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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追寻梦想的梦想“阿尼姆斯”与“阿尼玛”

为什么你从未独自与我相处

深沉的女人,比过去的源泉

所依附的深渊还要深沉?

我越走近你,你越是沉没

在那先于存在的沟壑。

伊万·戈尔《复杂的女人》

我同时具有牧神和小姑娘的心灵。

弗朗西斯·雅姆《野兔的传奇故事》

1

在我们以哲学家的天真,如刚才那么简单地说出我们对词的阴性及阳性的梦想时,我们很明白这只提出了一种表面心理学。这种以词汇为戏的看法并不能引起心理学家的注意。他们所关注的是,按照科学精神的理想,努力以明确坚定的语言说出他们的客观观察。在他们的文章中,词从来不做任何梦想。即使心理学家对我们指出的迹象有所感觉,他也必然会说,这些贫乏的性别指称可能成为一次阴阳性价值观的过分膨胀。人们易于以现成的套语反对我们,说我们背离实物而去捕风捉影,说阴性阳性特征在人的天性中刻画如此之深,以至于夜里的梦本身就具有对立性征的矛盾冲突。但是在本章中,同样在本书其他许多篇章中,我提出的是梦与梦想的对立。那么,在我们以言语表达的爱情中,在我们准备对将缺席的女人说话的梦想里,词、优美的词,具有了充实的生命力,有朝一日必须有一位心理学家来研究言语中的生命力,在说话过程中产生意义的生命力。

我们认为能够同样阐明,按照词语是属于梦想的语言或明朗的生活语言——属于从容不迫的语言,抑或受监督的语言——属于自然的诗的语言,抑或属于专断的重音标明的语言的说法,词语没有完全同等的心理“分量”。夜梦可能是一种猛烈或诡诈的针对指责的抗争。梦想却使我们享有无拘无束的语言。在孤独的梦想中,我们能够对自己说所有的话。我们仍保留有足够清楚的意识,以肯定我们对自己说的话确是只对自己说的。

那么,在孤独的梦想中,我们认识到自己同时处于阳性状况和阴性状况是无足为奇的。梦想以激情体验未来,它使其激情的对象理想化。理想中的女性存在倾听着充满激情的男性梦想者。女性的梦想者使理想化的男人吐露其爱情。我们将在以下几章再讨论这些梦想中使对象理想化的特性。这种理想化的心理是一种不可否认的心理现实。梦想同时使其对象及梦想者理想化。当梦想处于阴性与阳性的二元性中时,理想化同时臻于具体与无限。

我们必须聆听我们的梦想,以求达到这双重的认识:我们既是现实者又是理想化者,我们相信梦想能够成为“深层心理学”最好的学校。我们应用从深层心理学获得的全部教益,以深入理解梦想的存在主义。

一门完善而不偏重人类心理任何因素的心理学,应包含最极端的理想化行动,即达到我在以前一部著作中称为 绝对升华 作用的领域之理想化行动。换言之, 完善的心理学 ,应把超脱人性的东西重新与人维系在一起——把梦想的诗学与平淡无奇的生活统一起来。

2

确实,我们认为言语总是与最遥远、最阴暗的欲望相连,而这种种欲望在人类心理的深层推动着人的心理。无意识在不断地喃喃低语,人们在倾听其低语时,才了解到自身的真实。有时某些欲望在我们心中对话——某些欲望?或许是某些回忆,某些对未完成的梦的模糊之回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我们孤独的存在中交谈。在自由的梦想中,他们交谈是为了相互倾吐意愿,为了在双重天性协调完美的安宁中心意交融,而从来不是为了争斗。假若这内在的男人和女人保留有敌对的痕迹,那是因为人们没有完美的梦想,是因为人们将平常日子的某些名字加之于超越时间的梦想中的那些存在。人们越是深入于说话的存在深层,任何说话的存在的主要相异性,便越是单纯地表明为阴性及阳性的相异性。

在所有现代精神分析的学派中,荣格的学说最明晰地阐明了人类心理在其原始状态中是阴阳性同体的。荣格认为,无意识并非一种被抑制的意识,并非由被遗忘的回忆形成,而是一种最原始的天性。因此,无意识在我们身心中保留有阴阳同体性的功能。谁若谈到阴阳同体性,谁就以双重的触觉触及他本身的无意识的深层。人们认为这是在讲故事,但这故事如此有趣,以至于它已成为当代的心理学。因此,为什么尼采转述说:“恩培多克勒 记得他曾经是……小男孩又是小姑娘”? 尼采为此感到惊讶?莫非他在恩培多克勒的回忆中看到了对一位思想上的英雄人物沉思深度的保证?这难道不是一篇有助于“理解”恩培多克勒的文章?这篇文章不是有助于我们深入人性难于探测的深层?新出现的问题是:尼采作为历史学家,在客观地引用一篇文字的时候,是否坠入了平行的梦想?当人重新体验那位哲学家是“小男孩又是小姑娘”时,是否能发现“分析”超人 的阳性特征的研究线索?啊!确实,哲学家们进入了什么样的梦想啊?

在如此酣然大梦前,人们能否只是心理学家?当人们说尼采从未忘记那奇特的失去的乐园,对他而言即一栋女客盈门的新教牧师住宅 时,似乎话犹未尽。尼采的女性特征更深刻,因为它更隐蔽。是谁隐藏在查拉图斯特拉的超阳性的面具下 ?在尼采的著作中渗有某种对妇女的小小的鄙薄。在所有这种种遮盖及补偿下,谁将为我们发现那女性的尼采?谁将建立那阴性的尼采主义?

而我们只将研究局限于梦想的世界,我们能够明确地说,无论是在男人身上抑或在女人身上,和谐的阴阳同体性都保留其功能,即将梦想保持在使人平静的作用中。有意识的要求,因此是强有力的要求,对于这种心理宁静是明显的骚扰。这些要求是在阴性及阳性脱离原始的阴阳同体性后的敌对表现。阴阳同体性一旦离开所在处——如深沉的梦想所在处——即失去平衡。于是它陷入摇摆不定之中。这正是心理学家所记录的,并标以反常符号的种种摇摆不定的状况。但是当梦想渐臻深沉时,这种摇摆逐渐减弱,心理恢复了 性别的和平 ,即对词语梦想的人所经历的和平。

心理学家比伊唐迪克在其卓越之书《女人》 中提供参考说:正常男人阳性占51%,正常女人阴性占51%。这些数字显然是为论战而提出,目的在于摧毁那两种对于完全的阳性及完全的阴性坚若磐石般的安详确信。但是,时间对所有的比例都起作用;日、夜、季节及年纪均不会让我们身上的雄性因素保持平衡状态。在每个人身上,阳性时间的时钟及阴性时间的时钟,均不会服从于数字和测量。阴性的时钟不间断地行进在一种持续的平静流逝中。阳性的时钟具有跳动性的活力。假若人们同意将梦想和求知的努力置于纯粹的辩证关系中,就会对此有更清楚的感受。

而且这并非一种真正平行的辩证关系,如是与否的贫乏的辩证关系在同一水平进行。阳性与阴性的辩证关系是按深层的节奏开展的。这一辩证关系从不甚深处开始,总是从不甚深处(阳性)走向深处,走向越来越深处(阴性)。正是在梦想中,如亨利·博斯科所说 ,是“在潜在生活的无限储藏库里”, 我们找到了全部舒展的阴性,在其单纯的宁静中歇息。然后,由于每日必须再生,内部存在的时钟响起了阳性的时刻——对所有的人,男人及女人,响起了阳性的时刻。于是,对于所有的人,社会活动的时刻回来了,社会活动主要是阳性的活动。即使在激情的生活中,男人与女人均善于各自运用其双重能量。这时产生的新问题及困难问题是:如何在一对伴侣各自的身心中放入或保持其双重性别的和谐。

当天才参与同一心灵以决定“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功能时,二元性就显明地标志着个人的统一性。米沃什不是写了爱这一词吗 ?“他这位自称以词的灵魂写作的人”,知道爱这个词包含着“但丁及歌德的永恒的神圣女性、天使般的温情及性征、纯洁无瑕的母性,其中犹如火热的熔炉,熔化着斯威登堡 的l'adramandonique、荷尔德林 的l'héspérique、席勒的乐土:这就是完美的人性和谐,是由丈夫诱人的智慧及妻子多情的引力形成的,是各人眼中对方的真正心灵状态和主要奥秘,这是如此可畏又如此美妙,以至于在深入其中之时,我已不可能说到它而不流下滚滚热泪”。这由“致斯托尔日的信”借来的文字,是让·卡苏在对米沃什所做的卓越研究中引用的 。米沃什将这些天才作家荟萃于信中并非毫无原因。从一位诗人到另一位诗人,“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综合有所不同,但是这些综合之所以相互对立,正是因为所有综合都处于这主要综合的气氛中,处于将“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功能结合在同一奥秘中的影响最深远的综合条件下。这样大幅度的综合,这样在超人的高度上得到确认的综合,却易于在接触日常生活时遭到破坏。但是当人们倾听米沃什引用的人类崇高伟大的梦想者的时候,会感到这样的综合正在开始,也许在重新形成。

