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妃还没下轿,一看“园内外光景”,便“点头叹道”“太奢华过费了!”元妃临走,再四叮咛:“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初说奢华过费,终说奢华靡费,并直言正言其“不可”,谈得不能说不诚恳,批评得不能说不严肃,但贾家无人对此作出任何反应,连一声礼节性的“遵命”“娘娘说得是”等都没有。
这也是一种悖反现象。奢华的根据是“贵人”要来,奢华的旗号是“贵人”,不奢华不足以表达对“贵人”的忠敬,不奢华不足以表达臣民对“今上”对“贵人”即下对上的热情。这样,奢华从本质上是一种政治情绪的表现,是一种敬上畏上乞上迎上的表现,这样,奢华是有理的、必需的、不可无的了。娘娘省亲,谁敢简慢?简慢的话,算什么态度?
另一方面,贵人本身又是提倡俭朴的。站在高层次而不提倡俭朴,恐无异于自毁。贵人不过是来上那么一会儿,贵人对“贵”已经司空见惯、熟能生厌了。贵人并不希望劳民伤财,到哪里搅得哪里不得安生。所以贵人是一定要做出反浪费尚俭朴的重要告诫的。
而这个告诫又是一定不得贯彻执行的。除了用奢华来致敬与表忠心以外,还因为,最终奢华的得益者是致敬者与表忠心者而不是被致敬者。元妃回来,不过草草一观罢了。但有了大观园,才有了贾府老太太、奶奶、少爷、小姐们的园地,才有了贾府的威风,才有了工程、就业、中饱私囊的种种利益,也才有了“典型环境”与《红楼梦》。致敬与表忠心是一杆大旗,大旗下面叫作各得其利,各得其所。再深究一步,焉知元妃说“不可奢靡”的时候,不是又满意又不满意呢?