉语的流畅。显然，要同时实现这两个目的无异于自找麻烦——尽管如此，笔者愿意勉力而为。译稿现虽刊布，仍会继续打磨。

乙未四月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