3

C.G.荣格为避免与表面心理学的现实有所混淆,产生了这样巧妙的思想:将深层的阳性及阴性以两个拉丁名词“阿尼姆斯”及“阿尼玛”作为双重标志。用两个名词标志唯一的心灵,以说明人类心理的真实情况是必须的。最雄健的、被过分简单地用强有力的“阿尼姆斯”形容的男子,也具有“阿尼玛”,一个能作出似是而非表现的“阿尼玛”。同样,最女性的女子也有某些心理特征证明她身心中的“阿尼姆斯”的存在。 现代的社会生活,通过“使性别混杂”的竞争,使我们学会抑制阴阳同体性的表现。但是在我们的梦想中,在我们的梦想的茫茫孤独中,每当我们如此深深地感到解放而不再思考潜在的敌对时,我们的全部心灵都受到“阿尼玛”的影响与浸润。

至此我们已达到本书为之辩护的论题中心: 梦想生于 阿尼玛 的影响 。当梦想确实臻于深沉时,降临于我们身心中做梦想者是我们的“阿尼玛”。

对于一个受现象学启发的哲学家,追寻梦想的梦想正是“阿尼玛”的现象学,而且正是在协调梦想中的梦想时,他希望建立“梦想的诗学”。换言之,梦想的诗学正是“阿尼玛”的诗学。

为避免任何错误解释,我们重申本书无意包括夜梦的诗学,也不包括荒诞神怪的诗学。这类神怪诗学要求对怪诞的理智性作出极大的关注。我们则只局限于对梦想的研究。

此外,在接受参照“阿尼姆斯”及“阿尼玛”这两种心理要求,以对我们关于任何深沉的梦想具有阴性本质的思考作出归类时,我们自信避开了一种反对意见。确实,人们能向我们提出反对意见说——无形中步了许多哲学辩证法所陷入的机械论之后尘——假若以“阿尼姆斯”为主的男人做了受“阿尼玛”影响的梦想,那么以“阿尼玛”为主的女人应做受“阿尼姆斯”影响的梦想。无疑,文化的压力目前已到达如“女权主义”加强了妇女的“阿尼姆斯一样的程度”……对于女权主义毁坏了女性特征,人们谈论得够多了。但是,还得再提一次,假若要赋予梦想其基本特征,假若要把梦想看作一种状态,一种无须拟订方案的现在状态,那就必须承认梦想将任何梦想者,男人抑或女人,从要求权利的世界中解放出来。梦想与任何权利要求均背道而驰。在纯粹的梦想里,在使梦想者回归于他安静孤独的梦想时,任何男人抑或女人,从“梦想的斜坡” 往下走,一直往下走时,都能找到他在深层的“阿尼玛”中的安宁。这是在往下走而非往下坠落。在这一未确定的深处是阴性安宁的天地。正是在这无忧无虑、无野心、无方案计划的阴性安宁中,我们得到了具体的安宁,使我们的全部存在得到休息的安宁。谁享有这种具体安宁,身心均浸沐在梦想的平静中的具体安宁,他就能理解乔治·桑提出的悖论的真实性。她说:“白昼注定要使我们在黑夜之后恢复安宁,换言之,清醒的白日梦想注定要使我们在夜梦之后恢复安宁。” 因为睡眠中的休息只能解除身体的疲劳。睡眠中的休息不总是使心灵得到安宁,而且很少使心灵得到安宁。夜里的安宁不属于我们。它并非我们的存在本身的财富。睡眠在我们身心中开设了一个幽灵客栈。我们必须在每日清晨扫除重重阴影;必须用精神分析的棍棒驱逐那些滞留的来客,甚至在深渊底撵走某些另一时代的怪物、龙蛇,及所有那些未消除的及不可能消除的、凝固为阳性及阴性的动物的东西。

相反,白日的梦想却享有一种清醒的平静。即使它染上忧郁的色彩,那也是令人安宁的忧郁,使我们的安宁延续不断的、和蔼可亲的忧郁。

人们可能会认为这种清醒的安宁就是没有焦虑的单纯意识。但是假若梦想没有生活的温馨形象使之充实,没有幸福的幻想使之丰富,那梦想将不能持续。梦想者的梦想足以使整个宇宙进入梦想。梦想者的安宁足以使行云流水、徐徐清风进入安宁。在一部向往安宁的佳作开篇,亨利·博斯科写道:“那时候我感到很幸福,从我的乐趣中呈现出来的,无一不是清澈的流水、枝叶的低语、芬芳的轻烟、山谷的轻风。” 因此,梦想不是精神的虚空。它更是那感受到心灵充实的、时刻所赐予的礼物。

因此,种种谋划与焦虑属于“阿尼姆斯”,它们是面对自我不在场的两种方式。梦想属于“阿尼玛”,梦想生活在欢欣形象纷呈的现在。在欢快的时刻,我们产生了自我充实的梦想,这一梦想能像生活那样自我保存。安宁的形象是作为阴性本质的、伟大的泰然存在馈赠的礼物,这些形象在“阿尼玛”的宁静中相互支持,相互平衡。这些形象基于一种内在的热情,建立在那常在的温馨中。在任何心灵中,那正是阴性核心之所在,我们重申这点,因为那是指导我们研究的论点:纯粹而充满形象的梦想是“阿尼玛”的表现,或许说是“阿尼玛”最具特征的表现。总之,正是在形象的王国里,我们这些梦想的哲学家,寻求“阿尼玛”的善举。水的形象给予任何一个梦想者阴性的陶醉。带有水标志者保留着对“阿尼玛”的忠诚。概而言之,伟大单纯的形象,在诚恳的梦想中初生时就往往清楚地表现出“阿尼玛”的功能。

但是这类形象,我们这些孤独的哲学家能从何处求得呢?在生活中抑或在书本中?在我们个人的生活中,这样的形象只能是我们的可怜的产品。而且我们不能像心理学家那样,接触到足够“天然的”资料的条件以决定一般普通人的梦想。因此,我们只扮演阅读的心理学家的角色。但幸运的是,对于我们在书本中的研究,假若我们确实得到在“阿尼玛”中的形象,如诗人所创的形象,那在我们看来这类形象就是天然的梦想的资料。一旦得到这类形象,我们即刻想象这原本是我们可以梦想到的形象。诗的形象激发了我们的梦想,并化入我们的梦想,因为“阿尼玛”的同化力量是如此巨大。我们阅读,我们即刻梦想联翩。在“阿尼玛”中得到的形象将我们带入不断梦想的状态。我将在本书中列举大量在阅读中寻到的梦想例证,同样还会列举大量逃避现实的例证,这些例证都违背了客观文学批评所谓的职责。

总之,必须明确承认有两种阅读:“阿尼姆斯”的阅读及“阿尼玛”的阅读。依照不同的阅读,我成为不同的人。当我阅读一部思想著作,“阿尼姆斯”应保持警惕,随时准备提出批评,随时准备进行反驳,这时的我不同于阅读一本诗集的我,那时我应把形象作为天赋的礼物来接受。啊!为对诗人的形象这一绝对的赠品作出反响,我们的“阿尼玛”必须能够写出一首感激的颂歌

“阿尼姆斯”很少读书;“阿尼玛”却孜孜不倦地读。

有时,我的“阿尼姆斯”责备我读得太多。

读书,永远地读,这是“阿尼玛”温馨的激情。但是,在通读所有的书之后,人怀着梦想把写书视为己任时,投入劳动的却是“阿尼姆斯”。写一本书永远是艰苦的职业。人们总是倾向于只对之梦想而已。

4

宁静的梦想将我们带回到“阿尼玛”,这“阿尼玛”并非总是通过它在日常生活中的显现而得到明确说明的。心理学家为决定按特征进行分类而列举的阴性征象,并不能使我们真正接触到正常的“阿尼玛”,即在所有正常人身上存在的“阿尼玛”。心理学家时常只注意到一个局促不安的、被“问题”打扰的“阿尼玛”所显现的激动的飞沫。被问题打扰!似乎有阴性宁静的安全感者尚有问题可言!

在精神病大夫的诊所,男人与女人的辩证关系,尽管有各种反常情况,但仍然依据这过分突出的特征。在生理性别区分的两种征象下,男人似乎被过分粗暴地加以区分,因而谈不上什么温情的、双重温情的、什么“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温情的心理学。因此,为避免成为过分简单化的生理学名称的牺牲品,深层心理学家才谈到了“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辩证关系,这一辩证关系使心理学研究更能注意细微的差别,而超越严格的雄性与雌性的对立。

但是新词的创立并未说明一切,必须避免用新词说老话。在此最好不滞留在平行的称呼中。几何学家会建议把“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关系确定为两种反平行的发展,换言之,“阿尼姆斯”趋向于明朗化并在心理增长中起支配作用,而“阿尼玛”则渐趋深化,在深入本体存在深处时起统辖作用。在深入时,总是在深入时具有“阿尼玛”价值准则的本体论开始显现。在日常生活中,男人与女人——裙衣与长裤——这样的词已是足够表意的名称。但是,在无意识隐隐约约的生活中,在孤独的梦想者离群索居的生活中,专断的名称已丧失权威。“阿尼姆斯”与“阿尼玛”这类字眼的选用,为的是淡化性别的指称,并避免身份分类的简单性。的确,在某些协助我们幻想的词中,必须避免过快地恢复习以为常的思想。最卓越的作家也难免犯这类错误。克洛岱尔“为使人们理解阿尔蒂尔·兰波 的某些诗篇”而提出“‘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寓言”时,他最终在这类词下展示的不过是心智与心灵的二元性。更有甚者,心智——“阿尼姆斯”差不多近似一个躯体,一个将使任何精神气质变得沉重的可怜躯体:这位诗人说:“其实,‘阿尼姆斯’是位资产阶级老爷,他有某些规则的习惯;他喜欢别人为他烹调同样的菜肴。但是……有一天‘阿尼姆斯’出其不意地回到家中,或者在晚饭后打盹儿时,或者在他全神贯注于工作时,他听见‘阿尼玛’在关闭的门外独自唱着一支有趣的曲子,他从未听过”。 于是,克洛岱尔的“寓言”突然告终,以让位于对亚历山大诗体的讨论。

让我们只记住其中一个给人启发的特征吧:在梦想和唱歌的是“阿尼玛”。梦想和唱歌,这就是她在孤独中的工作。梦想——而不是梦——是任何一个“阿尼玛”的自由扩张。无疑,诗人之所以能够把歌的结构、歌的力量赋予他的“阿尼姆斯”的思想,是由于他的“阿尼玛”的梦想。

从此,若无“阿尼玛”的梦想,如何能诵读诗人在“阿尼玛”的梦想中写成的诗篇呢?正因如此,我为我个人只有在梦想时才能诵读诗人的作品提出了理由。

5

因此,我们应一贯以他人的梦想,以我们作为读者在梦想中缓慢地读到的他人的梦想——而从不是依照流行的心理学——描述“阿尼玛”哲学,概括深沉的阴性心理的哲学。或许我们有限的手段能给我们提供保持哲学家本色的保证。实际上,若从日常生活角度考虑,“阿尼玛”只可能是与保尔·克洛岱尔介绍的那位“阿尼姆斯”资产阶级老爷相匹配的资产阶级妇人。过分明显的心理学时常遮盖了哲学家的目光。众人的心理学成为人的哲学的障碍。因此,荣格在研究一位帕拉塞尔斯 的宇宙梦想中,以及在研究炼丹术的思考中的“阿尼姆斯”与“阿尼玛”交叉的宇宙性时,曾对“阿尼玛”的解释带来了多次启发人的光明,而当荣格本人把“阿尼玛”作为主要对象研究时, 好像自愿改变了他的哲学思想的调子。我们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某些社会功能显赫的权威——某位军装笔挺的军人——晚上回到妻子或年老的母亲的管治下,变为很谦卑的人。小说家以这类性格上的“矛盾”,写成一些平易而老幼皆宜的小说,这证明小说家言之真实,“心理观察”准确无误。但是,假若心理学是为所有人写的,哲学却只能为某几个人而写成。人从高大的社会功能中所得到的存在膨胀,只不过是一些重大的心理的决定。这些对心理的决定并不必然符合哲学所关心的某个存在的特点。心理学家有理由对此作出关注。他对“环境”的研究应考虑这一方面。在新采用心理学筛选任何应征者以划分同一职业的不同水平的机构中,人们将感谢他。但是,从哲学对深沉的人、孤独的人的观点来看,提防一些如此简单、如此明显的使一门微妙的本体论的研究停滞不前的决定,难道不是极为必须的吗?偶然的情况能揭示出实体吗?当荣格对我们说俾斯麦 曾有流泪的场面, 但是“阿尼姆斯”如此虚弱的表现,并未自然而然地显现出“阿尼玛”的积极的表现。“阿尼玛”并非一种虚弱。在“阿尼姆斯”的昏厥中并不能找到“阿尼玛”。“阿尼玛”有其本身的力量。她是我们的安宁的内在起源。为什么这安宁会在遗憾、忧伤、疲怠之后出现呢?为什么“阿尼姆斯”的眼泪、俾斯麦的眼泪会是受压抑的“阿尼玛”的征象呢?

况且,还有比哭泣的眼泪更糟的征象,那就是写在书面上的眼泪。在巴雷斯挥洒 《墨迹》的美好的青年时代,他在给拉希尔德的信中写道:“在孤独和呜咽中,有时我发现了比在女人拥抱中更多的真正的欢快。” 这就是能使“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界限在《贝蕾妮丝的花园》的作者那里感觉到的材料吗? 是否必须相信这如此难以想象的文件?

显然“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矛盾经常造成种种具有讽刺意味的判断。嘲讽容易给我们这样的印象:我们是内行的心理学家。随之而来的是,我们最终只相信值得我们注意的情况,只是那些通过我们的讽刺,我们一开始就确信我们的“客观性”。但是心理学的观察所做的区别和划分,要参与“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结合,必须进行富于幻想的观察,而任何天生的观察者均把这视为荒诞。

因此,我们认为必须背离心理学家的研究,才能接受“阿尼玛”的积极力量,因为这些心理学家猎取的是遭受偶然事故的心理现象。“阿尼玛”厌恶偶然事故。“阿尼玛”是柔和的实体、统一的实体,它柔和而缓慢地享有它的统一的存在。人们在深化梦想,钟爱梦想,尤其在静止的水之浩大的宁静中,钟爱对水的梦想时,他们将更肯定无误地生活在“阿尼玛”中。啊,优美无罪的水,在使万物理想化的梦想中恢复“阿尼玛”纯洁性的水!面对着这由宁静的水简化了的世界,钟爱幻想的心灵产生的意识醒悟是单纯的。单纯、纯粹的梦想的现象学,为我们打开了通往无偶然事故的心理,通往我们宁静的心理之路。在静止的水前的梦想,给我们提供了具有持久心理稳定性的经验,因为心理稳定是“阿尼玛”的财富。在此,我们得到来自 天然平静 的教益,以及一种让我们觉悟到我们固有天性中的安静,觉悟到我们的“阿尼玛”的实质性的安静的要求。“阿尼玛”是我们的宁静本源,是我们身心中自足的天性 ,是平静的阴性。“阿尼玛”是我们深沉梦想的本源,确实是沉睡于我们心中的水的存在。

6

假若我们对当前流行的心理学中对“阿尼姆斯”—“阿尼玛”辩证关系的应用保持缄默,那么在追随荣格进入他对炼金术的伟大的宇宙梦想所做的研究时,我们却不断感到这种应用卓有成效。在炼金术中,进行思考的梦想以及进行梦想的思考的整个园地,为要了解富有研究精神的泛灵论 本源的心理学家开放。炼金术士的泛灵论并不满足于以对生命的普遍赞颂来阐明自我。炼金术士的泛灵论信仰并不像朴素的自然泛灵论那样,以立即的参与为重心。富于研究精神的泛灵论在荣格的研究中,是一种自我实验的泛灵论,一种将自我化为无数次试验的泛灵论。炼金术士在试验室中,将梦想变为试验。

于是,炼金术的语言成为一种梦想的语言,一种对宇宙梦想的母语。这一种语言,必须像它曾被梦想的那样,在孤独中学习它。 人从没有像他在读一本炼金术的书时那么孤独 。人似乎“独居于世界上”。一开始,他立即梦想世界,他说世界之初的语言。

为重新寻回这样的梦想,为明白这样的语言,我们必须仔细抹去日常语言词句所带有的社会色彩。于是一次倒转活动为赋予隐喻以充分现实性而完成了。梦想词语的人,该经过多少次的操练!那时,比喻是一种起源、一个直接行动、立即行动的形象起源。假若在一次炼金术的梦想中,国王与王后驾临现场以参加某种物质的形成,两者的光临并非只是主持元素的婚典。他们并非单纯象征作品的宏伟。他们确实是为宇宙性的创造而工作的阳性及阴性的国王。猛然间,我们已被带到分化了的泛灵论的顶峰。生气勃勃的阳性及阴性是其宏伟活动中的国王与王后。

当国王与王后将其百合花 交叉时,宇宙的阴性力量及阳性力量在帝后双重皇冠的象征下相互结合。帝与后是没有朝代的君主。他们是互相结合的两种力量,倘若两者分离就会失去现实性。炼金术士的国王与王后是世界的“阿尼姆斯”及“阿尼玛”,是充满幻想的炼金术士的“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扩大形象。这两种本源在宇宙间极为相近,一如在我们身心中极其相近一样。

在炼金术中,阴阳的结合极其复杂。我们从不清楚结合是在哪一层次上形成的。荣格的不少文章都涉及乱伦结合的时刻。当提到兄妹的结合、阿波罗与狄安娜的结合、太阳与月亮的结合时,谁能协助我们在分辨性别的工作里认识炼金术的梦想中所有的细微差异呢?在炼金术士将作品置于如此伟大的名字的征兆下,在他们将物质的相似性置于最亲密的亲属关系的象征下,试验室中的经验有如小巫见大巫一般被扩张了。一个具有实证精神的人——某个企图在激昂的文字中找到某种科学雏形的炼金术史家——将不断地“压缩”炼金术文章的语言。但是这样的文章之所以富于活力,正是由于它们的语言。对此,心理学家确是不乏明见。炼金术士的语言是激情洋溢的语言,这一语言,我们只有把它看作在梦想者心灵中,互相结合的“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对话,才能有所理解。

炼金术中弥漫着无边的词语的梦想。在此,赋予无生物及原始物质的词语的阳性及阴性,均表现出极大的威力。

假若没有被命名,物体及物质能有何作用呢?尤其是物体及物质未获由普通名词变为专有名词的殊荣之先。性征易变的物质颇属罕见:内行的性学专家能够阐明其作用。总之,“阿尼姆斯”具有专门词汇,“阿尼玛”也有专门词汇。当人们追随言谈者的梦想时,所有一切都能从两种词汇的结合中产生。万物、物质、星辰均须服从自己名字的魔力。

这些名字或是褒词或是贬词,但几乎总是褒词。无论如何,诅咒的词汇比较短促。诅咒打断了梦想。在炼金术中,诅咒标志着失败。在必须唤醒物质的威力时,赞扬却极为有效。我们且记住赞扬具有魔力的作用。这在人类的心理学中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在物质的心理学中也应是同样情况,因为物质的心理学将人的力量及欲望赋予物质。杜梅泽尔 在《塞尔维于斯与命运》( Servius et la fortune )中写道:“如此满载盛誉,安德拉 开始增长。”(67页)

人们与之说话的物质,就像揉面时的惯例,在揉弄它的手下鼓胀起来。这“阿尼玛”接受使之脱离昏沉状态的“阿尼姆斯”的吹捧。双手在梦想。从手到物展开了一整套的心理学。在这套心理学中,清晰明确的思想只起微弱的作用。这类思想可谓只停留于边缘线上,沿着柏格森所谓的我们通常行为的虚线。对于物,犹如对于心灵,奥秘在于内部。内在的梦想——永远是人的内在——对进入物质奥秘的人展开。

假若目前在研究炼金术的书籍时,人们并未接受那表白出的梦想的所有反响,他们可能已成为一种改头换面的客观性的牺牲品。确实,必须畏惧的是把今天科学的无生命世界的身份,加之于某些被设想为隐含生命的物质。因此,我们应不断地重建思想与梦想的情结。为此,最好将任何炼金术的书本通读两遍,既以科学的历史学家的观点阅读,又以心理学家的观点阅读。荣格为其研究选择了恰当的标题:《心理学与炼金术》。炼金术士的心理学是梦想者的心理学,是竭力将其本身建成对外在世界的经验的梦想的心理学。在梦想与经验之间应建立起一种双重的词汇。对实物名词的 赞扬 ,是被“赞扬”的实物的经验的开端。炼金术的黄金是对王权、特权及统治的奇特需要的物化。这种需要赋予孤独的炼金术士的“阿尼姆斯”以活力。梦想者之所以要得到黄金,并非为了一种遥远的社会用途,而是为了一种 直接 的心理需要:是为在其“阿尼姆斯”的宏大庄严中成为国王。因为炼金术士是一个行使意志、享有意志,并在他的“宏大意志”中自我赞美的梦想者。在向黄金祈灵时——这即将产生于梦想者的地窖中的黄金——炼金术士要求黄金“散发活力”,犹如从前人们要求安德拉一般,炼金术的梦想决定了某种充满活力的心理。啊!这“黄金”是何等的阳性!

于是(炼金术的)词语一往直前,永远向前,吸引着、带动着、鼓舞着——同时呼喊出希望和骄傲。实体的、已表白出的梦想呼唤着物质的诞生,并进入生活、进入灵性。(炼金术的) 文学 在此直接发挥作用。没有文学,一切均失去光辉,事实失去其价值准则的光环。

正因如此,炼金术是一门庄严的科学。在他所有的沉思中,炼金术士的“阿尼姆斯”生活在一个庄严的世界中。

7

在一对相爱的情人情意交融的心理中,“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辩证关系,宛如“心理投射”的现象一般。热恋的男人将他在自己的“阿尼玛”中所崇拜的所有价值准则都“投射”到钟爱的女人身上。同样,女人将她自己的“阿尼姆斯”所要征服的全部价值准则都“投射”到她热爱的男人身上。

这两种交叉的“投射”在调配平衡时,构成了颠扑不破的结合。但当这两种“投射”的某一方被现实击败,那失败生活的悲剧就开场了。但在本书对想象的生活及被想象的生活进行的研究中,这类矛盾并非我们的关注所在。确切地说,梦想总是为我们展现出摆脱夫妻生活中的矛盾的可能性。将我们从生活重负下解脱出来是梦想的一种职能。在我们的“阿尼玛”中,活跃着一种真正的梦想本能,正是这种梦想本能使心理保持着连续的安宁。 在本书中进行理想化的心理学是我唯一的任务。梦想的诗学应使所有进行理想化的梦想得到体现。像心理学家那样将进行理想化的梦想称为对现实的逃避,是不足以说明问题的。非现实功能在极其协调一致的理想化行动中,在激发热情、赋予生活以真实动力的理想化的生活中,有其坚实的用途。女人的“阿尼姆斯”所投射出的理想男人以及男人的“阿尼玛”所投射出的理想女人皆是能克服现实中之障碍的黏合力量。人们在理想中相爱,将自己所梦想的理想委托对方去实现。因此,在各自孤独的梦想的奥秘中,活跃着的并非一些影子,而是照亮了爱情黎明时辰的微光。

因此,心理学家在描述现实时,一旦将所有由“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辩证关系所代表的潜在性置于人类任何心理现象的起源,他就赋予使生活理想化的力量的现实性以正确的地位;他必须在包括有“阿尼姆斯”的潜在性及“阿尼玛”的潜在性的两种心理之间建立四极的关系。精深细致的心理学研究,不忽视任何事物,既不忽视现实也不忽视理想化行动:应按下列图表分析两种心灵交融的心理:

心须在两个人心中的这四种存在的键盘上,研究人所有的亲密关系的好与坏。诚然,两个“阿尼姆斯”与两个“阿尼玛”的种种关系是按生活中的波折而张弛、而减弱或加强的。这些活跃的关系,心理学家应不断地对其中的张力进行张弛衡量。

事实上,任何一位小说家由进行想象的心理产生的梦想,均追随着众多的投射活动,这些投射使他能交替地生活在他的各个不同的人物中的某一人的“阿尼姆斯”或“阿尼玛”里。在《幽谷百合》中,费利克斯与莫特索茀夫人的爱情回响在四极关系所有的弦上,尤其是在书的前半部,巴尔扎克巧妙地构写成一卷梦想的小说。这卷梦想的小说具有如此平衡的构思,以致我对书的结尾感到不足。在书的结尾,费利克斯的“阿尼姆斯”似乎是矫揉造作、来自别处、是小说家贴在人物身上的“阿尼姆斯”。路易十八的朝廷犹如一虚构的贵族阶级出现在书中,我很难将它与费利克斯早期深刻而单纯的生活相联系。那是某种“阿尼姆斯”的赘疣,它使人物真实的性格受到歪曲。

但在作出如此判断时,我冒昧撞入不属于我的领域。我不善于尾随整条叙述路线对一本小说进行梦想。在这类叙述中,我看到如此巨大的变化,以至于我停留在某个心理风景点休息,当我在这个点上对一页文字梦想时,能使之成为我的文字。一读再读《幽谷百合》,看到费利克斯离开他的河流、“他们的河流”,我不能不无限忧愁。克洛施古尔德的城堡以及周围的整个都兰地区难道不足以增强费利克斯的“阿尼姆斯”?费利克斯,这童年时期羸弱的孩子,几乎从未得到母亲的爱,他难道不能在忠诚的爱情中真正地成长为男子汉?的确,为什么一部卓越的梦想小说沦为一部社会事件、几乎可说一部历史事实的小说呢?诸如此类的问题是一个不能客观读书的读者的供认,仿佛书已是一成不变的物体。

但如何能在不同年龄客观地对待一部受到喜爱的书,一部曾经受到喜爱的书呢?这样的书有其阅读的经历。人在重读时,不总是在同一页上感到痛苦。感受痛苦之方式也不尽相同——尤其是在阅读生活的所有季节中,他希望的程度不再相同。当人们现在已知道费利克斯行将背叛,他们还能再体验首次阅读的希望吗?“阿尼姆斯”与“阿尼玛”所寻觅的为读者生活的各个时期所提供的丰富性并非相同。伟大的著作尤其在心理上始终是有生命力的。人们阅读这些佳作永不厌倦。

8

前面的示意图是荣格在《移情》( L'Uebertragung )中列出的。事实上,荣格在书中将这图表应用于炼金术士及实验室的伴侣之间所建立于思想与梦想中的关系。精通的炼金术士与工作上的姐妹,这双重象征用以说明冶炼物体神秘的性征。我们在此超出了这一行业及这对伴侣的二元性。为达到物体的结合,必须有炼金术士的“阿尼姆斯”及那姐妹的“阿尼玛”的双重心理权威。物体的“结合”在炼金术中永远是阳性本源的力量及阴性本源的力量的结合。这些本源在受到激发时,在这些本源接受全盘理想化时,即可进行异性结合。

在炼金术士期望这样的结合时,他首先需要打破自然物质混乱的两性同体性,从中分离出太阳的力量及月亮的力量、火的活跃的力量及水的接受的力量。因此对物质的“纯洁性”的梦想——几乎是对道德上的纯洁性的梦想——推动着炼金术漫长的工作。当然,这种必须深入物质中心的对纯洁性的寻索与现代化学对纯粹物体的制作毫无共同之处。问题不在于以有条不紊的分馏工作消除物质的不纯洁性。假若人们能回忆炼金术士每完成一次蒸馏,就将配剂与死物质再次混合,将纯物质与不纯物质再重新开始混合,以使配剂以某种方式养成习惯从其土质中解脱出来,即可立刻明白科学蒸馏与炼金术蒸馏截然不同。科学家继续工作而炼金术士却不断重新开始工作。因此,客观地参考物质纯化的材料,无助于我们了解使炼金术士得以耐心地重新开始的对纯洁性的梦想。在炼金术中,我们并非面对智性的耐心,而是处于道德的耐心行动中,搜寻意识中的不纯洁之物。 炼金术士是物质的教育者

对地球上所有物质恢复青春的梦想,是何等浩大的对最初道德的梦想啊!在这漫长的道德工作之后,混杂在原始的两性同体性的本源被“纯化”到能适于异性的结合。从两性同体到阴阳异性的结合,这就是炼金术沉思的范围。

在以前的著作中,我经常强调炼金术著述中占有统辖地位的心理学意义。我们在此再次提及只为回想炼金术士 经过加工的梦想 的存在。这类梦想企图成为思想。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当我们努力陈述它们的历史时,这些梦想将我们的神智钉上了十字架,让它忍受我在前面一章提到过的概念与形象错误结合的折磨。在所有炼金术士的著作中,都仿佛梦想不能自足于其本身,炼金术士寻找着物质的证实。“阿尼姆斯”的思想企图在“阿尼玛”的梦想中得到证实。这种证实的意义与科学精神、与局限于“阿尼姆斯”的意识所希望的证实是相反的。

9

我偏离主题涉及有关炼金术资料的问题,这是因为我在这其中获得 复合信念 的好例证,找到了把综合的思想及形象聚集在一起的信念的好例证。由于炼金术士具有受到“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力量所增强的复合信念,他相信已领会并参与了世界的心灵。因此,从世界到人,炼金术均是一个心灵的问题。

在两人心灵结合的梦想中我们还会遇到同样的问题,梦想中充满能说明以下论点的颠倒变化:征服一个心灵,就是找到自己固有的心灵。在情人的梦想中,在存在梦想着另一存在的梦想中,梦想者的“阿尼玛”在梦想着梦中人的“阿尼玛”时,会变得深沉。心灵交融的梦想在此并非某种意识交流的哲学。心灵交融的梦想,是在一个化身中的生活。通过化身的生活,是在“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内在辩证关系中获得生气的生活。存在的分化与分化的解除互相发挥作用。在把我们的存在分化为二的同时,我们把所爱的人理想化。这样,我们就解除了我们处于“阿尼姆斯”与“阿尼玛”两种力量中的存在的分化。

为衡量在孤独的梦想中对被加上种种美德的被爱的人的所有理想化活动,为追踪所有的转变——这些转变在梦想生活时赋予理想以心理上的现实性——我们认为,必须考虑与精神分析学家看到的意义不同的移情之复合移情。在考虑这种复合移情时,我们希望像荣格在对炼金术士的心理研究中那样,把移情的所有功能赋予L'Uebertragung。倘若把L'Uebertragung简单译为传统的心理分析广泛应用的移情,那会使问题过分简单化。L'Uebertragung可说是一种超越最相反的特征的移情。这种移情越过日常关系的细节,越过社会情况,以联结某些宇宙的情况。于是,人们被邀不仅从他在世界中的归属出发,而且依凭他对世界构想的理想化激情去理解人本身。

我们必须对荣格书中的插图进行沉思,才足以通过两性同体性的梦想所构想的世界,使自己信服对人进行的这种心理学解释所具有的意义:荣格的著作 实际是从一本古老的炼金术书中借来12幅系列插图,这本书的书名是: le Rosarium Philosophorum 。12幅画全部是表示国王与王后在炼金术中的结合。国王与王后以同一心理进行统治,他们是心理力量的国王;多亏了这部作品,这些心理力量将统治一切。梦想者的阴阳同体性将投射出成为世界的阴阳同体性。人们在观察这12幅画的细节并增添太阳与月亮、火与水、蛇与鸽子、短发与长发 的所有的辩证关系时,才能认出同样被置于炼金术士及其伴侣的象征下的联合梦想的力量。在此,两个文化梦想相互对等。我们倚仗“阿尼姆斯”对“阿尼玛”的投射以及“阿尼玛”对“阿尼姆斯”的投射后所形成的两种交叉移情以保持梦想中的平衡。

《哲学的玫瑰园》的12幅插图中,有4幅图的国王与王后的结合达到如此的完善程度,以至于共有一个躯体。独一的躯体上是两个戴有王冠的头颅。这是对阴阳同体性双重颂扬的美妙象征。阴阳同体性并非埋藏于生命阴暗的起源处的某种不可辨明的动物性。它是一种最高的辩证关系。它表明对来自同一存在的“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颂扬,它为超阳性及超阴性的联合梦想做准备。

10

我们刚才依据炼金术士的心理学以求支持梦想的哲学。这种依据可能显得太薄弱且太遥远。人们也可能反对我们说,传统的炼金术士的形象是孤独的工作者的形象,可以正确地把这一形象看作梦想着他的孤独的哲学家形象。形而上学家不正是因思想太远大而不能实现的炼金术士?

但是有些反对的意见能阻止梦想者追寻他的梦想吗?因此,我将穷根究底探索所有能为短暂的形象注入生存强度的悖论。第一个本体论的悖论不正是如此:当梦想把梦想者带往另一世界时,就使梦想者成为相异于他本身的另一个人。然而这另一个人仍然是他自己,他自己的化身。文学中并不缺乏化身。诗人和小说家均能为我们提供大量的有关素材。心理学家及精神病医生曾经研究过这种性格分化。但是这种种的分化均为极端例证,其中维系被分化的两种性格的纽带已在某种程度上断裂。梦想——并非做梦——却保留着它对分化的两者的控制。所遇见精神病的例证中,梦想深沉的性质已经消失。时常支持化身的是一种理智性,化身记录下的某些核实材料或许是幻觉记录下的。有时作家本人夸大其词。他们使某些光怪陆离的存在具体化。目的是以非常的心理措施吸引我们。

这些材料对我们过于粗略,因为我们并未参与它们所记录的经验。文学的 鸦片 从来不能使我进入梦想。

因此,让我们仍回到单纯的梦想,回到能成为我们的梦想的梦想上来。时常,我们的梦想在远离此地的去处寻找我们的化身,更经常的是在永远消逝的过去寻找它。然后,在那些仍与我们的历史相维系的性格分化后,如果人“思想”,可能出现另一种分化,哲学家的分化:我在何处?我是谁?我的存在出于何种存在反映?但是这类问题思想得过多,哲学家将以怀疑使问题得到加强。事实上梦想以更柔和、更自然的方式使存在分化为二,而且是以多么变化不一的方式!在某些梦想中,我与我本身有差别,影子于是成为丰富的存在。它是比日常生活中的心理学家更深刻的心理学家。影子,它是我们存在的化身,它在我们的梦想中经历了“深层的心理”。梦想所投射的存在——因为我们梦想联翩的我是一投射出的存在——就这样像我们一样成为重叠的,像我们一样既是“阿尼姆斯”又是“阿尼玛”。在此我们达到我们所有悖论的关键:“ 化身 是双重存在的化身

于是,在最孤独的梦想中,当我们回想起已经消逝的人,当我们将我们热爱的人理想化,当我们在阅读中有足够的自由作为男人或女人而生活时,我们感到全部生活变为双重化的——过去变为双重的,所有的人在将他们理想化时变为双重的,而世界呈现出所有我们幻想的美。假若没有幻想的心理学,就没有真正的心理学,没有完整的心理学。人在其梦想中是至高无上的。在研究对象是真实的人时,观察心理学所看到的只是被剥夺了王冠的存在。

因此,要分析处于梦想中的孤独者所有的心理潜力,必须从这一名言开始: 我是独自一人 故我们是四人 。孤独的梦想者面对着四极的情况。

我是独自一人,故我梦想曾为我医治、可能为我医治孤独的存在。他以其生活为我带来了对生活的理想化,带来了使生活双重化并将生活带向顶峰的所有理想化。这些理想化使梦想者也生活在分化中,按帕特里斯·德·拉图尔·迪潘的伟大名言来说:在向上飞起时,诗人找到了“他们的基础”。

当梦想具有如此色调时,它就不是一种对生活中的各种存在的单纯的理想化活动。这是深层的心理学的理想化过程,是进行创造的心理学作品。梦想揭示出心理的美学。此时,梦想是一种在进行创造的心理学作品。被理想化的存在开始与理想化的存在交谈。他按他自己的双重性谈话。这时一场四声音乐会在孤独的梦想者的梦想中开始了。对这与其化身说话时是双重化的人而言,两人对话的语言已不再够用。在此必须有一种双重的两人对话语言,一种“四方对话”语言。一位语言学家对我们说某些语言具有这种奇迹般的特性,但是并未告诉我们说这种奇迹语言的民族。

正是在此,思想与梦想之间的游戏,对真实事物的心理功能与对非真实的心理功能之间的游戏倍增,相互交叉以产生人类想象力的种种心理奇迹。人是富于想象的存在。因为,最终非真实的功能面对人和面对宇宙一样起作用。假若我们不想象别人,我们能对他有何认识?当我们读到一位 创造人 的小说家、读到所有创造人的奇妙增长的诗人时,怎能不感到心理学的精深微妙!我们所体验的正是所有这些我们不敢冒昧说出的,在我们默默无言的梦想中的超越。

啊!多少无约束及不审慎的思想出现在一个孤独的人的梦想中!多少梦想到的存在伴随着一个孤独的梦想!

最接近于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化身——我们的双重存在的化身——在何等的交叉投射中获得了生气!我们就这样在清醒的梦想中感到一种 内在的移情 ,一种将我们带到超越我们自身的另一个自我的Uebertragung。于是,我们在前面提出来的分析人内在关系的整个简图,对于分析孤独梦想者的梦想是有价值的、有用的。

且让我们做一次回顾。诚然,炼金术的书籍中有不少表现炼金术士及姐妹俩站在炼金炉前的图画,同时一个躯干半裸的工人使劲对火炉的底层吹火。但是,这确是真实情况的写照吗?假若炼金术士确有过沉思的伴侣,梦想中的姐妹,那他真是太幸运了。更可能的情况却是:他是孤独的,和所有伟大的梦想者一样孤独。这画面向我们展现梦想的情景。所有来自人的支持,无论来自沉思的姐妹还是吹火的工人,都是想象的支持。图画是通过交叉的移情取得其心理统一的。所有这些移情都是内在的、隐秘的。它们提供了由一个化身到另一隐秘化身的关系。炼金术士对于他的沉思以及他的工作的信心来自他的化身的化身所给予的鼓励。在他的存在深处,他得到姐妹的协助。他的正在工作的“阿尼姆斯”得到了他的改变了形象的“阿尼玛”的支持。

因此,古老的图画及古老的书籍,在人们为之想象时,就提供给了我们少许精深入微的心理学见证。炼金术是一种表达细致的唯物主义,只有以阴性的敏感参与其中,同时记录下炼金术士用以磨炼物质的阳性小狂热才能理解它。炼金术士寻找世界的奥秘,犹如心理学家寻找内心的奥秘。而那在场的姐妹缓和了所有一切。我们在任何梦想的深处,都能找到使一切深化的存在、一持久的存在。对我而言,每当在诗人的诗句中读到姐妹一词时,我总是听到遥远的炼金术的回声。这是诗人的文字还是心中的炼金术的陈述?是谁在这两行伟大的诗句中说话?

来和我一起祈祷,我的姐妹,

为了再找到草木的常春。

“草木的常春”,多么真实的“阿尼玛”的写照,多么美的象征,为表示那在无愧于梦想的世界中心灵的安适!

11

在指出我们具有四极的梦想这一悖论时——无疑出于极大的不谨慎——我们失去了通常在诗人的梦想中取得的支持。在另一方面,假若我们果然往博学的书籍中寻找参考,我们也会不费周折地草拟出一种两性同体存在的哲学。然而我们唯一的雄心,只在于引起对阴阳同体性的诗学的注意,这种诗学朝着对人的双重理想化的方向发展。总之,假若人们领悟到人类心灵深处的“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潜在力量,那么阅读涉及两性同体性的渊博书籍就会有不同的理解及更深入的体会。相应于这种对“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领悟是,人可能使神话摆脱明确的历史性的沉重负荷。是否果真需要求助于史前的传说以体会阴阳同体性,而在心理活动中早已具有如此明确的阴阳同体性的标志?是否必须引证施莱尔马赫 的柏拉图哲学的教养,如吉兹在其卓越的书中所述, 才能理解这柏拉图的译者所具有的阴性的活力?应当承认,弗里兹·吉兹的书具有无与伦比的丰富性。书中将德国浪漫主义得以形成的社会环境表现为联合思想家及其伙伴的大文化团体。在这样一种心灵的交融中,文化本身好像也是两性同体的。德国浪漫主义作家经常引用《会饮篇》, 为的是以婉言措辞论述两性同体性,而这种两性同体性正是他们诗歌的敏锐性的生命。假若只从诗的创作方面提问题,通常对某些性格的参照在我们看来是有碍于研究的。用于某些卓越的创作者的形容词weiblich(女性的)是谬误的标签。向“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两种潜在性开放的心理活动,正是因此而不受性情的影响。至少这是我们的基本论题。在我们看来,正是这证明了把梦想的诗学作为一种构成存在的哲学——一种把存在分为“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组成的学说提出的正确性。

从现在起,两性同体性就并非在我们身后,在过去的神话及传奇中所讲述的生物学存在的遥远的构造中;而是在我们面前,向任何梦想着既实现超阴性也实现超阳性 的人开放。因此,在“阿尼姆斯”和“阿尼玛”中的梦想,在心理上均属展望未来的梦想。

我们必须深入理解,阳性及阴性一旦被理想化后即成为价值准则。反之,若无理想化,那它们只不过是可怜的生物学机能而已。因此,作为诗的梦想的价值准则,作为使世界理想化的梦想的原则,梦想的诗学应研究由二元性“阿尼姆斯”及“阿尼玛”所表示的两性同体性。

存在的争强好胜决定 超越存在 的价值准则。伊丽莎白·巴雷特·布朗宁 有一句伟大的诗句使每个充满爱的生命都扩大了:

Make thy love larger to enlarge My worth

Fais ton awour plus grand pour agrandir ma valeur

使你的爱更博大以扩大我的价值

可把这样的诗句视为一对真正的情人之间相互理想化的心理学格言。

价值准则的介入彻底改变了事实提出的问题。因此,哲学与宗教能进行协作——如在索洛维尤 著作中的例子——以使两性同体性成为人类学学科的基础。我们将引用的材料来自这位哲人长期以来对圣经福音的沉思。我们无法将之全部移入一部作品,这部作品要在孤独的梦想者单纯的梦想水平上论述诗的价值准则。我们只要指出索洛维尤书中的两性同体者是具有超凡命运的人。这完美的人的出现是由于向往理想的意愿,它存在于博爱的心灵中,存在于对完全的爱的伟大忠诚中。经过多次感情失败后,这位伟大的俄国哲学家始终保持着为进入超凡的两性同体生活而准备的纯洁之爱的英雄主义。形而上学的目标距我们作为梦想者的经验如此遥远,以至于我们只能在对全部体系做长久的研究中才瞥见到这些目标。为这样的研究,读者可以参考斯特雷穆科夫的论文 。我们只要记住,对于索洛维尤而言,主导生活的、将生活导向顶峰的应是激昂的爱:“真正的人,具有充沛理想人格的人,显然不能只是男人或女人,而是应具有两种性别崇高统一的人。实现这种统一,创造真正的人——阳性及阴性原则的自由结合,同时保留有两者形式上的个性化,但克服了它们主要的相异性及分裂——正是爱所固有的、迫不容缓的任务。”

由于我们的努力只局限于指明进行创造的诗学的组成成分,我们无法倚仗浩瀚的具有哲理性的人类学档案。在克瓦雷评论雅各布·波埃姆的文章中,以及在絮西尼评论弗朗兹·冯·巴德尔的论文中,均可看到许多篇章把人的真正命运表现为对失去的两性同体性的寻求。对于巴德尔而言,两性同体性的重新发现,将是最高价值准则相互补充的最高度的统一。在人类堕落之后,在失去最原始的两性同体性之后,亚当变为“严厉的力量”的获得者。夏娃则成为“脉脉温情的守护人”。 当这两种价值准则分离时,两者必然处于敌对之中。具有人性价值准则的梦想应趋向于协调这两者,应使它们在相互理想化中增长。在如冯·巴德尔这样的神秘主义者的思想中,这种理想化是由虔诚的思考决定的,但是,即使与祈祷分离,这种理想化也具有心理存在。它是梦想的一种活力。

当然,一位心理学家,即使他相信阳性及阴性存在的这一理想化的现实,也期望看到两者在实际生活中的结合。那时阳性及阴性的社会标志对于他将具有决定作用。心理学家总是希望从形象过渡到心理现实,但是我们作为现象学者的立场却使问题简单化了。在回到阳性及阴性的形象时——甚至是回到指称它们的词时——我们就回到了它们原本所是的理想化。女人是人们对之理想化的存在,也是企求自身理想化的存在,这一直是事实。从男人到女人、从女人到男人都有“阿尼玛”的交流。在“阿尼玛”中是人的理想化的共同本原,是对存在梦想本原,是希求安宁,因此希求存在的持续的人梦想存在的本原。诚然,进行理想化的梦想充满了回忆。正因如此,从许多方面看,荣格心理学在进行理想化的行动中看到一种投射过程是正确的。情人对所爱的女人投射母性的形象,这样的证明俯拾皆是。但是所有这些由古老的过去、极古老的过去借来的材料,易于掩盖理想化的特点本身。理想化的行动完全能够应用某些“投射”,但是其动向更为自由,走得更远,而且过远。任何现实、目前的现实,以及作为逝去的年代的遗产而停留的现实均被理想化了,被置于一种梦想中的现实运动中。

但是,与我们在本书中所考虑的问题更接近的,是一部把“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心理学表现为真正的心理美学的伟大作品。我们要谈到的是巴尔扎克题为《塞拉菲塔》的哲理论文。《塞拉菲塔》在不少特征上都表现为一篇两性同体性的诗篇。

首先我们要指出:书的第一章题目是《塞拉菲蒂斯》,第二章的题目是《塞拉菲塔》,第三章的题目是《塞拉菲塔》——塞拉菲蒂斯。因此,完整的存在、人性的总和,相继被表现为阳性成分的活跃功能,阴性成分的保存力量,然后是综合两者的“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团结整体。这一综合决定了一种假定,一种标志有索洛维尤书中两性同体者未来的超凡命运的假定。

针对高居天地间一切尘世事物之上的两性同体者,巴尔扎克安置了一位天真无邪的青年姑娘米娜,以及一位经历过城市激情的男子维尔弗里德。于是这两性同体者在米娜面前是塞拉菲蒂斯,而在维尔弗里德面前则是塞拉菲塔。假若超尘脱俗的存在能够分身并能在社会上将其每种力量,男性的及女性的力量体现为人,那就能与世上的人结合成两对情侣。

从这时起,既然在巴尔扎克的哲理小说中,有两人钟爱两性同体者,有两人钟爱双重化存在者——既然塞拉菲蒂斯—塞拉菲塔独具能吸引所有梦想的双重魅力,我们在此就完全面对具有四极的梦想。于是多少交叉的梦想出现于这伟大幻想者的篇章中!巴尔扎克多么了解 以及 的双重心理!当米娜倾心于塞拉菲蒂斯,维尔弗里德倾心于塞拉菲塔,而塞拉菲蒂斯—塞拉菲塔企图将这两种尘世的激情提升到一种理想化的生活时,“阿尼姆斯”向“阿尼玛”,“阿尼玛”又向“阿尼姆斯”发出多少“投射”啊!这样,我们的读者欣赏到一种理想化的心理诗篇,一种激昂的心理状态的心理的诗篇。请别对我们说:我们是在非现实中。所有的这些心理的能力,所有这些对存在的启示,都是在诗人的心灵与心智的结合中体验到的。在背景处,在低处,很低的地方,小说家很清楚,人的天性编织着米娜与维尔弗里德结合的可能性——也许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一对配偶中有时梦想破灭了,蓬勃的力量停止了,优美的品德庸俗化了。于是“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特别经常地表现为“敌视”。这正是荣格在开始研究夫妻共同生活的心理学时所熟知的——炼金术的梦想已多么遥远!“阿尼玛”挑起无逻辑性的情绪变化,“阿尼姆斯”发出惹人生厌的陈词滥调。 无逻辑性抑或平淡无奇构成了日常生活中贫乏的辩证关系!正如荣格所指出的:在此所看到的只是“残缺分裂的个性”,这样的个性此时只具有“低劣的男人或低劣的女人的性格”。

巴尔扎克要献给他爱慕的人的书,献给出身于雷伍斯卡伯爵世家的埃弗琳·德·昂斯卡夫人的书,正如《塞拉菲塔》的献词所表明的,并非这样一卷低劣性格的小说。

在普通生活中,“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名称也许显得多余,简单地称为阳刚及阴柔无疑足矣。但假若我们必须了解爱恋中的人的梦想,为单相思而懊恼的人的梦想——而巴尔扎克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梦想——那么“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力量及功能,应在对它们的理想化中展现出来。四极的梦想开始了。梦想者完全能将他本身的“阿尼玛”投射到他倾慕的女人形象上。但是,在此并非只是想象力的自私自利。梦想者的意愿是:他所投射的“阿尼玛”也有其本身的“阿尼姆斯”,而这“阿尼姆斯”并非梦想者固有的“阿尼姆斯”的单纯反映。精神分析学家的解释往往过于倾向过去。由“阿尼姆斯”所投射出来的“阿尼玛”,应伴有一个无愧于伴侣的“阿尼姆斯”。因此,被投射出的是整个的化身,一个具有无限仁爱(“阿尼玛”)及广大的智慧(“阿尼姆斯”)的化身。在理想化的过程中没有任何遗忘。进行理想化的梦想的发展并不屈从于回忆,而总是梦想着一位可能倾慕的人的价值准则。正因如此,伟大的梦想者梦想着他的化身。他的受赞美的化身支持他。

在哲理小说《塞拉菲塔》的结尾,兼有阴性及阳性的超凡命运的两性同体者,在整个得到赎罪的宇宙所参加的“升天”般的情景中离开了大地,凡人维尔弗里德及米娜留在世上,由于受理想化的命运而得到充沛的活力。巴尔扎克的沉思给予人的教导是:将生活的理想倾注于生活本身。那时,使“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关系理想化的梦想正是构成真正生活的主要部分;在一对要以不断增长的爱情结合的生活情侣的命运中,梦想是一种活跃的力量。通过理想,心理的复杂性得以协调和谐。这样的主题是使人心力涣散的心理学无法考虑的,这一类心理学在寻求每人的核心存在时,步入了穷途末路。然而一本书就是一件人性的事实,《塞拉菲塔》这样伟大的书汇聚了众多的心理因素。这种种因素通过某种心理的美融为一气。读者因此受益匪浅。谁若喜爱在“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网络中梦想,那么阅读这本书宛如扩大了自己的存在。谁若喜爱在“阿尼玛”的森林中流连,那么阅读这本书更深化了存在。在这样的梦想者看来,似乎世界应通过阴性的存在得以赎罪。

在酣然梦想中如此阅读一位伟大的梦想者的书之后,人们不禁对那在令人惊讶的书前毫不惊讶的读者感到无限惊讶。伊波利特·泰纳 睁大了眼睛却不能从书中看到任何东西。他在被他称为“哲学的嗣子或私生子”的《塞拉菲塔》及《路易·朗贝尔》 读后说道:“不少的人对这类书感到厌倦,将《塞拉菲塔》及《路易·朗贝尔》作为空虚难解的梦而抛弃了。”

在诸如此类的判断前,怎能不信服对一部伟大的书必须阅读两遍:一遍如泰纳般地思考,一遍伴随写书的梦想者去梦想。

12

在德国浪漫主义时期,当人们致力于以物理及化学现象的新科学知识解释人性时,他们毫不犹疑地将性别的相异与电磁的极性现象相联系。歌德不是说:“Das Magnet ist ein Urphänomen。”(磁力是一种基本现象。)他接着说:“这一基本现象只要表达它,即足以找到对它的解释;因此,它成为对其他所有现象的象征。” 这样,人们依据一种简朴的物理学以解释具有对人性最卓越的观察者的观察的心理学。如歌德这样的思想天才,又如弗朗兹·冯·巴德尔这样善于梦想的天才均顺延这一倾向而下,忘却了必须解释的事物的性质。

受到不同的精神分析学派及深层心理学充实的当代心理学,应扭转这类解释的观点。心理学应达到独立的解释。再者,科学知识的进步甚至取消了旧有解释的范围,这类解释对人性所具有的宇宙性特征曾作出过分轻易的描述。吸引软铁的钢的磁力,如歌德、谢林、里特 等人之所见,只是一种玩具——一种过时的玩具。在我们这个时代最初级的科学文化中,磁力只是起始的一课而已。物理学家及数学家的物理学使电磁学成为一门非常协调的学说。在这样的学说中,人们再也找不到能将我们从磁极引至阴阳性别的极性的丝毫梦想。

我们提出这一注意事项,是为了强调前一章结尾的观点:必须将科学思想中的理性主义与人性的审美价值准则所具有哲理的沉思分开。

但是,在排除对物理极性的任何参照后,那长久使浪漫主义作者关注的心理极性的问题仍未解决。人无论在深沉的实际中,抑或在演变的强大趋势中,都是分裂的存在,刚有片刻统一的幻象随即又再分裂的存在。他分裂随即再统一。从“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的主题来看,如果他走向分裂的极端,那他将会成为人的一种怪相。这样的怪相确实存在:有某些过分男人气的男人和女人,也有某些过分女人气的男人和女人。美好的天性趋向于在同一心灵中取消这些过分情况,以促使“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力量亲切交往。

诚然,深层心理学以“阿尼姆斯—阿尼玛”的辩证关系表示的极性现象颇为复杂。缺少准确的生理学知识的哲学家难于在心理状态中衡量被明确定义过的机体因果性。但是,既然他已与物质的现实决裂,他也打算与生理的现实决裂,无论如何,问题有一方面是属于他的,即进行理想化的极性方面。假若梦想的哲学家被推向论战,他会宣称:使世界理想化的价值准则是无原因的。理想化的行动不属于因果律的领域。

在此我再次申明:本书拟定的明确任务是研究使事物理想化的梦想,在梦想者的心灵中放入人的价值准则的梦想,研究完整存在的两种本原:“阿尼姆斯”与“阿尼玛”梦寐以求的和谐交融。

为对进行理想化的梦想做这种研究,哲学家不再局限于他固有的梦想。确切地说,全部浪漫主义一旦摆脱神秘学、魔术、以及沉重的宇宙性包袱后,就可能被重新体验为一种理想化了的爱的人道主义。假若能使浪漫主义脱离其历史,假若能从它生气勃勃的生活中将之移植到今天的某种被理想化了的生活中,人们就能看到,浪漫主义仍保留着永远可供使用的心理作用。威廉·冯·洪堡(K.W.von Humboldt,德语名) 在有关不同性别的问题的极为丰富深刻的文章中,着重突出了阳性及阴性特征的差异。这些特征有助于我们按其顶峰为各种人下定义。 正因如此,威廉·冯·洪堡让我们了解到阳性及阴性在文学作品中所起的深刻作用。在我们读者的梦想中,必须接受作者对阳性或对阴性的偏爱。一旦涉及那产生诗的作品的人,中性已不复存在。

无疑,在以梦想者的情趣阅读某些已恢复其梦想的现实性的浪漫主义文章时,我们陶醉在阅读的乌托邦中。我们把文学看作一种绝对的价值准则。我们使文学创作的行为不仅与历史背景脱离,而且还与日常的心理背景脱离。对于我们而言,一本书永远是高于日常生活的涌现。一本书是表达出来的生命,因此是生命的一次增长。

因此,在我们阅读的乌托邦中,我们放弃对传记家行业的关注,放弃心理学家惯用的决定论,这样的决定论必然以普通人为准绳。涉及“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理想化问题时,我们自然认为涉及某些生理学方面是无济于事的。作品的存在足以证明我们对理想化的研究是正确的。用荷尔蒙解释《塞拉菲蒂斯—塞拉菲塔》或《佩莱阿斯与梅莉藏德》 必然会贻笑大方。因此我们有权利把诗的作品看作真正的人类现实。在我们援引的作品中,均实现了对“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真实的理想化。

使事物理想化的梦想往单一方向进行,从一水手到另一水手越来越往上升。未跟上这上升趋势的读者可能感到作品在隐遁并消失,但是善于梦想的人懂得不抑制任何事物。达到非常理想化的梦想是已经摆脱任何抑制的梦想。它们在起飞时,越过了精神分析学家的围墙。

非常的梦想,涉及如阳阴性关系那样复杂背景的、使万物理想化的梦想,被揭示为对想象生活的探索。使梦想者受益匪浅的梦想中的想象生活,获益于梦想者的“阿尼玛”。“阿尼玛”永远是单纯、安静、持续生活的庇护所。荣格曾说:“我为‘阿尼玛’下了极简单的定义,它是生命的原型。” 静止、稳定、统一的生命原型,与没有矛盾冲突的生存所具有的基本节奏完全相匹配的生命原型。幻想着生活、幻想着简单的生活而不寻求知识的人倾向于阴性。梦想云集于“阿尼玛”周围时是有助于安宁的。降临于我们每个人、男人或女人的最美好的梦想,来自我们的阴性。这些梦想都有不可否认的阴性标志。假若在我们身心中没有一个阴性存在,我们怎能得到休息呢?

这正是为什么我认为,我们有关梦想的一切梦想书籍都可以“阿尼玛”的符号标明。

13

对于只能依据书面材料,依据按“撰写”的意愿产生的文件进行工作的人而言,我们的研究结论不免带有几分犹豫不决。事实上,是谁在写作呢?是“阿尼姆斯”还是“阿尼玛”?一位作家是否可能将其“阿尼姆斯”的真诚及其“阿尼玛”的真诚贯彻始终?我们不像爱克曼著作的评注者一样信心十足,他决定作家的心理动态犹如对待格言一般:“告诉我,你创造什么样的人,我就告诉你,你是什么样的人。” 文学作品中,男性对女性的创造,抑或女性对男性的创造都是颇为棘手的。我们必须用双重的问题询问作者:你在“阿尼姆斯”中是怎样的?——你在“阿尼玛”中是怎样的?而文学作品、文学创造即刻进入最难解的模棱两可中。在追随着幸福梦想的最简单的主导线时,我们陶醉在使事物理想化的梦想中。但是,在立意创造一些人物时,一些作家要使之成为真实、顽强、有男子气概的人时,梦想却转入次要地位。这时,作家接受一种贬值的前景。于是某些补偿的活动开始了。在生活中没有找到足够纯洁的“阿尼玛”的“阿尼姆斯”开始蔑视女性。他希望在现实的心理中找到某些使事物理想化的根源。然而理想化的根源却在他固有的存在中,所以,他是抗拒理想化的。

至于我们,我们禁止自己越限去从作品的心理学进入作者的心理学。我将永远只是书本的心理学家。至少在书本的心理学中,应试作两种假设:人与书是相似的,人与书是相反的。为何这两种假设不能都有效呢?心理学不只在于矛盾之差,而是在衡量这两种假设的应用分量时,才能研究补偿心理全部的微妙所在及其全部的花招。

在“阿尼姆斯”与“阿尼玛”极端矛盾的情况中——这些矛盾出现在与作者“唱反调”的作品中——必须放弃沉重的激情的因果律。瓦莱里于1891年在致纪德的信中写道:“在拉马丁 写成《天使的堕落》后,所有的巴黎女人皆成为他的情妇。而在拉希尔德写成《维纳斯先生》后,她仍是个处女。”

哪一位精神分析学家将协助我们进入莫里斯·巴雷斯于1889年为拉希尔德的《维纳斯先生》写的、转弯抹角的前言呢?这篇前言的题目是:《爱情的错综复杂性》。面对这样一本书巴雷斯感到,“出现在一处女的梦想中的、鲜明而精通的恶习‘是多么惊人’。拉希尔德生就一个可谓下流而卖俏的头脑”。巴雷斯引用拉希尔德的话继续说:“上帝本该在一方面创造爱,在另一方面创造欲。真正的爱只应由热烈的友谊构成。”

莫里斯·巴雷斯的结束语说:“在我们看来,不是可以说,《维纳斯先生》除去对这个时代的某些堕落行为的揭示外,对于那些关注艺术作品与创作者之间难以捉摸的关系的人来说,不是极为有趣的一个例子吗?”

总之,要完美实现对女人的理想化,必须有一位男人,一位在其“阿尼玛”意识中受鼓舞的爱幻想的男人。巴雷斯在早期的激情以后,不是梦想着“创造敏锐而温柔的女性的形象,一个在他身心中颤动的形象,而且就是他的形象”。 在一次向他的“阿尼玛”所做的名副其实的告白中,他说:“我的所爱只是我自己,为的是我的心灵散发的阴性馨香。”在这句子中,巴雷斯的自负得到一种只能在“阿尼姆斯”及“阿尼玛”的心理中进行分析的辩证关系。在他的叙事开始,人们能读到的并非一个爱情故事,而毋宁说是一个“具有其阴性及阳性两因素的心灵的故事”。

无疑,这位梦想者一出发就已转了向,他的意思是从贝蕾妮丝转向贝阿特丽斯 ,从带有贫乏的声色喜好的巴雷斯的叙事转向但丁对人的价值准则最高的理想化。至少,我们感到印象极深的是:巴雷斯本人表现出对理想化的寻求。他了解但丁哲学所提出的问题;贝阿特丽斯所代表的,难道不是同时既是女人又是教会及神学?贝阿特丽斯是所有的最伟大的理想化的综合。她是梦想着人的价值准则的梦想者的、渊博的“阿尼玛”。她从心灵与智慧中散发出光芒。要阐明这一问题,还应写一部巨著。但是这部著作已经写成。请读者参考艾蒂安·吉尔松的书:《但丁与哲学》。 Z5xJQK3hzicb3tndY7bjxtMgUFgrHSH7WLtlQ+eUn5ZnXh0aDeItFGnRVZsalRX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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